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林七宗罪之雾锁春晖(下) 绿林七宗罪txt下载

雾锁春晖(下)三月初七  【第三课 死亡】
  朱煌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威猛老人。
  数月前沈抱尘与左锋见过一面,沈抱尘当时便猜度出对方的身份,却默契不言,此刻葫芦揭开了盖子,沈抱尘便抱拳道:“多谢左堡主义助。”
  左家雄霸关中,实力雄厚,左锋更是纵横江湖数十年未尝一败,威名直逼天下第一许云鸿,此番突然现身,若与沈抱尘合力,饶是以赵权的自负,也只能暂避其锋而去。
  左锋哈哈大笑,那笑声豪迈,实在不像来自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沈先生过谦了,就算左某不是恰逢其会,那赵权又如何是沈先生的对手?”
  说着正好秋声振抱着那伤鹰跑过来,那鹰一进屋,立时拼命挣扎,跳出秋声振的怀抱,扑扇着翅膀一蹦一蹦朝左锋“飞”去。
  左锋身形一展,那鹰已到他手上,他轻轻抚摸那鹰的翎羽道:“原来是诸位救了我这鹰儿一命,左某感激莫名。”说着面露惊异之色,“神医果然神乎其技,鹰儿这等伤势都能痊愈,左某佩服佩服。”
  颜子星脸上忽然露出些尴尬,旋即隐去。
  秋声振愕然,伸手拉拉沈抱尘的衣襟,奶声道:“这……刺客是他养的?”
  朱煌却没这么知礼,厉声喝问:“你抢我们的杀手做什么?”
  左锋微笑,咳嗽几声道:“原来是你们在照顾鹰儿,多谢两位小侠客了。这鹰是我们左家传递信息的鹰王,上次执行任务的途中不知为何受了伤。我沿路寻来,却不料会再遇见沈先生,真是有缘。这鹰多谢你们收留了。”说着看到秋声振一副惶急的模样,便将鹰儿递出去道,“既然你们收留了它,不如以后就由你们照顾它了,如何?”
  秋声振接过鹰儿,一声欢呼,哪儿还管左锋后面说些什么,和朱煌自顾自玩耍去了。
  左锋朝向沈抱尘笑道:“你这两个徒弟,都是万里难寻其一。沈先生着实让左某羡妒。”
  沈抱尘笑而不语。
  颜子星在一边插话道:“颜某今日算是欠了左堡主一个人情,他日左家若是有个奇症,尽管来找我。”
  左锋哈哈大笑道:“能得颜神医一诺,便等于多了一条性命,左某先代家里那帮不成器的谢过了。说起来,我自从三年前便开始偶发头疼,至今越发严重,可是内息出了什么岔子?”
  颜子星一如既往地皱着眉:“不是。”说完径自仰首望天,多一个字都不肯说。
  沈抱尘知道颜子星的性子,微笑代问道:“那是什么问题?可有治疗之法?”
  颜子星这才回转目光:“这样问话才对!哼,你自己就已判断是内息走岔,还来找我作甚?”
  左锋方知是自己的问话不合眼前脾气怪异的神医脾胃。他统领左家这许多年,城府已练得极深,当下不以为忤地笑道:“确实是左某的不是。请先生赐教。”
  颜子星伸手为左锋把脉,足足片刻,沉吟不语。
  左锋见状笑道:“颜先生不须犹豫,左某虽不敢说看透生死,些许事还是能承受得住的。”
  颜子星思忖片刻道:“你这病……医不好了,这头疼怕是要跟你一辈子。”
  左锋笑道:“可会死在这上面?”
  颜子星摇头:“现在不会。”
  左锋大笑:“好,现在不会死,便够了!”
  两个孩子似乎头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么爽快的语气谈论“死”字。秋声振悄悄问朱煌道:“死究竟是什么啊?我看他们好像丝毫不怕的样子。”
  朱煌摇头晃脑道:“我很小的时候见过我爹,他告诉我,死就是人离开这里,去另外的地方重新过活。”
  秋声振恍然道:“噢,就像颜先生离家出走一般……”
  今日被揭发身份的唐门唐畔一直坐在一旁,虽然心有不安,闻言仍是忍不住地开口道:“颜先生,恕唐某冒昧,左堡主神完气足,实在不像有如此恶疾,但不知他究竟是什么病症?”
  颜子星出奇地没有发怒:“你的医术也算不错,不如也来把脉会诊一番。”
  能得颜子星“不错”两字评语,唐畔顿时面目放光,犹豫片刻,终于起身走近,伸手搭在左锋的腕上,沉吟不语。
  许久,颜子星问道:“如何?”连左锋也不禁注目看向唐畔。
  唐畔沉吟半晌,终究被颜子星磨灭了傲气,语带犹豫道:“左堡主身体强健得紧,玄门内气深不可测,在下才疏学浅,实在诊不出什么怪病。哈,至于左堡主所言的头疼,据在下看来,无非是思虑过甚,乃求不得之苦,左堡主只要抛开世事,静修个一年半载,日后少些思虑,应该……就可以不药而愈了。”因为之前有颜子星言之凿凿,此刻唐畔说起来不禁忐忑。
  左锋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抱拳道:“颜先生果然神医,在下这病……怕的确是要跟我一生了。”说毕转向沈抱尘道,“不知沈先生会在此处停留几日,他日左某有暇定当前来拜会。”说完起身而出,经过两个孩子的时候忍不住停下来看了一眼,“沈兄,不如把你这两个徒弟分一个给我,如何?”
  朱煌吐吐舌头道:“你这老头儿有什么本事,也想做我师父?你能数清蚂蚁么?”
  左锋闻言哈哈大笑,径自离去。屋内一时沉寂下来。
  唐畔起身,长揖道:“沈大侠,颜先生。唐畔日前多有隐瞒,万望恕罪。只求二位知晓,唐门对诸位绝无恶意,只是我家宗主查到白莲教最近对颜先生多方注意,哈,似有举动,为防万一,才派我来此查探一二,顺便保护颜先生。没想到赵权竟会亲自来此地,我这就要急急回去禀报宗主才是。”
  沈抱尘突然道:“且慢。”说着将桌上的脉枕扔出。
  唐畔伸手接住,脸上的表情如释重负。
  只听沈抱尘道:“你回去便道沈某多谢宗主好意,你们唐门的人以后就不用再来了。”
  唐畔唯唯诺诺退出,将到门口,颜子星突然也开口道:“左堡主不仅是左家的掌舵人,一身系全族荣辱,更以一人之力对抗白莲教主,这样的人,只能死而后已,你说的方子怎能做到?为医者查探病症乃是第一层功夫,但若能追根寻源,才能算得上登堂入室。”
  唐畔一震,回身恭敬一揖,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两个孩儿被拘了这么久,早就不耐,撒着欢跑出去玩了。
  沈抱尘轻轻站起,拂去桌上刚落下来的一点灰尘道:“你上次说得真准,左家、唐家、圣……白莲教,都来了。”
  颜子星道:“你怕了么?”
  沈抱尘沉吟:“唐家未必有什么大图谋,不过是知道白莲教有所行动,便要查探破坏而已。我已警告了唐畔,想必他们不会再有动作。赵权今日急急退走,不肯和左锋朝相,说明白莲教还不想和左家堡翻脸,所以他不会轻易回来。我从未听说师……教主的幼子有什么重病,他再找别的医生便是。”
  颜子星傲然道:“他就算回来我也未必怕他。他既然是想找我去治病的,又怎敢为难我?对了,我怎么从未听说许云鸿有儿子?”
  沈抱尘轻轻摇头道:“这是个极大的秘密,我也只是零星知道一点儿。教主的确有一个孩子,却不知生母是谁。自他出生起教主便将他送至别处单独抚养,连当日的我也不知那孩子究竟多大,长于何处。我们曾猜想教主是不想让自己唯一的骨血卷入江湖争斗,只愿他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所以根本不曾考虑过让他参与白莲教的基业。”说着难得地一叹,“父子天性,从来如此。纵然教主雄才大略,当他提到自己这个孩子时,那脸上的温柔也和方才弟妹看若儿的神色一般无二。我虽自幼跟随教主学艺,却是从未在他的脸上见过此般神情。”
  颜子星点点头道:“如此便清楚了。说起来许云鸿待你也算不错,你们上次坏他大事,他竟然就此算了,没有取你性命!”说到这儿,他眼见沈抱尘脸色要变,忙回转话题道,“不过许云鸿想得更多的终究是气吞天下,就算是为了孩子也未必肯付出太多,但为了他自己,那可不一样了。”
  沈抱尘凝神道:“此话怎讲?”
  颜子星站起身来,缓缓道:“其实你应该想到:婆娑世界大欢喜神功。”
  沈抱尘经过百炼的心神仍是不禁一沉:“莫非这劫丹,竟然有突破魔障之力?”
