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溯源流书生说法 警
话说我们中国的宗教,向来分为儒、释、道三大支派。三教之中,除了儒教、道教是中国本部所创始,释教却是由西域传入的。因为它拿觉世度人为宗旨,信仰的人,也就不少,势力也与儒教、道教鼎足而三,一直流传到现在,依然保持着它的地位。
在佛家的区分,把全世界划成四大部洲,称为东胜神洲、南瞻部洲、西牛贺洲、北俱芦洲。我们中国,是属于南瞻部洲的。南瞻部洲有四座名山,号称佛国。这四座山就是九华、五台、峨嵋、普陀。管领这四座山的就是地藏王菩萨、普贤菩萨、文殊菩萨、观音菩萨等四位大士。故九华礼地藏王,称为大行,五台礼文殊,称为大智,峨嵋礼普贤,称为大勇,普陀礼观音,称为大慈,领域也是很分明的。
在这四位大士里边,最受一般人所敬礼的,无疑的要首推观世音菩萨。因为我们若然在人群中提起她的法号,端的是老幼咸知,妇孺都晓,差不多人人的脑海里,都深深地嵌着一尊观世音菩萨的法像。这种普遍的敬礼,是观音法力所感化的么?这却未必,其中倒有九分以上是迷信的观念所造成的。
他们的理想,并且与观音大士相反。
观音的宗旨,是要使世人大澈大悟,共登觉岸。照《法华经》上说:“苦脑众生,一心称名,菩萨实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以是名观世音。”我们看了这几句话,就可以知道世尊的宗旨。可是现在我们看见那一班信仰观音的人,谁不在迷信里讨生活哩?他们以为,只要相信了观音,随便自己的作为如何,观音就会来保佑的,一切不遂的欲望,观音也会赐予圆满的。他们最怕的是死,就以为只消平日多烧香,多念佛号,便可以却病延年。最怕的死了打入地狱,永不超生,就以为只消平日多持斋,多诵经卷,便可以死后到天堂佛国中去享乐。甚而至于一切的罪恶,都可以念几声观世音菩萨,就可以完事的。因此,念佛人的心理,就不免弄坏了,以至会有“若要心凶人,念佛淘里寻”的两句俗语来了。
相信观音的人,存了这种自私自利的心理,就闹出许多畸形怪状的供奉来了。寻常求福求寿的,供着白衣观音,求子的,供着送子观音;渔户人家求打鱼利市,便供着鱼篮观音。形形色色的附会着,越是如此,越是与佛理相去窟远。故世人崇奉观世音的,虽然多似牛毛,却没有个能登正觉,这的确是很可叹息的。
闲言少叙,我摇笔做这部《观世音传奇》,并不是提倡迷信:一则是将观世音菩萨的前后事迹,介绍给世人,使他们有相当的认识,二来揭出佛经的奥旨,使一班误走迷途的佛门弟子能够大澈大悟,同登觉岸。但是,虽然有此宏愿,还不知一枝抽笔,可能助我达到目的哩?我现在既决意替观世音菩萨作传,在这开宗明义的第一回,有两个疑问,却不容不先解决。第一点,观世音菩萨究竟是男身还是女身?我们现在所看见的观世音法像,或是画像,很不一致。有的打扮似男身,有的装束似女身,就引起了这一个疑问。依着世俗的见解,都当他是女身,所以有许多人还会称他“观音娘娘”哩!但是,据胡石麟《笔丛》,王凤洲《观音本纪》,又都指观音菩萨是男身,说得有凭有据。另一方根据了叫《北史》的记载,徐子才病中所见,以及北齐武成皇帝梦中所见的观世音菩萨,又都是美妇人变的。因此,这疑问究不易解决。
不过,根据了观世音菩萨的前后事迹,这疑问也就不难迎刃而解。因为观世音悯念众生,随缘普护,曾经三十三度化身,到各处去点化众生,到处都现化着不同的庄严宝相。或者化为菩萨学徒宰官玉人、天龙神鬼,因时地变换,便利他点化的工作。因此,世人所看见的观世音宝像,也就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各个不同了!这不是我无稽之谈,《冰署笔谈》里面也明明载着这些事迹。到此,观音男身女身的疑问可以搁过。
第二点,就是观世音菩萨只有一位,如何会有许多不同的头衔出来呢?象什么“白衣观世音”、“高王观世音”、“送子观世音”、“鱼篮观世音”等名目,法相也就因之互异。这许多头衔不同的观世音,还就是南海普陀落迦山紫竹林中的那一位观世音菩萨呢?还是另外有这不同的几位观世音菩萨呢?关于这一点,我敢说就因为当初应化时所现的法相不同。
譬如,他老人家在这一个地方化身的是一位美女,穿着白素的衣服,去设法点化众生。到临了,人家知道这位白衣美女是菩萨化身,造像供奉,自然依着他们所看见的法相,于是后世就有了白衣观世音。因东海鳌鱼为害,海边的居民不能安居乐业,观世音菩萨就化身为渔妇,前去降鳌,以救众生。于是就有了鱼篮观音的法像。』其余种种的宝像,也都是化身时留下的,后人不察,就发生种种附会了。
这并不是做书的胡说乱道,诸君不信,待我在正传的前面,先举一段观世音化身的历史,来做个引子,证明以上的说话。我现在别处的观音宝像都不说,单说少林寺里那一尊法像,又是与众不同。塑得环眼巨鼻,阔口广颡,头上边乱发如蓬,两只耳朵长大无比,穿着一对粗而且大的金环,直垂两肩,衣折痕也散乱不整,赤着一双大脚,手中还斜支着一条黄金宝棍。这尊法像倒象五百罗汉里边的鸠摩罗多尊者,凡胎俗眼的人,谁也不会当它是观音大土。但少林寺
中,却又明明地将它供在观音阁中,僧徒们也都认为是观世音菩萨。这不是很奇怪么?可是少林寺的观世音法像,所以塑得这般模样,中间也有一段故事,待我慢慢讲来。
少林寺本是中国一大丛林,有很悠久的历史。自从六祖达摩撢师开山以来,非但禅乘远摇,就是武功也极著名。但是在初建的时候,却并没有观音阁。直到元朝时代,天下大乱,兵祸蔓延到中州,有个首领李全,他深知少林寺的武功,要想招致寺中僧徒,收为已用。不料少林寺僧众都是严守戒律,不肯杀生的人,拒绝相从。因此,李全匣老羞成怒,率众围攻少室山,声称非扫灭少林寺不肯罢休。那时,少林寺僧虽说是擅长武功,到底众寡悬殊,势不能敌,竭力防守,后来渐渐不支,正在危急的时候,忽然杀出一个莽和尚来,手提铁棍,直冲到李全队里。众人看时,却正是新来的挂单和尚。只见他宝棍起处,如同疾风猛雨--般,寒光万道,杀得那李全军马仰人翻,声声叫苦。就是那为首的铁枪李全,也大败亏输,率众远遁。那时,众人都觉跟前金光一闪,就失了那莽和尚的所在。四下探望,才见他正站在嵩山御寨之上,现出丈六法身,自称是观音大士化身紧罗那王,来解厄的。
第二回 浊酒三杯凉亭小宴
话说时在周朝的末年,中原列国,互相征伐,刀兵相乘,连结不解,正闹得人无安枕,野无净土。那时西方兴林国却正值承平之世,端的风调雨顺,国泰安民。
讲起这个兴林国,在西域诸国中,可称是巍然独立的大国,领袖各邦。但因地势关系,与中原素来不通往来,双方隔绝.这也只为两国中间,隔着一座须弥山。这一座山,高可按天,广袤有数千里,横亘在西北高原上,好似天生的界限一般。在当时,交通不便,中原人虽知道有这座名山,只因为此山幽深险阻,气候又异常寒冷,山上的积雪,就是盛暑的天气,也一般地不会融化,终于没人敢去冒险西行。那兴林国又恰恰建在须弥山的西北,在闭塞的当时,自然不会与中国相通了。
这兴林国在西方诸部落中,历史最为久远,开化也比较早些,又占着三万六千里的国土,几十万人民,自然雄长一世,惟我独尊,各小部落不容不臣服了。
那时在位的国王,名叫婆迦,年号妙庄,倒是个贤明之主,统治着数十万人民,使得男耕女织,各安生业,在位十多年,把一个兴林国治理得国富民丰,蒸蒸日上。妙庄王是一国之主,安富尊荣自不必说。正宫王后,名叫宝德,又是个贤良的妇人,与妙庄王十分敬爱,家庭方面也充满了和融气象。
但是,天下无十全十美的事,人生虽富贵无双,到底不能没有缺陷。妙庄王贵为国主,富有天下,只是有一桩事情,不是国王威力所能攫取,也不是金银所能买到的,却是膝下只有二位公主,并没有一个太子。妙庄王已是六十多岁的人,嗣位无人,自然望子情殷。为着此事,常使他闷闷不乐,有时不免要长吁短叹。俗话说得好,“于息是有钱买不到,有力使不出的”,他纵然烦恼,也终归无用。他在希望和焦急愁闷的环境中,一天天地过去。春去秋来,匆匆的又是数年。
那时,正是妙庄王十七年的夏季,御花园中的一池白莲,正迎风争放,香雾轻浮。宝德王后因这几天来觉得妙庄王愁闷不乐,便在莲池的凉亭之中设下筵席,请妙庄王饮酒散闷,当下夫妻二人,在亭中分上下首坐定,官娥采女,分班斟酒送菜。妙庄王心中,虽然为着子嗣问题不自在,但深体宝德后的一片好意,不免强颜欢笑。一方面看着池中的万朵白莲,参差地开放着,衬着碧绿的荷盖,清雅可爱。微风过处,轻轻地颤动着,好象含羞欲语的神情。那一阵阵淡远的清香,也从风中传播过来,沁人心脾。妙庄王在这种环境里边,也觉别有天地,很是有趣,心上的一片愁闷,早被清风吹散,莲香荡尽。
就此与宝德后互相传杯,开怀畅饮,有说有笑起来。宝德后见他快乐,也自欢喜,亲自执壶斟酒,又命群姬当筵歌舞。正是:笑声纵,乐声扬,风光异样。如此一闹,早就是明月西斜。
妙庄王酒已过量,不觉玉山颓矣,乘着一团酒兴,命撤了席,扶着宫娥,携了宝德后,径回寝宫安息去了。
一觉醒来,已是红日满窗。宝德后早已梳洗完毕,便服侍妙庄王起身,让他洗盥之后,一面端整饮食,一面向妙庄王道:“妾昨夜得一奇梦,未知主何吉凶?梦到一处地方,正是海边模样,一片白茫茫的,无边无岸,波浪滔滔,很是怕人。”
正看间,忽然『訇』的一声响亮,海中就涌出一朵金色莲花。初出水时,大小与寻常莲花无异,离水面也很近。不料这金色莲花,却愈长愈高,愈放愈大,金光也越发耀目生花,连眼也睁不开来。于是,便将眼合了一会儿,待到重新睁开来时,哪里有什么金色莲花?兀立在海中的,却是好端端一座神山,山上却缥缥缈缈的似有许多重迭的楼阁,以及那宝树珍禽,天龙白鹤。这许多景象,究竟距离得远,倏隐倏现的,看不真切。中间只有一座山头上,涌出一坐七级浮屠。浮屠顶上,端端正正安放着-颗明珠,放出千万道奇光异彩,十分庄严。
“我正看得出神,那一颗明珠,忽然冉冉地升空,转瞬之间变得一轮旭日,渐渐逼近海岸,不多时巳高高地悬在我的顶上。又是『轰』的一声响亮,那轮旭日竟抛抛滚滚地落到我怀中来。我吓得忙了手足,欲待逃去罢,两足又好似生了根的一般。我不觉拚命一挣,竟自挣醒过来,好端端地睡在牀上,哪里有什么海,有什么山和一切的景象?到此,始知是南柯一梦。这种梦不知是何予兆,主何吉凶?”
妙庄王闻言,心中暗暗欢喜,向宝德后安慰道:“御妻梦中所见,分明是佛国极乐世界的真形,凡人难遇,自然是大吉之兆。再说那明珠,分明是佛家舍利,化为旭日,就是阳象;投入怀中,不消说是孕育之兆了。御妻得此梦征,今番怀孕,一定生男无疑,正是大可庆幸哩!”
宝德后听了这一番话,自然欢喜不尽。此事传遍宫中,于是合宫上下都存着万分的希望。
再说宝德后自从这天起,怀孕的象征逐一地显露出来,经过了两三月时间,腹部电显著地膨亨起来。可是自从怀孕之后,身体倒很强健,只是有一桩,凡是鱼肉一类的荤腥,一点也不能入口。就是平日间最爱吃的东西,只要是荤的,一见了便要起恶心,勉强吃得一点儿,包管会连苦胆汁都呕将出来。这也是孕妇常有的事情,大家也不以为怪,又哪里知道内中却另有一番奥妙哩?
如此一天天地过去,不觉又是冬尽春来,宝德后的产褥之期,也愈迫愈近,妙庄王满拟今番--定生男,非常地高兴,忙着先预备起庆贺的事情来。合宫上下,也自有一番忙碌,不在话下。直到妙庄十八年二月十九那一天,妙庄王婆迦正在园中观赏美妙的春天景物,出神地幻想,忽有宫女岔息奔到面前奏说:“王后在辰时三刻,又添了一位公主,请赐题名。”
妙庄王一听生的又是一个女孩子,就把心头的高兴早消灭了一半,但这也是无可如何的事,只怪自己前世没有修透,才致如此。当下便向宫女问起:“王后生产后可安好如常?”那宫女道:“启奏我王,娘娘当生产的当儿,有许多异色良禽,集在庭树争鸣,如奏仙乐。屋中也有奇香发现,氤氲阵阵。隔不多时,便产生了三公主。如今大小平安,娘娘精神健旺,公主啼声也自洪亮。”
妙庄王听了此话,暗想仙禽集树,异香绕室;又想起宝德后怀孕时的一梦,遮莫此儿有些来历,生具夙根,也未可知!他便题取“妙善”二字做三公主的名字,因为上肩两位公主。一名妙音,一名妙元,都拿自己年号的首字来排行的。当下便亲用金笺朱笔书就,付与宫女去了。正是:“惟善堪称妙,儿生有慧根。”
多头衔不同的观世音,还就是南海普陀落迦山紫竹林中的那一位观世音菩萨呢?还是另外有这不同的几位观世音菩萨呢?关于这一点,我敢说就因为当初应化时所现的法相不同。
譬如,他老人家在这一个地方化身的是一位美女,穿着白素的衣服,去设法点化众生。到临了,人家知道这位白衣美女是菩萨化身,造像供奉,自然依着他们所看见的法相,于是后世就有了白衣观世音。因东海鳌鱼为害,海边的居民不能安居乐业,观世音菩萨就化身为渔妇,前去降鳌,以救众生。于是就有了鱼篮观音的法像。』其余种种的宝像,也都是化身时留下的,后人不察,就发生种种附会了。
这并不是做书的胡说乱道,诸君不信,待我在正传的前面,先举一段观世音化身的历史,来做个引子,证明以上的说话。我现在别处的观音宝像都不说,单说少林寺里那一尊法像,又是与众不同。塑得环眼巨鼻,阔口广颡,头上边乱发如蓬,两只耳朵长大无比,穿着一对粗而且大的金环,直垂两肩,衣折痕也散乱不整,赤着一双大脚,手中还斜支着一条黄金宝棍。这尊法像倒象五百罗汉里边的鸠摩罗多尊者,凡胎俗眼的人,谁也不会当它是观音大土。但少林寺于是少林寺就依他现化的宝相,塑成此像,盖造观音阁供养。这件事在《少林寺志》上也载得明明白白,可见并非虚造了。也可知观世音所以有种种不同宝像,正是现化时遗迹了。
第三回怪老人妙舌说慈航
话说妙庄王在先听说又生了一个小女儿,心中老大有些不高兴,及至听得生时有许多异兆,想起宝德后怀孕时的梦境,暗想这孩子遮莫有些来历,心中才宽慰了不少,就挨著妙字的排行,替他取名叫妙善。朝野的臣民,闻知国王又新添了一位公主,人家都欢欣鼓舞,开起庆祝的大典来。妙庄王就在宫中大宴群臣三日,在这三天里面,兴林国中端的举国如狂,到处悬灯结彩,演剧开筵,喜气冲天,欢声雷动,好一派升平气象。本来百姓在承平丰稔之余,又逢到如此喜庆之事,自然值得快乐了。闲言休表,再说妙庄王在宫廷欢宴的第三天,命宫女将妙善公主抱到殿上,与群臣相见。不料这小孩子在宫中倒也无事,一到殿上,见了群臣酒醺肉炙的情形,马上放声大哭起来,再也休想住口,连乳她都没用,闹得乳娘慌了手脚,群臣停了杯箸,妙庄王满腹不快。正在此时,忽有黄门上殿奏说:‘门外有一位龙钟老叟,说他有物献与公主,求见我王。’妙庄王便命宣到殿上,只见那老者仙风道骨,品貌不凡,妙庄王便向他问道:‘老人家你姓什名谁?何方人氏?今天到此有什么事情?快快从实说来。’老人道:‘我王且休问老拙姓名来历,先把我今天来此的原因,讲给我王知晓。老拙闻说我王新添了一位妙善三公主,大宴群臣,故而特地赶来,一则替我王道贺,二尘劫,托生这里来,做个凡夫俗子,这岂不是情理以外的事?还说什么人王国佛王国哩!根本就是你这老头儿编的谎言,你想骗得信孤家么?’老人道:‘我王有所不知?佛门之内,虽大都是抱出世观的,但也未始没有抱入世观的,慈航大士因为看了世人尘劫深重,苦厄难消,故发了寻声救苦的宏愿,今番投胎人世,岂是偶然!老拙何人,敢在我王面前打谎?此事委实是真。’妙庄王又道:‘就算老儿的话有些来历,纵使慈航大士发愿入世救劫,也该化作男身,不合投生一个女儿,这也出于常情之外啊?我终有点不信。’老者闻说,连称‘善哉善哉!此中因缘,岂能一一向我王说明?不信只管由你不信,但到将来,终有分晓的一天,如今老拙也正不必分辨。’正在说话之时,那位抱在怀中的妙善公主,哭得益发厉害了。妙庄王听了小儿的哭声,不觉心头一动,接著向老者道:‘如此说来,你这位老人家,既然知道此儿宿世之因,想来是个有道之人,现在这小儿如此狂啼大哭,究竟是为了些什么?你可知道不知道?’老者打个哈哈道:‘知道知道!一切前因后果,无有不知道。公主的哭啊,这就叫做大悲!公主因为见我王为了她诞生,大开筵席,不知共残杀了多少牛羊鸡豕,虾蟹禽鱼,伤了许多生命,供人家口腹之惠,增自己无穷之孽,因此大大不忍,故而啼哭不住。况且大悲的主旨,不仅限于人类,凡是有生机之物,一概包括在内,就是一草一木,也同样的慈愍,又何况牛羊禽鱼的生命呢?’妙庄王道:‘既然如此,你老人家可有什么方法,使这孩子住哭吗?’老者道:‘有有有,待老拙念一偈,她听了,自然不会哭。’他于是便走到妙善公主身旁,用手摩看她顶门,喃喃的念道:
‘莫要哭,莫要哭,莫要哭昏了神,闭塞了聪明,莫要忘了你大慈的宏愿,入世的婆心,须识有三千浩劫,须由你去度,三千善事待你去行,莫要哭,听梵音。’
说也奇怪,那老者如此一念,那妙善公主果然像懂得的一般,竖著耳朵听,睁著眼睛向老者看了一看,已理会得他的意思,立刻就止了哭,两只小眼晴,却钉住了老者。这么以来,把妙庄王与合殿群臣惊异得面面相歔,啧啧称奇。正在此际,忽听得老者说道:‘如今公主哭是止了,老拙也不能在此久留,就此告辞了。’说罢,向妙庄王打了一个躬,两袖一挥,清风起处,迳自扬长下殿而去。看他腰轻脚稳,健步如飞,不像是老人的行动,妙庄王到此,知道他是一个有道高人,失之交臂,岂不可惜?便吩咐值殿侍卫,快去追赶,将老人请回,说孤家还有事要请求指教,务必请他回转,但是要善言相请,不可卤莽得罪于他。侍卫领命而去,直到朝门,已不见老人踪影。于是人家乘著快马,分东南西北四路出发追寻,可是寻遍了六街三市,终究没有老者的影子。向众百姓问问罢,他们又都处身在狂欢极乐的环境中,忙著饮宴取乐,谁也没有留心什嬷老者不老者,因此也问不出一个究竟来。那一班侍卫弄得没有法子想,只得再向四处寻访了一番,依然不见,只好回宫覆命。妙庄王向群臣道:‘分明看那老者走的,只一瞬之间,就命他们去追,如何就会不见,难道那老者竟会插翅飞去不成?’群臣个个惊异,大臣婆优门奏道:‘臣想今天百姓庆祝,六街三市,热闹异常,老者又健步如飞,当他闯出朝门,混在人丛之中,自然一时不易一寻觅,若著侍卫逐户挨家的寻访去,定有老者的著落。’话声未绝,早有左相阿那罗接著奏道:‘使不得!使不得!今天百姓正自欢欢喜喜的庆祝盛典,若挨家逐户的搜寻老者,岂不打断了他们的高兴,扰乱了大典?照老臣,看来,那老者决非等闲之辈,只听他刚才一番议论,和来去的行动,就可以知其大概,他既不肯少留,寻访也终于没有,不如任他去罢。我看此位老者,多半是佛祖现身点化哩!你道他如何指说老者是佛祖呢?’原来这位年高有德的阿那罗丞相,却是深信佛法的,故无论何事,都会拿佛法来解释的。再说妙庄王一听了阿那罗的那一番说话,又将顷间之事,仔细思忖了一番,不觉也有些将信将疑,说道:‘倘果如贤卿所言,难得佛祖降临,十分有幸,只可惜肉眼凡夫,当面竟识不破,不然,多多请求佛祖指点,岂不是好!偏又当面错过这种良机,不曾求到一点半点的指示,真是可惜。这算来都是孤家德薄所致,如今也没得说了。’当下阿那罗丞相又不免用言语,将妙庄王安慰了一番,君臣又畅饮了一番,方才欢然而散。不过那佛祖显化的一番情事,从此就传遍了民间,大家都当一件奇事宣扬,几乎街谈巷议,没一个不拿此来做谈助。本来这兴林国的百姓,根本早被佛教所化,大部份都已倾信佛祖的,另外一小部份虽非倾诚相信,但脑海里也一般的有佛祖的印象存留著。故一闻此事,都认起真来,还加上许多推测和许多附会,闹得满城风雨,通国皆知,好像释迦牟尼佛祖竟坐了兴林国的宝位一般,正是:“众生诚扰扰我佛总闲闲”。
第四回物色乘龙欲传大位
话说自从阿那罗丞相几句说话,把那寻觅不着的老者,认为佛祖现化以后,传说出去,兴林国的百姓,没有一个敢于不信。而且又不免加油添酱地加上许多穿凿附会之谈,闹得通国人的心理,都移向佛门。这也是西方佛教发达的开始。本来呢,自从释迦牟尼创设佛教,立意要普度众生以来,大家都视西土为佛国。兴林国与佛国甚为接近,早就有些同化,再经如此一闹,自然益发要认真了。
话休絮烦,再说那一位妙善公主,由宝德后悉心抚育,渐渐长大,脱离了襁褓,转眼之间,已是三、四岁了。出落得美丽聪明,能说能笑,比了两位姐姐更是高出一筹。不过她的脾气,大大地与人不同。若是寻常的小孩子家,总是欢喜红红绿绿的衣服,喜吃美好的东西。她虽然小小年纪,对于那些繁华锦绣,山珍海味,一概不爱,只欢喜布草粗粝。最奇怪的便是生来就吃素,不要吃荤腥。这并不是她不愿吃,实在是不能吃,油腻荤腥-入口,立刻就哇的呕吐出来,再也不能下咽。
宝德后见她如此情形,虽觉有些奇怪,但这正是无可如何的事情,又不忍使娇女呕吐伤身,只索备净素的食物给她吃,方才合她的意。
六岁上学读书,好似有夙慧的一般,端的是一教就朗朗上口,并且过目不忘,远出两位姐姐之上。因此,妙庄王与宝德后都十分爱她,真视同掌上明珠一般,老怀也很安慰,以为有女如此,也无异男儿。
妙庄王常向宝德后说:“待妙善公主将来长大成人,一定要替她招一个文可安邦,武可定国,十全十美的人物,来做她的驸马。非但郎才女貌相配,就是到那时再不生太子的时候,那座兴林国的宝位,也好传与驸马,还不至斩断婆伽婆氏的血统.”
宝德后对于这个主张,也非常赞成。夫妻两个安了这个心眼儿,连望子之心也渐渐地冷淡下去,只顾暗中物色相当的人才。
这件事不知如何传到了妙音、妙元两位公主耳朵里去,都不免自叹命薄起来。有一:天,妙音、妙元两位公主一同在花园中观赏桃花,无意间走到仙人洞旁边.只见妙善公主蹲在地上,旁边立着一个宫女,二人都默不作声,不知在那里做些什么?妙音、妙元二位公主,见了这种情形,不免动了好奇之心,。缓步走过去瞧看,却原来是蚁斗。
那时,妙善也看见二人,便喊道:“两位姐姐快来帮我将这些斗死的蚂蚁,掘潭埋葬!”
妙音。妙元二人,相视地笑了一笑道:“妹妹,你自去闹吧。我们怕污了手,却不耐帮你做这些爬地皮的玩艺.”说着便携手走将开去。
妙元低低地向妙音说道:“姐姐,你看三妹妹专门欢喜干这些爬泥掘土的村野勾当,父王母后倒当她宝贝一般,说什么妥找一个文武全才的人,招为驸马。万一母后就此不再生育,驸马还有继承大统的希望,她还得做皇后娘娘哩!世上几曾听见过爬泥的公主?你想可笑不可笑!”
妙音道:“三妹妹的举动,我也看她有点下流:只是父王母后偏爱着她,这就是没法的事。只恨你我生得命薄,轮不到那些好处。这正是命中注定的啊!”她二人怨天尤命,我且不表。再说三公主妙善,她究竟在那里干些什么?这倒不容不叙个明白。
原来,那天妙善公主在宫中闷坐无聊,便带了一名宫女到花园中闲游,无意之间就走到仙人洞旁。蓦然间,瞥见地上一队黄蚁,一队黑蚁,在那里斗做一团,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双方死伤累累。妙善见于,好生不忍!暗想:“这小小的蚂蚁,就是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一生的性命,也巳短促透了,伺况还有异类的残害,自保尚且不暇,为什么还要自相争斗,自促寿命哩?你看那许多死伤的遗骸,是多么凄惨啊?倒不如让我替它们分解了吧!”
于是就蹲下身去,欲待用手去拂,却又住了不下手。你道为何?原来黄黑两队蚂蚁,已入了混战状态,斗成一团,身体又小,哪里分得清楚?若是捉对儿地替它们去分拆,分到何时方始可以终了?况且蚂蚁这件东西,不斗便罢,若是斗将起来,真是除死方休。并且,敌人如被它咬住,就是自己到力尽而死的时候,依然不肯放松。『故每次蚁斗以后,总有许多捉对儿同死的蚁骸发现在战场上。若有人真的一对对去分拆时,两蚁一定同时受伤,就算不受伤的话,你一松手放下地去,它依旧会去找敌人死斗。如此一对没分开,一对又斗起来,周流不息,永远也分拆不完结。 妙善公主想到这一层,不由她不缩住了手。她毕竟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细细地-想,就被她想出-个方法来。她想蚂蚁的争斗,无非是为了食物,只消双方大家有了充分的食物,自然大家各去搬运食物回洞,争斗就可以解开了。她于是就命宫女去取了许多香甜的饼屑,一方面又察看了两队蚂蚁的窠穴,把饼屑撒在洞口的四周。果然两队蚂蚁后队出来的生力军,见了食物,不再前赴战场,都来搬运粮食,前敌的战争,也渐渐地松懈下来。她于是取过一把小帚儿,将斗住的蚂蚁,轻轻地拨扫,阵线散乱了,只见四面地乱跑。此时后面传令的蚂蚁也来了,大家得了信,也都赶回后方去运粮,一场恶斗才算结果。
可是战地死伤的蚂蚁,已有好几百个,妙善看了那种折牙断足的情形,好生伤感!暗想,蚂蚁虽然是个小小虫儿,到底也是一条生命。只这么一斗,就涂炭了这许多生灵,不知它们前世造了什么孽,要如此惨酷地横死。如今搁在这里却不妥,万一被异类来啄食,岂不惨上加惨吗?不免待我来掘潭埋葬了吧.
来要将这公主的来历告知我王。须知这位公主是慈航降生,来救世间万劫。我王不要小看了这位公主,她会将现在人王的国家,将来化作佛王的国家哩!’妙庄王听了这一番玄妙的话,不觉哈哈大笑道:‘看不出你偌大年纪,倒会胡说打谎,那慈航大士,不在西方极乐世界享受清福,倒肯重堕
上。若有人真的一对对去分拆时,两蚁一定同时受伤,就算不受伤的话,你一松手放下地去,它依旧会去找敌人死斗。如此一对没分开,一对又斗起来,周流不息,永远也分拆不完结。 妙善公主想到这一层,不由她不缩住了手。她毕竟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细细地-想,就被她想出-个方法来。她想蚂蚁的争斗,无非是为了食物,只消双方大家有了充分的食物,自然大家各去搬运食物回洞,争斗就可以解开了。她于是就命宫女去取了许多香甜的饼屑,一方面又察看了两队蚂蚁的窠穴,把饼屑撒在洞口的四周。果然两队蚂蚁后队出来的生力军,见了食物,不再前赴战场,都来搬运粮食,前敌的战争,也渐渐地松懈下来。她于是取过一把小帚儿,将斗住的蚂蚁,轻轻地拨扫,阵线散乱了,只见四面地乱跑。此时后面传令的蚂蚁也来了,大家得了信,也都赶回后方去运粮,一场恶斗才算结果。
可是战地死伤的蚂蚁,已有好几百个,妙善看了那种折牙断足的情形,好生伤感!暗想,蚂蚁虽然是个小小虫儿,到底也是一条生命。只这么一斗,就涂炭了这许多生灵,不知它们前世造了什么孽,要如此惨酷地横死。如今搁在这里却不妥,万一被异类来啄食,岂不惨上加惨吗?不免待我来掘潭埋葬了吧.
