莫言先生在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上作了题目为《讲故事的人》的演讲,在演讲中讲了三个故事,对于这三个故事,莫言先生给予了不同的待遇:其中第一个故事是自己儿时亲身经历的,故事讲完以后,说出了自己的内心感受,是深感歉疚,而且从中悟出了一个道理;第二个故事是自己成人时亲身经历的,故事讲完后,说出了自己的内心感受,是深感内疚,却没说悟出了什么道理;第三个故事最长,是听爷爷讲的,故事讲完就完了,既没有说出自己的感受,也没有说出自己悟出了什么道理。
莫言先生一直说自己就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演讲的题目也叫做《讲故事的人》,所以在演讲中讲几个故事是必须的,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莫言先生为什么要讲这几个故事呢?讲这几个故事想要表达什么呢?我想:作为莫言先生这样的“大家”,说话不可能想到哪就说到哪的,在诺奖颁奖典礼上的演讲稿,更是经过深思熟虑,反复修改才写成的。莫言先生没有明说,大概是让听者和观者自己去领悟吧。既然如此,我就以一个普通人的智商和领悟力,试着去感悟一下“大家”要表达的意思。
第一个故事,莫言先生是这么讲的:上世纪60年代,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里组织我们去观一个苦难展览,我们在老师的引领下放声大哭。为了能让老师看到我的表现,我舍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我看到有几位同学悄悄地将唾沫抹到脸上冒充泪水。我还看到在一片真哭假哭的同学之间,有一位同学,脸上没有一滴泪,嘴巴里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用手掩面。他睁着大眼看着我们,眼睛里流露出惊讶或者是困惑的神情。事后,我向老师报告了这位同学的行为。为此,学校给了这位同学一个警告处分。多年之后,当我因自己的告密向老师忏悔时,老师说,那天来找他说这件事的,有十几个同学。这位同学十几年前就已去世,每当想起他,我就深感歉疚。这件事让我悟到一个道理,那就是:当众人都哭时,应该允许有的人不哭。当哭成为一种表演时,更应该允许有的人不哭。
在这个故事中,儿时参加苦难展览,在60年代,忆苦思甜是必做的一件事情,目的是让人们甚至是小孩子都要明确一件事情:那就是旧社会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真是饿殍满地,民不聊生;与此相互照应的是,在党的领导下,人们经过艰苦卓绝的革命,实现了改天换日,人们生活节节高。其实,经历过新旧社会的人,对此是深有体会的,可是五十年代出生的孩子,只是上小学三年级的孩子,看到那些凄惨的画面,要说有什么感受还真的不好说。但是,形势要求的,看那样的展览,必须要哭,于是在老师的引领下放声大哭(老师应该是真哭,也可能成人能以假乱真),在这时候,莫言先生也是真哭,只是不能像老师那样持续下去,而且还要让老师看到表现(孩子都有表现的欲望),怎么办呢?于是“舍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因为不能继续流泪,擦去了泪水就没有泪水了。有假哭的,因为小莫言看到(孩子就是孩子,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专心,在这种场合还有心思观察别人)“有几位同学悄悄的将唾沫抹在脸上冒充泪水” ,假哭的孩子虽然哭是假的,但是,他们知道不哭是不对的,哭不出来又必须让人认为是哭,怎么办呢?只能用唾沫了,那时候来不及找辛辣的物品刺激,其实即使有,孩子也知道怎么做才能既达到效果又不受罪。在那么多的师生中,只有一个孩子(或许不止一个,小莫言只看到一个),既没有真哭,也没有假哭,甚至连做样子都不做,只是“睁着大眼看着我们,眼睛里流露出惊讶或者是困惑的神情”,这个孩子说好听的是反应有点慢,如果要上纲上线的话,那就是缺乏政治觉悟,所以,在小莫言和其他的孩子看来就是不可饶恕的,于是告密了,连孩子都知道这样做不好,更何况是成人呢?结果就可想而知了,那个孩子受到学校的警告处分,或许考虑到是孩子,否则处分就不是警告了。莫言先生怎么看待这件事情,讲故事的时候已经说清楚了。
这个故事,莫言先生想说明什么呢?我觉得是对文革的反思和批判,其实,对于文革的反思,一直都有,特别是一些从事文学的“大家”,但是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以成人为切入点,反思成人之间的斗争,说明那时候人性的扭曲。莫言先生通过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告诉我们:在那个年代,人性被扭曲的不仅仅是成人,其实已经波及到孩子,连孩子都失去了该有的童真,幼小的心灵已经被蒙上了灰尘,这是不见血的血的教训!莫言先生悟出的道理仅仅是哭与不哭的问题吗?不是,他想说的是:对待孩子就要让孩子保持纯真,让孩子纯洁的心灵不受到污染,不要用成人的要求去要求孩子。他想说的是:即使一件事情应该都去做,也要允许有的人不做;即使对一件事情都说好,也要允许有人发表不同的看法。如果整个社会只有一个声音,那绝对不是一个好事情。