  颜子星沉声道:“这只是传言。劫丹之说,荒诞附会处本就甚多。曾有传言,劫丹足以助服用者安然度过天地一劫。你应该能明白,即使只是传言,对于困于心障的你们,会有多大的吸引力。”
  沈抱尘微微颔首,他早已明白了颜子星最大的担心。
  婆娑世界大欢喜神功乃是白莲教最高心法。按白莲教义记载,每逢魔长道消之时,弥勒便会舍弃极乐世界,舍弃转世,领导白莲教众证大勋业,得大欢喜。而这绝世的神功,便是弥勒转世前传承自极乐世界的最后一丝灵识。那是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绝大威力,若是有人能达到最高的第十层功力,将恢复弥勒神力,寂灭天下。
  这传说自是荒诞不经,但白莲教一脉多遭江湖打压、朝廷围剿却能薪火不息,便是因为这秘传神功的威名让它的敌人一次次战栗畏惧,于是婆娑世界大欢喜神功的神秘色彩也跟着越来越浓。但说来让人沮丧,历代教主或才智超卓,或痴迷武学,但别说那传说中的至高境界,即使次一层的第九重天也未有人炼成过。直到这一代,教内出了个千年少有的天才许云鸿,二十几岁即参透婆娑世界的第八层,获白莲教主之位,又二十年,断云谷一战白莲教几有覆灭之虞,许云鸿破关而出,以第九重天神功击杀当时的武林领袖江东云飞渡,又杀死各门派精英高手七十人,威名一时无两,隐隐为天下第一人。
  可饶是以许云鸿的天纵之才,也仍然无法突破第九重天,达到天地寂灭的第十重境界。若是劫丹真有助其突破魔障、达到十重的魔力,可以想象,就算是倾整个白莲教之力,许云鸿也必要得到它不可,而江湖各派只怕决不许劫丹现世。如此情势,沈抱尘也不禁头疼。
  颜子星叹息道:“若儿乃是千年不遇的奇症,她的静脉内元气极其充沛,天生便不啻玄修多年的高手,但她幼小的身躯不足以容纳这些元气冲撞,这些年来全靠林枫以燃烧生命获得的离火之力压制这些伤害,所以我才想到劫丹之法。这劫丹若能助若儿固本培元,将那元气收归己用,方可彻底治愈她的病症。我此前只是一试,直到今日,才敢确定劫丹炼制可成。可太巧了,就在今日,他们都找上门来了……”
  不知不觉间,林枫已抱着若儿走进屋子,此刻插嘴道:“颜先生,不知那劫丹需要多久才能炼成?”
  颜子星面色阴沉道:“若你昨日问我我还真不知。”说着屈指计算,“大概还要五十三日,数九一过,大道当成。”
  沈抱尘站起身来,看了若儿一眼,方才道:“我在想,我们是否……需要和左堡主谈一谈?”
  林枫斜他一眼:“连你竟然都怕了?”
  沈抱尘摇头道:“二弟只剩这一点儿骨血,我决不容她有失!别人便也罢了,若是师……教主亲自前来……”
  颜子星笑道:“那你可以放心。我有可靠消息,许云鸿此刻正在闭关苦练烈日心经,意图以外道之力助自己突破魔障,尚须百日才能出关。若他强行出关,怕是会元气大损,劫丹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许云鸿应该不会冒这个险。”
  沈抱尘心下微安道:“如此便好。此地远离白莲圣地,白莲教万不敢出动大批人手来攻。我们小心便是。”
  过了数日,除了两个孩子一只鹰每日打闹不得安宁,倒是别无波澜。沈抱尘也落得清闲,只躲在屋内练功睡觉,正睡得香甜,忽听孩子哭声大作,心下一沉,忙走了出来。
  却见院落内秋声振抱着那鹰儿放声大哭,朱煌立在一边也是凄然,林枫抱着若儿哄完这个哄那个,忙得不亦乐乎。
  恰在此刻,颜子星跨门而入,一见此情景登时把脚缩了回去。
  沈抱尘上前蹲下道:“怎么了?”
  朱煌带着丝哽咽:“鹰儿,鹰儿死了。”
  秋声振大声道:“不对,它没死。”兀自紧紧抱着那鹰尸不肯撒手。
  朱煌只觉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伤心得哭都哭不出声来。在此处住了四五十天,和鹰儿朝夕相伴,他似乎将它当作了和秋声振一般的伙伴,从未想过,有一天,这鹰,会死。
  人生刚刚开始,死,本应是个极其遥远的话题,却突然出现在现在两个孩子的面前。
  就在刚才,似乎上一刻还一切正常,那鹰甚至正一天天好转,仿佛连翅膀都能够挥舞,仿佛即刻就要重回碧空,可下一刻,这天空的王者已颓然倒地,再也不能回应孩子们的召唤。
  朱煌虽然不像秋声振那样紧紧抱着鹰儿,虽然能极力抑制住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但心内却充满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似乎是恐惧,似乎是凄凉,更是孤独。
  仿佛一个朋友,永久地走了。
  沈抱尘轻轻抚摸着秋声振的头道:“它真的死了。”
  秋声振哽咽不答。
  沈抱尘握着他的手,抚摸着那鹰的身躯:“你看,它的翅膀不再扬起,它的喙不会再张开,它的脚趾也变得冰凉。因为,它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身体,去到别的地方。”
  秋声振不知不觉放下鹰的尸体,朱煌哽咽道:“这就是死么?它为什么会死?”
  沈抱尘叹息:“死,便是失去了生命。生命是上天公平地赐给每个生灵的,鹰儿是天空的宠儿,飞翔了一生,它受了太重的伤,或许在它翅膀折断的时候它便已死了。只因为它喜欢你们这两个朋友,舍不得你们伤心。现在,它已经陪了你们这么久,所以,才能无憾地离开。”
  朱煌摇头:“可是我们还是很伤心。”
  林枫也蹲下身体道:“是啊。一个生命的离去,一定会有人为之伤心。”
  沈抱尘沉沉道:“但生命终究要离去。鹰儿能在临走前交到你们两个朋友,一定很高兴。”
  两个孩子哽咽不语。
  林枫低低:“不如,我们给鹰儿办个葬礼吧。”
  沈抱尘沉吟:“据说苍鹰决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的尸体,不过既然它是咱们的朋友,咱们便按人的葬礼,让它尊严地离去吧。”
  两个孩子亲手挖了一个小坑,将装在木匣子里的鹰尸慢慢放入。
  秋声振捧起了一把土,刚要倾覆上去,突然失声痛哭道:“不要,这样以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鹰儿了!”沈抱尘轻轻拍着他的头。
  突然,秋声振奶声奶气道:“让它活过来吧,好不好,我可以用,用我的剑换回它来,好不好?”这把剑乃是秋声振的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他一向爱若珍宝,此刻竟愿意用来交换这位小朋友。
  沈抱尘叹了口气,轻轻道:“孩子,鹰儿已经死了。生命是不能回头的,无论你用什么去交换。就让它安心地走吧。”
  朱煌突然伸手,将土填满小坑,待土满,秋声振也已哭得喉咙沙哑。
  沈抱尘蹲下,抱着两个泣不成声的孩子道:“异日,你们长大了,你们的天赋注定你们不会默默无闻。当你们拥有了力量的时候,当你们要做出某些抉择的时刻,希望你们能记住这一刻,记住生命,记住生命的尊严和悲伤,记住生命的唯一和珍贵,记住每一个生命都会有另外一些生命如你们这般为之痛哭——希望这些记忆,能够稍稍影响你们的抉择。”
  那个下午,日后的白衣侯和唯剑楼主第一次亲身面对了生命,和死亡。
  更确切地说,是面对了离自己如此之近的死亡,那能让自己亲身感受到痛的生命丧失,而不仅仅是之前或之后那事不关己的淡然。
  直到许多年后,白衣侯朱煌仍然无法想明白,自己究竟该如何评价师父为他安排的这一场预演。

  第四章 凶案
  埋葬了苍鹰,两个孩子仍然泪眼婆娑。林枫抱着若儿,不住安慰,半晌没什么效果,那若儿却见半晌没人理会自己,登时恼了,不声不响伸手抓住朱煌的手臂,便是用力一扭。
  那若儿虽然只是个婴儿,但因天赋异禀,手劲大得惊人,朱煌吃了这一拧,登时疼得一声大叫。秋声振却是眼见朱煌倒霉,一时忘了悲伤,几乎笑出声来。凝重的气氛被这一冲,这才消散了少许。
  左锋便是在这样的气氛下踏入小院的,眼见情形似乎不妥,忙问道:“怎么了?”
  林枫站起身来,迎上前去招呼:“那鹰儿……不治了。”
  左锋一愣:“翎翔死了?”眼见两个孩子嘴一扁,又要哭,当即明白了形势,忙走过去道,“不要哭不要哭。这样,我正好有带来一只鹰,这就送给你们如何?”说着撮唇一声呼哨,一点阴影突然出现在院落上空,之后越变越大。不一刻翎翅声响,一只雄鹰从天而降,正正落在左锋的胳膊上。
  沈抱尘抱拳道:“左堡主,有劳了。”
  两个孩子一瞬间被这从天而降的雄姿吸住了眼睛,都有些失神。那左锋将胳膊伸向两个孩子,苍鹰微微振翅,仿佛将军抖动百战铁甲一般威武。两个孩子不禁发出惊叹。
  但只不过一刻,秋声振又抽噎起来:“我不要,它不是刺客……刺客已经死了。”
  左锋一愣,旋即道:“是啊,翔……嗯,刺客已经死了。但它的灵魂重生了,就在这只鹰儿的体内,你看,你也可以叫它刺客。”
  秋声振连摇头带着哭腔道:“不是的,它死了。它不能再飞,不能再叫,也不会寄生在哪里,我再也见不到它了!”
  左锋一生纵横无敌,却从没哄过小孩,一时竟有些尴尬,眼见其他几个大人站在一边没有开口接腔的意思,不得不硬着头皮道:“你看,它和刺客长得一般无二,是不是?”