于是她就在近处掘了一个小小潭儿,正在收拾蚁尸去葬,恰好遇到妙音、妙元二位姐姐走来,她便喊她们来帮忙。不料,她们竟不顾而去。她也不再呼唤,只将蚁尸完全捡得,再送到潭中,用土掩埋了,圆满了这场功德,方才带着女侍回宫,心上才觉舒适。再说那妙音、妙元二位公主,因为父母偏爱着妙善,又听了物色驸马预备承继大统的话,女儿家胸襟是最狭的,就不免由羡慕进而妒忌了。故对于妙善的行动,有点看她不过。今天见她干这爬泥葬蚁的勾当,将她讥笑了一阵,又先行赶回宫去,将此事告诉宝德后。在二人以为,如此一来,可以减少母后钟爱之心,移爱到自己身上。但是宝德后听了二人的话:只付之一笑,还说她这种举动,真能体上天好生之德哩I妙音、妙元不防宝德后会说出这般的话来,心上怎不气苦,几乎连眼泪都进出来了。
那时妙善公主正圆满了她的功德,带了侍女回官,见过母后,看了两位姐姐那种气苦的神情,只当是受了娘娘的训斥,不敢动问。宝德后看了她,问起向在何处闲玩?妙善便将顷间的事,细细地诉说了一番。宝德后笑道;“你也忒煞淘气了,好有心思去千这些勾当,不嫌污了双手。若遇着毒蚂蚁被它咬了,生起蚂蚁疮来,才够你受用哩!以后快别闹这些玩艺才好!”
妙善公主听了她母后的教训,一面唯唯地答应,一面却又说出一段道理来。正是:
“看她多夙慧,小语畅禅机。”
第五回 救孤蝉公主受伤 医
话说宝德后听了葬蚁之事,将妙善公主教训了-番。她一边连连称是,一边待娘娘住口之后,便又接着说道:“母后有所不知,蚂蚁虽然是微小的虫类,但到底也是一条性命。孩儿看了它们两队争斗,死伤累累,好生凄惨,心上十分不忍。故设法将它们排解开来,以免继续地残杀。那些蚂蚁也好似有灵性的一般,却并没有一个咬了孩儿呀!”
她正说到这里,恰好妙庄王也回进宫来,问起大家在这里讲些什么,宝德后又不免将此事告诉了一遍。
妙庄王听了,也笑着说道;“这孩子聪明伶俐,别的都好,只是生就这种古怪脾气,全没有小孩儿家的气息,举动有些象老佛婆一般,使人不大快意!还得你多费一点心,好好地教导,使她改了这种习惯,才讨人欢喜哩!”宝德后唯唯应喏。
妙庄王这一席话,在妙善公主听了,倒不在意。可是妙音、妙元两位公主所了,十分快意,把刚才一片气苦之情,完全压下,渐渐地满面春风,露出英容来了。她们明知妙善公主这种脾气,生就在骨子里,终究是更改不得的。父王既然有这几句话,由她闹下去,一定会有失欢的一日。本来呢,古人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说:“三岁定终身。”这就是说,人的生性从小到老,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啊!妙善公主既然生就是佛性婆心,任你外界的力量如何,休想改变得她一分一毫。宝德后虽然时常用温言去劝导她,她却依旧是我行我素,半点也不动心。有一天,正是炎夏傍晚时候,她因为室内闷热,到外边散步,走在柳荫之下,清风徐来,甚觉凉快,便在柳荫下的石凳上坐着纳凉。好风送爽,清静异常,有一只孤蝉倚在枝头,不住叫着,好似在那里自鸣得意。
妙善公主在这一片天机寂静之中,忽然一个人自思自想道:世上的人,劳劳碌碌,争名夺利,到头来终不免遭到许多魔难,受尽一切苦厄,至死不悟,多么可怜啊?如何想个方法出来,使举世的人都大澈大悟,免了尘劫才好?因此,她的思路越想越远,凝神静坐,好似入定的一般。
正在出神的当儿,那一片很和悦的蝉声,忽然急噪起来,似乎遇到了什么侵袭。这一来,妙善公主心上一惊,把遐思收住,循着叫声寻去。只见一根绿枝上,一只鸣蝉抱在枝头嘶声极叫,旁边另有一只螳螂,两把螳斧已将那只蝉抓得牢牢的,昂起了细长的头颈,正待去咬来吃哩!
妙善公主见了如此情形,暗想:“那只蝉分明是在那里向我求救,我若坐视时,它的一条命就断送在螳螂爪牙之下了。好得那枝垂条并不算高,站在石凳上尽管攀得够。”她于是便不迟疑,走将过去,立到石凳上,一伸手就去捉那螳螂。螳螂见有人来,急撇了蝉,举起它一对利斧来斲公主的手。那只蝉得了如此一个好机会,嘒的一声,刷翅飞去。公主看得一呆,那只右手正待抓住螳螂,现在见蝉已飞去,不劳再去捉它,欲将小手缩回。不料在此一转念之间,那螳螂的利斧却毫不留情地斲住了她的手背,使劲地一拖,早深入皮肉,拖出两条一寸多长的血路。鲜红的血.直冒出来。 公主当时受了此创,痛彻心肺。不料手上一吃痛,眼前就是一暗,两只腿随之酸软起来,一个站脚不稳,倒栽葱一般跌下石凳去。这一跌非同小可,右额角正磕着一块石子,成了一个小小窟窿,左足踝又损在树根之上,扭脱了骱,头上血流如注。
妙善公主如何经得此等创痛,故立刻晕厥过去,不省人事。直到觉得满身疼痛醒过来时,已在寝宫的卧榻上。妙庄王和宝德后等都守在旁边,大家都现着手忙脚乱的情形,见她苏醒都道,“好了,好了!如今清醒过来了!”公主才想起刚才的事情,觉得痛得难熬,不禁哼呼呻吟起来。
读者诸君,你道她昏倒在绿柳树下,如何会到寝官?原来宝德后独自坐在宫中,好久不见妙善的踪迹,心上十分记惦,便命宫女到园中去寻找,找到树下,见她满头是血,昏迷不醒地跌在地上。于是忙了手脚,急急奔回宫中告诉了宝德后。大家才七手八脚用软垫将她抬回宫中,敷上止血药,裹了疮口,好容易待她苏醒过来。
当下妙庄王便向她问道:“儿啊!你如何跌得这般模样?如今又觉得身子怎样?快快告诉给为父的知道。”
妙善公主虽然心惮妙庄王的严威,明知说了出来,一定要受到埋怨。但她生性就诚实,不肯打半句谎话,硬着头皮将刚才驱螳螂救蝉,以及跌扑的情形,是一是二地讲了出来。
妙庄王听了,不觉摇头咂嘴地说道:“儿啊!我不是常常向你说,叫你不要干这些无益之事,你偏不肯听人。今天为救一个鸣蝉,就跌得这般模样,岂不是自讨苦吃么?俗话说得好,叫做『吃一番苦,学一回乖』,今天,你既然吃了这么一个大苦,往后去总该牢记,不要再任性地胡闹了。”
公主闻言,只得连应两个是字,接着又呻吟起来。
此时,宝德后见了她那种痛苦的神情,十分伤心,也向她问道:“儿啊!你如今到底觉痛得如何?”
公主忍着痛答道:“满身都有些疼痛,只是右额与左足踝痛得更厉害,左足跺还有点象脱落的一般哩!”
娘娘使用手去在左足躁上--摸,骨骱果然不衔接了,急得直跳起来,连说:“怎好?怎好?”
妙庄王便传旨去宜了一位大夫入宫,替她接骨上骱,又开了药方给她吃,忙乱了好一会,疼痛少止,悠悠地睡去,大家方才定心。妙善公主这么一睡,就是个把月不能起身,缠绵牀褥,竟似生了一场大病。若在旁人,以为蝉和螳螂的缘故,累自己吃如此大苦,一定要生怨恨之心。可是这位公主却大大不然,她一些儿也不懊恨,反以为如此一来,身体上虽吃了点苦,心中却得到万分的安慰,缠绵在牀第中,并不感受到多少痛苦。
一月之后,渐渐地起坐步履如常,足踝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其余如手背上被螳螂抓伤等轻微的伤痕,也都退尽。只有右额角的创处,还不肯合口。大家又不免求取好药给她敷揸,又经过了好多日子,才算收功。但额角边却平添了一个龙眼大小的黑瘢,好似美玉上有了瑕疵,很不雅观。
宝德后见了此瘢,心中甚是不悦!向妙庄王说道:“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孩子,现在额上有了一个瘢,岂不损了美观?我想国中不乏善医之人,陛下又贵为一国之君,若是降旨招求,找个灵验方儿,来治女儿的创瘢,想来不是难事。陛下何不下诏试试呢?”妙庄王听了,点头称是。次日临朝,真的降旨广求治瘢的良方。说如有人退得三公主额上瘢痕,赏白银千两,割,为御医之职。
此旨一下,国中的大夫希图重赏,争着进献方药,端的络绎不绝。可是依他们的方法试去,一连试了几十种方药,竟没有丝毫应验。妙庄王心上不悦,以如此--座大国,竟都是些庸医,没有一个有本领的人物。看来女儿额上的瘢痕,是终于没法子除去的了,美玉微瑕,怎不教人惋惜!
他启顾地着恼,事有凑巧,此时却来了一位奇人。正是:
莫愁瑕不去,尚待有缘人。
第六回 众庸医都无丹鼎药
话说妙庄王因为得不到良好方药退去妙善公主额上瘢痕,心中老大不悦。他就立意要把国内的医生,一齐驱逐出境,不准在兴林国内存身,以免百姓受他们的欺骗。他曾将此意与阿那罗丞相商量过,在他恨不得立刻实行,还亏阿那罗多方相劝,才算定下七天的限期。如其七天之内,再没人医得好公主头上的瘢痕,就实行驱逐医生。
这一个消息传出朝去,把一班靠医吃饭的人,都吓得面如土色,叫苦连天,只希望苍天保佑,降个奇人来,治了公主的疾患,免得医人受流离之苦。可是这种希望,如何会有应验呢?一天过去了,又是一天,兀自没个好消息。再过一天,依然是石沉大海,那一班医生的苦心焦思,真是与日俱增。转眼之间,已到了第七天,只剩这短短的期限,希望自然是格外少了。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在大家希望垂绝之时,妙庄王召见阿那罗丞相,商议下驱逐医生的旨意。忽黄门上殿奏称:“朝门之外,现有一位青年书生要见我王,说是他有方法治三公主的疾患,待我王旨下。”妙庄王为了此事,心上异常不快,现在听说有人能治,自然欢喜,便命宣书生上殿相见.
黄门去不多时,带一位青年上殿。妙庄王举眼将他一看,只见生得风流儒雅,相貌端庄,态度大方,好一个青年学子!当下书生行过大礼,妙庄王赐锦墩给他坐下,开言问道:“卿家姓甚名谁,家居何处?从实详细说来。”
青年躬身答道;“草民楼那富律,在南方多宝山居住,向来采药研医,专替人家救治疾苦。今番闻说公主额上瘢痕,医治无效,我王大发雷霆,意欲尽驱国内诸医,草民想此辈虽属庸劣无能,其实公主这种疾患,确非庸流所能治,尽行驱逐,未免有点冤枉,故特地赶来,向我王陈述。路远来迟,还望我王恕罪。”妙庄王听了此话,发声冷笑道:『好大胆的书生,我道你来献什么灵丹妙药,却原来是替那一班庸医做说客的,就该治个妄上之罪。』
楼那富律也微笑道:“灵丹妙药倒是有的。我王既欲治草民之罪,草民却就不说。”
妙庄王道:“你且说来,果然治得公主,无罪有功。倘然不灵,就是欺骗孤家,两罪俱罚,决不宽恕!如有灵丹妙药,快快拿来。”楼那富律打个哈哈道,『我王到底是贵人,不知高低。这是何等之事,谈何容易!你道公主的疾患,是寻常药物所能治得么?”妙庄王听他如此三真七假地说着,心上有些发怒,厉声说道,“不是凡药可治,难道要仙丹不成?如此,不遇真仙,依然治不得公主。看你这么一个小小书生,难道会有仙丹吗?”
楼那富律点头说道:“毕竟我王聪明,若说此物,虽然也出在人间,多少却带些仙佛灵根,草民有虽没有,知却是知道的。”
妙庄王道:“光是知道有什么用?寻求不到,仍旧是枉费劳心,有何益处?” 楼那富律道:“凡事只要有虔诚的真心,肉身还可以成佛,莫说这人间所有的东西,如何会寻求不到?”
当下阿那罗丞相躬身向妙庄王道:“老臣眼看此人,却有点来历,他的言语,也似乎可信。倒不如着他讲个明白,再作计较,或者竟能有效的。”
妙庄王点了点头,又向楼那富律说道:“兀那书生,你且不要三真七假地说废话,果真有什么灵药,此药产于何处?如伺寻求?快快详细说与我知道,好着人去寻求,倘使果真将三公主的瘢痕除去时,我一定重加封赏,酬你的功劳,决不有负你的。你如今不必再恁般吞吞吐吐了。”楼那富律这才正颜厉色地说道:“草民何敢戏负我王?刚才只因我王信心未坚,故不愿说。如今既蒙我王不再狐疑,自当说个明白。草民所说的东西,不是他物,却是一本莲花罢了。”
妙庄王哈哈大笑道,“此物何奇?现在御花园荷池中,宝贵育莲不下万本,要一本有何难处?值得如此大惊小怪!”楼那富律双手乱摇道:“非也,非也!那种青莲,莫说万本,就是百万本也一般地不中用。草民所说的莲花,不长在池中,却生在山上,根不沾泥,叶不染尘,冒雪而开,闻声而隐。如得此花一瓣,公主的疾患,不难立刻痊愈。”
妙庄王听了此话,哪里肯信,连连摇头道:“这分明是你编造出来的谎话欺人,世上哪有如此的莲花?”
楼那富律接口道:“有却是有,只是少有。从古到今,一共只有三朵;一朵被王母移上天宫,种入瑶池,一朵被佛祖带往西方,做了莲台,还有一朵流落人间,专待有缘的人哩!”
妙庄王道:“如此说来,此莲花终非凡人能够得到,说了半天,还是白费唇舌。毕竟这流落人间的一朵,在于何处?如何才可以弄得到?你且说说看。”楼那富律道,“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此间东南有座须弥山,居中有座笔陡高峰,唤做雪莲峰,那流落下的一朵莲花,就生长在此峰的冰窖雪窟之中。山下有时可以望见,白云环护,香雾远闻,委实是件宝物。若要求取此物,无缘之人,虽吃尽千辛万苦,也不得到手,若是有缘的人,只要一念诚心,不避艰苦,迟早总会如愿。”妙庄王沉思了一会,摇头道:“不对,不对!你既然知道莲花的下落,以及许多好处,难道你就不能发一愿之诚,前往求取?反来此间饶舌何为?这分明全是一派胡言乱道,还是替一众医生做说客,来到孤家面前捣鬼。如今我也不必与你分说,权且将你监下,待我派人往须弥山雪莲峰下探个明白,得了回报,若果真有此物发现,那时用上宾之礼相待。倘若没有此物的话,那就休怪我执法如山,不肯饶你性命。”楼那富律连声称好,又道:“既然如此,那驱逐医生出境的事,也得暂缓,待见了分晓再说。”
妙庄王也答应了下来,当下便吩咐将楼那富律软禁起来,好好款待,一面便和阿那罗商量彩莲的人选。
阿那罗道;“这倒是个难题,一来此去须弥山遥远,广漠高原,深林绝壑,奇险百端,非是个勇武绝伦,胆识俱佳的人,如何去得?再有一层,此人还得是心腹,否则难免路上畏难躲避,造言虚报。故请我王三思。”
妙庄王低头沉思,一时也想不出一个相当人物,便道:“此事待明日早朝,召集文武共同商议,再行定夺。”说罢便退入宫中,阿那罗也下殿回归府第不提,次日早朝,百官齐集殿上,行过了礼,分班站定。妙庄王便将以上事情,向大家说了一遍,问谁可去得?当时即有值殿将军迦叶愿往。此人在武臣中好算得智勇双全,的确当得此任,妙庄王甚为喜悦,赐了三杯御酒壮行。
迦叶退朝之后,回到府第,挑选了五十名勇武精壮的兵士,预备下清水粮食,一应篷帐,各个乘了骆驼,收拾妥当,即刻启程,一路东行,去寻须弥山头的宝物。
这一队人马,在广漠中一路行去,端的是十分艰难,万般困苦。正是:
“有心医宝额,去访白莲花。”
第七回 须弥山迦叶寻莲 兴
话说迦叶准备了一切,带了五十名从人,各个乘着骆驼,马上出发,取道向须弥山而来。一路上不是广漠砂碛,便是幽壑深林,十分不易行走。 日间赶路,夜间就在旷野搭了篷帐休息。常常数十里之内,不见人烟羊犬,就是水草也不易得到,幸而骆驼能耐得饥渴,否则就更感困难哩!
如此晓行夜宿,一连半月有余,方才看得清须弥山各峰的雪顶。你道为何峰峰都是雪顶?原来须弥的山峰,高可接天,上面的气候实在寒冷不过,就在盛暑之时,也比了平地的冬天要冷上两倍。故冬令下了雪,积将起来,永远没有融化的机会,因此山顶就成了一白无垠,远远地望上去,好象有许多白头老人,参差并立着一般,别是一种奇观。
这一队人既然近了须弥山,一个个都非常欢喜,进行也更是迅速。如此不止一日,巳到了须弥山的北麓。可是在团近十里之内,却找不到一个部落,却又不知道三五十个高峰之中,哪一座是雪莲峰,真弄得信都没有问处。天色又是不早,势难走,于是迦叶带着这一队从人,拣了个僻静所在,搭下篷帐,权且歇宿一宵,预备到了第二天再行设法寻访。大家饱餐一顿,各就篷帐休息。迦叶有事在心,兀自不能入睡,翻来复去,好生不自在。于是便披了一件长毛大氅,佩了一口长剑,独自走出帐外,观赏这须弥山下的夜景。
他一个人走到树林边,只觉得月暗风高,刺人肌骨。举目远望,只见黑越的长林,在昏沉的月光中摇摆,反是山顶上面,积雪被月光一映,发出耀耀的银光,极为灿烂。迦叶挨着一峰一峰地看去,甚觉有兴。看到居中一峰上,忽觉得光彩有异,心上就是一动,暗忖,这一座峰莫非就是雪莲峰!那异光莫非就是我们欲彩的莲花吧?
他怀了此念,便聚精会神地观看,果见有一朵钵盂大的白莲,亭亭地立在积雪里面,奇光果就从莲花上射出。这一喜非同小可,一口气奔回篷帐中,唤醒了一班从人,领着一同出帐观看。那些人都是俗眼凡夫,何曾见过这种奇珍?故一见之下,都欢喜得手舞足蹈,不知不觉地脱口欢呼起来。只大家这么一阵欢呼之下,就惊动了那莲花,竟渐渐地隐到雪中去了。迦叶才知此物果然是闯声而隐的。当下大家只好回帐安睡,预备第二天再看他一个清楚。
不料它再不出来,一连三五夜不见影响。迦叶知道等也无益,好得今番是奉命来探有无的,如今既有了着落,又大家都看见的,也可以复得命了,于是整队由原路回去。
如此一来一往,前后共历三个多月。不料回到兴林国都,却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迦叶着实惊骇!原来妙庄王后,宝德国母,竟在一月之前逝世,此时举国都哀痛异常。迦叶屈指一计筹,-国母辞世的日子,正是自己在须弥山前发现宝莲的时候,暗中不觉有些奇怪,以为如此凑巧,这里边定有什么因缘,决非偶然之事。
当下他安顿好了从人,便径自入朝复命,把沿途险阻以及发现雪中自莲的详细情形,从头说了一遍。妙庄王在王后新丧之时,心中沉闷不乐,如今听说雪莲有了着落,更增了许多惊悔,勉强向迦叶慰劳了一番,竟悒悒回宫。
论情理,雪莲有了着落,正是一件很可喜的事,他正该喜悦,为何反而惊悔呢?他惊些什么,悔些什么呢?原来,他惊的是世间果有这一晶的莲花,楼那富律的话并非虚假,足见他是个高人;悔的是不该一时胡涂,非但不信楼那富律的金玉良盲,反而将他幽囚受苦,终于被他脱身逃跑了。要不然,非但雪莲可以求到,就是其余的事,也不难靠他指点而解决。如今一切都没有希望,叫他如何不惊悔呢?
慢来!那位楼那富律不是仅予软禁,还优于款待,以待迦叶的回报么?怎么说是幽囚受苦与脱身逃遁呢?这里边却另有一个原因,待我慢慢讲来。
原来,自从迦叶动身之后,楼那富律在初本来软禁在一个花园里,行动很是自由,一切供应也很周到,只不放他走出园门罢了。
隔了没有几天,那位宝德后忽然生起病来。起初不过感到精神欠缺,终日沉睡,但是喊醒了时,却也清清楚楚,并没有什么病状,只是不喜和人谈话,一不谈话,立刻就睡去。妙庄王向她问时,也说没有什么痛苦。
妙庄王不免有些奇怪,为了谨慎起见,即召御医替她诊治。那御医诊察之下,连连摇头,说是“六脉全无,不知何病,无从下药”。妙庄王听了,怎不着急?一连召了好几个医生,却都是一般说法,大家束手无策。
妙庄王急召众大臣商议此事,阿那罗奏道:“前天那个楼那富律,他不是说过在多宝山采药研医的话么?我看此人倒有点来历,也许有奇才异能。现软禁在废园之中,何不将他唤来一问?或者他倒会得治此奇病。”
妙庄王也很以为然,即命人去将楼那富律唤到,问起此病,他说要诊了脉再讲。于是便命内侍带去诊了宝德后,经过了约有半个时辰,方才回到外面。
妙庄王一见,急问:“如何,如何?你可会医得此病?”
楼那富律摇着头答道:“不行了,不行了!六脉全无,这就是魂升魄降之兆。草民在初按的时候,也当是六脉全绝,但照例就不会生存着,很觉奇怪!后来仔细一按,却原来六脉还有游丝般的-缕,隐伏着若断若续,所以还不至于马上就升天。可是神魄已经离了躯体,至多不过七天的寿命。这大概是前孽未满,还要受几天牀席之灾,才得咽气哩!”妙庄王听了,心上好似油煎的一般,含着两眶眼泪说道:“你且莫讲这些无益之话;我只问你,此病毕竟何从而起?现在可有什么医治的方法?快快说来,好救王后的性命。”
楼那富律摇头叹息道:“不行,不行!若要医此病,除非佛祖家中药,老君炉内丹,或者可以重生魂魄,得庆重生。若要靠凡间的医药,却是无能为力的了。我王不必再存着万一的希望,还是快些替她预备后事吧!
至于此病的起因,却非三天两天之事,说来很长,待草民从头说来。人生入世,到了智识开时,就有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感于内;色、声、香、味、触、法六贼诱于外,把一片混然凝聚的精气神,扰乱得分崩离析,不能相驭。故人生短如一场春梦,上寿也不过百年,到得精气神完全散失时,就不免长眠不起。
况且国母生长富贵,在表面上看来,自然条件都比常人好。可是这七情六贼的侵袭,也比了常人来得凶;精气神的崩离,也格外来得快。平日间妄自杀生,以充口腹,造下许多恶业,才有这许多日子的牀席之灾,只待业满,便自然咽气了。若问这个病名,就叫做七情六欲之症,是无药可救的。”妙庄王听了楼那富律这一番言辞,不觉大怒道:“你不会治此奇症,倒也罢了。如何却编造出此等话来,自掩庸陋、侮辱国母,还当了得?左右,与我将这厉口的贼,绑去斩了,看他还敢胡说广
当下两旁武士一声答应,便过来七手八脚地将楼那富律五花大绑,捆个结实,簇拥着向殿外走。刽子手已亮出晶光耀目、寒气逼人的钢刀,只待行刑。楼那富律的性命,正在千钩一发之时,殿上忽闪出一个人,在妙庄王前替他乞免。正是:
“良言招祸至,险上断头台。”
第八回 留偈语暗藏后事 感
话说众武士绑了楼那富律,正待推下殿去斩首,忽见班中闪出阿那罗匍匐案前奏道:“臣愿我王暂息雷霆之怒,听臣一言!楼那富律此人,胡言乱道,罪固应诛。但现在国母得此奇病,尚未得个治法,反在此时杀人,似乎有点不吉,何苦自讨忏钝?依臣愚见,倒不如权且赦了他,别商救治的方法。”
妙庄王道:“既然老卿家替他讨情,都看你的分上饶了他。但是,死罪可恕,活罪难饶,给我推回来,重打二百大棒,然后发到死囚牢里受罪。”
阿那罗几句话,总算救下了他一条性命,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归班侍立。众武士将楼那富律松了绑,按倒在地,结实地打了二百大棒,押下殿去,送到死囚牢里,钉上镣铐,穿上铁练,让去受罪。
不料到第六天的夜间,狱官查监到楼那富律所坐的地方,不觉大吃一惊!哪里还有他的踪迹,只见那镣铐铁练都折毁了抛在地上,坐板上放着一张纸条儿,写着四句歌偈道: 妙法从来净六根, 善缘终可化元真,
观空观色都无觉, 音若能闻总去寻。
狱官便传齐一班牢役军头前来询问,都说收号之时,明明将他加锁在总练上,因为他是个重犯,还另用练子穿了头发,将他吊定。如今门不开,户不启,如何会逃走呢?于是大家点起灯球火把,合监搜寻,连阶石缝中也寻到,哪里有个影踪?
狱官因为职责所在,不敢怠慢,急忙去禀告提刑大臣。提刑大臣拿了那纸条儿,连夜入朝启奏。
妙庄王因宝德后病已垂危,正集群臣在殿上商议后事,闻得此报,不觉大怒!正欲将提刑大臣斥革,狱官斩首,以正疏忽之罪。一面派官府军兵,四出搜寻,务必捉回楼那富律正罪。他心中这么想,话却还没有出口,忽见一个宫女,踉跄上殿,伏地奏称:“王后已于顷间升天了!”
妙庄王一听此话,Jb中十分悲伤,两泪直流,就再没有心情去问楼那富律的事,霍地立起身来,直奔寝宫而去。
原来宝德后自从那一天诸医束手之后,虽由大家定了一张滋补的药方配给她吃,但是终究象浇在石头上一般,丝毫不发生效力,却越显得力疲神瞀的神情,一天不是一天,直到九月十九这一天晚上,竟伸伸腿,瞪瞪眼,与世长辞了。
当时妙庄王心悲意乱,--切事物统由各大臣治理,忙乱一场,不在话下。那楼那富律失踪-件事,自然也不追究。
过了几天,妙庄王忽然想起楼那富律留下的那首歌偈,取来读之再四,终觉得可解不可解之间,有些玄妙莫测:那四句却是并行横写的,无意之间,忽悟到是藏头隐语。第一、第二两句的头上,明明嵌着三公主的芳名“妙善”二字,三、四两句的头上,却是观音二字,又不得一个解释。他想:“观是用眼的,声音只可用耳去听,眼睛是看不见的,这二字如何连用在-起呢?”
妙庄王对于这四句偈语,虽得不到确当的解释,但心中却知道楼那富律此人,决非寻常之辈,故能脱了锁械,如神龙般地破空而去。可是他既然脱逃了,总不见得会重新回来,想他也是没用,只索放过了此念。
我在此且将这边之事,暂时搁过,再来谈谈宫中那位妙善三公主。她自从跌伤病愈之后,宝德后对于她的行动异常注意,闲常不放她往外边游玩,就是到园中去,也得命三五个宫女相伴,不准再做救蝉葬蚁的勾当,如发现此等情事,不加阻止,闯出祸来,要将作伴的宫女处以极刑。妙善是心地最软不过的,经这么一来,她生怕因自己的行动,害他人受苦,增加罪戾,故改变了不少。她因此也不愿常到外边去走动,终日地在宫中习静观书,闲时便和两个姐姐下奕抚琴,消遣寂寞,一向安然无事。
万不料快快乐乐过着安逸日子,宝德后会生起奇病来的。
其实妙善公主年纪虽只有七岁,但夙根甚深,天性独厚,一见母病,心上就焦虑万分,终日求神问卜吁地呼天,愿折自己的寿算,以延母亲的寿命。但是宝德后大限已尽,任你如何求祷,终于一些儿应验也没有,三位公主日夜侍奉汤药,陪伴着时刻不离,直到她弥留之际:
宝德后握了妙善公主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儿啊!为娘的等不到你长成,半途抛撇了你,是多么伤心啊!为娘的死后,你须善事父王,不要再使那平日执拗的脾气,使你父王多增伤感!”说到这里,便哽咽着不能成声。
妙善公主听了此话,正如万箭穿心,忍和庄两股热泪直淌下来,忽然眼前一暗,晕倒在地。宝德王后且就在这一霎间,长辞人世了!
当时大家将妙善公主唤醒过,不免悲伤痛哭。在许多人里面,除了妙庄王以外,要算妙善公主哀毁最甚。她在哀毁之中,却又了悟了一片禅机。她想,母亲生我育我,辛辛苦苦,一直把我抚养到这般大,恩深德重,如今丝毫没有报得,她已弃我而去。这深重的罪孽,如何可以消得呢?
她灵机一动,想起了慈悲的佛祖。她想,佛法能超越三界十方,救度一切苦厄,使同登乐土,最具神通。如今欲报答慈母深思和忏自己的罪孽,只有向这一条路上去求。她存了此心,便发愿修行,舍身佛门。在当时,却也并不将己意告人,惟终日诵经礼佛,把长日光阴,都消磨在经卷里面。可巧她有个寡姨,也是个虔诚奉佛之人,现在宫中做她的保姆,二人聚在一起,端钓是水乳交融,有了伴侣,越感到清修之趣。
但是妙音、妙元二人,看了她们的行径,老大的不以为然,背地里自然不免笑她们痴顽,“生在王宫之中,大富大贵,却有了福不要享,反作此空心之想,岂不令人齿冷?”有时也在妙庄王面前絮聒着。
在初,妙庄王心烦虑乱,也没有闲心绪去问这些细事,以为这一种也是消遣方法,倒可免再去救蝉葬蚁,闹出意外危险,只索由她。但并没想到这位妙善公主却早巳舍身佛门,发愿修持到底了。
世上任便什么事,大半由心理所幻成,现出种种不同的境界来,这就所谓境由心造是了。别的且不必讲,单就我们做梦来谈谈。一定在做梦以前,心中有了一种理想,然后熟睡之后,这种理想就在梦中实现,梦境万无出于理想之外的。当时妙善公主信心既坚,故心目中常盘旋着西方佛祖,以及将来功行圆满,超凡入圣之后,如何救苦度劫,使世人同登樱乐!她常常有着这种观念,不免造出一种境界来丁。
那一天,她躺在牀上似睡非睡,蒙眬之间,忽觉满屋三间大放光明。光明之中涌现出佛祖庄严宝相:丈六金身,顶上舍利放光,脚下莲花遮地。妙善见了,便倒身下拜,请求佛祖指点迷津。
佛祖道:“尘劫未消,苦难未受,如何使得成道?只是能够坚心耐苦,修持下去,心境自能逐渐朗澈,到得净如明镜时,一切都能了悟。”
妙善又问成道的日期,佛祖道:“早哩,早哩!只待你取得须弥山上白莲花,有人送你白玉净水瓶,那才是你成道之时。
记着,记着!我佛去也。
说罢这几句话,就觉金光收敛,眼前万象都灭,依旧蒙蒙眬眬地睡在牀上,何曾有什么佛祖?这明明是黄粱一梦,可是在妙善却以为刚才的确是佛祖显化,特来点化自己的,信心更是坚决。正是:
“妙境由心造,黄粱转眼醒。”
第九回 梦见佛容喜出望外
话说妙善公主因为心中萦绕着佛祖二字,积久便幻成梦境,竟见释迦光临:但她毕竟相信得过分,却并不当是梦境,认定是我佛来指点她迷途的。当下便起身向空拜谢指点之思,然后回到牀上。
这一来休想再睡得着,不住地将佛祖所说的话,往复寻思,想到须弥山白莲一事,更是喜出望外。分明以前听父亲说过,楼那富律曾指此物可以医额上瘢痕,且曾派迦叶前往探访过,果然是有此珍品。今番又如此说法,看来这朵白莲花,倒和自己命运有很深切的缘法,要想超凡入圣,势非寻觅到这朵宝物不能成功。 她-路想去,不知不觉已是雄鸡三唱,东方发白。她哪里睡得稳,--骨碌爬起身来,恰好那位保姆也起身入内,大家洗盥过了,妙善公主便将夜来之事,绘声绘色地向保姆细说了一番。她听得目定口呆,喜形于色,合掌当胸,不住地宜诵沸号。
她本来信佛甚虔,现在听了妙善有成道的希望,就存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观念,倘使妙善将来得成正果,自己少不了也有相当的好处。如此一设想,怎不叫她喜出望外呢?
