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宫》影评:猎人之殇

许多喜爱大卫芬奇的影迷都批判这部《十二宫》,认为这是其最失败的作品。确实比起早期的《七宗罪》、《搏击俱乐部》等作品,《十二宫》在叙事上确实显得过于朴实和平淡,不那么起伏和激烈了,所以,可看性确实下降了,如果不专心,还会觉得这将近三个小时的电影是煎熬。

但是,我却觉得,这部作品极为出色,在芬奇整个创作的流程中,这也是一部分水岭式的作品。

《十二宫》影评:猎人之殇

电影以上个世纪美国历史上的真实案件改编而成。“十二宫”杀手,作为美国20世纪闻者色变的几大凶手之一,几乎成为了一个犯罪的传奇。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一个自称“十二宫”的杀手开始陆陆续续的杀死了许多无辜的人,没有原因,没有动机也没有任何的痕迹。每次杀完人,都打电话报警,然后给报社写信,留下十分费解的密码和图案向世人挑战。《旧金山纪事报》的漫画家罗伯特以及自己的同事保罗被这个案件给吸引住了,开始卷入了案件的调查之中。警方的大卫也一样对“十二宫”杀手十分感兴趣,多年来,三人一直跟进案件的每一个进展,试图找到“十二宫”的真实身份。

时间慢慢流逝,二十多年很快就过去了,这个过程中,证人、证物的逐渐消失,对案件的追查也反向的对各自的事业和家庭产生了巨大的负面影响,一个个调查者在巨大的压力面前不得不退出了。只有罗伯特多年来废寝忘食的一直在调查。一直到了2003年,将近40年过去了,最终还是未能找到真正的凶手。罗伯特将其一生的调查写成了一本书《十二宫杀手》。终究,所有的路都走过了,所有的路都死了,还是未能确定“十二宫”的真实身份,最终,“十二宫”成为了美国历史上最为骇人听闻的一起悬案和一个传奇。

批评者认为,整部戏完全就没有紧张的感觉,完全没有感觉到凶手的凶残与机智,完全没有了《七宗罪》里那般诡异天才的犯罪了。其实,这才是导演的真实意图,大卫芬奇并不想重复老套,并不想拍另一部“七宗罪”,尽管“十二宫”这个真实存在过的神话般的杀手十分容易就能拍出一部更加惊世骇俗的高智商犯罪电影。“像者生,似者死”。《七宗罪》的成功,带来了犯罪电影的风潮,但是却难以再有一部戏能达到《七宗罪》所建立的高度,一味的走老路,之会是死路一条。《十二宫》从另一个角度出发,反而让我们看到“鬼才”芬奇永不枯竭的创造力和艺术的生命力。

“十二宫”的背景横跨了美国将近40年的时间,其中对案件的追查持续了差不多20年。这么漫长的时间里,美国的社会在剧烈的变迁,参与到这个案件中的人也数量巨大,牵涉甚广。要表现这样一个复杂的故事,本身就十分考验导演的能力和功底。毕竟众多的人物和线索,无数的插曲和故事,纷繁复杂,可以说头绪太多,故事反而本身就很散乱。

芬奇为了处理这个问题,采用了类似纪录片一样的风格,将写实的叙事风引入了这部剧情丰富的电影里。他只选取了主要的两条线,罗伯特和保罗为代表的民间一条,以大卫为代表的警方一条,从民间和官方两个角度来阐述这个事件,其他人物和事件作为插入和背景穿插其中。许多重要的日期的跳跃,采用了直接类似电子日志一样的方式,在屏幕上给出提示,不断跳跃;另外,以一些标志性建筑的建造和城市远景的慢慢改变来描述时间的流逝,以完成20年的跨越。所以,整部电影虽然长达近3个小时,可是信息量的庞杂和繁琐却是惊人的,很容易,就会导致观众跟不上导演的步伐,那些觉得电影无聊沉闷的观众,就是在庞大复杂的信息里迷失了方向,失去了对影片逻辑的追踪,所以错过了这部精彩的电影。

由于这部电影在题材还是内容,都十分类似《七宗罪》,所以两部电影对比来阐述,也许更能挖掘出这部电影的精妙之处。

一反之前《七宗罪》的凌厉和张扬,也不同于其他悬疑电影的处理方式。《十二宫》刻意淡化了一般悬疑电影里的那种气氛和解密的过程,剧情不再是以杀手为中心来牵着警察以及观众去步步深入,而是通过多线头,从警方或者说追踪方的角度来阐述的。不以场景和气氛的渲染来刻画悬疑,而是以人物的描述来阐述理念。

《七宗罪》里,天才般的杀手的每一场精心布局的命案,慢慢将人们拖入了悬疑的氛围,剧情是一环扣一环,十分紧凑,所以让人看起来就很容易入戏,很容易沉浸到凶手的疑云里。《十二宫》彻底将杀手淡化处理了,尽管“十二宫”杀手并不见得就比“七宗罪”杀手弱,但是,我们明显感觉不到了那种悬疑的氛围。开始的车里枪杀年轻情侣和湖畔杀死约会夫妇的场景,十分生活化,通过受害人的眼睛,我们只看到普普通通的一天,一个人慢慢走过来,然后没有刻意的快速剪切或者音效等辅助手段来烘托气氛,还是这样普普通通的等杀手走过来,拿起枪开枪杀人再离开,或者拿刀一刀一刀把人 捅死,再慢慢走开。整个场景的处理,就像走在路边去商店买了一瓶水那样简单,那样平常。之后,甚至几乎很少再出现杀人的场景,总是通过报纸或者其他媒介来间接的表达。