  朱煌突然插嘴:“不是。杀手已经死了。死了便是死了,你不用安慰我们,就算我们分辨不出两只鹰儿的样子,我们也知道,这鹰儿跟杀手完全没有关系。”
  左锋已经被刺客杀手什么弄晕,再不多说,直接把手上的鹰递给朱煌:“这个送给你。虽然我不会数蚂蚁,不过如果有一天你想做我的弟子,便解开这只鹰的链子,它会飞回去带信给我。”说着逃走一般急急站起,“沈兄,咱们去喝几杯?”
  这几杯一直喝到了夜半,天上扬起纷纷小雪,沈抱尘带着几分醉意走回家,远远便听见似乎有人争执。沈抱尘一愣,忙停住脚步,驻足而立。
  大厅内,两个孩子早已睡去,那鹰独自立在左锋一并带来的鹰架上,炯炯的目光盯这眼前的几个人。
  小方似乎喝了不少的酒,面上的红晕不再是起于羞怯,而是因为激动和怒气,话语也不再是往日的软绵绵带着笑意,而是冲动而急促,若不一口气把话说完,便再也没有勇气接着说下去了:“你不要再骗自己了!颜神医就在这儿,我们不妨问问他,曲大哥究竟算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他对面的是林枫,她似乎不太愿意和醉酒的小方做太多纠缠,只淡淡道:“他自然还活着,就在那房里,你可以请颜神医带你去见他。”
  小方道:“活着?我只听说情林草能够让尸体千年不腐,却从未听说它可以延人性命。颜神医,你不妨说说,你为什么不愿进那个病房?是不是心内有愧?”说到“尸体”二字,林枫骤然面色大变,连声喝止让他住口,但今晚的小方似乎勇气倍增,竟是毫不妥协。
  颜子星默然不语。小方又接续道:“枫姐,面对现实吧。我从小便在生死线上挣扎,怎会不知人之生死。颜神医,我知道你们这么做是为了枫姐。可是,连孩子们都明白的事情你们难道不明白么?生便是生,死便是死,空留一个躯壳,于曲大哥,又有什么好处?那已经不是曲大哥了,只是一个让枫姐回忆的空壳而已!”
  林枫怒喝道:“闭嘴。你竟敢这样诅咒……我……”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小方似乎要在今日用掉一生全部的勇气,转身对颜子星道:“颜神医,你说句话啊。你难道希望枫姐这样靠着虚幻活下去吗?”
  屋外雪花纷纷而下,已在沈抱尘的头上积了厚厚一层,屋内却温暖如春。大厅的炉火沿着壁炉毕剥燃烧,让落在屋檐上的雪瞬间融化,只能一滴滴落在房前,声音仿佛一击击敲在众人心上一般。
  颜子星的脸色越发阴沉,半晌终于开口道:“他说的对。”
  这四个字似乎抽空了林枫心内最后的支柱,她骤然一声尖利的怒喝:“你闭嘴!”同时右手一扬,一道剑光直直刺向颜子星的心口。颜子星不谙武功,躲闪不及,那小方赶忙伸出左手,欲钳住那长剑,却慢一步扑了个空。
  沈抱尘听到后面,已然心道不好。他和曲风、林枫结拜多年,深知林枫的性子表面温和,其实遇事却最为急噪,眼看林枫的剑势,他赶忙飞身而入,却哪里还来得及!
  鲜血慢慢沿着剑刃流下,林枫的手指发白。刚刚在最后一刻她终于恢复理智,止住手中长剑,但颜子星终究还是被刺中,不过好在只是皮肉之伤。小方和沈抱尘同时松了口气。
  当啷一声,长剑落地,林枫捂面痛哭起来,似乎是为了怕惊到屋内睡觉的孩子们,她只能让呜咽的声音低了再低。可这低沉的呜咽却比撕肝裂肺的痛哭更让人听着心痛。三个男人一时手足无措,比之白日安慰两个孩子时还要不知所措。
  好在不过片刻,林枫便抬起了头,首先看到被鲜血浸润了衣衫的颜子星,勉力控制住眼泪,低声道:“颜先生,对不起,你不要紧吧?”
  颜子星淡然道:“没事。”
  林枫又默默半晌,方能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我明白的,其实,当初我便知道,他……其实一开始就已经……我只是,只是还存着一些幻想,似乎只要留住他,梦就还没碎,他就还没走。不过,人不能总是做梦。我还有若儿,我得面对显示。谢谢你们,帮我们留住他这么久。明日,便让他去吧。”说完最后一句,她不待再度失态,便急急转身而走,留下三个男人目目相觑。
  第二日,是另一个葬礼,比之昨日鹰儿的葬礼更肃穆,更凝重。两个孩子默默见证了另一个生命的消逝。
  入葬的时候,林枫没有哭,她只直直看着一抔黄土没过棺木,仿佛所有的眼泪都已经在昨日流尽了。沈抱尘没来,小方也没来,只有颜子星陪着她送走了他的丈夫。
  之后的日子,对于两个孩子来说,似乎没什么变化。他们依旧满山地疯玩,只是少了鹰儿这个玩伴,还有就是师父陪伴他们的时间越来越短。他们尽量不去和那只左锋带来的新鹰玩儿,因为那会让他们想起他们的朋友,除此之外,似乎一切都很完美。
  似乎一切都很完美,似乎这完美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那一日。
  朱煌很清楚地记得那一日,颜子星炼制的七泠丸只剩三粒。而三这个数字,就连四五岁的秋声振都能确定自己不会数错,所以他记得格外清楚。
  天已经渐渐暖和起来,角落里的积雪开始融化,屋内的炉火却仍烧得旺盛。
  晚了,漫天的乌云越来越黑,遮住了月光,虽已入春,竟飘起细碎的雪花来,不一刻,晶莹的亮色便覆盖了整个大地。
  两个孩子疯跑了一天,早已累了,早早便睡下。他们的房间内有两张床,两人不知打斗了多少次,方才确定了各自的势力范围——朱煌靠门,秋声振靠窗,屋中则挂着那只鹰儿,二人一鸟沉沉而睡。
  初春的雪,仿佛一粒粒,悠闲地自天上慢慢撒下,在半空中盘旋飞舞,迟迟不肯落下,大地似乎不肯被那白色侵袭,半晌才积了薄薄的一层。酒馆的屋顶上倒是很快积了一层薄雪,可惜小二似乎觉得冷了些,忙着朝炉火里扔了几块柴火,于是那些白色的精灵们只能无奈地融化,露出青色的瓦和枯黄的草。
  左锋和沈抱尘围坐在炉火旁。火上架着的三块鱼肉已经从嫩白变成了焦黄,偶尔一滴油脂滴落,在火炭上爆出滋的一声,香气四溢,引得漫天盘旋的雪花都要急匆匆地从窗户挤进来,参加这两个江湖顶尖人物的小宴。
  “有酒,有肉,颜子星来不了,你居然不吃,真是没口福。”
  沈抱尘轻轻转动手中被暖酒温润的玉杯,并不答话。他一向不食荤腥,那串难得的昆仑玉脊鱼便都便宜了左家堡主。本来颜子星是该来的,不过他今日声称家中娘子产期将至,明日须回家照顾娘子,以后的一段时间也不便前来,所以今夜要在药庐处检查丹炉,确保无误。
  左锋一大口鱼肉下肚,舒服得长叹一声,闭着嘴似乎在回味那美味,过了半晌,忽地感慨道:“天下多事,吏弗能纪!我却连这吏都不如,非不能,乃不敢也!”
  沈抱尘轻轻饮了一口酒:“左兄,你眼里的天下,该是什么样子的?”
  盘旋的雪花似乎变多了一些,左锋举起第二块鱼肉,贪婪地长吸了一口香气:“我不知道。我只希望这江湖一点点变好。天下似乎就像这块鱼,谁都想要吃上一口,可是鱼只有这么区区几块……如果人人都像沈兄一般吃素便好了。”
  沈抱尘一哂,忽道:“你可想剿灭白莲?”
  左锋看了沈抱尘一眼,缓缓摇头:“不想。不光白莲教,哪怕江南玉家,我也不想消灭他们,虽然以我的武功,似乎也不是做不到……我必须为我左家着想。几百年的积累,左家堡太大,太大的家族,便玩不起了。所以我只希望江湖平平静静,就这样一直下去吧……让百姓也都歇一歇。”
  沈抱尘举杯:“你也是英雄。”
  左锋摇头:“狗屁的英雄。族长要是当了英雄,全族人就要倒霉了。可惜啊,平静的日子似乎就要到头了。”
  沈抱尘抬头看看那些悠闲的、在半空中不肯落地的雪花,微笑道:“就这样平静下去吧。”
  说话间,雪花悄悄退出了小小的酒馆,被火光映得粉红,方才还漫天飞舞的精灵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的、几乎看不到踪迹的雨丝。
  有声音从门外响起:“但爱鲈鱼美,共饮一杯无?”