自此之后,妙善公主心中,又平白地嵌上一朵须弥山的白莲花,魂梦之中,时常不期而然地涌现出来。但她也曾想:自己深处宫中,不能外出一步,须弥山又去千里之遥,纵然有了那朵白莲花,又如何可以求得到手?欲仗他人之力吧,却算不得自己的功德,看来此事倒是困难。忽又回心想道:不对,不对!修道之人,是不知有难字的。
越是艰难当前,越是要将难关打破,才会有光明之路,才能超登彼岸,纵然千劫万难当前,也不可贪安趋避。如此一步步做去,缘法来时,莫说相距千里之遥,终必有机会可到,就是再烦难些,也一般可达到愿望的。她这么一想,便将一切杂念,完全摒弃,一心一意地研究佛家的经典,专等缘法的降临。
光阴荏苒,转眼已是数易寒暑,妙善公主已是十六岁了。她的功行,自然是与日俱进,从静修达到内观之境,再进便可以入定了。到得此时,心地更觉得光明朗澈,一尘不染。不料到此却起了一重魔障,你道为何?原来在宝德王后服满之后,妙庄王因为长次两位公主年纪已长,便先后替她们择配,各招了一位驸马,一文一武都是国中著名的英俊少年。但他对于妙善公主的姻事,格外来得注意,因为在前与宝德曾有过传国的说话,如今膝下依旧无子,意欲实践前言。可巧妙善年已长成,此事也急于办理,一方面示意各大臣,叫他们留心物色,一方面便向女儿说明。不料妙善公主一听替她议婚的话头,却大大地吃了一惊,一口回绝父王。只说是情愿终身修道,拯拔苦厄,决计不愿嫁人,并且早已在佛祖前发下愿心,舍身佛门。若然违背了信誓,永堕泥黎,万劫不复。她这一番说话,正把个妙庄王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架,白瞪着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隔了好一会儿,才向她善言开导道:“你不要执迷不悟!你不想世上的人,哪一个没室家之好,琴瑟之欢?岂有放着现成的荣华富贵不要享受,反去修那虚无渺茫的道,妄冀成佛之理?你现在不过是一时受了佛经的蒙惑,闭塞了本性,才至如此,终究是不免要后悔的,还是听了我的好!”
妙善又说道:“孩儿立志已决,要修行到底,一则报父母生育之恩,替父王和已故.的母后积些功德,将来好同登正觉;二来孩儿自己忏除恶业,愿替众生受一切苦恼,已发过严誓,决不生懊悔之心。愿父王成全了孩儿的志向,莫要再提婚嫁之事。”妙庄王到此不觉震怒道:“这都是保姆的诱惑,就着保姆解劝公主,限三天之内复命。如其三天之内,仍旧不能将公主劝得回心转意,听从王命,到那时定叫你二人一同受罪,决不宽恕!”保姆唯唯诺诺,妙庄王便拂袖而去。保姆虽明知这是个大大 难题,但王命又刁;可违背,只得苦苦解劝公主。哪知她竟是铁石心肠,任你如何也劝不动分毫。说得急了,她便咬钉嚼铁地说道:“千刀万剐,一切都凭处置,只有嫁人却万万不依。”保姆也弄得没了主意,只准备着这身躯受罪罢了。
三天的光阴,转眼就过去了,妙庄王便传保姆来问话,保姆照直说了一番。妙庄王狠狠地说道:“谅来这贱骨丫头,不给些苦水她吃,终究不会觉悟。”使命将妙善公主,贬入御花园,充当莳花灌园的杂役,倘有过失,另行处罚,非到悔悟前非,顺从王命,不复公主名号,与杂作宫女同样待遇。
这道旨意下来,大家都吃惊异常,但妙善公主却处之坦然,同了保姆,迁到园中居住。清晨起来,便不敢躲懒,凡是汲水浇花,扫地洗桌等事,无一件不是躬自去操作。园中地方又广又大,收拾周到,却非容易,幸得保姆帮同料理,才算省力了些。可是她究竟是娇养惯的,一向深居宫中,百事都有他人侍奉,不用自己操劳,何曾做过这些劳力的工作?不数日间,已弄得手胼足胝,筋疲力竭。在妙庄王的所以忍心出此,也总以为她一定受不了这种磨折,吃苦之后,自然会回心转意的。不料,妙善公主却是另有一番心肠。她以为修真的人,一定要身历许多魔难,劫满之后,才会成正果。现在生受的痛苦,不过是魔难的开始,算不得多大的困厄。这些些如其受不了,那就永远不会有成道的希望。她打了这么一个主意,非但不回心转意,信道的心,一发坚决,身体上虽受到不少痛苦,心中却闲适。后来做得惯了,竞连劳苦也不觉得了。妙庄王也时常命人暗中伺察她的行动,见她如此,心中兀自气恼,但也无可如何。
那一天,恰值妙庄王的小生日,妙善公主清晨入宫祝寿。妙庄王见她乱头粗服,举动之间,竟象一个尼僧,心中好生不自在。及至看了她憔悴的神情,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又有些不忍。当下也不说什么,只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隔了好一会,才向她问道:“儿啊!你受得恁般苦,总该有些醒悟了?”
妙善公主答道;“孩儿没有苦受,经历的一切,皆人生分内之事,算不得苦楚。至于孩儿的心境,一向朗澈,本来没有蒙闭过,无从说到醒悟,还求父王明鉴!”
妙庄王听她如此说法,便冷笑一声,道:“好,好!谅来你苦还没有吃够呢!回头两位姐姐和驸马都要拜寿,我须在园中排筵相待,好好地到来侍候,稍有差池,叫你受用。还不去与我洒扫来!”
妙善公主领命回到园中,将各处洒扫收拾。本来这座园林,自从由她管理以来,所有各处花木,都栽培得欣欣向荣,生机畅茂,各处的亭台殿阁,都整理得次序井然,十分清洁。今天再加一番洒扫,端的是几净窗明,一尘不染。她和保姆收拾地道,专等妙庄王等到此开筵。
到了停午时候,只听悠悠扬扬的一班宫女前导,后面接着一阵笑语之声,知道他们来了。正是:“清修由我愿,富贵让人骄。”
第十回祝寿筵前畅言妙旨
话说妙善公主将园中整理清洁,时届停午,耳边厢一阵悠悠细乐之声,随风送到。接着又是一片融和的笑语之声,知道他们来了,本来就想迎上去接驾。后来心中一动,想起刚才妙庄王说过,有两位驸马同来,男女有别,贸然出去相见,倒觉不妥。且看二位驸马是否同来,再作计较。于是就在僻静之处站定,暗中观瞧。
只见一队宫女奏着细乐前导,妙庄王居中,大公主妙音,二公主妙元,各挽着驸马的手,依次随在后面,再后面便是一班从人,看他们一个个都是满面春风,喜形于色。妙善公主不觉微微地吁了一口气,暗想,人生上寿不过百年,这种荣华欢乐,能够享得多时?到头来都是一场空梦,又何苦呢?当下她见两位驸马果然同来,便一转身,回到佛堂中去,再也不肯出来相见。我且按下不表。
再说妙庄王带了一班人,一路向逍遥阁而来,却不见妙善的影子。起初以为她总在阁上相候,不料到了阁上,依然不见,只有保姆一人接驾。妙庄王在阁上坐定,两位公主驸马也赐了座,才开言向保姆问道:“妙善往哪里去了,缘何不来见我?”
保姆与妙善公主相处既久,知道她的脾气,便咎道:“公主本则早在园门候驾,后来因见两位驸马随驾同来,因避男女之嫌,这才躲开去的。”
妙庄王道:“胡说!这分明是她目.无尊长,故意规避。两位驸马是自己姐夫,相见也该的。难道就能够永远避面吗?快与我去将她传唤到此,若再如此装模装样,我就着人来抓。”
保姆听了,如何敢道个不宇,连连答应,连跌带撞地奔下逍遥阁去,直到佛堂,将前话向妙善公主学说了一番。起先妙善还坚执着不肯去,经保姆再三苦劝,情知也躲不过,只索硬硬头皮,跟着同走。
到了逍遥阁上,参见了父王和两个姐姐。妙庄王又叫她过去和两个姐夫见礼,这一来,把妙善公主真窘得无处藏身,勉勉强强地各下了一礼,就退立在一旁。她又将阁上四下一瞧,只见一共排列着四席:居中一席,自然是妙庄王:下面上首一席,是大驸马与大公主并肩坐着,下首一席,是二驸马与二公主并肩坐着,最下一席,却一般设着两个位置,都自空着没人坐。她心中免不得狐疑万种,正在独自猜详。
忽见那妙音公主扯了妙元公主,一同走到自己面前,开言说道:“好妹妹,我们自从分手之后,时常地惦记着你。又闻得你因为忤了父王的旨意,被贬谪在这园中受苦,今日相见,果然消瘦到如此地步。这虽说是父王的加罪,算来到底也是你自取的啊!你想,人生在世,为着些什么?荣华富贵,人家求还求不到;你有了,却不要享,岂不是愚蒙透了吗?况且男婚女嫁,这是礼上应得的,如何可以违背?你看我和你二姐姐,现在不是享尽闺房之福吗?别的不说,就是同来同去,同息同游,也就够人艳羡!这不仅做了一个人应当如此,你不看那梁间的燕于,岂非也是双飞双宿的吗?”
说到这里,妙元公主也接口道:“是啊!大姐姐的话,说得一点也不错。我们且将眼前的快乐丢过了不讲,传种接代也是必要的。倘使世间的女人,都和三妹妹一般见识,人类不就要因而绝灭,那时还成什么世界呢?父王的希望,也就在于这一点上。故今天也替三妹妹设下一个双座的席儿。你就去坐了末席,虚左以待乘龙客吧!好妹妹,你看见我们两个姐姐面上,也不能再使性执拗了啊!”
说罢妙音妙元各牵着她一条臂膀,想送她入座。不料妙善一听了两位姐姐如此一番说话,不觉心头乱跳,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现在又见她们动手来拉扯,急得她双手一阵乱摇,连吁带喘地说道:“二位姐姐且休动手,听小妹一言。两位姐姐的话,固然是不错,但是对寻常人说的,也就是世俗的见解,却决不是对于修真学道之人说的。世俗之人,看不破的是荣华富贵。因为看不破,就人人都想享受这荣华富贵,于是便倾轧争夺,甚至狡谋暗算,不惜抵死地去争求。争夺到的,又是百无一二,就算争到了,又能够有几时的享受?转眼都成为泡影,又何苦损德败行地争夺那些争不到的呢?就寡廉鲜耻,无所不为,一切劫夺盗杀的事,都从这里边产生出来,造下弥天大的罪恶。可见荣华富贵,这四个宇实是迷人灵台的毒雾,闭人聪明的魔障,也就是沉人的苦海,一堕其中,永不能自拔。
“惟有佛门广大,佛法清静,打破一切魔障,使人澄心绝虑。一念归真,可以修成正觉,六根清静,无人无我,无相无空,永远得大自在。然后发慈悲愿,为众生说法,救度世间一切苦厄,使同归极乐。惟我佛祖,能够与天地并寿,这就是不慕荣华富贵的善果。 “小妹因.旨破了这些机关,故而才立志皈依我佛,决不再堕尘世的魔障业缘,却并非敢故违父王的意旨。二位姐姐一片真心好意,小妹只有铭诸心版,多替两位姐姐祈福罢了。至于那一席,委实不敢谮坐,一则不成体统,二来小妹生来即茹素,向来未开戒,席上都是荤腥滋腻之品,断断不敢下箸。请二位姐姐坐了用酒,待我来侍候父王就是了。”
妙音、妙元二人,听了她一篇玄妙的解释,似乎含着讽刺,心上都有些刁不悦,即便各各回座。那位妙庄王本来已带着几分怒气,却未发作,如今听了如此说法,不由将案一拍,骂声:“你这不识抬举的贱骨头!你情愿做下作货,倒也罢了,不合造出这一派胡言乱语来惑人,还敢当面冷嘲热讽地连自己的生身父亲和两位同胞的姐姐,也一同骂在里边。好一个修真学佛的公主,你几曾看见无父无君的人,到得极乐国成得活佛来?”
妙善公主道:“父王息怒,孩儿斗胆也不敢犯上。刚才的话委实是从至诚中所发出来的,不料触怒了父王,该死之极,还望恕罪。待孩儿侍候父王饮酒,替父王上寿。”
妙庄王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道:“谁要你这不识抬举的贱骨头假殷懃,不把我气死就够了,提得到上寿吗?”便命左右取了百结鹁衣,虢了随身便服,使她换上,连鞋袜也准穿,从今日起,发往灶下去充执炊婢女的工作。每日要汲满-卜七石缸清水,两担硬树木柴,一切淘米烧火的事情,都要一身担当,不准他人帮忙。另派一名宫女,随时监察,如有差池或有偷懒情事,即用皮鞋责打。中间如有闲暇,还得编织细草芒鞋,不得有丝毫偷闲。当时妙庄王打发过了妙善之后,方才与两位公主两位驸马,开樽饮酒。
你道这位妙庄王如何这般忍心,用此残酷手段去对付亲生女儿?这是他一则在气恼头上,不免责罚得过分些,二来也自有他的用意。他以为妙善充灌园的职司,痛苦尚轻,故还能安之若素,并且空闲时间也多,一有空闲,就不免诵经念佛,所以才如此发放,一方面使她受到极度的痛苦,易生悔悟之心,一方面使她一天到晚,不得须臾空闲,白日里做劳苦的工作,到晚神疲力倦,睡眠休息,再没有诵经礼佛的机会,使与佛逐渐脱离,自然就不再会执迷不悟了。可是妙庄王这一番的心计,依然是归于失败。正是:“立志如金石,宁为挫折渝?”
第十一回 一念精诚感彼宫女
话说妙庄王与妙善公主,毕竟是情关骨肉,所以忍心将她发往灶下受苦,原想使她受须磨折,回心转意,顺从自己的主张。不料这位公主,立志坚决,情愿身体上受尽苦痛,却始终不改变修道的信念。
她自从发往灶下之后,清晨起身之后,便去井中汲水,虽然力量不够,还是勉强去做,直到十七石缸水汲满,日已停午,便去淘米烧火。午饭之后,再拿了刀去劈柴,等到规定的柴劈完,早是日暮时分,又要去淘米烧夜饭,一日之间,却没有剎那的闲暇。照这么繁重的工作,就是年青的壮汉,也必然感到痛苦,何况她是个娇弱的公主呢?不消说要腰瘫背折,力尽筋疲了。这么一来,她果然不似灌园时可以按时做她的清课,但她坚决的信心,又怎会因此磨灭?于是她熬忍着身体上的痛苦,在晚饭之后,燃起一炷清香,一方面取过麻皮编织草履,一方面却一念诚心地念佛到夜深了,才就草榻上安眠。
第一天如此,在灶下执役的下人们,还以为她是一鼓作气,勉强忍受,不足为奇。以后却见她每日都是如此,不荒不怠,大家不觉都敬佩起来,很可怜她的处境。就是妙庄王派来监察她的宫女永莲,也向她表十二分的同情。大家既一致同情于她,自然不再看冷,你去帮她汲水,我去替她劈柴,争若帮她去做事。不料那位妙善公主,却又生就的古怪脾气,一一将他们谢绝。她只说:“我因为得罪了父王,端的论罪时,虽死犹轻。幸父王开格外之恩?贬我到此间罚作苦力,巳属万分从轻。若还不肯自己去做,要借重他人,莫说对不起父王,也对不起天地,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此事断乎使不得。我应做的事,还得我自己做的好,你们众位的厚爱,我只有感激于心罢了。”
永莲等劝道:“公主的话,也自有理。但公主一心礼佛,乎日朝夕都做清课,如今一天到晚只忙了汲水劈柴等事,再没有余暇及此。修也要有修的时间,我们因此愿替公主分担些杂务,等公主好腾出工夫来礼佛修道,早成正果。那时我等也要叨公主的化度,公主可以不必坚执了!”
妙善公主闻言,喜形于色道:“善哉,善哉!看不出你们倒也具有夙根,但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礼佛修道,只在一颗心上,心上若是虔诚向佛,就是不诵经,不礼忏,也终会得到感应,要是心不向佛,虽然做尽诵经礼忏的形式,也决不会见功行的。我如今虽然没有空闲做形式上的课诵,但一颗心却无时无刻不在佛祖左右,故那些杂务,尽管由我自傲.不劳你们费心。至于你们真心向佛的话,大家可依我刚才的话做去,自然迟早会有感应的。”永莲等见她如此坚执不从,当下也不好再去相强,只索由她,暗中却商议了一个方法出来。等妙善公主睡觉之后,大家瞒着她,将缸中汲得满满,木柴也替她劈碎捆好,只剩淘米烧火等轻淡的事,让她自己去做。
妙善公主第二天起身,正就井中汲了一桶水想去倾入缸中,不料那十七石缸中清水巳满,心中很觉奇怪。再到柴场上一看,应劈的柴,也完全劈端整了。她便向灶下执役的男女问道;“缸中的水是谁汲的?场上的柴是谁劈的?快快说来,切不可增我罪过!”
那班人却一个个都说:“我们恰才起身,谁也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就算要做的话,也没有这样的飞毛快手,在片刻之间,就能了当这许多的事。此事端的有些奇怪,难道御厨中出了什么神灵不成?”
众人七张八嘴地说着,那位宫女永莲却乘机进宫道:“公主啊,婢子倒肓个见解,这些事并不是谁替公主做的,也不是什么精灵,只是公主诚心礼佛,佛祖鉴于公主一片丹忱,故特施法力,暗中帮助公主,也未可知。我等只要静观以后,倘然每天都是如此,那么一准就是佛力护佑无疑。”
妙善公主一听此话,也点头称是,不免口宣佛号,表示申谢的意思。她现在,水不消汲了,柴不消劈了,日常做惯的事,倒有两桩吃重的放开了,时间的闲暇也就多了。但她却并不将这闲暇的时间去诵经礼佛,还依准了妙庄王的吩咐,有了闲暇,便编织草履,力行不辍。那许多执役的人,因此益发尊重她的能够守信义,端的当如来佛一般地看待她,自此以后,每日背地里替她将汲水劈柴的苦工做去。在妙善公主每日见是如此,也只当是真的是佛祖法力,故除了诚心礼佛,报答护佑之外,其余的事一概不去问它。
你道她是聪明伶俐的人物,对于这一点小小的机关,如何竟猜不透呢?这都是心只在佛,并不旁驭,一听了永莲之盲,不再疑心到别处,故没有察破他们的设计。
妙善公主有了这么多的闲暇,对于灶下的一切,自然更是十分注意。凡是富贵人家的厨下,暴殄的天物自然不免,何况是王家的御厨呢?她见了杀鸡打鸭的那种惨状,恻然心悯,必替念上百十来遍的《往生宝咒》。又见他们对于米粟不知宝贵,一方面用善言劝化大众,使以后注意惜谷,一方面又将他们所抛弃的败粟冷饭,收拾起来,霉腐的淘漉干净,放在日光下晒干,然后用布袋盛好,稻草上的剩谷,也一般地加以收藏。这也算了她日常的功课。
转眼之间,她执炊灶下,忽忽已是一年。妙庄王也时常召监察她的宫女永莲问话。无奈永莲已经受了公主的同化,两人已心心相印,自然一味庇护着她,哪里肯说她半句坏话。妙庄王听了,心上虽不以为然,但见她能耐得恁般劳苦,没有怨忿之心,倒也不免有些佩服她的毅力,惟有付之一叹。他也明知前次的希望,是又不会成为事实了,但终究还有些看不破,趁着元宵佳节,宫中闹花灯,长次两位公主入宫庆贺的时候,叫她们再去善言劝导她一番,看是如何!这也不过是尽人事罢了。二位公主奉命之下,便到妙善公主的卧室中去。姊妹相见之下,自有一番契阔,然后渐渐地谈到正文。妙善公主不等两个姐姐开言,便先说道:“二位姐姐的好意,小妹一概都知道的。只是小妹立志已决,自不能中途改变。如其两位姐姐端的见爱,看在同胞分上,只求在父王面前添句好话,求父王如了小妹修行的夙愿,拨个寺观给小妹做梵修之地,那就感激不尽。这场功德,胜造七级浮屠,还望二位姐姐成全。”
妙音,妙元二人,见她如此说法,明知劝不醒她,多说也是没用,便略略敷衍了几句,告别出来,见了妙庄王,将前事告诉一番。
临了妙音公主反劝妙庄王道:“依孩儿看来,三妹妹是不会回心转意的了。她到底也是父王亲生之女,与其使她灶下杂作受苦,倒刁;如成全了她的志愿,竟让她去祝发空门。或许她生有夙根,将来竟会得成正果?万一果能得道,与父王也多少有点好处的。”
二公主妙元,也是一般地从旁相劝,不由妙庄王不回心转意,当下摇了摇头,发声长叹,接着说出一番话来。正是:
“精诚能感格,金石亦为开。”
第十二回 鉴精诚老父回心
话说妙庄王听了妙音、妙元两位公主一番解劝之后,不觉长叹一声说道:“儿啊!你们还只道为父真的忍心叫你三妹妹受苦,却不知为父的另有一片苦心。原想使她受些磨折,抛弃了修行的心念,好好地招一个驸马,共享荣华之乐。不料她的意志,却如此坚决,端的百折不回,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若讲到你家三妹妹,看来是注定要修行的。她自小就是茹素,而且言语举动都带着几分佛家气息,人家说是夙根,或许有的。最奇怪便是三朝庆贺时的怪老人,几句偈语就止了她的哭,还有那个楼那富律临逃时留下藏头偈浯,隐嵌着『妙善观音』四字:凡是这些,似乎都有关系,如今想来都应在她身上,或者她竟有修成正果的希望,也未可知。
“如今是没法使她改变意志的了,只索由她。城外耶摩山下,有座金光明寺,在前本有僧侣住持。后来因为山中出了猛虎,.常常出来为害,寺中的僧侣,一个不小心便被猛虎攫食,吓得一班光头,亡魂丧胆,不敢再在寺内居住,四散逃奔到别处存身,这金光明寺就此荒废。以后凡是行脚僧人等过此,也都不顾而去,一来因为寺中没有招待食宿,歇不得脚,二来又怕猛虎伤害,不敢存身。以后便成了习尚,故荒废到今,已有十来年之久,依然没有僧徒法侣,可是虎患早就没有了。如今妙善既要求个舍身之所,这金光明寺正是个绝好的所在。待我命人前往修茸一番,待工竣之后,择了吉日送她入寺便了。”
妙音、妙元二人,听了这一篇话,才明白了妙庄王向日所以命妙善灌园和发往厨下做工的用心。当下大家庆贺令节,不在话下。
到次日,妙庄王果然下旨在国库拨了款项,派定大臣监督,招工兴修金光明寺。那时,妙善公主执炊灶下,本来不知此事,可是宫女永莲最先听到消息,不由得喜出望外,一路手舞足蹈地奔到妙善公主的寝室,大呼小叫地闯进去,连称:“三公主,喜事来了,”这么一嚷,倒把妙善公主吓得一跳。因为她那时正静坐在佛前,闭目定心,做她的内观功行。忽然被永莲一嚷,乱了心神,又听得喜事二字,怪觉刺耳,亟睁开眼看定永莲道:“有何喜事?值得如此大惊小怪!要不是我,神魂都被你扰出窍去,毕竟何事?快快从头讲来。”
永莲也自觉莽闯,便含笑认错道:“我只因为欢喜过了分,才致如此。不料惊吓了公主,真是万分的罪过。可是这一件事,却是出人意外的呀!如今我且不说,三公主,你是聪明绝顶的人,生就的九窍玲珑心眼儿,这件事我请你猜上一猜,看是中也不中?”
妙善公主闻言也带笑说道:“你这伶俐鬼儿,怪会弄乖巧,叫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如何猜得你心中之事呢?你不说也罢了,好在我也刁;一定要知道这闲事,还可以省却些精神哩!”
永莲看她又要合目入定,便道:“我说,我说!原来主上自前次大公主、二公主苦苦相劝之后,他知道你三公主立志坚决,不再阻挠你的意念,听凭三公主舍身空门。又从了二位公主的请求,命将城外耶摩山麓的金光明寺给公主做梵修之地。三公主呀,你想这不是天大的一桩喜事么?”
妙善公主听了,也兀自欢喜,还恐她的话不尽可靠,便道:“永莲呀,你休要编造了这一套谎言来哄我,我却有些不信。”永莲发急道:“好公主呀!我奉侍了你这许多时候,何尝有一次哄骗过你来?今番之事,端的千真万确,现已雇匠兴工,修葺金光明寺,还派了大驸马爷做督造大臣哩!好公主,你如其再不相信时,我肯对天立誓。”
妙善公主一听她如此说法,知道永莲刚才的话,完全是真,不由她不喜溢眉宇,合十当胸道:“毕竟父王是仁慈之辈,今番竟成全了我的素志,还大兴土木,重修金光明寺,这一场功德,委实不小,定然会报于将来哩!”
永莲又插嘴道:“此事呢,端的可喜:只是三公主日后往金光明寺修行时,须多招些猎户住在左近才好。”
妙善公主道:“这却为何?猎户与修行有什么关系?”
永莲道:“公主有所不知,那金光明寺以前本有僧徒居住的,后来因为耶摩山中出了猛虎,时常吃食僧人,才将他吓散伙了,至今成为废寺。公主如往那里,万一猛虎重又出现,那便如何是好?”
妙善公主闻言,并不惊惧,含笑说道:“那个不打紧,猛虎是山中之王。能够通灵,故佛祖曾封为巡山夜叉。它所吃的,都是些造孽多端的人物,那些人已失了为人的道理,在猛虎眼光里看来,只当是禽兽,全非人形,故扑来果腹。若是虎眼中看出来是人形的,它决不肯吃,又何况我等是皈依佛祖,一心修行的人呢?”永莲听了,不觉拍着手呵呵地笑起来,道:“公主呀,这一来你可说错了!从前金光明寺中所住的,都是和尚,也是佛门的弟子,一般地吃素持斋,一般地诵经礼佛,结果就有许多被猛虎所食。难道这班和尚就不成人形?或者还是那巡山夜叉,一时沙灰蒙了眼,才致误食呢?这就是一件不可解的事情。”
妙善公主听了此话,不觉哈哈大笑道:“永莲呵!你算得聪明伶俐,这一片禅机,你可是却参不透了?你道只要吃了长斋,每天宣诵宣诵佛号。就可以算得修行,成得正果吗?我且设一个譬喻你听。现在有一个人,斋是吃的,佛是念的,可是另一方面,却在做奸淫盗窃,杀人放火的勾当,造成种种恶业,你道这种人能够算是佛门弟子?能够修成正果?在巡山夜叉眼光里看,会得是人形吗?
“再说和尚在表面上虽然同为佛门弟子,虽然真心修行的,自属不少,但也不是没有禅混子和心术不洁的人在内。寻常人犯过,罪孽五分,念佛的人犯了,就要加等变成十分,这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的意思。那一班被猛虎吃食的一班和尚,一定有他们的孽根,再不然就是前生的夙孽,否则决不会遭此魔劫的。况且外魔之来,都系自肇,倘然心志专一,外魔是决不会来侵袭你的。故耶摩山中,虽有猛虎,尽管无妨。猛虎自猛虎,我们修行自修行,两下绝不相干,你放心好了。”
永莲听了这一大篇话,似乎心境开朗,点头称善道:“如此,婶子愿随侍三公主一同去出家修行,免除一切尘世的灾障和轮回之劫。”
妙善公主又道:“你的志向,端的可嘉,但是修行一事,谈何容易?在此时,一鼓作气, 自然心无二念。万一到将来畏难思退,见异思迁,徒费了一番苦功,依旧是不得成道,那又何苦呢?凡事须要慎始全终,你要修行,可有始终不变的毅力?”