解密的场景也一样,《七宗罪》里面,那些诡异的命案现场,声音、色彩所给予的极强的感官刺激带动了观众的好奇心。而《十二宫》也刻意弱化了这一点,现实里,杀手本来留下了极多的密码和图形,但是电影中,只有第一次的密码给出了整个的样子,而且一带而过,几个老夫妇看到电视上的密码,镜头一转,他们已经得出了答案。忽视了过程的快感,而直接轻描淡写的将结果推出,这也让电影整体的解密或者刺激度大大降低了。

导演放弃了许多,必然有着更大的野心和追求。“人”才是这部电影所要真正表达的主题,而不是“罪”。

大卫芬奇的电影,总是离不开一个主题的命题,那就是现代社会的黑暗腐朽和人性的堕落与罪孽。所以,有《七宗罪》里那个代替上帝惩罚世人的杀手;有《搏击会》里神经质的人;有《心理游戏》里亲情和金钱孰重孰轻的质问;有《战栗空间》里现代人的封闭和隔离;乃至今年大热的《社交网络》,也是以一个企业家以损害几个最亲密的伙伴之间的真挚关系去换取全世界无数网友崇拜的黑色闹剧来表达现代社会的功利和自私。《十二宫》也不例外,而且也不会重复《七宗罪》已经说过的故事。

其实,这部电影从感觉上倒十分类似《杀人回忆》和《老无所依》。无力感,是整部电影给人的最大的感觉。

许多励志的书籍或者电影里,乃至从小的教育里,我们都知道,只要顽强拼搏,坚持不懈,追逐梦想,那么终将实现自己的愿望,终将铸就自己的成功。影片里的那群人何尝不是这样?他们废寝忘食,每日沉浸在“十二宫”的一条又一条线索的迷雾与海洋里,排除一个又一个障碍,收集一条又一条线索,证实一个又一个证据。可是,结局呢?罗伯特和那个笔迹鉴定的权威专家都因此丢掉了工作,最终每日买醉,以此麻痹自己。大卫被贬职,家庭生活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因而不得不退出了“十二宫”的追查。罗伯特是最顽强的一个,为了解谜,为了真相,放弃了报社的工作,每天不得不面对“十二宫”无声电话的威胁,不得不面对妻子的痛哭与家庭的破碎,他以为自己能抓到真凶,可是最终也失败了。

一条又一条线索,一次又一次看见希望的曙光,可是一次又一次面临惨痛的失败。顽强的“屡败屡战”却毫无希望的一次又一次面临残酷的现实。数十年过去了,斗志最终也会慢慢消解,所有的辛苦和付出最终换来的却是一场空,谁说付出就会有回报。无力、无奈、无可奈何的被遗忘,被抛弃,暗淡下去就是这些英勇追踪杀人狂魔的勇士的最终下场。

那些传统教育我们的优秀的价值观,那些希望在“十二宫”的面前都一一瓦解了,如同电影整个放映过程中毫无高潮一样,整个调查就是这样的苦涩而缺乏兴奋点。绝望,是那些曾经付出过的人的最终收获。

反观“十二宫”横行的这几十年。这个杀手如同鬼魅一样无影无踪,毫无把柄和破绽。杀手在电影里并没有被如同《七宗罪》里那样神化,没有成为凯文史帕西所演绎出的那样一个经典角色。因为这个“十二宫”杀手,似乎根本没有给人留下什么具体的印象和魅力,他是一个缺乏实体的意象。“我会以不同的装扮出现的”,杀手这样对警察说。是啊,这个杀手也许就是我们的好邻居,就是我们的枕边人,就是我们的亲密的朋友,就是与我们擦身而过的人。他太模糊,太普通,根本没有任何的特征,完全融化在了茫茫的人群里。

而每天被杀手所威胁的美国人民,却似乎毫不在意,反而开始提供各种假线索,各种误导来干扰警方的追查和办案,以此为乐。

我们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猎人帮助羊群去铲除害群之“狼”,羊群不仅不害怕狼,反而以各种花哨的方式来干扰猎人的判断,来满足自己的自私的炫耀或者出风头。猎人最终力竭而亡,狼则披上羊皮消失在茫茫的羊群中。

如同那个鬼魅一样的杀手,这种社会整体价值观的恶化才是真正最大的威胁和附骨之蛆。可怕的不是杀手,而是社会。它不再奖励公正,不再追逐正义,反而变得空虚而自私。可怕的不是狼,而是一群麻木丑陋的羊。

所以,整部电影,导演刻意将画面处理为了一种焦黄色。这种怀旧而伤感的色调里,讲述一个无法追捕凶手的凶杀案。以这种焦黄,传递一种焦虑和无奈。

正如人们说的,大卫芬奇不再愤青了,不再愤世嫉俗的赤裸裸的大骂这个社会的黑暗与堕落。因为骂是没有用的,如同罗伯特一样,每个有道义的公民都会最终被这个巨大的社会所束缚,只能感到无力和无奈。所以,《七宗罪》的暴风烈雨过去了,《十二宫》则是这种死水里最深沉的一声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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