  左锋大声接了句:“无!”手一送,最后一块鱼肉进了嘴,拍拍手,“好险!不然一会儿他跟我要,我还真不好意思不给。所以说,做堡主真的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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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过了多久,秋声振似乎哪里不舒服,不由从梦中惊醒,只决虽是深夜,屋内却比往日要亮得多。他甚至能看到那边的朱煌睡得香甜,鼻子上冒出一颗鼻涕泡泡。他懒得动弹,耳边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嘟囔道:“不是下雪么,什么又边雨了?老天爷的脾气比若儿还坏。”
  突然,滴答的水声中,他听到窗外传来些熟悉的语声:“……劫丹……将成……便可……”
  “……若……如何……”
  好困呀,秋声振翻了个身,用被子遮住头,再次沉沉睡去。
  鲜血,蜿蜒着自屋内执着地流出药庐,仿佛是极力要将死亡的讯息传递出来,要告诉死者的朋友们,一些只有他才知道的东西。
  寒冬将去,春分降临的前一夜,天下第一神医、以不医小病之声震江湖的颜子星被人刺死在春晖镇炼制劫丹的药庐内。
  昨夜雨雪交加,地上满是泥泞,却仍是没能将那艰难想前蜿蜒的血迹冲走。那血固执地在地上前行,直到慢慢消散。
  药庐内静悄悄的,似乎完全不知道赋予它灵魂的神医已然身死。丹炉的盖子被打开,炉中火已熄,壁已凉,空空如也。屋内仅有的一张桌子被碰倒在地,淡黄色的药笺凌乱地撒在地上,一些已被鲜血浸润,变成触目惊心的血红。
  颜子星的小腹上插着一柄短刀。人伏在地上,潮湿的地面留下他痛苦的痕迹,左手竭力伸前,在地上画出五道发散的短短血迹。
  瞅着这劫后的药庐,沈抱尘似乎能看到昨夜罪恶的一幕——那凶手左手持刀,刺入这一生济世度人的医者小腹,刀锋刺破了他的肝脏,鲜血汩汩流出,慢慢带走他的生机。他一生救人,却无力自救,只能倒在地上痛苦挣扎,只能任由人带走他的心血。那心血或许正是他遭劫的原因——牵动天下的劫丹。
  他为此而死,便是为我而死!
  沈抱尘轻轻蹲下,伸手拂过颜子星的脸,替这无法瞑目的好友阖上双眼。
  马蹄声声,一人纵马冲进小院,呼喊声遥遥传来:“先生,先生,夫人生了,是个女孩儿!”
  熊熊烈火,又一条生命离开了这个世界。
  若世间真有公道,为何一切会已这样荒谬的方式呈现在孩子的面前?若上天真的公平,为何仁心的神医会这样突兀地惨死,甚至不及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
  林枫早已泣不成声:颜子星突然身死,关系若儿性命的劫丹不知所终,更重要的是,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告诉好姐妹——初为人母的颜夫人宁儿,她的女儿和若儿一样,一出生便已没了父亲。几重打击让这个坚强的女子摇摇欲坠,若非有小方的搀扶,怕是当场便要倒下。
  烈焰已经吞噬了颜子星尸体,沈抱尘被火焰映得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血色,喃喃道:“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兄弟,你做了你该做的,后面,该是我做了。”
  朱煌和秋声振闻言不解道:“师傅,你说什么?”
  沈抱尘蹲下抱住两个惊慌不已的孩子:“我在告诉颜兄,我一定要还他一个公道!”
  【第四课 沉密】
  火光慢慢熄灭,颜子星的骨灰被小心包裹在一起,交给哭得眼睛红肿的颜府小厮。谁能想到一团喜气赶来通报喜讯的送信人,却转眼变成捧着骨灰送去噩耗的领丧人。
  沈抱尘几次开口都无法成言,最后终于干涩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夫人,我们一定会替颜先生报仇。”
  林枫接口道:“不错,你告诉宁儿,先生因若儿而死,待我处理完杂事,数日后必当赴府上请罪。”
  天色慢慢暗下来,小院内一片寂静。林枫默默走近药庐,清理杂乱的物品摆设。
  这小院本来建得甚大,左手边三间卧房,正面是安置曲风的病房,右手边是颜子星的药庐。平日里甚是热闹,不料不过数日间,竟连续有两个房间失去了主人。
  昨夜一场雪后小雨,冲刷掉所有罪恶的痕迹,让这院落的地面显得莫名的干净,干净得仿佛众人茫然的心绪。
  朱煌仿佛大人一般捧着两腮,沉思苦想道:“是谁呢?究竟是谁干的?”
  一声断喝传来:“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个姓唐的。定是他觊觎劫丹,偷偷潜回来做的。”
  朱煌一愣,骤然想起那个暴脾气、崇拜颜子星近乎五体投地的唐门京城弟子唐畔。真的是他?
  沈抱尘幽然道:“唐畔?他今早独自离开了,莫非……”
  小方一愣,旋即愤然道:“果然我所料不差,难道昨夜有人见到这厮了?”
  林枫微微点头:“不错,昨夜雪住雨起时,他潜入院落被我发现。他只说是在观察白莲教是否有异动,并说有话要对大哥讲,我便带他去了镇内的酒馆,找到大哥和左堡主。他说唐门发现白莲教诸多高手莫名调动,似乎目标便是此地,要我们小心。当时雨已下大,我们便在那里直待到今日清晨,雨住后,左堡主和唐畔各自离开,我和大哥一起回来,我去休息,大哥去找颜先生聊天,却不料……”
  随着林枫的叙述,小方脸上的愤怒愈发浓烈:“必是这厮无疑!哼,他竟有如此城府,杀了人还敢当着沈大侠和左堡主的面作假!”
  林枫沉吟道:“莫非真的是他?”
  沈抱尘揽过两个孩子,要将他们送到房内,沉吟道:“若真是他,必和唐家脱不了关系。我明日便去查探,若真是如此,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拆了蜀中唐家堡,揪出他来,替颜兄报仇!”他的话音平淡,但内里自有一股百折不回的气势,让听者为之一惊。
  小方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一次唐家怕是真要倒霉了。”
  两个孩子听话地躺在床上,巴巴看着师父,却不说话。
  沈抱尘看着两个孩子,半晌才恍然:“你们是不是害怕了?”
  朱煌点头,秋声振却拼命摇头。沈抱尘虽是心乱如麻,仍不禁一笑,同时心下微痛,让他们跟这自己真的是对的么?这两个孩子还这么小,却已经历了这许多生离死别,杀戮与丑恶。眼见两个孩子虽然不言,眼内的期盼却越发浓了,当即笑道:“好吧,师父在这里陪你们,你们且睡,不要怕,乖。”说到最后,眼中的温柔已浓得化不开。
  两个孩子的紧张登时消失无踪,秋声振奶声奶气地道:“师父,我昨天做了梦……”一边诉说,一边慢慢瞌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声怒喝惊醒了两个孩子:“你竟然还敢回来!”
  秋声振抬头一看,师父已然不见踪影,他忙急急穿衣起身,眼角却瞥见桌上散落着几张白纸,也不及多看,便拉着犹自拖拖拉拉的朱煌跑了出来。
  院落中,一身红衣的唐畔正倚墙而站,面色苍白,与他对峙的则是林枫和面色怒得绯红的小方。
  只听小方怒道:“你胆子真不小,昨夜杀了人,今日竟还敢回来。你以为沈大侠不杂,便无人能治你么?”
  唐畔面上的惊愕完全不似假装:“我完全不知,你是说,颜先生竟然已经去世了?”
  林枫面色苍白道:“你还……”
  小方插口大喝:“跟他废这么多话做什么?”言罢飞身而起,左手拔剑如龙吟,直刺唐畔。这还是小方首次在人前出手,一剑气象万千,竟是江湖一等一高手的架势。
  唐畔只来得及叫道:“不是我……”后面的字却被小方的剑锋逼回口中,眼见剑势狂猛难当,他飞身而起,同时手一抖,漫天花雨般的暗器撒出。
  小方只觉眼前一暗,不得不回剑一转,叮当声中不知有多少暗器被他击落,大他的去势也被一阻,唐畔已趁机飞上墙头道:“此事定有误会,哈,待方兄冷静下来我再来……”说着身形不停,便要纵身而去。
  二人纷争一起,朱煌便在秋声振耳边悄声耳语,此刻见小方受阻,朱煌突然叫了一声,拔出一柄长剑,人剑如一,箭一般射向那站在墙头的唐畔。
  在场诸人,不管是哪方都是一惊,眼见那七岁孩子突然加入战场,若是有个好歹,如何向沈抱尘交代?当即,林枫不顾手中还抱着若儿,飞身而起,与小方一起急急追想朱煌,要在唐畔出手之前把他拦住。
  唐畔也是一惊,他虽行走江湖多年,杀伐无数,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向一个七岁的奶娃出手,但眼见那一剑来势凌厉,自己虽可躲开,却必会被人缠住。只不过稍一犹豫的工夫,小方和林枫已然冲上,唐畔自知若被缠上,怕就要当场丧生在这二人手下,当即不再犹豫,双手连挥,又是漫天暗器撒出。
  ——这次顾忌到那孩子,施放的却都是细小的无毒暗器,更特意将朱煌的位置让开大部,只求能逼众人回剑自保,自己便有余裕逃命了。
  叮当声又起,唐畔知道已暂时逼退对手,不及欣喜急急便要飞身而起,却惊见一道比日头还亮的剑光已迫在眼前。
  唐畔大惊,退却,瞬间已跌落高墙。那剑光却一刻比一刻炽烈,如附骨之蛆,不死不休,不待他作势飞起,转眼已逼到他咽喉。剑光淡去,唐畔才惊见,那突破他暗器之网、将他逼上绝路的剑客,竟然是那不及他腰高,年仅四岁的奶娃娃秋声振。
  秋声振双手握剑,脸上满是坚毅,一握上剑,这四岁的孩子竟有些百战剑客的派头。唐畔正半蹲作势欲跃,结果反而方便了这孩子,恰好被他指住咽喉。
  林枫和小方方才飞出,眼见此景登时目瞪口呆,一时甚至忘了过去检查一下,那孩子是否中了暗器。
  朱煌此刻才屁颠屁颠从正门绕着跑过来,一边跑一边笑:“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只要你什么都不怕一路冲上去,虾米绝对伤不了你的。”“虾米”本是他和秋声振背地里给唐畔起的外号,此刻也不怕公开叫出来了。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林枫急急拉过秋声振,一手在他身体上下不住检视,忙不迭道:“你没事吧?没受伤?”