永莲道,“有,有,有!婶子随侍公主有年,难道公主还不知婢子的脾气?若是不信时,待发个誓愿你听。”说着真的朝外跪下,说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一切过往神明,共鉴我心。婢子永莲,如今发愿修行,如有三心两意,半途反悔,雷击火焚,甘心承受。”说罢,磕了三个响头,方才站将起来。
妙善公主看她如此虔诚,又添了一个清修的伴侣,心中十分喜悦。正是:
“清修非异事,端在有心人。”
第十三回 兴土木重修金光寺
话说妙善公主见永莲当天发了重誓,立志修行,此后又添了个清修的伴侣,心中自是万分欢喜!她从这一天起,情知出家的日子,定然不久,于是便预备一切手续,专等剃度,不在话下。 再说妙庄王自从下旨招工兴修金光明寺,又派了大驸马督工,大兴土木。这消息不久就传遍了通国,一班高手匠人都纷纷来归。还有一班百姓,听说是三公主舍身修道,重修金光明寺,都十分敬佩,表示同情。本来呢,一位国王的公主,安富尊荣的日子不要过,却情愿含辛茹苦,冷冷清清地度此红鱼青磬的生涯,那是多么难能可贵啊!众百姓既生了敬佩之心,于是争献奇珍异宝,点缀这庄严宝剎。你献宝石雕佛祖伽蓝,我献楠檀做雕梁画栋。故今番修建的材料,都是人民所乐献的。这也因国中连年风调雨顺,百姓富有,输材才如此踊跃。
材料既然丰富,工程的进行自然顺利迅速。况且这座金光明寺,虽然长久无人居住,不免倾圯毁坏,但规模到底尚在,比了凭空建筑,难易也就悬殊。故二月初旬开工,一路风日清和,投有阻碍,到了五月初旬,殿宇禅房已经全工造竣,把一座颓垣败瓦的金光明寺,修建得庄严灿烂,金碧辉煌,黄瓦红墙,十分轩敞。
可是屋宇虽已完工,还有许多雕塑的佛像,还未工竟。又隔了多时,才把里面布置得井井有条,督工的大驸马,复命消差。妙庄王亲自前往验看,果然十分合意。回宫之后,便命观星司礼等官,分别选择吉日良辰和拟定公主舍身出家礼节,大家又不免一番忙碌。择定六月十九日为公主舍身入寺之日。
十七日行拜别先王陵寝大典,十八日行辞朝大典,十九日清晨辞宫入寺:一切仪仗,都依佛家规程,正午由妙庄王亲到寺中,在佛前举行披剃大礼。一切拟定之后,妙庄王才召见妙善三公主,将各事告诉与她,叫做准备。妙善公主谢了父王成全之德,自去收拾一切,不在话下。直到十七这天,妙善公主仍旧穿了公主之服饰,坐着宫辇,仪仗执事前呼后拥,出得宫门,一路到王陵而来。祭拜过了历代祖先,祝告一番,不外叙述出家的原因和自责的话,献酒奠帛,然后打道回宫。城中百姓,先已知晓,故路上瞻仰公主玉容的,着实不少,宫辇过处,欢声雷动。妙善公主在辇中,只是含着笑容,合十当胸,算是与众人答礼。
至次晨,妙庄王照例身登宝座,见过文武百官,忽黄门官入奏,三公主在午门辞朝。妙庄王便命宣上殿来。不多一会儿,公主上殿,行过嵩呼大礼,匍匐金阶启道:“臣儿不孝,只因一念礼佛,未能常侍父王左右,『罪该寸磔,惟愿仗佛祖法力,替父王增福益寿。明日为舍身之时,故今日特来辞驾,愿父王万寿无量!”妙庄王一听此话,心中着实难受,好比刀钻箭射一般,险些儿淌出两行老泪来哩!你想亲生的这么一位聪明伶俐的公主,好容易抚育成人,现在都要与自己断绝关系,舍身出家,怎教他不难受呢?当下勉强地忍住了泪,向妙善公主安慰勖励了几句,使命用自己的御辇送公主回宫。妙善公主虽然立志坚决,可是十多年父母之情,也不能抛撇干净,倒也觉得有些依依不舍。回到宫中之后,坐不多一会,长公主妙音,二公主妙元也都来了。大家手足情深,又不免殷懃叙话一番,直到薄暮方始别去。
妙善公主一切在事前早巳布置妥当,故此时倒反没有事干。此去的伴侣,除了保姆和永莲二人之外,那灶下也有十来个人愿跟去替三公主执役。她们也不管主上准许不准许,各自拾掇着,预备明天随三公主一同出宫,故这班人却忙碌起来。
这一来是妙善为人和善,大家心悦诚服;二来那一班人多少有一点夙根,故愿抛撇了繁华,去过那冷淡的生活。一宿无话,直到来朝五更起身,洗盥已毕,公主因为此时尚未受剃,故仍旧穿宫装,晨曦微茫中,早有宫女报称:“执事已齐,请公主示下。”妙善公主又向宫门行了大礼,正待到妙庄王寝宫辞驾,忽妙音、妙元两位公主走来,同声说道:“我等奉父王之命,特来相送三妹妹。父王且说不必入宫辞驾了。”
妙善公主又向寝宫遥遥拜了九拜,然后方与两位姐姐拜别,到底是同胞姊妹,终不免依依难舍,叙了一番衷曲,方才黯然登辇。长次二公主也乘辇在后相送。
一路直出宫门,就钟鸣鼓响,梵乐悠扬,幡幢前导,羽葆后随,一对对提炉,燃着诸品名香,香烟袅绕,直透九霄,一对对花篮,插着百样奇花,香风结聚。保姆与永莲, -个手执白玉如意,一个手执麈尾拂尘,分侍宝辇左右。值殿将军迦叶,带着三百御林军,随荤护送,长次二位公主的宝辇,也自有宫娥采女簇拥。
这一天,六街三市的人,拥挤得不堪设想,因为大家事前知道今天是三公主舍身入寺的日子。一清早就有许多人在要道侍候,都要一睹容光,并且有许多人带了鲜花珍草,预备献给公主。后来愈聚愈多,把由王官到金光明寺的一条大路,挤得只见人头,真个是万人空巷,举国若狂了。
公主宝辇过处,大家都欢呼舞蹈,争着将鲜花异草向辇中抛去,虽经御林军驱逐,也休想赶得散他们。宝辇行得没有多少路,辇中的鲜花,已堆得满满,远望上去,好象全是鲜花扎成的一般,香气氤氲,好一派景象。
一路上出得城关,缓缓向耶摩山麓进发,公主坐在辇中,远望那座耶摩山,虽算不得十分高峻,却也生得雄奇秀丽,兼而有之。距城约有十里之遥,地绝尘嚣,天生是绝好修真之地。
行行重行行,已到山前,转过一个山坳,再抬眼望时,眼前就是一亮,只见面前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山门,里边一条白石砌成的甬道,直达天王殿前。红墙四面环护,屋面都是用金色琉璃瓦盖就,此时朝阳射在上面,只见万道金蛇,缭绕空际,耀目生辉,真是庄严灿烂,无与伦比,妙善公主到了山门,便下辇步行,到天王殿礼过四大天王、弥勒、韦驮,再进来便是一片极大的广场。场上苍松古柏,如螭蟠龙斗,翠盖张天。上面便是一座白石砌成的法台,台后便是大雄宝殿。那时台旁对立着两行毗丘尼,约有三十余人,见公主驾到,都排开闲人,鱼贯下台迎接。这原来是各处尼僧,听得公主舍身本寺,故特来挂褡常住的。当下,台上台下本挤着不少闲人,如今见公主到来:都向四下让开,两队尼借就迎公主上了大雄宝殿。
此时殿上钟鸣鼓响,案上宝烛通明,炉内香烟缭绕,红鱼各各,青盘丁丁,大家瞑目合十,高诵楞严。公主礼过世尊。一卷经毕,才由众尼僧引领,来到禅堂休息。众尼僧逐一参谒,报过法名,一方面端上香茗,给公主解渴。
此时一班闲人,又都挤到禅堂外面,喧喧嚷嚷,闹成一片。
幸而闻得妙庄王驾到,大家恐干罪戾,方才向外散去。可是这么一来,把庭院中的花木已踏坏了不少,栏杆等也不免有些损坏,但众人对于公主的热情,却也可以想见了。正是:“今朝归佛座,他日度芸芸。”
第十四回 试金刀斩断六根
话说一班群众,因为要瞻仰妙善公主的玉容,故她足迹所经,大家都如水浪一般地涌过去,毕竟人数太多了,花木雕栏之类,不免受到损伤。这并不是群众的不顾公德,却因此更见他们对于公主的热情。后来听说是国王驾到,大家恐干犯严威,方才纷纷散去,其实此时妙庄王方才出宫哩!
妙善公主听得父王驾到,即忙站起身来,带领了一班尼僧,鱼贯地出了禅堂,一直来到山门,预备接驾。大约候了一个时辰,才见清道的飞骑赶到,接着护卫执事蜂拥而来,提炉香袅,御盖风摇,王驾已到,大臣追随于后。三位公主带了一众尼僧,当道跪拜迎驾,那班观礼的百姓,也都匍甸道旁,肃静无哗。妙庄王的御辇,直到天王殿前停下,出了辇,便径往禅堂休息,众大臣都在外边侍候,三位公主又重新见过驾,分侍左右。坐了一会,妙庄王使命各殿点齐清香明烛,待我先行拈香,然后替三公主剃度。下面一声答应,隔不多时,报说已预备停妥。
妙庄王便起身,带了三位公主先行来到正殿,文武百官后随。正殿拈过香,又到罗汉堂,又到伽蓝阁,都拈过了。其余天王殿等处,派各大臣代拈,然后回到大雄宝殿。
一班尼僧已撞钟击鼓,朗声念佛,妙庄王在偏首里坐下。妙音公主站立上首,手中捧定玉盘,盘中放着一把锋利金刀;妙元公主站在下首,手中捧定一个钵盂,盂中盛着半盂清水;保姆、永莲也分立两旁,一个手中捧着黄色袈裟,一个手中拿着僧鞋僧帽;大家都凝神摒息,眼观鼻,鼻观心,寂静无声。那时三公主已到僧房中换了平民服饰,杂在尼僧队中,一同念着法赞。观象官上殿,奏称良辰已到,妙庄王便命宣妙善公主上殿,奉行大典。那时,自有执事人等打着一对长幡,携着一对提炉,到尼僧队里引了三公主来到妙庄王面前,跪拜如仪。
妙庄王开言道:“儿啊!此时我和你还是父女,隔一会就是陌路人了!但愿你出家之后,坚心修行,光大佛门,使后世敬仰。更愿你能够得道正果,肉身成佛!更愿广布佛法,救度世人!如今你且到佛祖跟前去虔诚发过愿心,然后待为父的替你剃度。”
公主又拜了三拜,站起身来,走到佛座之前,倒身下拜,默默通诚祝告,发过了愿心。然后回到妙庄王跟前跪下,妙庄王在白玉盘中取过金刀,一面将妙善公主的头发向四下分开,使披下露出顶门,一面就在她顶门上剃了三刀。这么一来,不由他一阵心酸,两股热泪,破眶而出,手中的刀,震震欲坠,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旁边的执事尼僧,见了如此情形,生怕金刀堕地,便跪上一步,在妙庄王手中接过刀来:将妙善公主的头发,一阵“苏苏”地剃,瞬息之间,已变成一个光头。妙庄王于是又在二公主手里取过手巾,从钵盂中蘸了清水.在光头上揩拭一周,又亲自取过袈裟,替她披上,又赐了僧帽。妙善当场换好,合十拜过了妙庄王,站起身来重又参拜佛祖.此时她竟与众尼僧一般无二。
妙庄王睹此情形,不忍久留,便命排驾回宫,二位公主跟随在后。妙善率领群尼,一直送到天王殿外,各各匍匐于地。
妙善口称:“贫尼妙善率领合寺僧尼,恭送我王御驾,愿我王万寿无疆!”妙庄王与两位公主,一听如此称呼,心上又不由得一阵说不出的难受,话也哽住了说不出,只将手招了一招,各自登辇而去。妙善见他们去远了,才站起身来,带领群尼回到寺中不表。
再说那一班观礼的百姓们,见如此大典已告完毕,再没有什么可看了,便也扶老携幼,呼男觅女地纷纷散去,寺中才清静下来。
从此以后,妙善公主竟变了妙善大师,安心住在金光明寺中,虔诚修行。贴身又有保姆和永莲二人作伴,伏侍的人,又都是旧时宫女,故她视此金光明寺,无异就是西方乐土。但那一班常住的尼僧,虽然一般地会得诵经念佛,对于佛家的奥旨却没多大了悟。因此,妙善大师便在课诵参禅之外,每逢余暇,就和她们讲经说法,随时加以指点。又定每逢三、六、九日为演讲之期,合寺众人须齐集讲堂,听宣佛旨。就是左近的在家人,如其有心向佛,愿意来听,也并不拒绝,还备了斋点供这班人果腹。
如此一来,到了三、六、九的讲期,就有许多远近贫民,纷然而集。在他们的初志,不过是叨光些斋点,并不是诚心来听什么经。但经不起这位妙善大师,妙舌生莲,说得天花乱坠,把许多愚顽之心,渐渐地凿开了窍,大家都有些觉悟,信心也就深切起来。那些起初为了图口腹而来的贫民,到此竞得听经之癖,大有非听不可之势,并且还替她宣扬传说。故三、六、九讲期的听众,也一期多似一期,真如山阴道上,络绎不绝.国中信佛的人,也就逐渐增加起来了。若照常情而论,出家人本就受十方的供养,如何她却反其道而行之,供养起十方来呢?一来这金光明寺中,置有良田千顷,衣食丰足,不必要人家斋供;二来妙善大师的主旨,就在于感化愚顽,拯拔苦厄,光大佛门,若不是此,决不能吸引群众。
好得多着钱也没用,备办些斋点,究竟所费有限,所造的功德,却非常宏大,又何乐而不为呢?这么一来,连城中的贫民也闻风而来,讲期竟如集市一般,耶摩山下,也生气勃勃了。
光阴易过,转瞬之间,已是冬寒天气,北风肃杀,刺人肌骨。那一班贫民,身上没有棉衣,禁不起冷气的侵袭,多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一步。因此,听讲的人.一期少似一期。妙善大师得知其故,不觉侧然心悯!使命人入城去买了许多布匹棉絮,亲自加以剪裁,裁成大小不等的袄裤数百件,分交合寺僧尼侍役去缝纫,到底人多手快,不消几天已经做得完成。又命安下大锅,每逢讲期,预先煮下几斗米热粥,待大家饱餐-顿,再上讲堂。凡是没有棉衣的人,就将袄裤分给他们,大家既有了棉衣御寒,并且在风中走冷了,又有热粥可吃,再也不愁什么,于是听讲曲人,又重行增加起来了。
话休絮烦,如此大家替她宣扬传说开去,通国的人民、都视这座金光明寺好象慈善机关一般,一班赤贫如洗,毫无依靠之人,竟有不远数百里老远赶到耶摩山来,投身金光明寺。这位妙善大师却一视同仁,凡有出家的尼僧来投,一概收留寺中,也不讲什么三餐一觉的话,他们不想走,也不去赶动身,由他住到几时,好得禅房广大众多,不愁容不得。至于在家人老远来投的,其间男女老幼都有,寺内自然不便收留。妙善大师又每人发给竹木柴草等材料,叫他们自去山麓择地搭盖茅舍居住,每人各给些少本钱,叫他们去自谋生计,博个餬口之资。如此一来,不消几时,把这凄凉冷落的耶摩山麓,竟变成一个很大的村镇。那里居住的一班人,都受妙善大师的恩惠,一个个都感激于心,将她的说话,奉为金科玉律。每逢到讲期,不论男女老幼,都齐集讲堂,听她说话。故兴林国中,最早觉悟的,倒是这班下愚的贫民。正是: “聪明能自误,愚拙信心坚。”
第十五回 一念兴定中尘劫现
话说耶摩山下,经妙善大师济贫救苦之后,已成为一个市镇相仿。一班贫苦的人们,做做小本经纪,倒也足资餬口,安居乐业,都出于妙善大师一人所赐,故大家对她的信仰,自然洛外坚诚。她的讲经说法,深入人心,也格外来得容易,不久便变成一个小模型的佛国。妙善大师见了如此情形,怎么不喜?就是永莲的功行,也一日千里有显著的进境。
有一天,她告诉妙善大师道;“我昨日夜间,在禅房打坐,忽然似梦非梦,好象神魂出舍一般,一路上飘飘荡荡,向东方过去。不知有几千百里,才见许多百姓聚集海滨,困苦流离,一个个面有菜色。我便向他们询问,为何如此困苦?他们争着说道:『我们这一群人,四方万国之民都在里面。只因中原战伐连年,闹得男不能耕,女不能织,就此无衣无食,还不免刀兵之祸。不得已逃亡到此,虽然受些困苦,杀身之祸不会再遭,比了在故土时,已有天渊之别了。』我看他们拿树皮草根充饥,败絮箬叶蔽体,比了我们耶摩山下的百姓,确有天堂地狱之判。只可怜那边没有一位慈悲的大师,救拔他们的苦厄!又不能将那班困苦百姓,立刻移到耶摩山下,同沐我佛的恩光!但于临别时,曾告诉过他们,若要寻觅乐土,除非到西方兴林国。耶摩山下金光明寺中,受佛的庇荫,才会免掉你们的魔难。我说过了这几句话,正待寻旧路西归,不料一阵狂风过处,飞沙走石,那一班困苦的百姓,忽然一个个都变作虎狼,向我扑来。我正着急,却有人喊道,『永莲,永莲!你走魔了!』我听了此话,心神才又收摄,睁眼看时,却是保姆奶奶在旁声唤。这不知是何景象,还望大师慈悲见告。”
妙善大师闯言,合十当胸道:“善哉,善哉!永莲呀!倒看不出你功行如此迅速,已居然能入定了。这入定一事,就是坐禅的功行到家,神魂出舍,离开了自己的躯壳,遍游十方世界,下可观看尘世的烦恼,上可见到佛国的清净,无往不可。你能够入定,自是可喜!但入定须志心澄念,一念不生,六贼外魔,方不致来扰;若兴一念,外魔立刻应念而至。若兴了邪恶之念,六贼齐来,会扰得你不能出定,彼因坐禅而成为疯痴病废的,就只为此缘故。你在定中见到的种种情形,觉得可悯,便发慈悲心,指示他们出路,这原是善念。只不合指点他们到这里来,因此就不免有些儿自私之心。只此一念,故就招了外魔,发现了后来许多可怖景象。好险呀!若不遇奶奶观透走了魔,一时还不得出定呢!永莲啊,你往后去须要小心在意,切不可胡思乱想,须知这是入道的紧要关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啊!”
永莲合十谢丁指教之恩,却又问道;“往常听大师说法,如何不曾闻得这些妙旨,却是为何?又不知由此入道,还要经过如何的程序?敢乞指示。”
妙善大师道:“永莲呀,你有所不知。平日间听我说法的人,都是些愚蒙未启之辈,若就拿这种深奥的道理去讲给他们听,非但如对牛弹琴,白费心机,并且反而去将他们的心窍闭塞,永远没有开凿的希望。故我向这班人说法,先求正他们的心志。心志正了,方寸灵台间自然光明。愚蒙既启之后,再与他们讲求入道的机关,那才易于领悟呢!这是我向日不曾讲过入定的缘故。
“至于由入定而达到证果的程序,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似乎可说,实不可说。入定一回事,不过是有了相当功行,神魂能出舍,遍游十方,但是还不能脱离躯壳。若是入了定无法出定,要不多时,躯壳固然如常人萎化腐烂;就是已脱离躯壳的神魂,也要不了多少时候,就会分崩离散,终于消灭。这与常人的老死,也没什么判别。故在这一个时间,入定之后,必然要求能够出定。由这一步功夫做去,逐渐进步,就会达到身外身的境界。什么叫做身外身呢?就是在躯壳之外,另成一身,神魂尽可与躯壳脱离。简单说一句,就是入定之后,不必再求出定,神魂依然团结,永不会分散消灭。到此一步,即可脱却皮囊,得成大道了。但是要达到这种境界,非但要坐撢功深,礼佛念切,还要积满三千功德,受尽万般苦难,方始有望。你不闻佛祖当年,也一般地受了许多意外魔障,方习『得道的吗?我们现在,论功行还未及一半,功德未积,苦难未受,要望成道,路途远哩!可是只要心坚,终究不会白修的,就如你能够入定一事,就是个大大的明证,只要耐心修去就得了。”
这一番话听得永莲乐不可支,不觉手舞足蹈,不在话下。
再说永莲已有了如此程度,那位妙善大师功行的高深,自然更不消说。如何她不能证果莲台呢?只为的是坐劫未满,功德未足啊!她自己灵根不昧,对于此事也自明了,却不向人宜说,惟在暗中累功积德罢了。
光阴荏苒,一转眼又是三年。那一日,大师正在打坐,方将入定,忽似有两人对话道:“灵台上莲花开否?”另一人道:“开了,开了!只少一位菩萨。”大师暗暗道声:“不好!什么外魔,敢来相袭。”急急收束心神归舍,却见自己一颗心,变成一朵半开的白莲,莲花上面跌坐着一位菩萨的法身,低眉合眼。仔细看时,那位菩萨,却就是自己化身。不由得一欢喜,这眼前的景象,完全绝灭,仍旧安坐在禅牀上面。
妙善大师明知就里机关,也不向人说破,第二天朝上,做完课诵,才对大家说道:“我前蒙佛祖显化指点,曾说过,如要证果,定要须弥山上雪莲花做引。我想,我自从舍身以来,闭门苦修,并未出去朝过名山,如何有得到雪莲之日?故现在决计往朝须弥,顺便寻访白莲。你等在此好生修行,将来少不得都有好处。”
大家听了,觉得突兀,不免面面相觑。那位保姆和永莲听了,都赞成此说,并且她二人愿意作伴前往。
妙善大师闻说甚喜,便将金光明寺中一切内外诸事,托付给执事尼僧多利,并且嘱咐她:“以后一切事情,务须仍照往时,不可变更成法。我们此去,多则一年,少则半年,不论是否觅得雪莲,一定要回寺的。”多利一一领教。妙善大师交代过了一遍,便带了保姆和永莲二人,回到自己殚房内,收拾了些衣帽食粮,叫永莲打开一只板箱,只见里边放着一整箱的细麻织成的草鞋,拿来一数,恰是一百单八双之数,便一双双的打迭起来,扎做一捆。又取过一只木桶,里边分贮着米谷,取出三个黄布口袋,分别装了,预备各人背负一袋。这些都是她贬谪在灶下受苦之时编织拾掇的,今番要走长路,恰正用得着。三人的衣服,合打一个包囊,大家在路上好轮流背负。那一只紫金钵盂,是出家人出门挂褡的信号,并且系妙庄王所赐,自然格外宝贵,由大师自己带在身旁。
三人收拾停当,携了包囊等物,走到外厢,到大殿上拜过佛祖,通诚祝告一番,方才动身登程。合寺尼僧在后相送,就是耶摩山的一班信士,也都手持清香,来送大师朝山。正是:朝山心念切,证道尚须时。
第十六回 了因缘往朝须弥山
话说妙善大师等收拾了行囊,从金光明寺动身,要去朝须弥山访寻雪莲。合寺尼僧在后相送,山下一班住户,都是受她恩惠的,此时闻她要离金光明寺往别处去,大家哪里舍得?故顷刻之间都扶老携幼,遮道相留,不肯让她三人过去。后来经妙善大师竭诚开导,说明不久就要回来,并非抛弃此土,众人方才放心。又见她三人意志坚决,谅来阻挡不住,只索各自燃了清香,也随着众尼僧相送,直到五里之外,经妙善大师几次劝阻,方才拜别回去,不在话下。
再说妙善大师等三人,离了耶摩山金光明寺,取道向东而行,一路上晓行夜宿,腹中饥饿,便拣着有人家处化斋果腹,一连数日,倒也安然无事。
直到第七天午后,走到一个所在,前面一座高山阻路,山势异常险峻,四望无路,唯靠南一条羊肠小道,似乎可以行走。
三人自然择有路的地方走。却忘了须弥山是在东北,因此误了路程。
当下走入深山,上高下低,颠踬得十分困苦,却又越走越深,不知何时得出。三人抱定不屈不挠的毅力,一路前行,看看天色将黑,便找了一个石崖,权且度夜,幸而没有遇见什么。
到了次日,天色黎明,才背负行装,向前赶路,又整整走了一日,方才出得山口。她们还只道所行的方向是正东,不料这一座山坡是迤南的,依山向走去,却是一直往东南,不知不觉,越走目的地越远。
如此又是五、七日,遇到一村人家。因天晚前去借宿,就逢着一位花甲老人,把她们留到家中。供斋已毕,问起她们意欲何往?妙善大师说明一切,老人不觉呆了一呆道,“你们欲往须弥山,可是走错路了。你们来时,不应出戒首山南谷,一直沿山向北而去,转过山嘴,有条大路,是往须弥山的快捷方式。你们却为何不走那边,却出南谷,就走岔了一直向南来,才到此地,已多走了三百里。若不遇老夫,你们还越走越岔哩!”
三人听了此话,都面面相觑。永莲插言道:“老丈啊,如此说来,我们得走回头路,仍过南谷,再向北行了。”
老者道:“这倒不必,你不知世上的路,原是路路相通的,不过远些近些罢了。况且南谷那面,不是平安之路,深山中豺狼虎豹,哪一件没有?常人都须结了大队,才敢出入。你们来时得平安到此,已经是万幸了。难道又回去送入虎狼口中吗?”
妙善大师合掌当胸,念声“阿弥陀佛』,然后向老者说道:“老丈啊,多承指教,感激不尽。现在只求你老人家大发慈悲,指引一条上须弥山的正路,使我等得早日朝山,圆满功行,那才戴德无涯哩!”
老者道:“这个有何不可?明天你等由此出去,一直向东北大道而行,五十里之外有座高山,名叫神鸦岭,越过此岭,一直落北走去,再走三百里路程,转向正东,就是上须弥山的正路了。“可是这座神鸦岭,极不易过。因为山上有一『群神鸦,共有二、三百只,比了鹰隼还要大,性极猛鸷。山下乡村人家,逢到祭祀的时候,所有的祭肉,并不煮食,却用来占卜吉凶祸福。占卜的方法,也很奇特,便于撒祭之后,将所有的祭肉,完全抛弃在山麓之下,如撇下时就有乌鸦来争食,乃大吉之兆,如当时没有乌鸦来吃,第二天便去探视,祭肉没有了,认为为神鸦食去,此是中平之兆;若祭肉丢在那里,三天内仍没有被神鸦吃去,那是大凶之兆,他们一定要将肉脔切去喂猪狗,算是祓除不祥之意。因此就养成神鸦食肉的习惯,倘在平时无祭肉可吃,那群神鸦就在山中搜捕野兽来充饥,若是有人在山中走,神鸦饥饿时,也会将人啄死,共同分食。“那里还有一个风气,就是对于神鸦的尊敬,比了敬天地还要厉害。故神鸦虽攫食人畜,都不敢去赶逐;猎人的弓矢,也不敢加于神鸦。山中的野兽,到底有限,被吃的吃了,逃跑的逃跑了,因此吃人便成了常事。人在被啄的时候,连抗拒都不敢抗拒,凭一群鸦分尸果腹。如有人被鸦吃了,大家指此人一定有什么亏心之事,才受此罚,非但不加怜惜,还以为如此一来,此人的罪恶,也就湔涤了呢!
“这一条路,有此危险,不过我替你们想,如今欲上须弥山,眼前只有这两条路可走,刁;出南谷,就出神鸦岭。两下却一般地险恶,较量起来,南谷更凶,猛兽既多,道路又长,不易避免;这边神鸦虽猛,但过岭的道路,只有十来里, 日中时过去,或者可以不遇见神鸦,并且现在祭祀期已到,有些赶早的人家,已在设祭,神鸦已有祭肉可吃,就算遇到,或者不至于受到危害,也未可知。因为两下比较,似觉彼凶于此,况路途又此近于彼,故老夫叫你等从这条路上走啊!”
永莲听了此话,不觉失色道:“有这等险恶的地方,叫我等如何过去呢?但不知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别一条路可通?”
老者道:“小路却是甚多,只是还要来得险恶,非但有虎豹豺狼,还有妖魔鬼怪,更休想走得。”妙善大师道:“善哉,善哉!老人家的指教,一定是不错的。
我们明天就此走去便了。永莲,你休生害怕之心:要知我们出家人,除诚心修行外,其余都没相干的,躯壳之见,切不可存。我们此去,危险正多,岂止神鸦岭一处,若就此畏惧不前,如何会有达到须弥山的一日呢?一切自有佛法维护,包管可以平安过得岭去,此时不劳你担得半分儿心。”老者也就告辞入内,让她们三人打坐休息。一宵易过,直抵来朝,大家起身洗盥一番,老者又去准备了早斋给她们吃了。三人谢过老者,告别登程,一路向东北取道进发。
大家预备午未之交赶过神鸦岭,免生意外枝节,故沿路不敢停留。直到巳牌时候,已望见那神鸦岭矗立在面前,郁森森的树林,黑越越的草径,就是老远望望,已是怕人,若在此中行走,岂有不心惊胆战的呢?又走了一程,已抵山麓,恰有一条石径,可以拾级而登,大家默诵佛号,鼓勇前行,直到岭巅,倒一些儿没有遇见什么,连神鸦的影子也没有看见一个。于是便转下山坡,隐隐见数里之外,有一个很大的村落。妙善大师便道:“善哉,善哉!你们看前面不是一个村落吗?我们到得那里就好了!”
其实她口中虽如此说,两只脚却已疲乏得不堪。好得此时下山势,比了上山省力得多,顺步而下,行程还不算慢,片刻之间已到山腰。这里却是一片平岗,极为宽阔,树石也疏落有致。
此时妙善大师,实在力乏之极,不能再走,一路上却没遇见过什么,心中倒也安定,总以为今天可以不与神鸦相遇的了。故向永莲等两人说道:“我们半日奔波,巳走了五十来里路程,我如今足疲腰瘫,可真的走不动了。此间风景很好,倒不如大家在此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保姆也道:“我也走不得了,歇歇最好!”
永莲却不以为然道:“大师呀,昨日老者不是叫我们赶速过去吗?莫要贪了半晌安闲,惹出意外祸殃,反为不美。我看还是一直过去的好!”
保姆道:“你又来了,我们走了这许多路,也没有什么。难道小歇片刻,就会出岔枝吗?”
永莲弄得没法,只得放下包囊,就石上坐下。不料,须臾之间,鸦声四起,把三人吓得发呆。正是:安闲偷片刻,为此惹虚惊。
第十七回 遇善土指点前程
话说永莲好意劝她前行,到了村落之处再找地方休息。可是一人拗不过两,妙善大师和保姆,因为腿酸脚软,委实不能再走,只得放下包囊,各各找块平净的大石,坐下休息。
走路也有个秘诀,最忌的便是中途休息。你若走长路,到半路上觉得力疲,尽管放缓些脚前行,虽然觉得勉强,但勇气不退,始终可以走到;若觉得力怯,便坐下休息,非但越休息越觉疲乏,并且连前进的勇气也会因之减退,重新站起来走时,竟有寸步难行之势哩!
她们三人都不会走惯长路,故不知此种诀窍,当时一坐下来,竟如生了根一般,恨不得就在此间过宿。还算永莲催迫得紧,好容易催得妙善大师和保姆站起身来,撢了撢身上尘埃,正待各携包囊往前走。不料正在此时,当头“哇--哇--哇--”一连几声乌鸦叫,吓得三人没了主意。永莲道:“常言说得好,老鸦叫,祸事到,何况叫的又是吃人的乌鸦呢?我早叫你们走路,若听了我的话,此刻相去已远,避得过乌鸦之厄。如今却是怎处?”
她们说话之际,四方的乌鸦,都闻声而集,满天空都是『哑哇,哑哇”的叫声,也不知共有多少。它们好似今天得到了可口的食物,大家都在那里欢欣鼓舞,互相庆幸似的。这么一来,把永莲等弄行手足无措。到底妙善大师修持功深,定力坚固,却反而坐将下去,向二人说道;“你等且都坐下来,收摄心神,休得惊慌,我自有道理。”
二人没法,只索坐下,听候乌鸦来啄食,那恐惧一念,早巳抛向九霄云外。但那许多乌鸦,嘴里虽“哑哇,哑哇”地叫,在三人头上不住地来往盘旋,却并不下来啄食。原来心神不乱的人,异类眼中看得极伟大,是不敢骤然相侵的。乌鸦盘旋不下,也只为此。但乌鸦虽不下来啄食,却盘旋飞鸣,围守着三人,也终究不肯舍之而去,如此约有半个时辰。妙善大师坐到分际,忽然觉得灵台间光明一闪,就似乎有人告诉她道:“你这人好呆,乌鸦飞鸣,志在求食,它又不是一定要吃人。你如给它些东西,它们自去争食,你等不是就可以脱身了吗?你那袋中的饭干,不是很好的食粮吗?”