第二个故事:莫言先生讲到:三十多年前,我还在部队工作。有一天晚上,我在办公室看书,有一位老长官推门进来,看了一眼我对面的位置,自言自语道:“噢,没有人?”我随即站起来,高声说:“难道我不是人吗?”那位老长官被我顶得面红耳赤,尴尬而退。为此事,我扬扬得意了许久,以为自己是个英勇的斗士,但事过多年后,我却为此深感内疚。
三十多年前,应该是莫言先生20多岁,正是摆脱幼稚、彰显个性的年龄;三十多年前,应该是上世纪80年代,正是文革结束、改革开始的年代。那个时候的年轻人满怀豪情的唱着“我们是八十年代的新一辈”。他们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充满激情,时刻准备着进行社会主义新建设,他们释放活力,追求新生,看不起老一辈的人。喜欢通过语言和行为展示和老辈人不同,就像莫言先生故事里说的那样,时刻以为自己是个英勇的斗士。莫言先生讲了这个故事要说明什么呢?我觉得是对青年人提出了诫勉:青年人可以有自己的个性,可以尽情的释放自己的激情和活力,因为年轻代表着未来,但是,年轻不是因打倒年老而年轻,新生不是因推翻旧事而新生。对于目前的青年新锐作家,不要以践踏过去的作家为荣。对于文明和文化的发展,不要以彻底抛弃和摧毁传统来获取。要尊重老人,尊重传统。
第三个故事:有8个外出打工的泥瓦匠,为避一场暴风雨,躲进了一座破庙。外边的雷声一阵紧似一阵,一个个的火球,在庙门外滚来滚去,空中似乎还有吱吱的龙叫声。众人都胆战心惊,面如土色。有一个人说:“我们8个人中,必定一个人干过伤天害理的坏事,谁干过坏事,就自己走出庙接受惩罚吧,免得让好人受到牵连。”自然没有人愿意出去。又有人提议道:“既然大家都不想出去,那我们就将自己的草帽往外抛吧,谁的草帽被刮出庙门,就说明谁干了坏事,那就请他出去接受惩罚。”于是大家就将自己的草帽往庙门外抛,7个人的草帽被刮回了庙内,只有一个人的草帽被卷了出去。大家就催这个人出去受罚,他自然不愿出去,众人便将他抬起来扔出了庙门。故事的结局我估计大家都猜到了——那个人刚被扔出庙门,那座破庙轰然坍塌。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不是莫言先生本人,可是故事的讲述者是莫言先生的爷爷,从前面两个故事讲的分别是儿时和青年时候的事情,这个故事从讲述者的身份告诉我们讲的应该是老年。这个故事和前两个故事相比,不仅是主体不同,而且陈述的内容也有很大区别,前面已经说过了。因此对于第三个故事,莫言先生想说明什么,我一直觉得不好把握。但是,这个故事在三个故事中应该是寓意最深的,如果不做一点说明,总觉得这篇文章是失败的。因此,经过一番思考,还是决定试着进行解读。考虑到比较难,决定采用诺奖评审委员会在授奖理由中说的“莫言将现实和幻想、历史和社会角度结合在一起”进行分述。
从幻想的角度看,这个故事有点宿命论的意思,或许是像莫言先生在演讲中介绍自己的小说《生死疲劳》时说的佛教思想。莫言先生说:我觉得佛教的许多基本思想,是真正的宇宙意识,人世中许多纷争,在佛家的眼里,是毫无意义的。这样一种至高眼界下的人世,显得十分可悲。按照这个思路说下去,我觉得第三个故事俗话说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没到”,换一种说法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或者说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即使你不知、我不知,还有天知地知。还可以说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天理循环、因果报应。其实是提醒人们做人要讲良心,不能为了自己昧着良心;做事要凭公心,不能为了满足私欲做不道德的事情;对人要付真心,不能勾心斗角,否则会遭报应的,结果害人不成反害己。
从现实的角度看,关于莫言先生获奖的事情,当初看好他的人不多,将他推出去的时候,其实有的人是准备着看笑话的,或许已经像奥巴马一样,准备了当选和败选的两套演说,有的人一定写好了抨击批判的文章,磨刀霍霍的等着呢。可是,天不遂人愿,准备看笑话的人看到的是:别人安全无事,获得新生,自己却被狠狠地打脸,只不过别人没看见而已。
综合上文,我觉得莫言先生的三个故事可以用孔子说的三句话进行概括,那就是:少年戒之在色,中年戒之在斗,老年戒之在得。具体的说就是:人在童年,当天真烂漫,纯朴无瑕,童言无忌,无忧无虑,而不能揠苗助长,急于求成,过分早熟,失却天真;人在少年,当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勇往直前,敢作敢当,而不能瞻前顾后,畏缩不前,少年老成,老气横秋;人在青年,当认识自我,谦虚谨慎,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而不能斤斤计较,患得患失,心猿意马,胸无大志;人在中年,当勤奋自重,责无旁贷,硕果累累,事业有成,而不能浅尝辄止,一暴十寒,怨天尤人,功亏一篑;人在老年,当无拘无束,逍遥自在,返朴归真,返老还童,而不能利欲熏心,贪得无厌,风烛残年,老牛破车(愚人空间——引用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