  小方则觑空一剑刺出,口中道:“我定要替颜先生报此大仇!”
  唐畔本已是唐门一脉的佼佼者,但比起小方的武功竟仍是差了一截,又被秋声振一剑逼落,心神已丧,此刻一剑刺来,他竟是无力闪避,眼见就要命丧剑下。
  剑锋已然及身,甚至已让他的咽喉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但那尖锐骤然止住,再不能进。
  因为那剑锋,被一人挟在指尖。
  ——沈抱尘。
  沈抱尘一早便离开春晖镇去寻找唐畔的下落,却不料去而复返,竟在这千钧一发之间救了唐畔的性命。
  小方赶忙收剑,林枫拉着秋声振也走了过来。沈抱尘怒瞪了正在一边看热闹的朱煌一眼,转头对几人道:“诸位,我们去里面谈吧。”
  唐畔执掌唐门情报,自然了解这名不显于江湖的年轻人传奇的过往。虽然只是一鳞片爪,但就算仅仅凭借这一点儿传言,已让他能够确知面对的是一位传说级的绝顶高手,心内一点儿逃走的念头也不敢有,乖乖跟着众人走入大厅。
  大厅内,几人各怀心思。沉默了许久,沈抱尘先朝唐畔开口道:“当日,你在脉枕中做手脚,意图谋害颜兄,我想知道是为何。”
  大家闻言都是一惊,小方则怒道:“你竟然早就……”
  唐畔长叹一声:“沈兄果然明察秋毫。当日我假扮医生来此,的确是不怀好意,那脉枕中暗藏着毒针,哈,会在多次被压时突然弹出。我故意将脉枕遗留在房内,便是想无声无息地杀死颜先生,多亏后来悬崖勒马,才没铸成大错。”
  沈抱尘又追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人?”
  唐畔的声音低沉:“我唐门经过多放查探,发现白莲教副教主赵全突然对颜先生倍感兴趣,便秘密派出多名高手注意颜先生。我得到在白莲教中的死士卧底冒死传回的讯息,他们的行动和白莲教宗主的武功突破有关。若许云鸿魔功大成,我唐门怕是首当其冲,所以我当时才想刺杀颜先生,一了百了。”
  林枫怒道:“你们争斗,颜先生何辜!这样的门派,倒不如被白莲灭了。”
  唐畔赧然道:“曲夫人教训的是。当日我埋伏好机关后离开,越走越思量不对,才会返回来取回脉枕,幸亏没铸成大错。哈,我拿到脉枕,发现里面的机关已全被震碎,便知已给人识破了机关,多亏沈大侠大人有大量,不予计较而已。”
  其实那日唐畔是认出了突然造访的沈抱尘,心知唐门不能招惹此等劲敌,方才急急改变计划,至于之后的变化,却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沈抱尘不置可否道:“昨夜颜先生被杀,可是你所为?”
  唐畔心知此刻若不能摆脱嫌疑,怕立时就有杀身之祸,甚至会牵连整个唐家,忙指天发誓道:“我以唐门的列祖列宗为誓,决非我或我唐门弟子所为。”
  小方冷笑道:“空口说白话有何用处?”
  沈抱尘却点头道:“唐先生可否说明一下昨夜的行踪?”
  唐畔点头道:“昨日傍晚我在青州城内接到眼线暗报,白莲教总护法在周边突现,而且八大护教神魔中的四人也已离开总坛,哈,行踪不明,哈,我直觉他们一次出动这许多高手,定和沈大侠有关,所以便快马星夜赶来告知神大侠,之后便一直和沈大侠在一处了。”
  沈抱尘追问:“你在青州的何处落脚?”
  唐畔犹豫片刻,方才道:“恕在下不能说。”事实上方才他说出“青州”二字,已颇为后悔。
  沈抱尘点头道:“也罢。”
  小方怒道:“什么也罢。他吞吞吐吐,十足可疑。”
  沈抱尘听到此处,骤然想起方才那一幕,转过身去对秋声振斥道:“你这孩子怎的这般胆大!等着,回头我好好教训你们两个。”
  秋声振平生所出的第一剑,竟是一举奏功,心情大好,闻听沈抱尘斥责,也不害怕,敛容道:“师兄跟我说的,只要觑准时机,不害怕,只往前不格挡,必能一举成功。”
  沈抱尘只觉一辈子都没如此生气过,拉过朱煌道:“我是不是偶尔应该打你们一两顿?”
  朱煌嘻笑道:“怕什么,我知道师弟不会有危险的。”这话一出口,连唐畔都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侧耳要听个清楚。
  方才那孩子的剑法虽然在他的年纪上足以令人惊艳,但对于他这等高手来讲仍是小孩的玩意,谁想竟能一举奏功,逼得他手忙脚乱。他真的很想听听这半大孩子究竟有什么道理。
  只听朱煌道:“我早就注意到,这个唐先生每次说话,断句中间必然要有个停顿,偶尔还有‘哈’的一声吐气。”他“哈”的那声倒学得和唐畔有七八分像。
  唐畔心内一沉,暗叫惭愧。
  朱煌续道:“我虽学艺不精,却也知道内息运转之律。唐先生经常要靠自力吐气,定是练功出过岔子,内息不能持久之故。我在唐先生和林姨他们第一次交手时,便已看出此点,不过唐先生以巧补拙,出手时漫天暗器乱飞,掩盖了他两次出手间的换气停顿,让人穷于应付,不及发现他这个破绽。师弟虽小,但剑法气势一往无前,只要觑准唐先生两次出手的间隙,不为那漫天花雨所惑,定能成功。”
  这八岁幼童侃侃而谈,众人一时听得呆了,片刻,沈抱尘才骂道:“你既然能看出这个,难道看不出以唐先生的武功,就算振儿抢了先机,一举手间就会扭转局势,岂不是陷你师弟于险地?”
  朱煌嘻笑道:“唐先生多半不会出手伤害师弟,他怕您。更何况,只要有这一刻先机,林姨早就赶到了,难道还能让师弟遇险不成?”
  不知为何,众人听着小孩子的童声,一时竟都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小方抢道:“无论如何,唐畔,你今日难逃公道!”
  沈抱尘微微摆手:“小方,不必急噪。”
  小方的脸色一转为颓然:“颜先生他、他救了我的命,我若不能为他报仇……”
  沈抱尘打断他的话道:“你的凝血奇症已经好了?”小方点头。
  沈抱尘又道:“我方才见你出招,是左手用剑吧?”
  小方面上红晕益盛,左手却不自觉地握住了剑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颜先生与我有大恩,我怎会……”
  沈抱尘叹了一口气:“小方,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说出你的真实身份么?也罢,你便说说昨夜的行踪吧。”
  小方涨红脸道:“昨夜?昨夜下雪,村口李老让我帮他收拾粮食,我们直到三更时分小雪转雨之后才回来。”
  沈抱尘突地转向秋声振:“大家不用急。振儿,你说你昨夜听到了什么?”
  秋声振挠挠头,半晌才想起师父是问他昨夜惊醒的事,他那时半梦半醒,也记不得是梦中还是真的听到了,但既然师父发问,边懵懂答道:“昨夜天太亮,我就醒了,我梦到,不是,我听到,颜叔叔在讲话。说劫丹什么的。可是颜叔叔不是死了么?”
  秋声振的话奶声奶气外加吐字不清,好在众人一向听得惯了才能明白。
  小方追问道:“那你颜叔叔是在和谁讲话?”
  秋声振闷头想了半天,方才道:“听不清。师兄的呼噜声和外面的滴水声太大,我听不清。”
  朱煌急急大喊:“别污蔑我,我才不打呼噜呢!”
  众人相顾默然,几人都是当今江湖顶尖之人,霎时间全想明白了一些事。
  林枫用右手将孩子抱得更紧,悄悄朝右挪了半步。

  第五章 凶手
  沈抱尘长叹一声:“颜先生行医一生,怕是想不到最终会被蛇噬。小方,你究竟为何要下此毒手?那尚未炼成的劫丹原料被你藏到哪儿去了?”
  小方左右看看,惶然道:“你不可如此污蔑我!”
  沈抱尘探头掏出一个瓷瓶道:“这药是颜先兄生前所配的秘方之一,无论什么地方,只要有一点儿血迹曾沾于其上,用此药水一浇,立时便可现形。如此,你可敢抬起脚来让我们看看你的鞋底?”
  小方大惊,惶然后退,众人一见更无怀疑。
  林枫悄悄转移位置,将两个孩子挡在自己的身后。
  秋声振揉揉眼睛,不解地问朱煌道:“师兄,我的梦……有什么关系么?”
  朱煌的眼睛盯着众人,口中答道:“你昨夜听到颜叔叔讲话,又有雨声,说明直到下雨之时颜叔叔还活着。那凶手行凶也必然在下雨之后了。”
  秋声振纳闷地问:“然后呢?”