妙善大师此心一动,便立刻将自己身上的黄布袋解开,抓了一大把饭干,用力向平地上撒去,乌鸦见了,果然都争着去啄食。她于是掺撒了大半袋饭干在地,空中已不见一只乌鸦,她这才唤同二人,各各带了行李,三步当两步地一路踉跄下山,也不顾脚下高低,直奔到山麓,果真不见有乌鸦追来,方才安了心缓缓向村落前进,直走到红日西沉,方才达到村舍。
那村中的人,见三众打扮离奇,不象近地之人,男男女女都围上来观看问洵。妙善大师南无着手,向大家说道:“贫尼妙善,是兴林国耶摩山下金光明寺中的住持,只因发愿往朝须弥,与她二人一路行来。不料错走了路程,出了南谷,幸蒙善者指点,才绕道越过神鸦岭,方得到此。如今天色已晚,前面又没村庄,不能再走,还望哪一位施主慈悲,借一席之地容过一宿,讨一盂素斋果腹,别无所求。明朝一早,就得告辞的。”
大家听说是从神鸦岭那一边来,都面面相觑,其中有好事的人问道:“既是从那边来,一路上可曾遇见神鸦?”
妙善大师回说遇见,又将刚才的情形诉说了一遍,众人听了,齐声说道:“奇事,奇事!这三人有何魔力,连神鸦都不去伤她们,遮莫竟是神人吗?”其中有个村长模样的人向众说道:“尔等且休啰唣,这三人呢,原不是寻常人物,修行之人,上自三十三天,下至三十六道,无不敬畏,何况神鸦又是通灵的,自然不会去难为她们了。现在既然来到我们村上,前面又是数十里没有人烟的去处,我们就该好好地款待。老汉家中现成有着空房子,就请三位到我那里去歇宿吧。”
妙善大师等三人都合掌称谢,一班村人也都说道:“刘老儿,今番倒叫你当一次上门差了。三位高尼如其明天不上路的话,我们好歹轮流备斋款待,以尽地主之谊。”
说着大家散去,刘老儿便领了三人,一同到他家内,让她们坐下,然后命家人出来相见。他一家的人,的确都是好善向道之人,一见三位高尼,忙着去烧茶送水,准备斋饭,让三众吃了。天色已经不早,便将她们送入一间洁净上房,牀褥整齐,十分清爽,妙善大师等就在此中打坐参禅。
次日清晨,刘老儿准备了早斋,请三人吃过,苦苦挽留。妙善大师谢道:“现在因朝山心切,不敢多留,有负老人家的盛意,只请指点前途路径,那就感激不浅了。”
刘老儿情知留她们不得,便道:“从此间一直落北而行,走了三十里,前面有座小小山头,名唤金轮山。你们不必翻山而过,只消迤东而行,抄过山嘴,再投北走十七、八里,就是塞氏堡,可以投宿。但在金轮山左近,却须悄悄地从速过去,不可有所留恋,到得塞氏堡,也就没事。前途路径,可从那边再行探问。”
妙善大师等三人连连称谢,告别登程,出了村予,一直取道向北而行。起初只见一片漠漠平原,除了黄沙滚滚,白日昏昏之外,旁的一无所见,四边连水草都寻不到。只有她们三个人在沙漠中行走,在幽寂之中,稍稍露着一点生机。她们呢,毕竟定力坚固,全不觉得有艰难畏惧之意,若在常人走到这种人烟水草都没有的地方,谁也不免要心惊胆战呢?
再说三人行了一程,果然远远望见一座山头,斜迤在西北,虽不甚大,倒也林木森然,风景很是壮伟,这分明就是金轮山了。她们在寂寞如死的荒原走动,如今忽见一座生气勃勃的山林,不觉精神为之一振,连脚步也觉轻了不少,鼓勇向山下面来,不多时已到了金轮山麓。
只见那座山岭,虽不高大,却生得怪石嵯峨,奇峰迭嶂;青青的树木,碧碧的小草,中间还夹杂着不知名的野花,好一派宜人的风景。妙善大师看丁山景,不觉口中喃喃说道:“善哉,善哉!我等一路行了这许多的路,经过的山岭也不少,何曾见过如此好风景!不料在这广漠之间,却有如此好山,这可见天地造物,出人意外了!”
她对于此间风景,生了爱之一念,于是贪看山色,流连不进。那永莲却从旁催促道;“大师呀,我劝你莫要恁地留恋不舍。刘老儿顷间不是曾经说过,叫我们到得金轮山下,要悄悄地从速过去,话中有因,看来此间定有什么危险之处,我们还是快快过去吧!休再弄出枝节啊”妙善大师道:“刘老儿不过如此叮嘱,他究竟没有说出什么。我看这座山生得如此可爱,也决不至于藏什么妖魔鬼怪,况且在青天白日,看一会又怕怎的?”
永莲道:“话虽如此说,但到底仔细为妙,贪闲玩毕竟也迟了朝山的路程。况且,我往常听大师讲过,六贼之来,都由自肇。照目下的情形讲来,大师对于此山,已生了爱的意念,留,恋不舍,又动了贪的意念。一念尚不能妄兴,如今兼生二念,如何了得?我们还是走吧!”
妙善大师听了这一番话,也自警悟,收摄心神,连说:“好,好,好!走,走,走!”
可是待要走时,已经来不及了。正是:“刚在收心处,邪魔已到来。”
第十八回 金轮山大师被劫
话说妙善大师听了永莲一番劝导,即收摄心神,连连说道:“好,好,好!走,走,走!”大家匆匆前行,走不到三十步远近,忽闻一阵勾丹磔格之声,好似蛮人讲话一般,那声音从一座深林内送将出来。三人一听,情知不妙,举眼看时,只见有一队夜叉野鬼从树林中直扑过来。她们不看便也罢了,如今一见了这队夜叉,不由得大家心惊胆战,欲待拔脚奔逃,可又奇怪,两条腿好似生了根一般,再也休想提得起分毫。
看看那些魔鬼,已是越来越近,永莲在这危机之中,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拖了妙善大师的手,拔步便走,跌跌爬爬,走不多远,妙善大师已栽倒在地。于是就有一个夜叉,直扑到大师跟前,一伸手把她擒了过去。
永莲没法可想,只得舍了大师,一直奔了二、三里路,回头不见有夜叉来迫.方才定了心,放缓脚步,慢慢走去,一路寻思道;“今番可是完了。大师既被夜叉劫去,老奶奶又不知下落,谅来也是难逃灾障!如今只落得我一个人,独行踽踽,如何是好?”正在没有主张的时候,忽后面有人喊道:“永莲慢行,等我一下啊!”
永莲一听,知是保姆的声音,索性立定了脚,回身看去,果真见保姆一颠一跛地走来。永莲急问道:“老奶奶,你倒脱险来了,大师是怎样了?”
保姆摇头叹息道:“休再提起,那群夜叉自抓得大师之后,一个个都欢呼跳跃,簇拥着她向深林而去,却丢下我,毫不相顾。我又见你逃了,故特赶来和你做一起,且商议个救援的方法。”永莲道:“那一群夜叉鬼生得多么凶恶,料想大师被他们劫去,决无好相与,我与老奶奶都是手无捉鸡之力的人,又有什么方法可以救得她呢?”
保姆道:“话虽如此说,见死不救,到底失了出家人慈悲之旨。我想前面离塞氏堡不远,不如且到那边,寻找几个善姓,一同商议援救大师的方法。其实这也是无可如何中的办法,聊尽人事罢了。”
二人计议定了,便取道向塞氏堡而来,不在话下。
我写到这里,不免将夜叉之事表明一番,以免读者误会。
你道那群黑鬼,果真是夜叉吗?其实却是山中的特种人类。这一群人尚未开化,他们仍旧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身上也不穿衣服,生着寸把长茸茸的黑毛,脸上的毛虽比较短些,但也足以掩蔽皮肉而有余,只露出咽溜溜的两只眼睛和一张血盆般的大口,远望上去,好生怕人。永莲等不知就里,故一见之下,只当是夜叉野鬼。这一班未开化的毛人,向与外界隔绝。他们自在山中猎取禽兽来充饥,吃饱了不是四散闲游,就是在林中酣卧,不知什么生产作业,也不到山外来与人相通,但山外的人,如其在山前走过,不声不响,他们在深谷中也不会听得,可以安然来往。若被他们知道时,便要出来和人为难。倘然是远地方人不知厉害,误入了他们的山谷中去,那么你再休想生还,因为他们生性异常残忍,会将捉到的俘虏,演出那生开活剥,开膛破肚等惨剧。故附近的居民,非必要时或可以绕道走的,总不肯轻易在金轮山下来往,就是必须由此道来往时,也都凝神静气,悄悄地过去,再也不敢作声惊动他们。
今番妙善大师等必须在此经过,故刘老儿也曾叮嘱过,只是并没有说出原因来。要是早说明了,妙善大师也不至贪看山色,和永莲高谈阔论,惊动这一班毛人,惹出陷身虎口的灾难了。其实这也是她命中的一重魔劫,不能免的啊!
保姆和永莲二人,足不停步,一路往塞氏堡方面过来,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到得堡外。那时堡外正有一班人在那里挑泥担水,收拾堡墙,看见了二人,就知是外路来的,因为这里是向来没有僧尼羽流的,故服饰上一见便知。他们很觉诧异,都停了手小工作,围上来向二人问询。保姆便合十为礼,先将自己来历详细说了一遍,接着便把金轮山下经过,妙善大师被夜叉擒去之事,告诉了众人。
大家一听此语,不觉都伸出舌头来,半晌缩不进去,同声说道:“好险,好险!你二位不知福分有多大,才被你等脱逃到此,要不然此刻连性命都结果了哩!”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嘈杂着,早惊动了堡内一位官人,疑是这班工人有什么事在此争吵,故闲闲地踱将出来,喝道:“大家不在做工,哕唣些什么?”
工人间言,都说:“孙大官人来了。”就中有一个工头模样的人,走上前去禀了一番,那位孙大官人便和颜悦色地说道:“如此就请二位进堡,到舍下坐地,再作计较.”
原来这位孙大官人,单名一个德字,是这里的堡主,平日乐善好施,远近很有他的名头。现在看见了这两个可怜的尼僧,自不免招呼她们到家款待了。
当下保姆、永莲二人,跟了孙德进堡,一直到他家里,分宾主坐定。永莲心念着妙善大师,便首先开盲道:“大官人啊I我们二人虽然脱险到得此间,只是还有同伴的妙善大师,如今却陷身在夜叉队中,不知如何受苦。总要求大官人大发慈悲,想个方法出来,搭救于她,这场功德比了修桥补路,还要大呢!”
孙德闻言,连连摇着头,一面将山中所遇的是野人并非夜叉的话,告诉了她们;一面又说道:“这班毛人,与外间隔绝,彼此言语不通,又没情理可讲,山谷中就是他们的世界,谁敢去撩拨他们?又有何方法,可以救得你们那位同伴呢?况且这班毛人,生性十分残忍,凡误走入山的人,总被他们生吞活剥,决无生还之望。就是端的有了相救的方法,此刻却也嫌迟了,又何况无法可施呢?我看朝山的话,只好你们二位自去,那位被陷的师父,是没有希望的了!就是二位前往,前途的危险也正多着,却须一路仔细哩!”保姆和永莲一听如此说法,不由得心上如刀钻剑刺一般,两股热泪,扑簌簌直滚下来。永莲呜咽着说道:“大师啊!你一向心志专一,声不能悦你的耳,嗅不能乱你的鼻,味不能扰你的口,色不能恋你的目,一切富贵荣辱不能动你的意。修到如此田地,今番不合贪看山色,招出这一场灾祸,弄到功亏一篑,叫人怎不可惜?”
保姆接口道:“永莲啊,你且休一味地埋怨她。她现在虽陷于险境,生死存亡究竟还不曾有个实在的消息。那我们对于她的希望,还不会完全断绝。她毕竟是个志心修行的人,佛祖岂有不加保佑之理?佛法无边,或者竟能化险为夷,也未可知.我们虽没有救她的方法,但是三众出来朝山,终不成就此抛撇下她,我们却另行前去之理?就是果真她已不幸被毛人所害,我们就不该独生,死也死到一起去,才显得我们一德一心啊,”
永莲道;『奶奶说得是,如此我们仍回到金轮山去,入山寻访大师的踪迹,就被毛人生吞活剥了,也只算前生的孽障:那么,此地非久恋之乡,我们走吧!”
于是二人起立,合十向孙德告辞。孙德却起立拦阻道:“陷了一个,再凭空送上两个,此事断断乎使不得!”两下正在争持,喜信却自天外飞来了。正是:
“忧疑刚聚结,喜信忽飞来。”
第十九回 草履几双黑人争去
话说保姆、永莲二人,起身向孙德告辞,要入金轮山去寻访大师。孙德急忙拦阻道:“慢来,慢来!陷了一个,再送去两个,天下哪有如此的情理?况且那位被陷的师父,我等实在限于实力,无法可以救得,故只好付之天命;如今二位既到舍下,还想送入虎回去,在下如其坐视,岂非见死不救吗?这不义的名声,在下却担当不了。今天无论如何,也不放二位去的。”
永莲道,“这是我们自己情愿,与大官人何干?况且我等三人同去,如今失去一个不能同生死,这岂不是一个更大的不义吗?还望大官人莫加阻挡,成全了我等的志愿,虽死也是感德的!”
当下,一面定耍走,一面定是不放走,两下争持,不得解决。正在难分难解之际,忽有一个打杂模样的人急急忙忙奔入院来,口中喊道:“大官人,堡外又有一个尼僧,骑着白象远远而来。大家疑心就是那位失陷在金干山的师父,故特来报知。”
永莲插嘴道:“不对,不对,我们的妙善大师是徒步而行的,却没有坐骑,定是另一位师父。”孙德含笑道:“凡事眼见为真,此刻背地悬猜,如何算得?既然那边有人来,我们不妨一向出堡去看看,验个是非。就算来者不是你们的大师,既属尼僧,也当有同门之谊,大可见见啊!”二人很以为然,便一同出了孙家,直到堡外,举眼向金轮山那条路上望去,只见二里外,果然一只白象迎面缓缓走来,象背之上,端坐着一位尼僧。此时距离虽远,在陌生人固然看不出面目,但在保姆和永莲目光中看去,却是清清楚楚,那端坐在象背上的,不是妙善大师还是谁呢?
这一来把二人乐得什么似的,尤其是永莲,更手舞足蹈,牵着保姆的衣袖说道:“老奶奶,你瞧,那象背上驮的,不是我们的大师吗?她不但没有遭殃,连带得到一只坐骑,这才是因祸得福呢!往后去有了代步,路上要顺利得多哩!”
孙德和众人听了此话,也都喷喷称奇!永莲两只脚哪里还忍耐得住?连窜带跑地迎上前去。不多片刻,妙善大师已到得堡前下了象背,与大家合十为礼。孙德便让她们一行互众进堡,可煞作怪,那只白象也跟着同走,好象养熟的一般。
众人直到孙德家中,重新叙礼坐定,孙德道:“恭贺大师得庆生还!这座金轮山,向为毛人盘据,凡误入其中的人,从来没有生还的。今天大师算来还是第一人哩!毕竟佛法无边,才会有此灵感,敢请大师将脱险的情形说来与我等知道,也好为世俗劝导,宣扬佛法!”妙善大师谢了招待的盛意,然后将被擒入山以及脱险情形,详详细细说将出来,听得大家忽惊忽喜!
你道妙善大师如何能够这般安安稳稳地出来呢?原来,她在遇见毛人的时候,那衣帽包囊正轮着她挑在肩头,她因为这里边都是随身应用的对象,不肯轻易放弃,故那班毛人将她扛头拽脚,擒捉入山,她仍是两手抓定,竟将其带了进去。
毛人将她拖到一个所在,只见一个极大的山洞,洞前有一片广场,广场的四周都是丛莽深林,望上去黑越越的,异常可怕。毛人就将她放在广场的中间,席地而坐。他们口中各发出嘘嘘之声,不多片刻,就有许多同样的毛人应声而至,男男女女不下二百来人。男女的分别,只在装饰的铜环上,男子穿着鼻子,女子穿着耳朵。大家除一片兽皮遮蔽着下体外,其余完全赤裸着,就是两只脚,在乱石上走也不穿鞋袜。
许多毛人将妙善大师团团围住,由那为首擒捉的人,向众咿咿呀呀地说了半晌,好似自夸胜利似的。大家听了他的话,都欢呼跳跃,捉对儿跳起舞来,表示他们的快乐。看他们越跳越起劲,足足跳了一个时辰,方才觉得疲倦,打圈儿围坐着休息。他们千百道可怖的眼光都集中到妙善大师身上。妙善大师自知今天身入虎穴龙潭,绝少生机,她拚了一死,倒也不觉得惧怕,只是凝神一志地坐着,看他们使出什么手段来对付自己。
当下见许多毛人都咿咿呀呀谈论,象商议处置办法似的。
不多一会,就中有一个毛人,忽然看见了妙善大师足上所穿的麻草鞋,一面指给众人瞧着,一面又不知说些什么。妙善大师会意,便将草鞋解下,那毛人便上前劈手夺去,拿在手中看了又看。隔了一会,又蹲下身去,拿来穿在脚上,扣紧之后站起来,试行几步,觉得适意,便翘起拇指在众人面前赞扬几句。其余的毛人,各各欣羡,都托开了手向妙善大师讨取。
大师一想,他们倒喜欢此物,好得我现成带着百来双在此,拿来送给他们,博得欢心,或许可以不加杀害,那时就可乘机脱身了。
打定主意,便将藏草鞋的那一个包囊打开,露出一双双崭新的麻草鞋来。许多毛人一见之下,欢呼了一声,一拥上前,七手八脚地一阵乱抢。
这一来可不好了,本来百把双麻草鞋就不够二百多毛人的支配,何况在乱抢之下,一人抢到两双的也有,一人抢到一双的也有,一人抢到一只的也有,可是一只也没抢到的,却居多数。在抢到的,固然没有问题;那一班没有抢到的,如何气愤得过?在妒羡交并之下,就起了争夺。草鞋是微小之物,怎禁得毛人大力地抢夺?你一扯,我一扯,纷纷毁坏,于是便激怒了对方,撇了草鞋,扭着就打,秩序也紊乱了。
他们拚死地对打,早不把妙善大师放在心上。可是那位妙善大师见毛人专心厮打,不注意自己,暗想:“机会来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也顾不得赤着双跣,站起来一闪身便向丛莽之中奔去。幸而没人看见,她一口气奔了一里多路,两脚被荆棘所伤,血流如注,疼得难熬,大有行走不得之势,却又不知何处是出山之路,心中好生着急。
正在彷徨歧路,进退维谷之际,只见前边有一头白象缓缓而来。妙善大师暗暗说声:“罢,今番可真休矣!刚脱了毛人之厄,却又逢到白象之灾,还想留得性命吗?”
她正急得走投无路,那白象却已到跟前,撩着鼻子,扇着耳朵,用头在她身上摩着,很是亲善,却并没有伤害之意,妙善大师见了如此情形,方才放了心,暗想:“这白象遮莫是佛祖特派来救我的?”于是便用手去摸着白象的头额道:“白象啊,你可是前来救我出险的吗?如其是的,请你把鼻子撩三撩;要不然,我这身体与其被夜叉果腹,倒不如让你吃食,就请动嘴。”
说起象这件东西,在野兽中,心地的确好算得慈善,而且通得灵心。往往有小孩子等被别的野兽所窘,它要是看见了,总肯冒死去救,从来不作兴看冷眼的,这也是它生就的天性。当下那头白象,听了妙善大师一番说话之后,好似理会得她的意思,果真将一条长鼻子高高地撩了三撩,大耳朵“啪啪”地扇了两扇,俯首来就妙善大师。
这一来把个妙善大师喜得如获至宝,连称:“善哉,善哉!你如救得我出险,将来朝了须弥山,得成正果,定当度你入佛门,超脱畜牲孽道哩!”
她正如此说,不料有几个毛人,已跟踪寻来了。正是:
“生机刚获得,魔鬼又重来。”
第二十回 妙善师赤足赶行程
话说妙善大师正和那白象说话,不料那时毛人已发现她脱逃了,跟踪寻来,后面喧声大作:妙善大师听得,道声:“不好!白象呀,那边夜叉又追来了,如何是好?你端的有心相救时,便请早些领我出险。”
那白象闻言,便略不迟疑地伸过三尺来长的大鼻,“嗖”地就是一卷,把妙善大师拦腰卷住,轻轻一提,提在乎空,发开四足,一直向前途飞跑而去,其速无比,真如腾云驾雾一般,不消片刻已出了金轮山口。又走了三、五里,不见毛人追来,方才停下步子,轻轻地将妙善大师放下。大师微微地喘过一口气,弹了弹衣上尘沙,抚摩着象额道:“白象呀,今番多亏了你,才救得贫尼一命,如今贫尼可以自投塞氏堡,访问失散的两个同伴了。你可回山好好休养,多积几柱功德,待我朝山证果之后,定来度你,决不食言就是了。”
不料那白象闻言,非但不走,索性伏在地上,动也不动。妙善暗想,这象儿不肯回山,难道想跟我朝须弥山去吗?便又问道:“白象呀,你既不愿回转金轮山,想是要随我往朝须弥,你如有此意思的话,就把头点三点。”
果然那白象将头点了三点,接着把鼻子向自己背上指点着,好似叫大师乘坐的一般:妙善大师十分喜悦道:“善哉,善哉!看不出你倒是与佛法有缘的,但是傲我坐骑,得累你负重跋涉千里了!”说罢便爬上象背,跌坐其上,白象就站起身来,缓缓地向塞氏堡而去。
大师正想到了那边,再访问保姆和永莲的踪迹。她对于两个同伴,虽然散失,可是并不疑心她们被毛人所害。因为她想二人如其也被毛人擒去,在山中时一定会得看见,如今山中既没有看见,一定逃往塞氏堡。故她打定主意到堡中去探访,不料到得将近,永莲已迎将上来了。
当下孙德等闻了妙善大师一番说话,齐声说道:“这是佛法无边,才有如此巧事,那白象一定是佛祖差遣的,自属无疑。只不知大师又何来那许多麻草鞋?”
永莲接口道:“若要问起这麻草鞋的来历,哼,苦哩,苦哩!”于是又将往日宫中之事,仔细诉说了一番。孙德肃然起敬道:“不料这位大师,乃是兴林国的公主,生在帝王之家,却不被荣华富贵萦了心,一念诚心地修行,吃尽痛苦,不稍变志,这真是古今难得,后日证果佛门,是一定无疑的了!可是那些麻草鞋既然被毛人夺去,此往须弥山又有千里之遥,一路上没得穿换,那是不行的。三位倒不如在此小住两日,待我命人多做几双僧鞋相送,免得赤足而行。”妙善大师合掌为礼道:“多谢大官人盛意,小尼只是心领,不敢拜赐,大官人不必多劳。”
孙德道;“这却奇了,出家人本来受十方供养的,几双僧鞋算得什么?却如何不肯受领?”
妙善大师答道:“大官人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出家人受十方供养是不错的,但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佛法有因缘,不敢过求。前次在宫中罚织草鞋,是种的因,今番因草鞋得以脱身,逃出虎穴龙潭,就是收的果。因果相抵,草鞋对于小尼的缘法,已经尽了,切不可再在此时另行种因的了。况且草鞋对于小尼有救命之功,也万无再穿之理。譬如一位救命恩人,我们就该感激敬重,视他如父母神佛一般,那才是个正理;若是不感激敬重有恩之人,反去糟蹋凌辱他,天下有此等的道理吗?草鞋虽比不得人,但其理则一。故小尼自此以后,宁愿赤足行程,决不再穿鞋子。况且有这驯顺的白象路上代步,就是赤足,也不至于有什么痛苦,所以请大官人不必劳心。”孙德听了此话,更是敬服,也不相强,当下便命开设斋饭与三众果腹,制鞋之事也就搁过不提。三众就在孙德家中,歇宿一宵,次日用过早斋,问明前路,道谢作别。
孙德领了一班善姓,相送出堡。妙善大师合十告辞,上了象背,保姆、永莲分侍左右,别了众善姓,一路向北而来。自晨至午,走了三十多里,一片黄沙漫漫的沙漠,非但不见人烟,连水草也无处可见,远远望去,茫无涯涣。
永莲道:“前路茫茫,望去何止百里,只不见有什么可以栖身之处。我们从此刻起,走到日暮,至多不过再走五十里路,今夜如何歇宿呢?”妙善大师道:“你且不必预作忧虑,有了前程自顾走,走得一步是一步,就算到日暮时再没个栖身之处,即在此沙漠中权歇一宿,也无不可。此刻纵然预先忧虑,也是没用,总不见得因了我们的忧虑,前途会幻化出栖身之所来的。”
永莲听了,不便再说什么,三个人一头象,寂静无声地向前走。一路无话,直到日落西山时分,还没有山林村落。妙善大师坐在象背上,运用慧眼向前看去,只见数里之外,似有人畜往来,明知是一班游牧之民,便道:“好了,好了!你等且看,前边不是有一队游牧吗?我等脚下加紧一点,赶到那边就可以托庇了。”
保姆、永莲二人起初因距离得太远,看不出什么。又走了一程,才有些隐约,后来越走越近,那边人畜篷帐,才历历在目。三人很是喜悦!待到得切近,天色已昏昏入暮了。
妙善大师跳下象背,抢上几步,向一个酋长模样的人合十为礼,说明来意。可巧那班人却是兴林国所属东境部落的加拉族,他们向来居无定所,以游牧为主,听了妙善大师的话,知是上国修行之人,自是肃然起敬,将三人邀入帐中,席地而坐,那头白象就伏在帐外守护。
那班加拉族人对于三众,倒是十分恭敬,略事寒暄之后,就有人献一瓶清水,一大盘牛肉来给三人充饥。在他们是一片好意,无奈三众连小荤腥都不吃,何况这牛羊大荤呢?妙善大师看见了,连称“罪过”,向那人谢道:“贫尼自有生以来,即不吃荤腥,持了长斋。就是她们二人, 自从皈依佛沮之后,也不吃荤,这些肉类,快请收过,留着自用,贫尼只叨扰一杯清水就够了!”那酋长道:“你们赶一天的路,想必是饿了,此间除了肉类之外又没有别的东西可充饥,那便如何是好?”
永莲道:“倒无妨,今天我们在塞氏堡启行的时候,承孙大官人施给一袋馍馍,大可供几顿果腹哩!”
妙善大师道:“是几时给你的?怎么我却没有知道?”
永莲道:“在出堡以前,我恐怕大师知道了,又要推却不受,故悄悄地收了,以备不时之需。不料今天就用着它了。”
妙善大师道:“你怎不早说?使我也好向孙大官人致谢。”永莲道:“我已替大师重言申谢过了。”一边说,一边从袋中取出几个馍馍来,大家分吃,又喝了些水润喉。其时帐中昏黑,又没有灯火,只有那蒙着沙的沉沉月色,从罅隙中透入,有些微的光明。三众坐禅入定,游牧的一班人也横七竖八地沉沉睡去,不在话下。
直到来朝,大家分道扬镳,各奔前程。那加拉人的行踪,我且不去管,这边妙善大师等三众,一路往北而来,晓行夜宿,一连数日,倒也平安无事。
那一天走到一个所在,只见一座高山阻路,离山数里之处,有座村落,也有百十来家住户。其时天色已经薄暮,三众便投村落而来,不料中间却又发生了阻力。正是:
“此去须弥路,风波尚未完。”
第二十一回 卢庄求宿又遇因
话说妙善大师等三众,见天色已经不早,前边又有高山阻路,其势来不及越过此山,幸离山数里处有个村庄,三众不免径投村中来借宿,顺便化些斋饭来充饥。
到了村中,见有一个高门大户的人家,一望而知是村中的首富。常言道:“出门要看天时,化缘须看场面。”她们三人自然往这家门首而来。走到门前,只见门口坐着一位老者,年纪约有六、七十岁,面上却现出忧虑之色,两眼直视地上,眼珠不稍转动,正在那里思量什么。三人走到他近边,他兀自不曾看见。
永莲性急,抢上一步,合十向老者道:“老人家沉思些什么?贫尼这厢有礼了。”
老者出于不意,听见有人说话,不觉吓得一跳,抬眼看着三人道;“何方毗尼,到此何干?陌猝间倒把老汉一吓。”
妙善大师合十谢罪道:“多有惊扰,还望恕罪。贫尼等乃是兴林国人氏,因立志往朝须弥,路经宝庄,因天色已晚,特造尊府,请求借宿一宵,明日清晨就动身,决不多扰,还望老人家行个方便。”
老者摇头道:“你等来得不巧,若在往日,莫说留一宿,就是多留几宿也无妨。可是现在却不行了,你等还是往别家去口巴!”
妙善大师道:“这又奇了,究竟什么缘故,敢请告之。”
老者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我家主卢员外呢,端的是个行善之人。往日里最爱救困济贫,斋僧念佛,数十年来未曾改变,只是一向没有一男半女。在前年春间,才生了一位小官儿,合家庆幸,村中人也都说是行善之报。不料在本月初旬,这小官儿忽然起了腹泻之症,当时就清了大夫诊治,都说是脾虚之症,不易治愈。故难定方,服药也是无效,在药力到的时候,稍为好些,药性一过,便依然如旧。据一位老医说:『如要治愈此症,须得三合糯米,煎汁服下,使中土得到生机,然后才可用药医治。』只可恨我们这里是不产稻谷的,要求此物,须要越过这座天马峰,渡过碧鸡河,到那琉璃城,方可求得。本来相距百余里,前往求取也非难事。奇不奇,巧不巧?这天马峰中,本是平坦之路,向来连豺狼都没有的;在半年之前,忽来了四只斑斓猛虎,据住山头,出攫人畜,闹得山中不得安宁,大家不敢由此来往,与琉璃城的来往,也因此隔绝。故明知那边有糯米,却无人敢于冒死去求取啊!只眼见那小官儿的病,一天沉重一天,据那位老医说,性命只在此一两天之内。现在我家员外,正急得死去活来,滴水不入,已有三、四天了。情形如此,哪里还有闲心性招待你等呢?故请你们往别家投宿去吧!”
妙善大师口称:“善哉,善哉!老人家呀,你说不巧,我却来得正巧,这也是注定的缘法。你去告诉员外,叫他不要着急。若要别物,出家人却没有;三合糯米,囊中却有,如能救得小官儿性命,出家人决不吝惜!”
老者听了,待信不信地说道;“真的吗?出家人说话须要当真,不可打谎!莫要骗过了一宿就走路!”
妙善大师道:“哪有这等道理?你看我那两个同伴黄布袋中藏的,不是米谷是什么?你只快去告知员外就是了。”
老者道:『既如此,三位且在此小坐,待老汉去通报。”说着便兴冲冲地向内奔去,口中连呼:“员外,员外!好了,好了!小官人有了命了!有人送糯米来了!”
那时卢员外正坐在厅上发闷,见他如此神情,便喝道:『卢二,你可是发了疯吗?叽哩咕哝的,在那里说些什么来?”