  朱煌斥道:“笨蛋,下雨时唐畔、林姨他们都在一起,那……”
  他犹自说话,小方则不由后退数步,此刻终于慢慢冷静下来,急急道:“你们且听我说,我昨夜……”
  众人正凝神细听,猛地变生不测。
  仿佛正当空的太阳骤然躲回扶桑,朱煌只觉眼前一暗,似乎所有光芒都被那凌空而降的黑色光晕吸走,世间只剩下黑暗。
  屋内众人都久经江湖,虽变不惊。沈抱尘飞身迎上那团越来越浓的黑晕。
  轰然巨响,黑晕仿佛正被飓风拉车一般翻腾颤抖。朱煌再也分不清半空中的灰影哪个是师父哪个是敌人,只能听到闷响声不断传来。那大厅本已被这突袭之人砸破了一个大洞,此刻更是四分五裂,转眼便要坍塌。
  林枫急急护住三个孩子,飞身而出,唐畔却将双手一抖,一蓬暗器趁乱射向了小方。
  小方眼见强援已至,心神登时安定许多,长剑一抖,暗器纷纷落地,接着冷笑一声:“你也想杀我?”长剑闪烁,追击唐畔而出。
  唐畔自知武功略逊于小方,本以为靠着唐门层出不穷的暗器能够支撑一段时间,不料小方的武功竟然高绝若此,转眼便欺到身前。他心一横,双手连发,无穷无尽的暗器漫天飞舞,却不能稍阻这剑客片刻。
  林枫帮颜子星照顾了小方许多日子,却从未想到这个一向羞怯低调的年轻人武功竟然是如此高绝,看起来竟丝毫不逊于自己丈夫生前。看现下他左手长剑闪烁,吞吐间神妙莫测,隐隐带着一股邪气,居然比方才对敌唐畔时还要高妙几分。想来此刻他既然已经暴露身份,便不惮于用自己最拿手的武功。
  眼见唐畔渐渐不支,林枫心下焦急,若自己加入战团去救人,那三个孩子又由谁来照顾?正不知所措间,骤听一声巨响,大厅轰然倒塌,同时那团黑雾猛地降下,正落在小方面前。唐畔的暗器一入黑雾便似泥牛入海,再无踪迹。
  只听黑雾中传来低沉的声音:“少……快走!”同时一阵抖动,一蓬鲜血喷出,一小团拳头大小的黑雾骤然分体而出,似慢实快,击向林枫等四人……
  那黑雾眨眼间便已击至众人面前,林枫虽然武功不逊于亡夫,但女子天生便对这邪法一类的物事心存畏惧,正叫苦处,却见面前一袭白衫从天而降,恰好截住那黑雾。
  黑雾,白衫,构成一幅诡异的画面。那黑雾如同活物一般在身抱尘白皙的双手间挣扎,却终究无力脱出,只能越变越小,最终挣扎着消失在虚空中。沈抱尘长出了一口气,苍白的脸渐渐重新恢复了血色。
  抬头看去,那黑雾连同小方早已不见了踪影。
  方才一场打斗不过片刻,而这小院已有数间屋子被拆成白地。幸好此处位置偏僻,林枫一家在镇子里威望又颇高,乡民们抱着江湖事一概不理的原则,倒也少了不少啰嗦。
  沈抱尘看向手足无措的唐畔:“唐先生,我相信这件事与你无关。若有得罪请多见谅,先生请回吧。”
  唐畔忙回礼道:“不敢不敢,沈大侠客气了。我唐门愿为沈大侠尽一臂之力。”
  沈抱尘摇头:“此乃我们和小方之间的私事,就不劳唐先生了。”
  唐畔吃了个钉子,却也不恼,只讷讷道:“沈大侠不希望我唐门插手,在下自然能够理解。不过我也曾跟随先生学习过多日,虽然颜先生不以弟子待我,但我已以师礼待之。此事非唐门之责,却是我唐畔之责。虽然我武功低微未必能帮上什么忙,但现在小方逃脱无踪,这查访搜寻之事却是我的擅长。”
  沈抱尘微微点头:“也好!不过听我一句劝,你唐门最好不要牵扯入内。”
  唐畔却丝毫不为所动,闻言大喜而去。
  待唐畔走远,林枫方才道:“你那话却也不全是敷衍吧,你可是已知道那小方的身份?”
  沈抱尘叹了口气:“不错。其实我一见便已认出他来。小方自然是化名,他便是我师父……白莲教教主唯一的爱子,许齐心。”
  林枫一愣,旋即恍然,若非是白莲教少主,又怎能惊动赵权这等高手在身处劣势时不惜动用极伤元气的邪法拦住众人,也要救走小方。只是他仍有许多想不通之事:“这么说,上次赵权前来所说,请颜先生去治病的患者便是这小方了。可那时小方就在我们这里,而且伤势将好,他来又是为什么?”
  沈抱尘道:“小方虽然有凝血症,但白莲教内多有秘技,以我师父之能,治愈他或许力有未逮,但压制这病症永不发作却不过是举手之劳。否则小方也活不到这么大。我初见小方,只以为他是想彻底铲除隐患才来冒名求医,故而未曾揭发他。不过现在想想,他来此地,凝血症不过是个引子,真是所图的怕是那粒‘劫丹’了。那日赵权突然出现,真实的目的怕是要和小方联络,可笑我们都被蒙在鼓里。”说着摇了摇头。
  虽然几人如今都已知道许齐心的身份,但他们这些日子来叫得熟了,仍用“小方”称之。
  天色渐渐暗了,沈抱尘拉起两个孩子:“天晚了,走,乖乖睡觉去。特别是你,朱煌,切不可再耍什么花样,否则逐出师门!”说着抬首望天,“明天,就该有结果了吧?”
  林枫脸色黯然:“你真的要……那小方既然是许教主的爱子,若是许教主亲至,你怎地是他对手?”
  沈抱尘淡淡摇头道:“教主甚爱这个儿子,平日是决不肯让他涉险,这次小方的所为想必教主并不知情,此刻即使受到讯息,也不可能来得这般快。”
  林枫惨然道:“那又如何?上次他或许还顾念师徒之情放过了你们,这次你对上他的独子,他日后岂肯放过你?”沈抱尘摇头不语。
  方才赵权破瓦而入,与沈抱尘在空中硬碰硬不过对了三招,却惊觉沈抱尘的武功竟是比自己预估的要高强许多,轻敌之下着实吃了些暗亏。他当机立断,以大乘宗秘技激发自身潜能,硬生生脱离战团,一招挡住了追兵,自身却也被那秘技反噬,受了不轻的内伤,当下不敢久留,拉着许齐心一路狂奔,沿路布下疑阵无数,直到冲入山坳中却一间毫不起眼的茅屋,累得即将脱力,二人方才停住脚步。
  赵权一生纵横杀伐,近年更是从无败绩,除了对盛名在外的关中左锋稍有忌惮外,对其他人等实在没有放在眼里。但此次小方的身份实在重要,竟逼得他不敢行险,几乎是落荒而逃,心内自是愤懑不已,本就冷厉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怒气。
  小方也停住脚步。他的内功不及赵权深厚,好在方才狂奔时赵权一力拉着他,此刻调息片刻便恢复过来,笑道:“赵叔叔,多谢你了。”
  赵权怒道:“我早就教训过你,不要小看了天下英雄。你只听那小子的胡乱主意,竟敢如此冒险。如何?差点儿丢了小命。哼,且看回头你父亲如何责罚你。”
  小方,不,许齐心微微笑道:“我还不是为了我爹,为了咱们白莲教。当日你不是也同意么,可惜……”
  正说话间,却听一个声音远远传来:“不错,少主立此奇功,若真能助教主突破魔障,令我白莲一统天下,少主便是白莲中兴的第一功臣。”那语声越来越近,最后一个字说完,人已经进了茅屋。
  来人不过比许齐心稍大,正是当日自安平郡王府掳走小王爷朱煌、以梵心露意图暗算沈抱尘的白莲教高手。
  赵权皱眉道:“莲,你闭嘴,若不是你挑拨少主,少主怎会突然动起这个心思。教主正在闭关,若少主有个三长两短,你我如何向教主交代?”
  原来这年轻人便是白莲教总护法莲。白莲教众百万,高手无数,却永远只有一人能以“莲”为名,由此便知此人武功地位之高。他一身武功乃教主亲传,在教中地位仅次于副教主赵权。
  许齐心道:“他怎会关心我的死活?我便是要做成这件大事让他看看。再说赵叔叔你也别生气了,我不是没事么。其实本来一切顺利的,若不是后来出了点儿意外……”
  赵权冷道:“哼,能让血迹现形的药水,颜子星没事做那东西作甚?那沈抱尘无非是随便拿了个瓶子诈你而已,你竟然就信了。不过那沈抱尘能猜到少主的身份,也算厉害。”
  莲哼了一声道:“厉害?别把他想得太神。我看他早就认出少主,只是隐忍不言而已。少主大概也并未露出什么破绽,只是那沈抱尘曾经是教主最信任的弟子,多半见过年少时的你。”
  赵权点头,忽地大怒道:“你既然早就知道沈抱尘曾经见过少主,怎地不说?”
  莲自觉失言道:“我不过是猜测而已。”
  许齐心道:“前事都算了,现在我们需要考虑的是下一步如何走法?”