老者连道:“不疯,不疯!果真有人送糯米来了。”于是便站住了脚,定了一定神,方将妙善大师的话,从头至尾学说了一遍。
员外听了,不觉一跃而起,连说:“卢二!快去开了正门,说我出迎三位活佛。”
卢二哪敢怠慢?一路踉踉跄跄地奔出来,开了正门,向三众说道:“我家员外出迎三位活佛!”妙善大师连称不敢,那卢员外果真走出正门,向三众一躬到地,口称:“下士卢芸,不知三位法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现在请三位大厅用茶用斋。”
妙善大师等合十还礼道:“贫尼何德,何能,敢劳员外出接?只因朝山远来,欲打扰宝庄一宿,就惊动了员外,真是十分罪过!”当下卢芸便让三人进了大门,直到厅堂,重新叙礼,分宾主坐定,略略寒暄了几句。
妙善大师就开言道:“闻得小官儿病重,须得糯米浆吃才可保无虞。可巧贫尼袋中粳糯米谷都有,只消拿来拣择一下,莫说三合,就是三升也有。”
卢芸闻说真是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妙善大师自己随身带的一袋饭干,已在神鸦岭时散给乌鸦吃了;现在永莲身旁一袋米,保姆身旁一袋谷,却依然存在。她当下便向卢芸讨了一只盘来,命永莲将米倾入,仔细拣择糯米。不消片刻,已拣了一升光景,卢芸连称:“够了,够了!其余的请活佛收了吧!”
永莲仍收米入袋。妙善大师又嘱咐卢芸道:“此米煮时不用淘擦,以免伤了元气,减少效力,且须用文火,不可使它沸溢。若是沸溢了,脂膏尽失,更不生效。”
卢芸一一答应,请三位宽坐,自己亲手将盘中糯米捧到里边,交给老奶奶,说明煮法,叫她去煮。一面命安排素筵,款待三众,准备洁净房头,让她们安置,一面又吩咐家人去请那老医到来,商议方药,我且不表。
再说老奶奶当下撮了三合光景米,放入瓦罐之中,配好了水,放在炭炉上煨,自己坐在旁边看定,以防沸溢。约有牛个时辰,已经成为粥糜,香气扑鼻。于是便在面上稀稀地盛了一盏,去给小官儿吃。
那时小官儿已神气涣散,不进饮食,已有多天,此时只好一汤匙一汤匙慢慢地灌了下去。灌完了一盏,看他好似沉睡的一般,老奶奶倒很喜悦!便去收拾过了瓦罐,熄了炉火,再回到房中,伸手去摸小官儿的,四肢,不觉大吃一惊。
原来,那小官儿的手脚,先前虽不似常人的温暖,却还有一点儿热气。现在吃了一盏粥糜下去,却反变得冷入寒冰,一点儿热气也没有,连头上也是如此,那光景已是回去的了。老奶奶急得忙了手脚,一口气奔到厅上,告之卢芸。卢芸与妙善大师等正在用斋,一听此话,都惊得呆了。老奶奶只当那糯米中有什么花样,定要和妙善大师拚命。卢芸好容易劝住了。正在纷扰,恰好老医到来,问明原由,便道:“你等且休纷陇,我进去诊了一诊,好歹自见分晓。”
于是与卢芸和老奶奶一同入内,诊了小官儿的脉,便向卢芸道:“恭喜员外,小官儿有了生机了!”卢芸闻言虽然欢喜,但不知为何反现如此情状,便向老医问道:“大夫呀,这孩子如此手足冰冷,气如游丝,分明是个死兆,如何反说是生机呢?”老医答道:“员外有所不知,这就叫做神气内聚。小官儿病了这许多口子,神气已两不相属,幸得米汁助了元气,故内部聚敛起来,外面却反有此现象。你且待他这一觉醒来,包管大有起色。”大家听了此话,方才定了心,老医又定了方药,才告别而占。
妙善大师得知如此情形,心中也十分喜悦!卢芸合家都出来拜谢请罪。妙善大师道:“你等这么一块好地方,却想不到不产米谷,真是个缺憾。现贫尼尚有数升谷在囊中,倒不如送你们做了种子吧!”正是:
此日留佳种,他年万顷禾。
第二十二回 天马峰歼除虎患
话说妙善大师见这里好好一个地方,却是不产米谷,就动了慈悲之心,便向卢芸说道:“员外呀,你们这里,很好一个地方,却不料不生米谷只有麦菽,真是一件大大的缺憾!现在贫尼囊中,还有几升谷,里边粳糯都有,倒不如送给你们做了种子,弥了这缺憾吧!”卢芸等一班人听了此话,都乐得手舞足蹈,谢天谢地。当下妙善大师便叫保姆将贮谷的布袋解下,交给卢芸,又将粳糯谷的分当和莳种灌溉的方法,一起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们。卢芸拜谢受领了,真是感激不尽,夜深时便各去安息不提。次日清晨,洗盥过后,大家在厅上相见,大师问起小官儿的病情,果真如那老医所说,已经神志清楚,泻泄停止了,三众也兀自替他家欢喜。用过早斋,妙善大师便向卢芸告辞,卢芸哪里肯放?并且说道:“三位此去须弥,一定要从天马峰经过。不料半年前来了四头猛虎,专门伤食人畜,因此这条路就无人敢走。三位又是孱弱之人,如何去得?倒不如权且在敝庄小住,待卢芸悬赏征求猎户,入山除了猛虎,那时再送三位过山。一则除了虎患,二米也略报三位的大德,此时却万万不可前往!”
妙善大师笑道:“不妨,不妨。猛虎是佛家的巡山夜叉,我们既皈依佛祖,它决不至于伤害我等,请员外只管放心。我等往朝须弥要紧,不敢在此多留。员外的盛意,我等心领了。”
卢芸还是不敢放行,两下争持了好一会,卢芸说道:“既然三位一定要走的话,那么卑人挑选一队精壮庄丁,各带武器护送三位过此天马峰,以免意外。”妙善大师推辞不得,只索由他去挑选。片刻之间,已挑选得三十二位精壮力健之人,各各执着刀矛叉棍,齐集庄外。至此,妙善大师方才告别了卢芸,同着保姆等二人,出了庄门,坐上白象,一直向天马峰大路而行。卢芸与合庄老少又送了一程,才止了步,望着三众由一队壮丁护送而去。
由此上天马峰,本来有东西两条路径,西路比较险峻,林木也多,野兽容易匿迹;东路比较平坦,树林也少,似平安一点。故当下一班壮丁,因欲避免与猛虎相遇,直趋东谷而来。不料天下的事情,自有出人意外的,你要避时,却撞个正着。此时若走西谷,倒是平安无事;如今走入东谷,却免不了一场虚惊!
众人入谷,一路迤逦而上,走到半山腰里,却是一道石梁,四周乱石纵横,林莽丛杂。有一个老于走山路的人,关照大家道:“留心着啊!生怕那家伙藏匿在乱草之中,兄弟们!手中的兵器预备着啊!”大家哄然地答应了一声。
不料只这一声答应,就惊动了那山中的猛虎,原来,有两只猛虎夜间由西山出洞觅食,直抄到东山,一点东西也没有寻着。天色已经大明,它们也疲倦了,就在丛莽之中伏着打盹。
忽然听得人声,正是饥刁;择食,狂啸一宙,分左右直窜出来,扑向人丛里去。
妙善大师吃惊非个,口中只得叫一声苦也,已翻身跌下象背,永莲等二人也都跌倒在地,休想爬得起身,那些壮丁,各执家伙,向四下里散开,围攻猛虎。那猛虎煞也乖觉,见有人跌在地上,便舍了壮丁,争着去扑三众。壮丁抵死救护,只挡住了一只,另一只已扑到妙善大师相近,说时迟,彼时快,看看已不及相救。
忽见那头白象,将身一横,障住三众,待虎切近时,它猛地用鼻子将虎腰卷住,狠命地就是一摔,将那只猛虎摔到数丈之外,掼在巨石之上,跌断脊梁,再也蹲不起来。那班壮丁见白象杀了一虎,顿时胆壮,叉矛齐举,把另一只猛虎也结果了。
在两下争持的时候,闹出一片狂嘶乱喊之声,在山中更觉宏大,山鸣谷应,把睡在西峰洞里的两头猛虎也惊醒了。它们一听人声鼎沸,又不见了两个同伴,情知在那里争斗,便一同出洞,听了听声音的方向,各腾起虎跳,一阵风卷去,飞沙走石,一对大虫便翻山越岭,直奔喧闹之处而来。
这边一班壮丁,见扑杀了两头猛虎,正想扶持三众前行,不料狂风过处,腥气触鼻,齐声说:“不好!又有大由来了!”
于是各操兵刃预备迎敌。那头白象也迎风冲上前去,待得猛虎来到切近,它又是把鼻子一卷一摔,早将一头猛虎掼在尘埃,众壮丁一拥上前,刀棍齐下,又刺死了一只。
余下的一只,见三个同伴被杀,不觉大怒,磨牙奋爪来斗白象。白象毕竟只有一个鼻子作用,其势有些难敌,幸得它皮粗肉厚,虽被抓伤咬伤,它却满不在乎,依旧撩着大鼻子苦斗。
那一班壮丁见四头猛虎,已杀了三头,明知这一头尽是凶猛,也不济事,于是便助着白象环攻。那头猛虎直斗到筋疲力尽,方扑倒在地,被众所杀,却还被它抓伤了好几个人。
天马峰的虎患,总算由此除去。那四头死虎,回头自有壮丁抬回卢家庄上,我算一言表过。
再说妙善大师算等受了一场虚惊,如今见已没事,便定了心从地上起,重新上了象背,向前进发。壮丁直送她们过了天马峰的北麓,方才告辞回去。妙善大师等三人谢过壮丁,一路向琉璃城大路而来。一过了这座山头,景象就大不相同,一路上村镇市集,到处都有,不似那边的荒凉寂寞。三众行了两日,才到城中,一样的没有官府,驿馆宾舍。妙善大师当时便取出路引,亲到府中呈验,加盖了印鉴,就有人引她们到驿馆中安歇,供应了斋饭,次日便离了琉璃城,向东取路往须弥山进发。
这才是上须弥山的正路。她们三人只因当时一个错误,出了南谷,多走了三百来里路还不算,路上又着实多受许多魔难与虚惊,好容易才得此一条光明之路。
她三人自此一路上晓行夜宿,非止一日,远远已望见了须弥山顶。大家的希望,渐渐地接近了,勇气也越发增加,行程也越发迅速。平常每日走五十里的,现在竟能走到七十里还不觉疲倦。行行重行行,已到得须弥山下。可是这座须弥山,非但高峻接天,并且又十分广袤,大小山峰共有七十二座,峰峰连接,起伏不断,宛如游龙一般。妙善大师一行三众,虽然到了山下,却不知哪一座是雪莲峰。若要遍朝列峰,未免太无意识,一旦不遇雪莲时,仍旧不会知道此峰的着落,徒然多此一行。那山峰左近数十里之间,又没有村落居民可以探问。这一来可把她难住,踌躇委决示下。商量了一下,永莲忽发奇想地说道,“这座雪莲峰,既然是须弥山的著名主峰,一定是又高又大,比众不同。我们且不必管它是否,只拣高大的山峰往朝。就算走错了,万一精诚所至,那雪莲受了感应,也自会出现引导我们的。”
大家在没有办法之中,也只得依她的主意。于是,把群峰的高低大小,逐一比并,只有居中偏左的第三峰最为高大,就认做目标,一同向那座山峰前行。到得山麓,又好容易寻觅了一条上山的小径,永莲便驱着白象,想径从此上去。
不料,那一向驯善的白象,今天却发起性来,犟住了一定不肯走。正是:
“莲峰究何处,白象暗中知。”
第二十三回 上高峰巴蛇吞象
话说妙善大师等一行三众,走到那座最高峰的山脚下,只当它是雪莲峰,找到了一条路径,驱动白象要往山上走时,不料那头白象,在一路上过来,都是驯顺异常的,今天却不知为了何故,却自犟住了,一步也不肯走。
永莲见驱赶不动,便道:“这倒奇了,白象难道今天没有吃饱,故不肯向前?”
于是就在布袋中掏出一个化来的馍馍,去喂绐它吃。白象却又不要吃,依旧站着,一动也不动。把个永莲恨得牙痒痒的,骂道:“孽畜,如此怪张怪致的,敢是讨打?再不走时,赏你一顿精拳头受用。”
那白象一听了此话,便侧转头向她望了一望:,呼呼地透过一口长气,好象在那里对永莲说:“那里边气味不对,一定有怪物藏着,危险得很,进去不得!”
永莲虽然号称聪明,但终究猜不透象的意思,只管顿足怒骂。妙善大师见了如此情形,便下象背,抚着象鼻道:“白象呀,你是通灵的了。你自从金轮山中救了我的性命,随我朝山,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辛苦,到此为山九仞之时,难道却发起野性来吗?”
那白象闻说,连连把头摇了几下,表示不对。
妙善大师又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不肯前行之故,大约因为这座山不是雪莲峰吧?”
白象又摇摇头,可怜它喉间生着三寸横骨,不能将不肯走的原因,明白告诉出来,只是摇头,把个妙善大师弄得莫名其妙。做书的在这里,倒不能不替它表明一下。这座山峰到底是不是雪莲峰?那白象到底是个畜牲,叫它怎生会知道?它所以不肯入山的缘故,只因闻得一股腥膻之气,异常触鼻,知道这山中一定有怪异的东西,而且那东西又是它生平最怕的长蛇。因为是对头,它的辨别格外真切。
论象这件东西在野兽中,性情虽极驯良,但生得皮粗肉厚,力大无穷,自卫的能力极为充足,就是虎豹它也不怕。所怕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老鼠,会从它鼻孔中钻进去吃它脑子;一样就是长蛇,会缠绕它不得脱身,到死方休。故象对这两件东西的气味,有特别的感觉,一闻便知。
那么,这种腥膻之气,白象已经闻得,妙善大师等三众却又如何一点都没有闻到呢?这因为兽类的嗅觉,比了人来得灵敏,故三人还没有得知。
当下妙善大师又谆谆地向白象劝告,叫它不要有始无终,功亏一篑是十分可惜的事,得成正果与否,也只在此一念。白象似乎领会她的意思,才点了点头,好似在那里说,“我不走并不是偷懒,只为前途危险,生怕于你不利。既然主人一定要去,我也顾不得许多了。”
妙善大师看见它点头肯走,甚是喜悦,重又上了象背,白象果然缓缓地依山径而行。走了五、七里,清风过处,三众也闻得风中夹杂一股腥秽之气,十分刺鼻,闻了令人作恶。
永莲道:“咦,这是什么气味,怎地难闻?”
妙善大师道:“山林阴森,经过了日光蒸晒,潮湿之气上腾,故有这般气味。至于难闻好闻的话,永莲啊,你可又说错了啊!你岂不闻,出家之人要六根净灭。何谓六根?你且讲来。”
永莲道:“眼,耳、鼻、舌、身、意,就叫做六根。眼为视根,耳为听根,鼻为嗅根,舌为味根,身为触根,意为念虑之根。这些是常常听得大师讲的,如何会忘怀呢?”
妙善大师道:“你既知道六根,却又说难闻的话,六根岂不是还没有断绝吗?”
永莲连连称是,收摄心意,跟着又走了一程,那腥秽一发令人受不了。那头白象,好似中了毒一般,步子渐渐地迟缓下去,十分勉强。
妙善大师觉得奇怪,便招呼永莲等停了步,自己跳下象背,来看白象时,忽然乎空“呼呼”地起了一阵怪风,刮得林木震撼,沙石齐飞,连眼也睁不开来。风过之处,腥秽难当。
妙善大师迎风看去,只见前边树林里游出一条大蟒蛇来。
一个头,不说鬼话有栲栳大小,两只眼睛,如同一对小灯笼,一张嘴,宛如小小一个月洞门,一条两歧的舌头,好象出鞘的一对双股宝剑。在林外已有二、三丈长,还不知尾巴在哪里,身长多少,实在无从推测。
妙善大师叫声:“不好!大蛇来了。我们快些避让!”
那时保姆和永莲也都看见了,三人口中乱叫,一同飞步向斜刺里小路上逃去。
那头白象一见了蟒蛇出来,也不住地急叫,四蹄却是不能举步。那蟒蛇游到白象相近,便张开了血盆般的大口,对着白象“呼呼”地嘘气。那象一受了蛇气,便自筋酸骨软,不消片刻,再也休想支持得住,“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蟒蛇游过来一阵乱咬,把那白象顿时咬死,一口噙住,连拖带曳地游向对面一个山峰上去。
妙善大师等三人逃了一程,不见动静,回身看时,却远远望见那条蟒蛇将白象拖去了,都说:“可怜,可怜!此象护送我们到此,不料却伤在那孽障手里,真是可惜!”
永莲道:“可怜,可怜!它到底负送我们这么一程,我们如今眼见它被大蛇吃去,却自救它不得。”
保姆道:“如此,我们只索多诵几遍《往生咒》,使它早登极乐,也尽了我们的一片诚心。” 妙善大师道声:“好!”
于是三众便都默诵起《往生咒》来,一方面仍旧觅路前进,上高落低,直走到天色昏黑。向下望望,离开平地却已好几十丈,再向山顶上看时,仍旧与在平地上仰望无异,这许多路好似未走。
当下便找了山崖边一个石洞藏身,跌坐入定。但是三众因为日间看见蟒蛇,受了一番惊恐之后,心神不能十分宁静。
心神不宁,是坐禅最忌之事,足以由此生出种种恐怖幻象,与常人做恶梦一般无二。三众里边,自然是大师功行最深,收摄住了心神,没有枝节;那保姆虽然功行不及大师,但还可以勉强镇住方寸,不让它旁骛。
只有永莲功行最浅,坐不多时,便觉周身火热,如同在洪炉之中一般,急睁眼看时,只见满一个石洞,都是熊熊的烈焰,主人一同处身火中。但那妙善大师与保姆却自顾瞑目趺坐,一些儿不觉得什么。永莲暗想:“不好!她们没事,只我觉得发热,一定又是走了魔了。”急急抛开杂念,收摄心神,那一洞的烈焰,果真熄灭无遗,身上也不觉得热了。
可是她一颗心却终于不得宁静。又隔了片刻,幻境又发生了,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同浸在冰窟里边一般,还觉似乎受到很剧烈的震激。再睁眼看时,只见滔滔滚滚,浊浪排空而至,满石洞都是水,三个人同浸在水中。只是妙善大师和保姆,仍是不知不觉,那浊浪却不近她们二人之身。永莲暗道:“不好了!怎么今天却一味地走魔?如此还能成正果吗?”她生了这么一念,心上不免有些烦恼!只这一烦恼,入魔愈深入。转眼之间,那滔滔浊浪却又不见了,只觉得霹雳一声,半空中来了无数金盔金甲的天神,都生得身高丈二,腰大十围,手中都执着八棱金爪锤,一个个怒目相视。内中有一个环眼的天神,飞身走入石洞,举起金爪大锤,不问情由,照她顶门上“嗖”地打下来。
这一下不由永莲不吓得神魂出窍,极声嘶叫,“呵啊”一声,早惊动了妙善大师和保姆,争着问道:“永莲啊,为何极声嘶叫啊?”
到此她才如梦初觉。正是:
“幻境由心造,何曾可当真?”
第二十四回 遇白熊三尼装假
话说永莲入魔愈深,忽见金甲天神,手执八棱金爪锤,闯进石洞,照定她顶门就打。她这一吓,真是非同小可,故“哎啊”一声极叫,妙善大师等二人竟被她叫出定来,看她失张失致的情形,便喊道,“永莲!是怎的一回事,却怪叫起来?”
永莲到此才如大梦初觉,仔细看时,三个人好端端地坐在石洞之中,哪里有什么水火,更何来什么天神?才悟一切都是幻象,便将顷间之事,向二人说明。
妙善大师道:“永莲啊,你如何又走了这遭魔来?这怕是日间受下蟒蛇的惊恐,故心神才收不拢来,以至如此。幸而有金甲天神将你惊醒,否则要多损几分功行呢!”永莲连连称是。其时天色已经黎明,三人便收拾了一切,出了石洞,觅路上山,沿途彩些野果充饥。走到日中时候,忽远远望见有一头大白人熊,迎面走来,似乎还没看见三人。
妙善大师便牵着二人,一同逃到树林中去,悄悄地道:“我们躲避得过最好,如躲不过时,大家倒卧地上,屏住气息,扮作死人模样,切不可呼吸动弹,或者可以避过此难。”
那白熊走到林子相近的地方,闻得人气,就四下里找寻。她三人看见,早已倒卧在地上,屏气扮死.那白熊一路寻到林中,一见三个,便却立住不动,注视了半晌,见她们无声无息,一动不动,真的当成死人,便“哼哼”地叫了几声,表示它的失望,然后踱将过去,头也不回一直走了。妙善睁眼看白熊去得远了,才招呼二人起来。
原来人熊一物,最忌的便是死人,一见了死尸,它再也不肯走近。妙善大师知道它这种脾气,故用此法来解厄。
当下三人仍出了树林,依路上行,又走了五、七里,三人走得口干舌燥,疲倦已极,恰好有一条山涧当前。
妙善大师道:“且坐着歇息一会,待舀些水吃了再走。”
于是大家倚石而坐,永莲便取了钵盂,到涧中去舀了半钵盂清水,先递给妙善大师吃了几口,余下的和保姆分吃了,也席地坐下,拾着小石块向涧中抛掷着,看那水花飞溅来取乐。
妙善大师看了,含笑说道:“永莲呀,石击水飞,这其中也含有禅机啊!你可参得透吗?”永莲道:“敢请大师先说。”
妙善大师说:“水本是静的,被你石子一激,便变成为动,飞溅起来,一动一静,这里边便是造化之机。”
永莲道;“不对,不对!水原是动的。你不看,就不是我用石子去击,也兀自昼夜不停地流着吗?石头才是静的。要不是我去抛掷,它决不会自己飞跃到涧中去哩!”
妙善大师频频点首,连称:“善哉,善哉!”
正在此时,忽平空飞来一块石子,“扑”地打在永莲额角上。她很奇怪地说道;“静的也动了,动的谅来终会静的啊!”妙善大师道:“这才又观透一层哩!”
她们正在谈论禅理,忽对涧“吱、吱、吱”地跳出一群猕猴来。永莲才悟刚才一块石子,是猴子打过来的.
那群猴因见永莲抛石击水,它们就抛石来击人。你想,这边三个人,如何经得起三、五十个猴子的抛击?
永莲、保姆二人站起身来,欲待奔逃,妙善大师道:“莫跑,莫跑!我等一跑,猴子就追上来,它们脚步敏捷,我们终是跑不了,那时反要被它们所困,不易对付。我想猴子这件东西,生性最灵,更喜欢学人的动作。我等三人不妨一字儿排着,向前途进行,走三步拜一拜。猴子如其学我等的行动,虽在后面跟上来,也不怕它们再来伤害我们了。”当下大家依言,果然排成一字儿,三步一拜地向前走。那群猴子见她们如此,以为好耍子,果真学起样来,也一路走着拜着,再不用石子抛掷三人了。这三步一拜的朝山,实是妙善大师权宜避猴之计,后来信佛的人,就传为定规,无论朝什么山,都由山麓三步一拜地直拜到山顶,源流实是此时起始的。
她们三众在前拜着走着,猴子也一路上跟定,如此走了很远的一程。
忽然天空之中一阵“啪啪”之声,掮出了一阵好大的风来。
三人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大鹏,在空中盘旋飞舞,此鸟比了寻常的要加上几倍,真是翼可蔽日,足乱浮云,两翅飞动,就搧出狂风。猴子这件东西,好似顽皮孩子一般,天不怕地不怕,却只怕鹰鸥之类。因为它由上而下,不易防躲,爪牙又异常锋利,难于抵敌。它们擒住了猴子,飞在空中,不消几啄,就得毙命。猴子若用力抗拒时,它便两爪一松,从高空将猴子摔下掼死,然后飞下啄它脑子吃。因此猴子见了鹰鹞之类,就如老鼠见了狸猫一般地害怕!何况今天所遇见的是大鹏呢?
猴子的生性极为灵敏,在它们一听见空中刷翅的声响,就知道对头来了,哪里还敢学三众的跪拜?一阵“吱、吱,吱”地乱叫,纷纷四散地向丛林深草中,乱奔乱窜,藏躲得无影无踪,一个也找不到了。
妙善大师等三人见猴子已经逃开去,便不再拜,一路缓缓地上山。走到昏黑之时,又找了一个石洞藏身,好得一路悬崖峭壁之间,大小不等石洞很多,故得随处安身。这一晚上大家坐禅入定,各自安然无事。
次日清晨,重又上路,一连走了足足三天,才算走到半山。一过山腰,景物却大大的不同了。在山麓一路地上来,虽觉得山中的气候,比了平地寒冷,但还不至于手僵足冻。此刻过了山腰,却一步冷似一步。山顶上的雪被风刮得飞下来时,扑到面上却好象刀割的一般;地上有水沾濡之处,东一块西一块地结成坚冰,又冷又滑,行走十分不易。一路上除了耐寒的松柏之外,找不出寻常的树木,欲寻些果子来充饥,也兀自无从寻得。
永莲看了这番情形,暗暗叫苦,腹中又饥,身上又冷,如此一路地冷下去,岂不把浑身的血都冻得凝结起来,那便如何是好?就连保姆见了这种情形,也觉得有些皱眉蹙额,独有妙善大师一本诚心地只顾走,有如木石一般,纵然赤着脚,也毫无所苦。
走了大半天,才看见两棵栗子树,上边长着不少毛团。永莲便去敲了几个下来,用脚踏开了大家分食,居然吃饱了肚子。说也奇怪,肚子一吃饱,身上的寒冷就觉减了不少,精神也振奋得多了。于是又走了一程,天色昏黑,又觅了个石洞歇夜。
这一晚上,寒气袭人,永莲实在熬不得,不住地喊冷。保姆也说道:“端的寒风刺骨,令人难耐,最好弄些树枝,敲个火燃烧起来,大家烤烤才好哩!”
妙善大师道:“你等休凭地扰嚷,深夜山中何从得火?就算敲石燃得火,火光照处,难免不惊动山中的野兽,倘然望火而来,岂不是又自惹灾祸?故千万也使不得。并且我们欲求成道,必须精诚专一。神魂完聚,身体上越受到痛苦,神魂也就越发坚强,多受一番痛苦,即多增坚强的力量。待受过千劫百难之后,神魂即万分地坚强完聚,永远不会分散,那才可以成道。成道之后,抛撇了身体,这神魂即另成一我,大千世界,环行无碍,具大神通,无所不可。我等三人,既想得成正果,一切寒冷饥饿之苦,原是应当受的。若连这些儿也受不了,哪里还有证果的希望呢?我等已经历过了不少辛苦,如造塔般,只欠一个顶丁,你难道肯前功尽弃吗?”这一席话,说得二人心中恍然大悟!正是:“九仞功成后,肯因一篑捐。”
第二十五回 绝岭登临迷津悟
话说保姆和永莲听了妙善大师一席话,都觉得心地光明,寒冷也就减了不少,打坐入定,过了一宿,次日仍旧前行,如此又走了三日。
那天正走之际,忽然看见一座石牌坊,横额上刻着“胜境”两个大字。
妙善大师道:“好了,好了!有到这一座牌坊,一定有修真之土或庙宇了。”
于是三人又三步一拜地进了牌坊,又约摸走了一里光景,只见悬崖之上有一个很大的石室,石室里面却趺坐一位长眉老者,慈眉善目,宝相庄严。
妙善大师向二人道:“遮莫是佛祖显化,即不然独自个在此修行,也一定是位有道高人。我们正该叩求他指示迷津呢!”
二人也同声称是,于是三众直到石室里,拜倒座下。妙善大师口称;“活佛在上,弟子妙善等一行三人,从兴林国来此朝山,拜求仙踪圣迹,指渡迷津。一直到得此地,方得遇活佛,缘法凑巧,还望活佛大发慈悲,指示迷途,使得归正道,那就受赐不尽了.”
长眉老者听了这番话,方才睁开眼睛,向三人看了一看道,“善哉,善哉!难得你们三众不辞跋涉之苦,老远地来到此地,总算有缘。只是我须问你,你既然抛撇了一切尊荣,皈依佛教,一志修行,可知佛家清修的本旨为的什么?修成正果之后,你的愿心又是如何?你且一一说来。”
妙善大师道:“启禀活佛,佛家清修的本旨,原只是为人在世,并没有一点自利之心。故佛祖身经百劫,为的也是替世人消除灾障。至于弟子的愿心,那么将来万一能够脱却凡胎时,誓必走尽十方三界,救度一切苦厄,使世人都归正觉。未识弟子此志,尚合佛家宗旨否?”
长眉老者频频点首道:“毕竟有些来历。可是你该知道,凡修真之人,成道有一定的地方,这也跳不出一个缘字的。你等今番虽然历尽艰苦,跋涉到此,但据我看来,证道之所,却并不在此。”
妙善大师再拜道:“既蒙活佛指迷,实为万幸,但弟子等所以来朝须弥,也有个原因。只为当年在兴林国时,有个多宝山修士楼那富律,曾经有过『欲成正果,必须求得此间的白莲,方可证道』的话,故特地来朝。”
长眉老者点头微笑道:“原来是他在那里弄这玄虚。但他不如此说,你们也不会到此地来,一路上的魔劫也不会历尽,不历尽这些魔劫,就不得证道,这也是一定不易的。”妙善大师道:“大约那楼那富律特地指点弟子等到此拜见活佛,指点正觉的吧!”
长眉老者道:“总而言之,缘法所在,要逃也逃不掉的。如今索性待我来说与你听吧!你前身本是慈航,只是立意要救度世间苦厄,故转劫入世,投到兴林国,才有此根气,如今尘劫将满,不久证道。此间白莲,原是有的,现在却已有人替你移到南海普陀落迦山做了莲台,备你后日受用。那边紫竹林才是你的净土,此间却没有你的缘分。至于蜕化的地方,却还在于兴林国中耶摩山金光明寺。这因为要借你的蜕化,使一班愚民知所感动,大家好一齐归化佛门,免受一切苦厄。至于她们二人,因缘还没有到,还得苦修几时,但终究也得证果菩提的。”
妙善大师道:“承蒙指点,感激不尽。敢请示活佛法号,以便供养赡礼。”
长眉老者道:“这倒不必,好得将来你自会知道。只我还有一件宝物送你。”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净瓶,递与妙善大师道;“此瓶你可带回去好好供着,但见瓶中有水,水中长出柳枝,那就是你成道之日。切记,切记!此地不可久留,如今你等可以去了。”妙善大师接了那羊脂白玉的净瓶,再拜辞谢,带了二人仍依旧路出了“胜境”牌坊,一直下山。一路晓行夜歇,在山中固然没有什么意外的枝节发生。
出得谷口,妙善大师向二人道:“今番休再走岔了路,免得又惹魔障。”于是定了定神,辨明了方向,一直向西进发。路上并无书说,有话即长,无话即短,行行重行行,那一日已到兴林国耶摩山下。
那些居民,一见大师等朝山回来,大家扶老携幼地前来迎接,欢声雷动。早有人报入金光明寺中,那班大小尼僧,都披了袈裟,撞钟击鼓,排着班直到山麓,把大师簇拥着迎入寺中去了。妙善大师到得禅堂坐定,众尼过来参见慰问已毕,妙善大师不免将路上之事,从头至尾向大众宣说一番,听得大家眉飞色舞,不住口地宣诵佛号。妙善大师亲自取出那羊脂白玉的净瓶,安放在佛前供桌上。众尼知道是件宝物,只等瓶中有水,生柳枝出来,早让大师成佛。事有凑巧,在大师讲说的时候,原有不少闲人在听。闲人里边,老少都有,中间有一个童子,名唤沈英,他生来很是聪明,只是一味地顽皮好弄,一天到晚地和人家开玩笑,老成些的人,常常会凭空上他的鬼当。
他听大师讲得津津有味,就恨不得也赶去玩上一趟。后来听到那白玉净瓶自会有水,自会长出柳枝来,他就有些不信,暗想:“空空一个瓶儿,若没人去灌它和将柳枝插进去,是决不会自生自长的。”他于是灵机一动,又想闹顽皮故态,来与妙善大师打趣一场。但当时殿上人多,不便下手,故踬将出去。
可是他既存了这一个念头,如何肯就此放手呢?至于在别人却也并不知道他的念头,不过禅堂之上,终日不断人迹,夜间又关门闭户,外人如何能够入内?故沈英虽然想了种种方法,终未能如愿。
光阴荏苒,转眼已是数月。这一天,沈英忽想出一个毒计来。他预先预备下了一罐清水,一枝杨柳,去藏在隐僻之所,然后独自潜往柴房,敲石取火,就柴草上点着。无情的烈焰,熊熊地燃烧起来,合寺尼僧,闻得柴房里失火,都吓得手忙脚乱,一齐奔往后边,忙着汲水救火。前面禅堂中,连人影也没有一个。沈英便乘此机会,拿了预备下的东西,踬到禅堂,一耸身跳上供桌,将罐中的水倾入净瓶,柳枝也插得端端整整,又拭净了供桌上的足印,然后匆匆地退了出来.
那时,山下居民也都闻警赶来,帮同灌救,来来往往,情形很是杂乱,谁也不会留心沈英的行动,更不会想到这把无情火却是这小子使的捉狭。见他提着一个瓦罐,还只当他是来帮同救火的呢!
可是那沈英却自肚里寻思道:“如今白玉瓶中的水也灌了,柳枝也插了,照大师说,一见如此,就是坐化成佛的日子。
如今我弄个假,待她明天如不坐化成佛时,便可和她大大地开一场玩笑,那时看她还有何说?”再说当下幸而发觉得早,救的人又多,一会便将火扑灭,未成巨灾。忙碌一场,已是黄昏时候,大家吃过了饭,收拾停妥,各自回禅房去各做清课。匆忙之间,却没有谁顾念到供桌上的羊脂白玉净瓶,故沈英虽忙了一场,当日却并没有发现。
一宿无话,直抵来朝,大家起身,自有值日的尼僧到各处去洒扫揩拭。值大殿的性空,刚揩到供桌,即发现净瓶中的柳枝,凑上前去一看,果真一瓶满满清水。她喜出望外,放了手中抹布,一路奔出殿来。恰好永莲彩了一束鲜花来上供,两人撞个满怀,险些儿各跌一交。正是:
“看她传喜讯,不见眼前人。”
第二十六回 苦行千般道成九
话说性空揩抹供桌,发现白玉瓶中果真有了净水柳枝。她往常听说这就是妙善大师证果成佛之时,故不由她喜出望外,丢了手中抹布,撒腿往殿外就跑。恰好永莲摘了一束鲜花,前来上供,大家一个不留意,竟撞了个满怀,大家险些儿跌倒。
永莲定了定神,看着性空道:“你为何老是如此莽莽撞撞的?凭地奔窜,毕竟为着什么事来?却把人撞得好生疼痛。”
性空也立定了脚,合着手乱拜道:“师父呀,我只因见白玉瓶中,已有了净水柳枝,故而喜出望外,奔出来想给大师报个喜信去,不料匆忙之间却撞了师父,还望恕罪。”
永莲道:“真的有这回事吗?”性空道,“此事端的千真万确,小尼斗胆也不敢打谎!”
永莲道:“既如此,这花你拿去上供,我去给大师报信。”
性空接了花自回殿上,永莲便向大师禅房而来,只见大师正和保姆谈话,一见永莲进来,便说道:“永莲呀,你却来了,我正有话和你讲呢!大约今天是我坐化的日子了!我昨夜入定,忽觉心上白莲开放,这怕是个予兆。”
永莲也将净瓶中有了净水柳枝的话说了一遍。妙善大师道:“既然缘法已到,你们且到玲珑阁上去安排道场,就那里示寂。”
永莲自去吩咐众人前去预备一切,妙善大师便去用香汤沐浴,挨了一套庄严的服装,然后徐步登阁,在居中的禅牀上伽跌坐定,宛是入定一般。保姆和永莲率领众尼,分两班站定,鱼罄齐鸣,香烟缭绕,各念动《愣严经》句,我且慢表。
再说那童子沈英,他本来安定顽皮的心眼儿,有心与大师胡闹,故一早起了身,连东西也来不及吃,便一口气奔到寺中。
只见众尼正在忙碌,又听说大师今天果真要成佛,好生奇怪,便踬到阁上来观看。
那时山上居民,也有人知此消息,传扬开去,就有许多人入寺参礼,把一座玲珑阁的上下,挤得满满的。那班尼僧固然各各低眉合眼朗诵着佛号,就是一班参礼的人,也都屏息兀立,无敢喧哗。
就中只有那沈英看了妙善大师的情形,不觉暗暗好笑道:“打盹就老实地打盹,说什么成佛不成佛?分明在那里捣鬼,且待我来吓她一吓,包管叫她直跳起来哩!”
他打定主意,便溜到大木鱼座旁取过那老大的鱼锤,挨到大师面前,大喝一声,搂头就是“秃”地一下,说时迟,彼时快,虽有人瞥见,却也来不及阻止,这一下有分教,就名为当头棒喝。
一下打下去,即有一道红光冒出,大家只当是打破了头,冒出来的血。仔细看时,红光冉冉上升,渐渐凝聚起来,结成大师的另一法相:赤脚而立,手中捧定插杨柳枝的净瓶。
你道为何一击之下,就会如此幻化呢?原来大师的神魂,已修到无须躯壳的地步,可是久处人间,为烟火尘埃所熏染,泥丸宫闭塞,神魂无从脱离躯壳。等到受了意外的一棒,泥丸宫突启,于是就借此脱胎而化了。沈英的顽皮,正也是缘法凑巧呢!
当时,一众尼僧固然争着膜拜,就是一群闲人,也都望空礼拜。后来,只见大师的法相愈升愈高,渐渐地没入白云之中看不见了,大家方才各自起身。
永莲走过去一摸大师的遗体已经冰冷,于是便命众尼僧诵经念佛,自己预备与保姆一同进城,奏闻妙庄王。指拨停妥,二人一同下得玲珑阁,转出正殿,一路走出山门。
只听得迎面鸾铃响处,飞也似来了两骑快马,上面坐着两位差官,见了二人便问道:“二位尼僧何往?我等奉庄王之命,特地前来降谕,快去唤现任的住持出来接旨!”
当下保姆和永莲拜过了,陈明所以,让两个差官入寺,就正殿上放了香案,大家跪听宣读。原来妙庄王对于大师坐化一事,早巳知道。因他坐朝之时,就见大师法相来到殿前,站在半空,说是:“现在业已得成正果,佛祖封为大慈大悲寻声救苦观世音菩萨,立刻就要往南海普陀落迦山紫竹林中,去观自在了。敌特来辞驾,将来我王升遐时再来相度。”故妙庄王便降旨,将菩萨留下的肉身,招人漆髹,即供养在玲珑阁上,永受香烟,将玲珑阁改名为慈悲观音阁。大家自然遵命办理,自有一番忙碌,不在话下。
在这里我却有几句话要交待一下。上边这一段神话,似乎太荒诞无稽了,超出情理之外,可是照佛家的说教,却还不仅于此而止呢!这大概是时代的关系吧。除了我们先师的儒教没有这些神话以外,其余的宗教,恐怕都跳不出这一个圈子。道教的神话,固然最多,可以不必去谈它。就如现代文明各国奉行的耶教,也有耶稣复活的一件故事。我们对于妙善大师的成道,一变而为观世音菩萨,也不妨作如是观。
现在我回笔过来,再说到耶摩山金光明寺中。保姆当然受众人推戴做了一寺的住持,招了高手的匠人,一方面将菩萨遗留的肉身,用上好的光明宝漆,漆将起来,一方面将玲珑阁的匾额除去,换上慈悲观音阁的匾额,又在阁中造了一座佛龛,将菩萨的肉身供入,永受香烟。一连忙了许多日,方才竣事,不在话下。
再说那时兴林国中,上至妙庄王,下至一班愚夫愚妇,见持志修行,果然能够正果成佛,于是大家都生了信心,不期而然地都皈依佛门,果真应了人王国变成佛王国的预言。后来,妙庄王也被菩萨度化,归入罗汉班中;保姆封为保赤君,永莲亦归南海,永侍莲台,就是侍香龙女。还有那顽皮小于沈英,他自从看了菩萨成佛之后,倒也顿时恍然大悟!他本是南方火德之精,灵气所锺,自是高人一等。平时尘蒙心窍,故演出种种顽皮之事,一旦醒悟,功行超人,久后也被菩萨收在莲台之下,就是善财童子。这些都是后事,我算一言表过,后文恕不再叙。
且说观世音菩萨自从辞了妙庄王之后,一路云浮风荡,直向南海普陀落迦山而来,不消片刻功夫,已到灵山宝境,气象万千,果非凡俗可比。正是:
瑞霭垂缨络,祥光护白莲。
第二十七回 观自在南海清修
话说观世音菩萨自从脱却凡胎,辞了妙庄王,一路足踏浮云,直向南海普陀落迦山而来。她此时身轻脚健,不消多少功夫,已到落迦崖下。此间毕竟是灵山胜境,不同凡俗。奇花异草,生遍四周;灵兽珍禽,迎人舞蹈;白莲池上,送来万缕幽香;紫竹林中,升起千般瑞霭。中间却是一座二品莲台,霞光万道,却是空着。菩萨到此,口说一声“善哉”便跳上莲台,端身趺坐,其时正是九月十九日。
故现在民间习俗,凡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这三天,一概认为观音生日。其实,二月十九是转劫诞生之日,六月十九是舍身被剃之日,九月十九是证道正位南海普陀落迦山之日。习俗虽一齐视为生日,却也非绝对没来由的啊!
再说观世音菩萨,证果莲台,一心观自在,度化了妙庄王等一班人以后,与善财、龙女同居紫竹林中,讲清静大法,逍遥自在。有一天,却有一个僧人,叫做沙门跋陀,他自西方佛国受了菩萨戒,大愿力求往东土传教。如来谅他道行未深,虽其志可嘉,明知此去定然徒劳往返,故曾劝阻。无奈这沙门跋陀立志坚决,执意要去,如来只好付了路引牒文,让他自去,这也是他数中应当有此跋涉。他费了几年功夫,才到了东土,云游各处,向众生宣扬佛法。无奈一则因语言隔绝,东土人民不知他讲些什么,就没人去理睬他;二来那时东土人民并不知有佛教,对于僧人都视为异端左道,就算语言能通,也决计不会有人信他说话。因此两个缘故,他虽然走遍中原各地,终是到处受人奚落。他当下便打道西归,一路上顺便朝名山,那日恰巧到得南海,闻得观世音菩萨在此,便志心往朝,请教一切。
菩萨见他立志可嘉,便向他问起东土情形。
沙门跋陀道:“不可说,不可说!那边刀兵不绝,灾障重重,人心险恶,争夺频频。弟子向他们说法,全然不悟,.还把弟子当做恶人,到处受他们奚落。弟子生受这些,倒也罢了,只可怜那班芸芸众生,磨劫当头还自执迷不悟,欲化度也自无从,只得西归向如来请得妙法,再行东去点化他们了。在此经过,特拜朝菩萨,还望菩萨慈悲慈悲,用大法力感化这一班迷途众生,一来使他们脱离苦厄,二则来也可宣扬佛法。”
观世音菩萨道:“善哉,善哉!这是你功行未深,言语隔绝之故。如今你且归礼如来,改臼再行东去,我本着寻声救苦之志,既然知道有此等事情,万不容坐视,只索待我往中原走一遭了。”沙门跋陀拜谢过了菩萨慈悲,径自西去。观世音菩萨便吩咐善财、龙女好生看守灵山,自己便化身为一老媪,离了南海,一路上向中原而来。
观世音菩萨化身丐妇模样,一路上沿门托钵,与一班下愚百姓异常接近。她看那各地的乡风,处处不同,善良的固然也有,顽恶的却占多数。那方的男子呢,到底是受了圣人的教化,懂得礼义,但是妇女们却大大不然。可分为上下两层说,高贵的妇女,自然出身名门,也一般地略谙诗书,但是颐指使气,平日间养尊处优,造成骄奢淫逸习惯,造下了许多恶业,难免轮回之厄,在下的愚夫愚妇,从不曾闻得圣人之教,一切行为,那自然更不必说了。忤逆不孝,攘夺争杀,哪一件没有?他们不知果报,更觉可怜。
观世音菩萨大发慈悲,决计先向下愚说法。当她法驾一路到得中州地界,定了太室山一个石屋做显化之地,夜间即示梦给附近百姓,说:“明日内观世音菩萨要在此经过,点化有缘法的人,拯拔一切苦厄,你等留心相待,不要当面错过。遇得到遇不到,都看你等的诚心不诚心,只要诚心相待,自然会遇到的。”说罢现出她的庄严宝相,悠然而隐。
第二天,一班百姓互相谈论,都道昨夜得这么一个同样的梦,大家觉得奇怪。谈论纷纷,不外乎怀着万分的希望,专等菩萨的降临。又明知菩萨化显,决不会将本来面目向人的,但又不知今番她究竟化身何等人物,前来点化众生。因此,又引起许多枝节,他们因认不得菩萨,凡是见了一个面生可疑的人,就指为菩萨,大家环着向他礼拜,往往把那受拜之人弄得莫名其妙,直到双方说明真相,彼此付之一笑。如此一连闹了好几天,误会却发生了不少,只还是不见菩萨来临,反弄得大家心上疑云迭迭,就算见了面生可疑的人,也不敢冒昧拜认。
那时观世音菩萨却仍旧化为一个穷苦老媪,下山到得城市,一路求化饮食,大家反没有留意。
那年正值亢旱,入夏以来,已有四十多天没有下雨,田中的禾苗都呈枯萎之色。农人等吃尽辛苦, 日夜戽水,终于无济,看看灾象已成。倘使天公再不下雨时,行见籽粒无收,乡农们忧愁焦虑,自不必说,就是城市中人,也愁着荒年。
故观世音菩萨托了钵盂,向人们求化时,不约而同地说道:“天公如此亢早,今年的收成已经无望了,自己还愁着来日的难度,哪里更有余物给你这老婆婆呢?”
菩萨长叹一声道:“水旱虽说是天灾,到底还是由人自肇,你等这一方百姓,若是尊敬天地,广行善事,改轻杀戮,归化佛祖,上天岂会降这灾祸,使你等受苦呢?就如我一个穷苦的老婆子,到此半天,一路求化了数十家,兀自不曾化到一粒米半粒谷,足见这一方的百姓,全无向善之心。人无向善之心,受这些水早天灾,谁说是不应该呢?”
当时,就有一位姓刘名世显的老人,听了菩萨的一番话,心上就是一动,暗想,这老婆婆遮莫就是菩萨的化身了吧?待我和她谈论谈论。
便上前拱手为礼道:“老婆婆见得甚是,但依老婆婆的话,此间百姓因以前未曾积善,故有今日的旱灾,就算大家从此改过自新,今次的旱灾也是救不得的了!”菩萨道:“这却不然。天心最为仁慈,福善之心比罚恶之心还胜三分,只要人肯诚心悔罪,上天决不会不容的。只要这一方的百姓,肯从今天起,发誓改过自新,一心向善,目前这旱灾,也未始无法可救啊!”
刘世显听了这一番话,不问情由,倒身下拜道:“多承观世音菩萨显化指示,弟子俗眼,不识慈容,几乎错过。幸闻法语,心窍顿开,伏愿菩萨大发慈悲,广施法力,降霈甘霖,救得旱灾,弟子自当建庙供养菩萨、广劝愚顽,使他们改心向善,同归座下。还望菩萨慈悲方便!”说着又连连叩头。菩萨道:“姓刘的啊,难得你--片诚心,替众人求援,可见你无私之心,我如何不答应你的请求?只是我看此方百姓,愚顽特甚,明天午时三刻,说我显化,施展法力大霈甘霖,叫他们亲见我佛法无边,坚他们的信心,你再善为劝导,那便容易感化了。”
刘世显再拜而起,菩萨已隐身而去。他便将遇见菩萨的话,向众宣说。大家有些疑惑,都说:“青天白日的菩萨显身,怎么只你遇到,我们却没有看见呢?”
刘世显道:“看见或许都看见的,只俗眼认不出罢了。刚才那个托钵求化的老婆婆,就是菩萨的化身啊!”
众人听了,果真见过这婆婆,只不当她是菩萨,当面错过,懊悔已嫌迟了。正是:
“都因缘法异,对面不相亲。”
第二十八回 洒甘霖救济旱灾
话说大家听刘世显说那托钵求化的老婆婆,就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不觉互相惊异起来。刚才看果真是看见过的,但是谁也不知道这贫苦婆婆,却就是观世音菩萨啊!于是有的自怨有眼不识泰山,当面错过良机,有的自怨不曾施舍,结个善缘。大家懊丧的情绪一言难尽。
当下刘世显又讲:“菩萨以慈悲救苦为旨,这些都属细事,决不加罪,只要以后诚心相信就是了。并且菩萨定于明日午时三刻,显示宝相,祈霈甘霖,你等那时尽可瞻礼慈容,同沾雨露哩!”
大家听了此话,又都喜悦起来。从此传扬开去,不消片刻,合城全知。再是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出去,到当日晚上,四乡八镇已经完全都知道了,听了这种消息,没一个不喜形于色。
直到次日清晨,端的是农停耕,妇停织,商停市,大家都焚香点烛,虔诚顶礼,专等午时三刻,看观世音菩萨显示法身。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个仰起脖子望着天空,连眼也不敢多瞬一瞬。
直等到分际,只见太室山顶悠悠地起了一片白云,逐渐地蔓延开来,愈延愈广。忽见白云中间,天开一线,山头之上,现出丈六金身,头戴锦兜,身披袈裟,手中捧定羊脂白玉净瓶,瓶中贮着甘霖柳枝,赤着双跌,站在光明石上。
大家见此情形,一齐倒身下拜,口称观世音菩萨,又默默通诚,都愿皈依座下。罗拜既毕,只见菩萨手执柳枝,蘸着甘露,向东南西北有田禾处一阵洒。说也奇怪,一忽儿云气四合,大雨如注,足足半个时辰,方才云收雨住,霁色重开,菩萨的法相早巳不见了。
自此之后,那一班百姓,果真都敬信佛法。刘世显捐了资财,就在太室山菩萨显身处,建立一庙,塑大士像供养起来,菩萨所憩息的石洞,也改名为观音洞,至今还留存着哩!
这是观世音菩萨到中土后第一次显化,所现的乃大慈相,就是圣观自在菩萨啊!当时曾留下有《圣观自在菩萨心真言瑜伽行仪轨》一卷,直到唐代始经释不空译出,至今仍流行于佛门。
再说菩萨自从广施法雨,点化了刘世显,此间自有刘老儿向众劝善,不必久羁。于是她坐观清静,运用她的慧耳,谛听一切。她觉得东海之滨,各处岛屿之民,身居化外,不知礼义,与禽兽无异,甚为可悯,故就离了中州,直向东海边而来。
菩萨知道那边半属渔民,故就化成一渔妇模样,挽着叉儿髻,穿着蓝布裙袄,依旧赤着双趺,生得美丽非常,手中提着鱼篮,中间放着几条鲜活的鱼儿,杂在众渔人中,入市卖鱼。
市人因为这位渔妇,生长得十分美丽,故争着都去买她的鱼。可是菩萨却向买鱼的说道:“你们买我的鱼去做什么用处?”
买鱼的就说是做莱肴下饭。
她却摇头说道:“我这个鱼不比等闲,不供人口腹。你等要莱鱼,请照顾别人,我这鱼却只卖给人家做放生之用的。”
人家听了她的话,不免笑她痴呆,以为鱼虾之屑,本来是供人口腹的,如何却说是放生?果真买了鱼拿来放生,还不如将金钱向海中抛掷好得多呢!于是就望然而去。
菩萨到了晚间,也和众人杂居在金沙滩畔。次日仍旧提篮入市,可是依旧找不到主顾,如此一连几天,就惊动了一位有心人。此人姓马,大家因为他是个卖鱼郎,故都叫他马郎。他看见菩萨卖鱼,天天没有生意。她那篮中却天天老是那两条鱼儿,干放着却如何并不会死,兀自有些奇怪。他便留心察看,又不见什么特异之点,马郎十分纳罕。
同时金沙滩上的许多渔户,对于这美丽的卖鱼女子,都生了爱慕之心。不久,就有许多人向她说亲,争着要娶她为妻,一共倒有二十余人,马郎也是其中的一个。菩萨倒也并不嫌他们亵辱,只善言向这许多求婚的人说道:“一女配一个丈夫,这是天经地义。我现在只有一个身躯,终不成尽配你们这二十多人啊?我如今却有一个办法在此,做选择的标准,但不知你们可肯依从?”
大家争着要想得她为妇,听说有办法,自然都乐于接受。向菩萨请教,菩萨道:“我会得教人诵经,现在就拿这个做标准。由我将《普门品》口授给你等,凡是在一夕之间诵得熟的,我就嫁他为妇。”于是大家就请她教授,由菩萨一句一句地背诵出来,大家一句一句跟着念去,教了-遍又是一遍,倒来倒去,念不绝声。
学诵的人都专心一志,可是天分生得各有高下,一夕功夫,其中能够背诵的,却有半数。那一半背诵不出的, 自然绝望而去,惟留着的一半又争着要娶她了。你说你诵得绝熟,这女子应该归你,我说我念得流利,这女子应该归我。不免纷扰起来,几乎成功打局。
菩萨止住大家道:“你等休得相争,我还得再行挑选哩!《普门品》是佛家初乘,容易学得会,不能算数。现在可换《金刚经》,仍由我口授,也规定一夜,学得会的我就嫁他为妇。”
大家又高兴起来,仍请菩萨口授,十多人又静心学习,一句一句地念着。这《金刚经,可就不比《普门品》来得容易了,整整地学了一夜,十多人中只有四人学会,那其余的被淘汰了,怏怏而去,自然不消说得。
那四个人同声说道:“美女啊,我们现在还有四人哩?你到底愿嫁哪一个?爽快些说一声吧,我们决不争夺的。”
菩萨道:“不行,不行!须知对于你们诸人,一视同仁,并没有什么好恶之见存在里边,只看大家的缘法。若由我指定,就欠公平。如今还得待我再挑选一番,以定此身的谁属。”
四人没法,只得听她的指挥,向她问道:“《普门品》不算,又是《金刚经》:如今《金刚经》依旧无效,不知又要弄些什么花头经出来哩?你快些说出来吧!”
菩萨笑道:“你等休要猴急!我这部经却非同小可,是佛家大乘宝藏,名为《法华经》,如今就用此经教授你等。如能在三天以内,将此经诵熟的,我一准嫁他为妇。”四人得妇心切, 自然一口答应。于是仍由菩萨一句一句地教诵,转眼三天期满,能够背诵的却只有一个马郎。其余三个,懊丧而去,自不必说。
当下菩萨吩咐马郎先行回去具礼成婚。入门之后,菩萨却弄了一个小小神通,变成死的模样,并且皮肉立刻腐烂。马郎白喜欢一场,到此也只是没法,就将尸体去瘗了。
大家闻知此事,反觉自己庆幸,把以前懊丧却全抛了。马郎到此就誓不娶妇,闲时就把菩萨教他的三种经文,念诵消遣,觉得津津有味,有些感悟。再说菩萨自脱身而去之后,时隔数月,见马郎悟性已开,便化身为一个和尚,前去找到马郎,与他谈论佛法,指示迷津,然后问起他娶妇之事,马郎一一告之。
菩萨道:“你可知那美女毕竟是谁人啊!她却是南海普陀落迦山观世音菩萨啊!她却特地到此示现,感化与你的。你如不信,可同你去将坟刨开来,一验她那骨植就可知道了。”马郎果真带了一把铲子,来到坟前,扒开来一看,不觉大喜过望!正是:
“佛法无明净,有缘度众生。”
第二十九回 责贡蛤蜊民不堪
话说马郎听了和尚的话,果真携铲来到美女瘗葬的地方,扒开坟头一看,不觉大为惊喜!哪里是什么尸身,却留着一付黄金锁子骨。
和尚道:“如何?你如今可知道观世音菩萨的法力了?菩萨因为这一方的百姓,不知礼义,愚蒙可怜,故特地化身美女,前来点化大众。合该是你的缘法,授了大藏《法华经》,你就该本菩萨的宗旨,抱定宣扬佛法,对导大众的心志,将来功德圆满,不怕没有你的好处啊!”
马郎连连应喏,说话之间,和尚却又不见了:从此,马郎便把三间草屋,改作茅庵,塑起观世音菩萨的法像,但所塑的还是卖鱼美女的形状,一手提着鱼篮,故世称为鱼篮观音。又因为当时名义上曾嫁给马郎,故又称为马郎妇观音,其实都是观自在菩萨的化身罢了。再说菩萨自点化了马郎之后,一路遵海而行。那一日到一个所在,见有一股怨气,聚结不散,菩萨就动了慈悲之念,化身为一个行脚僧人到民间去访问。
原来此间地名宁波,是东南海口的重地,出产丰富,尤其是海洋珍味居多数。百姓富足,安居乐业,又值盛世,本来不知有什么疾苦。可是近几年来,因为一件贡品,就闹得鸡犬不宁,民怨沸腾起来。
你道为何?原来那时唐文宗在位,他生平最嗜食蛤蜊一物,真是爱如生命一般,几乎不可一日无此物,没有此物就不能吃饭。蛤蜊一物,虽各处海口都有出产,但要算宁波出产的最为名贵,肥嫩鲜美,无出其右。既是皇帝爱到此物,自然要责令宁波贡献了。蛤蜊是宁波的土产,宁波的渔户又多,进贡些些,讲来也算不了什么啊!却为何竟民怨沸腾呢?
端只官府差役等人狐假虎威,借了责贡这问题,就大大地骏削起百姓来了。渔户进呈贡品蛤蜊,自然不敢含糊,先行选择一遍,然后呈缴给责贡的差役。那时差役便摆出他们上命差遣的面目,左不是,右不是地一味挑剔,不是嫌你选择不均,就是说货色不佳,总不肯绐你爽爽快快过秤录收的。你若是事先送几贯给这衙役,就是货色果真欠佳,他们也一样地收下来;你若是不花钱的话,他们就给你一个干搁,三天五日不给你过秤,纵然磕破了头去求他,也是不瞅不睬。蛤蜊是最易死的,几天一搁,又得重行彩捉,结果还是要用钱。你若是因此而误了限,就捉到当官,办一个大大的罪名,包你吃不了兜着走。并且,别种贡品,每年一回或每年二回,次数是有一定的。独有蛤蜊,却是一年到头不断地要贡。故宁波一班渔户也就一年到头地在责贡中度日。贡些蛤蜊本没有什么,但是要每次贴上几贯差役钱,这却老大吃不了。故数年之中,把那班渔户,富的弄穷了,穷的弄得卖妻鬻子,家破人亡了。因为一人口腹之好,不知破了多少人家,说来正自可怜呢!
那么这班渔户未免太笨了,难道就不能改业避免这种苛政么?却又不然。官府事前就有准备,先将渔户查明记录,凡是名字被落去的人,就逃不得差,并且刁;准中途改业,非到本人身死,决不能逃免。故很有些人因欲留些产给后辈,不惜牺牲他自己性命去自杀的。你想,在这种情形之下,又怎教那些百姓不怨气冲天呢?
当下观世音菩萨来到宁波,问明了这种情形,兀自摇头叹息。暗想:“这一班可怜的百姓,也是前生造的孽,才罹此厄.如今我不相救,他们哪有脱离苦厄的日子呢?”
菩萨便走到海滩,见那时正好潮头欲上,许多蚌蛤之属都张壳迎潮,那些渔户却冒死地捕捉,只听得一片长吁短叹之声。观世音菩萨便暗中运用她的法力,把自己的庄严宝相,深深地印入蛤蜊中去。在那些渔户,可是始终没有觉得,各各捕捉满了数,自顾地前去缴纳,好似还债一般。这班渔户正在无法摆脱这种苛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忽然上面下旨停止责贡蛤蜊,并且禁止捕捉,诏各县设立观世音菩萨庙宇,供养大士。
宁波的一班渔户,听了这个消息,怎么不喜出望外,距跃三百呢?但如何会特然有此一道旨意下来,大家终是猜详不透。后来几经打听,方才知道个中原因,却是观世音菩萨暗中救助之力。受惠的人自免不了皈依莲台之下。
原来那一批蛤蜊进贡入都之后,御厨见了新鲜之品,少不得就里边挑择了几个肥大的,预备做羹上进。不料第一个剖去,就坚如金石,再也剖不开来,御厨就觉得十分可疑。待到用力一劈,只见金光闪处,“砉”的一声,那蛤蜊就裂开了,中间却不是蛤肉,倒是端端整整一个观世音菩萨的法像,质地晶莹透澈,似玉非玉,似珠非珠,只觉得光华夺目。
御厨见了,不觉大骇,不敢隐瞒,便拿去奏明上边。文宗也十分骇愕,便命用金饰檀盒贮藏起来,一面下旨罢贡蛤蜊。
后来召见恒正禅师,问起此事,禅师道:“物无虚应,这是菩萨欲启陛下的信心,以节用爱人罢了。佛经上说:『应以菩萨身得度的,即现菩萨身而为说法。”
文宗道:“菩萨身却是见了,只是没有听得菩萨说法。”
禅师道:“我只问陛下信与不信?”
文宗道:“事实彰明,怎敢不信呢?”
禅师道:“既然如此,陛下已不啻听得菩萨说法了。”文宗因此大悟,以后永戒食蛤,并令合天下的寺庙,都另辟一殿,供养观世音菩萨。
因为这一次的观世音菩萨法像出现在蛤蜊之中,故世称为蛤蜊观音。这并不是做书的胡诌,好为玄谈,此事在《佛祖统纪昔陀山志》等书都有同样的记载哩!