  赵权点头:“我已调沈陈王贾四老星来此,稍后他们一到,再加上我和莲,足可护得少主安全,在这种地方各方势力眼线密布,我们的行踪绝瞒不过人,急速返回总坛为上。”
  许齐心和莲对视一眼,许齐心不满道:“赵叔叔的胆子怎地变得这般小?四位神魔到此,加上咱们三人,难道还须逃跑?那沈抱尘不来便罢了,若是真找来了,我们便替爹除了这叛徒!”
  赵权怒道:“胡说!”他一直对许齐心很是恭敬,此刻一怒,许齐心登时噤若寒蝉,不敢多言,“你们两个才几岁,见过什么世面?你只知自己兵强马壮,可曾想过世上还有‘万一’二字。此地三地交集,各方势力复杂,若是关中左锋、蜀中唐门趁火打劫,你还敢包胜么?”
  见许齐心和莲二人低头不语,赵权又道:“就这样决定,我们夜里便启程,后日可至长江换船,行水路到总坛再做道理。我已派人发令,我们周围淤泥混沌四分坛速派人手来援。莲,你在附近有多少暗线?”
  莲无奈答道:“不到十个。”
  赵权沉声道:“好。你这就将他们全部派出,去源莲盛各分坛求援,务必让他们尽出人手。那沈抱尘若真敢追来,我们一定要让他有去无回!”
  莲点头:“好。不过我在想,此刻沈抱尘一定正在大肆搜索,我们倒不如在这里歇上一夜,明日再动身或许更好。”
  赵权权衡片刻,心知也不能一点儿都不给这深得教主宠信的弟子面子,当即同意道:“也好,就让沈抱尘眉头苍蝇般乱找去吧。”说着又想起什么道,“我今日与沈抱尘交手,他只怕已突破婆娑世界第八重天,与教主一样达到第九重天的境界,你们若见到他,切勿轻敌。”
  莲和许齐心都是一惊。许齐心颤声道:“难道,他的武功现在能比得上爹?”
  赵权摇头道:“那却不是。他的武功比之教主还差得远,否则今日要不是他投鼠忌器,我们怕也不会这么容易逃脱。同时第九重天,教主天纵奇才已臻至突破边缘,他怕只是初窥门径,并不可怕,只是你们不要轻敌便是。”
  其实沈抱尘却并没出去搜索。他似乎已经放心将找人的事情交给蜀中唐门,自己只在小屋内哄着两个孩子,直到他们沉沉睡去。
  天亮了,秋声振爬起身来,却见朱煌的榻早就空了,人也不知去向,师父却正坐在桌边伏案写字,偷眼看去,他的眼睛最尖,已经看到那些纸上张张都只有一个大大的字:“林”。那字写得七扭八歪,一个字占了大半张纸,左边一个木字大得要挤破纸张,右边的却又小得可怜,实在难看。就见师父写完字后沉吟半晌,终于没再继续,直接换了一张纸。
  秋声振悄悄接连看他写了几张,都大同小异,没张上都只一个歪歪扭扭、比朱煌的字还要难看的“林”,却连一个“枫”字都没有,不禁开口道:“师父胆子真小,都不敢写完。”
  沈抱尘闻声一震,他此刻心神系于别处,竟没能发现秋声振已醒,忙收拾纸笔道:“醒了还不起来,洗脸吃饭去。”
  秋声振却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只道:“师父给我讲个故事我才起来。”
  沈抱尘莞尔。这孩子一向像个小大人一般,平日看起来比之七八岁的朱煌还要稳重,此刻偶尔表露出这童真之态,倒真让人无法开口拒绝,不禁点头:“好,你想听什么?”
  秋声振喜滋滋道:“你给我讲讲你们当年的故事好不好?颜叔叔曾说过你和曲叔叔当年是大大的英雄,还说将来会将你们的故事都讲给我们听的。可现在……师父,你讲给我听好不好?讲完了我不告诉师兄,气死他。”
  厨房之内,朱煌正抱着半个蹄膀啃得不亦乐乎,变啃变含糊不清地问道:“师父好像很放心让唐门去查探,他们会尽力么?”
  林枫抱着若儿轻轻摇晃,随口答道:“唐门的人巴不得大哥能和白莲教再拼个你死我活,所以就算是拼了老命也会找出小方的行踪。”
  朱煌忽地左右看看,诡异地压低声音道:“林姨,我师父,是不是喜欢你?”
  林枫冷不防地被问了这么一句,一下闹了个大红脸,嗔道:“小小年纪怎么问这些?”
  朱煌嘻嘻笑道:“我好几次都偷偷看到师父在写你的名字……你们当年的事情,讲给我听好不好?”
  林枫啐了一声,不再理他。朱煌却哭丧着脸道:“为了若儿,我们一定要跟师父去找劫丹回来的,而要找劫丹,就必须抓到那小方,于是便不得不面对那个黄黄的高手……如此,我们师徒三人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了,求你现在讲给我听好不好?”
  林枫轻轻拍了一下他凑过来的额头:“谁要你去抓人了。你这人小鬼大的小东西,若是你真的回不来,我定会去你坟上讲给你听的。”正说着若儿大哭起来,林枫站起身来轻轻摇晃着若儿,回房去了。
  朱煌一脸失望,抱着没啃完的蹄膀,也不顾油脂脏了一身白裘,啪嗒啪嗒跑回屋去,大声道:“秋声振,还不起来吃肉!”言罢一头撞进门去,却见秋声振乖乖地坐在床边,正听沈抱尘讲着什么。
  【第五课 公道】
  “我自幼在圣教内长大,师父抚养我们成人,教导我们武功。在所有同门师兄弟中,我的武功天赋是最高的。师父甚至曾经说过,我的天赋几乎及得上他。要知道,师父乃是武林公认千年难遇的奇才。这样的夸奖,足以让天下人嫉妒。
  “在习武方面,我师父是难得的良师,他似乎有种比他的武功更强的能力——能够一眼看出你的潜能,并让你顺着自然的方向以你自己都惊异的速度成长。可惜,我没能学到这种能力,就像现在,我只能看到你们的潜力,却无法看透则会无穷的潜力将来能将你们待到何方。
  “我说过,在武功方面,师父是难得的良师。但在其他方面,师父却粗疏地忘了检视他的弟子们,他的严厉让他从不愿用一点儿夸奖肯定我们,也让我们下意识地对他敬而远之。圣教之本便是白莲之名,所谓混沌如淤泥,白莲出水育蓬莱。然而师父和教内其他兄弟们对武功的狂热,却让他们轻视了这些教义。
  “不记得是哪一天,我突然闯入叫内的白莲忏堂,蛛网密布整个房间,似乎已没人愿意来此,来问一问白莲究竟源自何方,要去何处。但当时的我,一个好奇的孩子,随手翻开了一本经典。
  “‘这上面说的,是无生老母的经义,是白莲教行动的准则。’当我怀着疑惑去问师父时,他只是如此不耐烦地回答我。
  “于是,我迷失在忏堂内的经典中,却越读,越是迷茫。
  “‘明暗之争,方兴未艾。我们便是光明,是驱走黑暗的使者,是佛的先驱。’我在经义中读到了无数美丽的语言,优美的思辨,和让人热血沸腾的英雄传说。但同时,我也读到了许多……矛盾——那遍布于经义当中的优美和野蛮,正义与杀戮。
  “没有人可以讨论,也没有人回答我的疑问,于是那些疑问只能在一个孩子的心内发芽,滋生。有时,我甚至希望,我不是那个被叫住寄予厚望的天才,或许我的资质平庸,便能如教主的幼子一般懵懂生活,如此便会少了许多烦恼。
  “不到十八岁,我便已突破婆娑世界第七重天,这是圣教内其次于师父的纪录。整个圣教的核心都在为之欢腾,他们直觉圣教的中兴已是势不可当,却不料,我并不是圣教中兴的希望,反而……
  “我开始被允许离开总坛,行走江湖。每个教主的弟子都会经历这么的一番游历。我们改换名字,隐藏身份,增加阅历,也让教中高层观察我们的表现,量才适用。
  “行走江湖半年多,我的武功自然让我无往不利,风光和荣耀盖住了我曾经的疑惑,教内长老们的夸奖都和期许更让我飘飘然。
  “那一日,或许是我生命的转折。我在江南,遭遇了江南玉家二十四节气的伏击。二十四节气是玉家家主所属最强的战士,虽然每个人单独论武功并不算是绝顶,但众人齐心合一的节气大阵,却是当者披靡。我以为无往不利的七重天婆娑世界神功终将受到挫折。
  “幸好,当时二十四节气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没有等到二十四人聚齐,只有十九人便匆忙向我动手。
  “我之前行走江湖,尽量做到不伤人,那一战,却无暇再顾及许多。一战之下,我杀了他们中的十二人,其余七人个个带伤,而我则已重伤,几无再战之力。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认识了二弟曲风。那是他也是个初出江湖的年轻人,一身武功却茫然不知所为,途经此处,只见众人围攻我一个,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出手相助。
  “二弟的武功之高竟然不逊于我。我眼见有人来救自也奋起而战,七名玉家底子却再无斗志,于是我生平第一次生死之危就此解了,更因此认识我的兄弟,我一生最好的朋友!