当下观世音菩萨自海滩将法相感应了蛤蜊,救了一班渔户贡赋之苦,便一路行来,直到山东登州府地界。其时正值盛夏,疫疠盛行,死伤相继,实在凄惨万状。一班庸医俗子,又没有奇方妙药救得此疾。菩萨知道此病都由正气亏耗,被外邪侵袭所致,只有霍香可治。便入山采药,化为一个卖药老叟,肩荷药囊,入市求售。
那边的百姓,起初见了这外来的人物,不敢尝试,后来有一班贫苦无钱的人,听说他肯施诊给药,于是渐渐有人求治。果然药到病除,这才大家注意,纷纷求治。在两三个月不知救了多少生灵。直到疫气全消,菩萨才示现给智林寺优昙禅师,传了霍香治疫的灵方。优昙禅师向大众宣说之后,大家才知道是菩萨示现。于是一班受惠的人们,各自捐金起建观音庵,塑起观世音菩萨的法像,虔诚供养。但是所塑的法像,面目打扮,虽与别处的相同,但手中不捧净瓶杨柳,却是拈着一棵药草。这也是当地人民不忘报德的意思,既受了药草之惠,就请菩萨拈着药草做个纪念。这就是世称为施药观音的啊!
后世病家在危急无法时,往往到观音堂里去求签请药,实在也是滥觞于此哩I更有那一班叫名和尚,滥刻药方,凭人求取,借此敛钱,这非但是佛门之蠹,并且还得害人,那真可恨得很,岂是菩萨救世济人的本旨啊?
菩萨此去又化身不肯去观音往潮音洞住息,留下许多圣迹,受人瞻礼了。
正是:
“圣迹经留处,慈悲救世人。”
第三十回 游五台夷奴盗法像
话说观世音菩萨自在登州府施药,救灭了疫疠之后,当地百姓经优昙宣况,知是菩萨示现救世,大家都捐资建造观音庵,塑着施药观音供养着。菩萨便隐身在此小息,闲常出入民间,点化有缘之辈。
那一天,心中忽然一动,菩萨便施出天眼通的妙法,运用慧眼,向四下一看,就明白一切。暗想:“原来那夷鬼子在那里出花样,倒不可不去走一趟哩!”于是便又一路向浙江而来。
你道为何?原来那时有一班东夷国人,到中土游历,听得五台山的胜境,便先到那边玩赏。那五台佛寺众多,并且规模宏大,所有的佛像,不是宝石雕成,定是白玉琢就,端的是庄严灿烂,五色缤纷。那东夷之人生性最为狡猾,一见了许多珍宝,就动了觊觎之心。他见法华寺中,有尊观世音菩萨的法像,完全是白玉琢成,手中捧定净瓶,瓶中却插着一朵莲花,坐下的莲台,也是白玉雕就,而且是整块的羊脂白玉。雕就十分工细,长有三尺左右,确是希世之宝。那班东夷看在眼里,就动了不良之念。大家一商议,便乘着寺中僧人不留意的当儿,偷窃了就走。等到寺中人觉察,那一班夷人已经逃得不知去向,失去的玉观音自然也没了着落,只索罢休。
再说那班夷人,自从偷得玉观音,一路欢欢喜喜地逃过来,绕道到浙江,想由此出口,渡海回国。观世音菩萨就在此时受了感应,立刻动身赶来,恰好夷人舣舟在潮音洞下,待晓开船。
菩萨就施展法力,霎时间洋面上生出万朵莲花,绿叶摇风,把洋面完全遮蔽,使人辨不出东南西北。待到天明,夷船待要解维,却竟找不到一个去路。正在慌急之际,忽然风浪大作,将一条小船吹得上下不定,几乎翻过身来,把几个夷人吓得魂飞魄荡,不知所措。大家再向普陀岩上望之,却见观世音菩萨手捧宝莲瓶花,端端整整地立在巅上。
夷人到此,方知是菩萨的法力,于是再拜哀求,愿将从五台山偷来的观世音菩萨玉像,留在潮音洞,让这一方百姓瞻礼。祷告一番之后,顿时风平浪静,洋面的莲花也都不见了。夷人将玉观音像送到潮音洞,然后开船远去,离开东土大唐,不在话下。
当菩萨显迹之时,适有张姓居民,亲眼看见此事,便传扬开去。张氏又募化了金资,就将自己的屋宇,改建为观音庵,供奉玉像,自己便皈依座下。
当时远近的人,闻知其异,都来瞻礼,大家因为这尊观音,不肯随夷人东去,故呼为不肯去观音,其实乃是持莲观音的宝相。该处洋面,因为观世音菩萨用莲花阻止夷舟,故就称为莲花洋。昔陀山直到现在,还算是江浙一带佛教最盛之地,世俗竟有小西天的话头。善人善地,故菩萨肯将这尊法像留在此地啊!
再说那时正当唐末,天下扰攘,李克用等尤为残忍不仁,弄得生灵涂炭。浙江临安人钱镠,虽则是一个寻常小百姓,但生就的忠肝义胆,练得一身好武功,看了当时扰乱情形,甚为不平,便召集乡勇,自成一军,屡建奇功,吴越安堵。当他起兵以前,虽有保障东南的意思,但资粮器械,既不易得,万一不巧,反弄上个作乱犯上的名头,贻羞钱氏。他有了种种顾忌,对于起兵之事,便迟迟不决起来。
那一天,忽然梦见观世音菩萨向他说道:“钱锣,钱锣!你莫再踌躇。你既有保障东南之意,拯民水火之心,这就是一片善念。天佑善人,虽百战也不会败衄,快些起兵吧!”
钱锣便将种种困难之点,告诉菩萨。
菩萨道:“你莫畏缩,须知道千般手眼,只在一人。你如不信,且看我来!”
当下,钱镠只觉眼前金光一闪,菩萨已现出千手千眼的丈六金身,向他说道;“钱锣啊,你须知道,为人要有千般手眼,才做得千秋事业。你休要迟疑不决,尽管放胆做去,东南无数生灵,都系在你一人身上哩!二十年后,可到天竺山中来寻我便了。”钱锣一梦醒来,不觉大异,暗想:“既然是菩萨指点于我,一定是不会错的。”便决计起兵,一面招集大众,告之菩萨示梦的情形,一面命入画了一轴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的法像,悬挂在家中,朝夕焚香礼拜,虔诚供养。
当下投奔他的人,听说有观世音菩萨在暗中护佑,大家自然心宽胆壮,能收百战百胜的奇功,也只为有了此一念,果然保障得东南半壁,钱锣也由杭州太守做到吴越王,留名千古。
二十年后,他记起了菩萨天竺访寻的话,便往天竺山中去寻。寻到上天竺,只见一个僧人,端坐在石上,手中执着一本经卷,专心阅看。钱镠只当是菩萨化身,便倒身下拜,口称:“弟子遵菩萨吩咐,得有今日功业,大家已不敢正视东南。现在局势粗定,弟子也厌倦尊荣,还望菩萨方便收录。”那僧人急忙还礼道:“大王休得误认,贫僧一空,实因往礼潮音行脚经过此地,果然遇见过菩萨,但当时却不知道,也只见一位僧人坐在此地看经,贫僧就向他问讯。他说与贫僧有缘,愿将这《大悲心陀罗尼》、《大悲经》各一卷授与贫僧,并且说今天大王要到此地来,叫贫僧在此相候,如见大王,顺便传言:『现在大王功成名就,百姓爱戴,宣扬佛法,收效必宏,劝大王在这上面积些功德,将来机缘到了时,再来相度。』贫僧到此才知遇到菩萨,礼拜一番,菩萨又隐身去了。故此贫僧就在此相待大王。”
钱锣道:“既然如此,正是我们合该有此缘法。菩萨示现于此,谅来是个善地,我想在此间建造一座看经庵。就请大师主持一切,未知大师意下如何?”一空和尚连声称善,于是这位吴越王钱锣就去拨了一笔资财,由一空招工雇匠,在上天竺大兴土木,建造了一座美轮美奂的看经庵,所塑的观世音菩萨,乃是趺坐看经之状,坐下的莲台就是用菩萨坐过的那块白石雕琢而成的。从此世间又有了持经观音法像。那座看经庵由一空住持,自不消说。
吴越王自听了一空传述菩萨法谕之后,除建造了这座看经庵之外,到处兴修寺院,广宣佛教,大江东西,大小数百余寺,都是钱铬一人所兴建。
当时吴越的百姓,因为受到钱锣的保护,得能平安度日,爱戴之心,自然不消说得,钱谬王既然信仰佛教,那班百姓们自然影从响应,大家都成了佛国的信民。此风传流到现在,苏杭一带的百姓,相信佛的也比别处来得众多。外路的人,且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话,直把苏杭当做佛国了。
再说菩萨自点化了钱武肃王之后,随处化做了各色人物,在民间来往,指点迷途,拯拔苦厄,游行自在,但也人却无从识得,那一天来到九华山下,抬头观看,此山端的生得清秀宜人,上面有九个山峰,虽则高下参差,但都与莲花无异,九个峰就如天空中长着九朵莲花一般。九华山的得名,也就是为着这-点。山中寺院也就不少,菩萨此时化装着行脚和尚模样,一路上山,想去指点愚僧,留些显迹。走到一个山坳里,忽听得有人在那里念《多心经》,菩萨循声走过去一看,却原来是一个西域僧人。正是:“空山清净地,风动杂梵音。”
第三十一回 莲花峰番僧面壁
话说菩萨到了九华山莲花峰的山腰里,忽听得有人在那里朗诵《多心经》,便循声走过去,举眼看时,却是一个西域僧人,面壁趺坐着,在那里志心虔诵。
你道这个和尚是谁?说起来却也是个很大的来头。他本是厨宾国的王子,因为生有宿根,故自幼地敝屣尊荣,遁入空门,研求佛家奥旨,功行精进,早巳深入三藏,博通大乘,自号为求那跋陀,发大愿力,誓将西方大乘之教,传入中土,故飞锡东游,欲向大众宣讲《华严经》。可是与前次的沙门跋陀一般,因言语隔绝,讲解不通,心中十分愧叹,深恨自己功行未深,以致有此。就遁入九华山,在莲花峰一个石窟中,面壁趺坐,不断地念诵着《多心经》,希望感动菩萨,指示迷津。
可巧今天菩萨适从此处经过,闻声而至,早就知道他的意思。菩萨暗想:“难得这求那跋陀有此坚定意旨,如今我不点化于他,更有何人能点化他呢?”于是,便将身隐过,暗中幻化了去指示他。
那求跋陀当日夜间,在入定之时就觉得石壁之上,忽发现了一片光华,隔了半晌,光华之中就涌现出一朵莲花,莲花中间,又涌现出观世音菩萨的法像,菩萨顶上又现出一匹宝马。求那跋陀便将前事诉说一番,请菩萨慈悲!菩萨只是含笑不言,却见那匹宝马,发开四蹄,在寰宇之中奔跑。求那跋陀到此恍然大悟!明明菩萨在告诉我,欲通华语,非周游中土用心学习不可。他领悟之后,石上的幻影就不见了。
求那跋陀次日即便离了此间,到处云游。九年之后,所有华语无所不通。于是重归九华山宣说《华严经》,果然人人了悟了。求那跋陀于是就在昔年面壁处,建庵塑像供奉。那一尊观世音菩萨法像,其余与平常的一般,只是顶上却多一匹宝马,故世人称为马头观音,也称为马头明王,后人尊为畜牲道的教主。
自从这一尊异状的观音塑成之后,一班善姓,都有些疑惑起来,以为好好的一尊观世音菩萨,如何顶上却添上一匹马,畜类居上,岂不亵渎了菩萨?于是在求那跋陀讲经说法之余,便将此意向他请教。
求那跋陀先将前事告之大众,然后说:“佛家轮回,分为六道,就是地狱道、饿鬼道、畜牲道、阿修罗道、人道、天道。观世音菩萨本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宗旨,故也分为六相。大悲观世音破地狱道三障,此道苦最重,故宜现大悲相,世传的千手观音就是此道的部主,大慈观世音破饿鬼道三障,此道饥渴,宜现大慈相,世传的圣观音就是此道的部主,狮子无畏观音破畜牲三障,兽王威猛,宜现大无畏相,这位马头观音就是此道的部主,大光普照观世音破阿修罗三障,此道猜疑嫉忌,宜现普照相,世传的十一面观音就是此道的部主,天人丈夫观世音破人道三障,人道有事理,事伏骄慢称天人,理则佛性称丈夫,故宜现天人丈夫相,世传的准提观音就是此道的部主,大梵深远观世音破天道三障,梵是天王,标王得臣,世传的如意轮观音就是此道的部主。所说的三障,就是惑障、业障、苦障三样。观世音菩萨既各主一道,宝相也就因之而异了。
“这尊马头观音在六相中还算不得异相。象十一面观音,共有十一付面目,当前三面作菩萨面;左厢三面作嗔面;右厢三面作菩萨面,后一面作大笑面,顶上一面作佛面,各各不同。
“又如准提观音,一身十八臂,面有三目。上两手作说法相,右面,第二手施无畏,第三手把剑,第四手把数珠,第五手把微若布罗迦果,第六手把钺斧,第七手把钩,第八手把跋折罗,第九手把宝鬟;左边,第二手把如意空幢,第三手把莲花,第四手把罐,第五手把索,第六手把轮,第七手把螺,第八手把贤瓶,第九手把《般若波罗密经》箧子。七宝庄严,又是一付法相。
“至于如意轮观音,六臂金身,顶髻宝庄严冠,坐自在王,住于说法相。第一手思维,悯念有情故;第二手持意宝,能满众生愿;第三手持念珠,为度傍生苦;左按光明山,成就无倾动,第二手持莲花,能净诸非法;第三手持轮,能转无上法。这又是一付宝相。
“世俗见识不广,故见了这尊马头观音,以为诧异相,实不知菩萨具广大神通,何相不可以幻化?异相正多着哩!贫僧从今起,发愿化缘,塑全这六尊观世音菩萨法像,也好垂示后来。”
大家听了他这番话,方才恍然,各各认捐金资材料,不足的由求那跋陀到民间去募化,完成这六观音的工程,我算一言表过,以后不再提及了。我在这里又有几句话要交代一下。佛教的主旨,不外乎警世与劝善两途。至于菩萨的是否有此相示世,佛家虽如此说,我们正也不必斤斤计较它的有无。大概所示的善相,那就是劝兽的意思;所现示的畏惧相,那就是警世的意思。菩萨不必真有此相,说的人不妨如此说,塑的人不妨如此塑,那说的人,塑的人,就具有菩萨心肠。
譬如说沙尘的微细,我的目力辨不出明白,这并不是没有沙尘,乃是我目力所不及。他说菩萨有这种种宝相,人家不能见到,也就不能说没有这回事,只怪自己的目光不广罢了。我只要接受菩萨劝善和警世的苦心,那么任便菩萨现何宝相,左右还是菩萨。所说的善知识三字,大家正当细心体会啊!
再说当时菩萨的真身,早已离了九华山,又折向河南地界而来。那边本是历代帝王之都,素称为洞天福地,不料近来又遭了兵燹之灾,弄得百姓颠连困苦,四散逃亡。
原来那倡乱的却是李全,他们夫妇二人,各使一条浑铁枪,勇猛无比,号称李铁枪,又说什么李氏梨花枪,天下无敌。
故声势非常浩大,所部也着实不少,真如渭堤水决,端的势如破竹,没人敢撄他的凶锋:兵势蔓延,直到登封县地界,方才屯驻,不敢长驱直入。你道为何?原来登封县的西面,有座少室山,山上有座少林寺,是达摩禅师所开创。此寺以武功著名,一行僧众个个精于拳棒,并且是独家秘传,神奇变化,不可测摸。李全虽勇,但震于少林寺的威名,也不敢去惹他们。他打算设法将僧侣招降下来,另编--支和尚兵,合着自己的所部,那才可横行天下哩!
他打了这么一个主意,故暂时停兵不进,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到少室山少林寺中去,大意不外“投降了,共享富贵;不投降时,就要兴兵攻打,玉石俱焚”等话。
你想,少林寺的住持,原是有道高僧,就是一般徒众,也都一志修行,断绝尘缘,故一口回绝。送信的人回营告诉了李全,可是他心还不死,又派人用甘言厚币去诱致他们,和尚仍旧付之一笑。临了儿,李全怒了,又派人去说,限期三天,如其不率众归顺,就要围攻山寺。寺中住持见他们一味歪缠不清,十分讨厌,就把传盲人割下两个耳朵,撵出山门。这一来就伏了祸机。正是:
“持心维正道,割耳警强梁。”
第三十二回 少室山大士退李
话说少林寺住持和尚因李全遣使招降,一味歪缠不清,十分讨厌便向来使说道:“出家人受十方供养,与世无争,如何肯甘心从他?本当将你杀了,以绝李全之念。现在看在佛祖分上,饶了你性命,割去两耳示警!回去对李全讲,叫他绝了这条心念吧!”于是便将来人两耳割下,撵出山门。
那人一路抱头鼠窜,逃回营中,告之李全。李全不觉大怒,便传令进兵围山。
那时附近的百姓,恐遭兵祸,都扶老携幼地逃避。观世音菩萨见了如此情形,问明一切,暗想:“佛门清静之地,万不能容这班人去滋扰。少林僧众虽擅武功,究竟众寡悬殊,势难相敌,还得待我去帮助一臂哩!”
菩萨此时,本来化作一个行脚僧人模样,赤着双脚,一路往少林寺而来。到得寺里,照例拜了佛祖,参了执事众僧,挂单小住。那时适因灶下缺少一个烧火和尚,执事的使命菩萨去充数。
如此一住两三天,李全攻打山头,十分紧急。合寺僧众虽协力同心地守御,到底众寡悬殊,看看有些支持不得。
菩萨想:“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便抽了一根铁棍在手,冲下山去,大吼一声,挥动宝棍,杀入李全队里,如同风卷残云一般,远远望去,只见棍头起落,马仰人翻。就是李铁枪上前交手,不及三合,一棍打下马去,被乱军践踏而死。李全的妻子,战败下去,仰天长叹道:“四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不思今天却输在一个和尚手里,还有什么面目见天下人呢?”就倒枪刺喉而死。主脑既去,一班部众,死伤的死伤了,余众都四散奔逃。
菩萨到此,一耸身跳在嵩山御寨之上,现出大威猛宝相。少林僧众才知是菩萨显化,都罗拜称谢,于是便将此大威猛相塑成全身,另起观音殿供养。这就是阿么提观音,怒目嗔容,手执宝棍,相貌很是可怕;与别处供养的,又是一付面目。
当下菩萨虽然将李军杀散,还恐怕他们变成散股,为害民间,便又化做一个村妇模样,拿着一只锦匣,匣中放着一面青铜宝镜,走到洛阳市上求卖,当时就有一班人去向她问价。
菩萨道:“我这面镜子是一件稀世的宝物,实实地要卖一千两纹银,多一文也不要,少一文就不卖。若然失此机会,往后去就是出十万八万银子也是买不到哩!”
有一个好事的青年插嘴道:“小小的一面铜镜,却要这大价钱,毕竟;疗什么好处?你且说说看来。”
菩萨道,“我这面镜子,好处正多哩!第一便能照见人心的善恶;第二便能照过世的一切,好好歹歹,丝毫不爽。有这两样好处,难道一千两银子还不值吗?”
那少年道:“老奶奶,你休打谎,世间哪有此等宝物?却叫人有些不信,不知你肯让我试照一下吗?”
菩萨道:“这倒也使得,只是借一照,须纳三文青钱。”
少年果真摸了三文青钱给菩萨,菩萨便从匣中取出铜镜,执在手中,向少年道:“来照,来照!但须要聚精会神,不要胡思乱想,才照得真形。”
少年对镜约有一杆烟工夫,果然见镜中现出的一切,都是自己已往的所作所为,临了儿却堕入畜牲道中,投生为一条母狗。他看了不觉心惊意乱,连称奇怪!可是别人从后面看去,仍旧是一面空洞洞的铜镜,一些儿痕迹都没有。菩萨将镜收了,问道:“照得可满意,三文钱值不值?”
少年额汗涔涔,神色灰败,连称:“好,好,好!值,值,值!”旁人见了他如此神气,争着向他询问所以然来。少年哪里肯说出真情,白出其丑?只向众人言道:“众位也不必问我,如其有意思,不妨花费三文,也照一照,包管能够满意就是了。”
毕竟好事的人多,一听了少年的话,争着要一试这新鲜把戏,你也出三文,我也出三文,轮流着试照。没有照过的争先恐后,照过的不是哭丧着脸,便是攒眉蹙额,现出失望的颜色,最低限度也得露出十分惊异的神情。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口虽不言,却是彼此心照不宣。这么一来,瞧热闹的人也着实不少,风声一传开去,真有万人空巷来观之况呢!菩萨却只向着大众含笑不言,由辰至酉,足足照了三千来人,这三千来个里面,照了忧愁懊丧的,倒要占十分之九,喜悦愉快的不过十分之一。
当下菩萨向众说道:“如此宝物,只卖一千两银子,却终于只有照的人,没有买的人,可见俗眼到底没有识货的人。天已不早,老身却要走了。”
说罢,便将铜镜放在匣子里边,站起身来,弹了弹衣上尘沙,抬起头来时,法相却又换了,在各人眼中,变成种种不同的形状。在恶人眼中看去,那老奶奶顿时变成金神七煞模样,十分凶恶,看了令人胆战心惊:在寻常人眼中看去,或作嗔怒之容,或作忿恨之状,也足令人寒心;只有在善人眼中看去,却是慈眉善目的一位观世音菩萨。
当下有一班人受了惊吓,纷纷逃走,在一阵鸟乱之中,老奶奶已不见了。于是大家知道是菩萨来点化大众,于是各述所见。大概可分为三付面目,一付是慈眉善目的菩萨面,一付是大忿怒面,一付是含嗔面。其中有几个老人提议,好在刚才每人所出的照镜钱仍留在此,就用来在原处建庵塑像供养。这一尊像,也分三面,正面是菩萨面,左厢是大忿怒面,右厢是含嗔面,手持宝镜,俗称为三面观音,其实是游戏三昧观世音啊!
自此之后,那一班有过作恶之人,因为照见来生受苦情形,也都憬然觉悟,改过自新,湔涤罪业。此间民风,因受了这个感化,真是醇良了不少哩!
再说菩萨自洛阳留了一相,脱身而去,一路云游,直到江北地方。只见那边民风强悍刁恶,不知礼义,只贪财物,只要有利可图,为盗为娼都心甘意愿。故奸淫盗杀之风,比了随便什么地方都厉害,连官法也治不胜治。
菩萨要点化他们,便化做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带了无数金珠宝物,一路行来,入了这班贪得无厌之徒的眼,便生了觊觎之心,结党呼群,将他拦路邀住问道;“何方僧人,大胆到此?出家人又何来这许多宝物?敢莫是抢劫来的?快快献出来,放你过去,要不然休想活得性命。”
菩萨道:“我并没有什么宝物,也不知世间什么叫宝物,只有为善修心,那才是宝物哩!”众人道;“休得胡说,你身上的金珠翠玉,还算不得宝物吗?快快献上来。”
菩萨道:“你等指这些东西吗?贫僧正嫌它累赘呢?”于是就将一众宝物,取出来放在地上道;“你等只拣喜欢的拿吧!”
大家便一哄而上,七手八脚,争着拣值钱的抢夺,转眼间抢个罄尽,只留下一串婆罗子的数珠,却大家都不要,丢在地上。菩萨拾在手中,含笑说道:“没中用的东西,倒一齐拿去了,怎么如此一串宝珠,却竟没人问讯?这可见此间百姓,生来没有善根了。”大家也不去管他,各各夺了东西,想到市肆中去变卖。不料,那些宝物一件件都变作飞灰,随风吹散,连踪影也不留一点。那许多人不觉疑神疑鬼起来。正是:
“佛宝人不识,愚蒙疑鬼神。”
第三十三回 幻香梨小警贪顽
话说那一班人想拿了宝物去变钱化用,不料却都变作灰尘,随风散尽,大家都十分惊异!商议之下,都以为和尚此时当没有去远,大家去找他说话。于是结伴追赶,直追到慈云寺里,果见那和尚在此挂单,于是声势汹汹地向他责问。
菩萨含笑道:“贫僧所有东西,列位都已拿去了,如今只剩得一串数珠,一只钵盂,列位谅来也用不到这东西,故留还贫僧,如今却何故又来寻找贫僧呢?”众人道;“你那宝物,我们拿去片刻就都变为灰尘,这一定是你这和尚用的法术。故特地寻你来讨取,快快拿出来。”
菩萨道;“原来如此,我早就说过,那些东西并不是宝物,你们却一定要当它们是宝物。现在我的话应了,却又说我作了法,要讨二重,叫我哪里来呢?列位一定要时,依旧是那话儿,一定变不得钱。须知贫富各有天命,若用强力挣来的,一定享受不得。我看列位还是省悟省悟吧!”
大家闻言,哪里肯就此罢休,都说:“这和尚刁滑,非要给他些厉害,决不肯拿出来。”于是大家四面围攻.菩萨却乘此脱身,用一段香梨木植在地上,由他们扑击。众人打得手酸脚软,只索住手,定睛看时,见是一棵大木植在地皮中,大吃一惊。原来这段香梨木,正是寺中重价买来,预备雕刻佛像的,观世音菩萨因与此木有缘法,故特移来作替身的。众人中有识得字的,见木上隐隐有“多宝观音菩萨”六个字,到此大家才知道那和尚是菩萨的化身,当时倒也深悔鲁莽,纷纷散去。
寺中的和尚就将那段香梨木雇匠雕成多宝观音法像,一身四面十八臂,每手各持一宝,与准提观音像彷佛。这是寺僧因欲符多宝之意,故引准提相雕刻的。其实,当时菩萨并未有此等现示啊!自慈云寺里雕成了这尊多宝观音供养起来之后,民间因为有那许多人的传说,知道菩萨灵感,都十分相信,香烟甚盛。
在菩萨的原意,要使他们一心向佛,不做越分之事。不料那边的人,的确没有善根,就误会了意旨。起初不过求财求福,倒还罢了,到后来,他们不问什么事都到菩萨面前来占卜祈祷。甚至妓院鸨儿也来烧香,叩求菩萨保佑她们生意兴隆;小偷儿也来烧香许愿,求菩萨保佑他顺风得利,还有那痴男怨女,也暗中请求菩萨替他们作合,野鸳鸯也来求保佑他们白头到老,烧香人中,什么都有。如此一闹,把一位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闹得乌烟瘴气,此间再也留存不得。本来观世音菩萨虽说是拯拔一切苦厄,又哪里管得这许多歪缠的事呢?况且,菩萨也不能因为受了一炷香烟,就保佑他们去做那不法的勾当呢!只索叹此方业障太重,无法点化,终于迁地为良了。可巧,那淳多宝观音像手中所持的珠幡宝幢,的确是很有价值的宝物做成的,那一班鸡鸣狗盗的东西,早就生了觊觎之念。中间有一个胡七,是一党的头领,因为屡做巨案,人家防范得严密,失了几次风,潜伏了几时,弄得十分窘急,于是召集了几个同党一商议,决计去偷那多宝观音手中的宝贝:在初,大家还多顾虑,后来胡七自告奋勇,只叫大家在外把风,有什么都有大家的,方才个个无话。
安排停妥,到了晚间,果真由他独个翻入慈云寺里,索性把观音像背负了出来,驮到僻静所在,各自动手,把那法像十八手中所有的宝物完全取下,然后把观音像抛入长江之内,看它随波逐流而去。他们得手之后,自然欢喜万分,将脏物依分了,各自散去。
再说菩萨的真身,明知此事,所以不去施展法力,阻止他们的行动,也委实因为此间不可久居之故。在他们将法像丢下江心的时候,菩萨早巳渡江到了金陵,觅到一位有缘法的善人。此人姓潘名和,是金陵一个商人,一家粮食行,家道小康,生平笃信佛教,行善修心,远近都称他为潘好人。
只是他虽一心礼佛行善,生平却有一件缺陷,膝下只有一女,却没有子息。他年纪已经五十六岁了,自揣无望,便打算将女儿招赘一个如意郎君,以作半子之靠。却又因选择过苛,高不对低不就,一向延搁下来,直到眼前,仍旧是一无成就。
他那一天忽做了一个奇梦,梦见一位兜头的白衣尊者向他说道:“潘老儿,你明天可到江口去等候,巳午之交,对江有一个四面十八臂的多宝观音法像,由江北那面汆来,你可好生打捞了,送往清凉山鸡鸣寺里,重行修整供养,就有无量功德。那边的石荷叶,也正好改作莲台。”潘和道:“小老一切遵教,只是小老年将耳顺,膝下忧虚,不知是否还有生育之望?” 白衣人道:“这个容易,我就赐你一子便了。”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颗白围棋子付与潘和。潘和正欲再问白衣人的尊号,却被她一推,就此惊醒。
当下便将此事告之老奶奶。到了次日,往江岸去等候,果然捞得了多宝观音的法像,信心益坚。送到鸡鸣寺里,又出资将一片荷叶石雕成莲座,重塑金身。可是那尊法像,略有损伤,不能直立,只好侧卧在莲叶之上,于是世俗就称这一尊观音叫做莲卧观音,又成了一个相。
再说潘和不觉恍然大悟,知道托梦给他的,就是观世音菩萨,于是便请了有名的画工,将梦中所见的白衣人模样描出,怀中又加上一个小孩子,称为白衣送子观音,供奉在家。后来,他果真不久就生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儿子。善人有后,也不枉他一生信佛的结果啊!
故此风直传到现在,江南一带,凡是无子的人,往往向白衣观音祈祷,拜求送子。其实潘和梦中所见的白衣观音,手中却并不抱孩子,就是给他的也不过是一颗白围棋子。这抱孩子的法像,不过是潘和以意为之,叫人家见了,知道虔礼观音之后,无后的人也会得子罢了。后人就误会为大士当年,果真有此示现哩!
至于白衣观音呢,在三十三相中原是有的,乃胎藏界的一尊,莲花部的部主。白衣是表示纯净的菩提心啊!今世所传诵的《白衣大悲咒》就是此尊的法门。那时菩萨又离开了金陵,一路来到姑苏。其时恰值兵燹之后,姑苏的百姓。遭金兵惨杀的不下数十万,冤魂遍野,苦恼万分。菩萨见了,好生不忍,于是就大发慈悲,广施法力,解除他们的苦厄,便化为一个中年美妇,手捧杨枝宝瓶,来到冤魂结聚之处,迭石为台,高可数丈。菩萨就跌坐石台之上,念诵那破地狱障的《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每诵千遍,便取过杨枝,在宝瓶中蘸了甘露,望空四面遍洒一周,然后仍插好杨枝,诵经如故。当地百姓见了菩萨如此情形,不明其故,诧为异事。于是传说开去,一时传遍了街坊里巷,一窝蜂地前来观看。有的说是化缘,也有说是作法的,纷纷不一。
菩萨见大众疑念杂生,便向他们说出一番话来。正是:
“群疑难自决,一语破迷津。”
(未完的下篇一文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