  “和他处得久了,我越发发现,二弟虽然武功高绝,年纪也不比我小上多少,思虑却是如赤字一般天真,浑不知江湖险恶,更不曾想过什么正邪黑白,行事仅凭心意,无可无不可。我们两个,一个浑浑噩噩,一个思虑满腔,倒也走得和谐。
  “后来他带我去求颜子星治伤。颜子星当时的医术还未大成,眼见我身上被玉家战士伤得无数,竟是大为高兴,将我当成练习医术的靶子,不知让我白白受了多少苦头。哈哈,这样说起来,他后来能成为神医,最少有我一半的功劳。
  “在颜子星面前,我们认识了他的师妹,也就是现在的颜夫人柳芳宁,也认识了柳芳林的手帕交——初出江湖,一心想要四处闯荡一番的林枫。
  “后来,便是几人并肩闯荡。我、二弟、林枫三人并骑,在江湖上一路行过,仗剑放马,纵酒长歌。那段日子,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我甚至相信,我已找到心内疑虑的解答。所谓大道,所谓光明,无非便是‘公道’二字。天生万物,必得公道,有一因需得一果,为善的,福报加身,为恶的,终下地狱。若这世间不得公道,便有我们来实现,这就是无生老母的教诲,莲宗的终极使命。
  “于是,我们一路纵马,遇不平拔剑而起,遇高士顶礼厚遇,我们甚至相信,我们便是真正的侠士!直到那一日,我被师父传令,秘密召回总坛。
  “白莲自朱明立朝之初便被朝廷和江湖联手打压,龙潜百年之久,但烈火仍在地下奔流,所有教众都相信,终有一日,烈火会自地下喷出,光明将要重回世间。而那一刻,便是大家期盼已久的时机。于是师父下令,万事俱备,弥勒降生,本教将在是年四月初四,重现江湖。
  “我被召回总教后才知道,一切决不是白莲重生那么简单。长久的潜伏让教中的长老们有充分的时间做出了详尽的计划。白莲北连蒙古,南扶诸藩,东引倭寇,一动手,便是天下倾覆,神舟变乱之局。
  “其时,朝廷无道,与江湖罅隙日深,而教主新近练成婆娑世界第九重天,断云谷一战将各大派打丧了胆,一时江湖上虽然暗流涌动,但各人或静观其变,或畏首畏尾,或意欲趁天下大乱浑水摸鱼,竟是无一人出头。教中上下莫不以为,白莲现世的一刻即将到来,再也无人能阻挡圣教中兴。
  “是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教中最受教主重视的弟子,所有人心目中未来的教主正在默默思考些什么。那些日子,我一个人静静呆着忏室里,没有说话,也没有读经,我在向自己的心要答案。
  “圣教需要中兴,但天下百姓何辜?天道若公,为何他们可怜的和平总要被人打破,被我们这些手握着力量,自以为是天道代言的人打破?圣教此次若战,神州涂炭,所谓光明,又在何方?
  “公道如何而来?我一直以为,我们便是光明的侍者,我们要带给世间公道。但那一刻,我无比地迷茫。如果我们要带来公道,我们需要力量,需要计谋,更需要无比公正的内心。可是,谁的心不是在左胸跳动?当我们掌握了足以带来公道的力量时,真的能带来公道么?或者说,我们所认为的公道,是真的天道么?或者不过是我们自己所希望的、所追求的,一些披了公道外衣的私欲?就像师父欲率领白莲教倾覆神州,是为了公道,还是为了自己?
  “那次,我在忏室里待了七日,不眠不食,直到一日,恍惚中我仿佛看到无生老母就站在面前,告诉我,按照自己的心去做吧。于是,我离开总坛,去找我的兄弟。
  “待找到他们,还没等我说出此行的意图,他便抢先告诉我,他,和林枫,成婚了。我看着娇羞的林枫,不忍再说出什么,二人只道我是来恭喜他们的,我又怎忍心让这样一对沉浸在喜悦中的璧人去冒那九死一生之险?
  “第二日,我悄悄踏上旅途,却不料在路口,见到早后在那里的二弟。原来二弟并不像我想的那样迟钝,他早已发现了我的欲言又止,也知道,必是有道义,正在召唤我们。
  “于是,我们并肩而行。教众的信任给了我们无限的便利。是的,有谁会去怀疑未来的教主呢?于是,我们轻易地找到圣教计划的所有关节,踏破了蒙古人的联营,刺杀了聚众待机的藩王,直到我们的马蹄到了东南,圣教方才终于相信他们最倚重的弟子居然反叛的现实,十三神魔严阵以待,我和二弟与圣教真正的冲突,已然无可避免。
  “最后的一战,在倭寇的本营内,我俩终于再也无法避免与圣教的正面冲突,曾经是我长辈的十三护教神魔就站在我们面前。我和二弟,两个人两把剑,在重围中已不知挥舞了多久,不知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都受了多少伤,我只知道,我们将会死在那里,但也知道,我们已经成功了,圣教的图谋不可能在实现,或许日后圣教还会起事,但我们最少将神舟的浩劫推迟了二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事情……再说吧。
  “死便死吧,为了公道,死又何憾?
  “人群竟然渐渐散去,落莲大阵依次散开,我们透过沾了血污的头发愕然发现,眼前站立的高大身形——我的师父,白莲教主许云鸿。
  “我不敢看师父的眼睛,我不知一向视我若子的师父眼内是否会出现我从未见过的悲伤。时间似乎凝住了,直到我听到师父的声音:‘你……曾是我的弟子。’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师父也停了良久,方才接续道:‘我一直以你为傲,希望现在的你也不会让我失望。出招吧,若你能接我一招,我今日便不杀你。’
  “那时我已顾不得思考太多,对生的渴望让我和二弟同时站直了身躯。把剑,出手。
  “那一剑,超越了我以往任何一次出手,我相信如果方才我能刺出这样的一剑,十三神魔根本没机会摆出落莲阵。我几乎以为这一剑便已代表了完美。我甚至似乎在师父的眼中看到从没见过的满意和赞美。
  “然而师父动了,又仿佛没动。我只觉得一股神佛般的大力涌来,天地似乎在那一刻倒转,我的剑寸寸断裂,整个人如同要被扯碎一般被飓风倒吹而回。那便是师父的力量,压倒一切的力量。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入神佛的领域,那是无可匹敌的存在。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绝望,我终于明白了自己和师父的差距——那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颓然倒在地上,却愕然发现自己竟然似乎又站了起来。师父冷冷看着我,一个字也没有多说,挥挥手,所有的人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我,和全身冰冷的二弟。
  “是的,这就是我的故事。”

  第六章 追猎
  夜深了。沈抱尘静静这是个敏感瓷坐在屋檐上,白日本不过是对孩子的敷衍,最后却慢慢勾起他所有的回忆,仿佛掏空了他的身体,让他那疲累的心反而有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安宁。
  风声远远传来,沈抱尘的身子不动,只冷冷道:“可有消息?”
  唐畔远远落下,躬身恭敬道:“他们甚是狡猾,直到晚间我门下弟子才发现他们的行踪。他们此刻正在青州城,从所带的细软来看,似乎是准备去龙陵渡走水路逃走。若他们上了船,顺流而下不出一日便可到白莲教地界,届时……”
  沈抱尘站起身,淡淡道:“有劳唐先生了。此地烦劳唐先生照顾一二。”说完再不说话。
  唐畔倒也识趣,躬身放下一个竹筒:“沈大侠放心,唐门上下任由差遣,唐畔的性命一日在,便会担保此地决不会有任何危险。”说着倒退飞身而去。
  沈抱尘飞身而下,却见月下一个佳人独立院内,怀抱熟睡的婴儿,影子被月色拉得好长。
  沈抱尘不待林枫开口,急急道:“你无需多言,我必须去。”说着仿佛怕再听到林枫说出什么动摇自己决心的话,人如利箭射出,正正落在院外的马厩内,轻轻解开骏马的缰绳,拍了拍爱骑,飞身而上,正要策马而奔,却骤然急急勒住缰绳。
  面前,是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孩子,一身月白色的睡衣,睡眼惺忪,半睡半醒地手里还兀自无意识地拖着自己的大木枕,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沈抱尘啼笑皆非道:“朱煌,你梦游了吧?”
  朱煌揉揉眼睛道:“师父,你不能去。”
  沈抱尘跳下马,爱怜地拉过这孩子:“师父必须去,不光是因为师父答应过要替颜叔叔报仇,还因为要救若儿的命,你明白么?”
  朱煌迷迷糊糊地摇摇头:“就是因为我明白,所以师父才绝对不能去。”
  沈抱尘不相信一般看着这弟子,足足过了半晌才道:“你既然明白,就该知道,人生而有罪,有些事便如命定,不由得我不做的。”说着轻轻将朱煌带到一旁,飞身纵马而去。
  夜半,月高。崇山峻岭上,一个身形如狸猫般矫健,仿佛在深厚留下一道残影,急急而奔,漫天暗器如雨般撒下。
  月上中天,黑衣人染血的长剑终于落地,和地上的七八具尸体归并一处。幸存的唐家子弟骇然望着这伏击的战场心惊不已。
  大江边,黑衣人愕然回首,看着身后同样黑衣的杀手和那染血的匕首,不甘地软软倒下。
  蹄声踏破寂静,春寒令本已融化的小湖又结了薄薄的一层碎冰。那马一路奔驰,眼见就要落入池塘,骤然止步,马上矮小的身形却是飞身而起,一头扎入湖水中。湖水冰冷刺骨,那孩子禁不住一声痛呼。
  沈抱尘一路疾驰,清晨已到了青州城。他也曾想过直接去龙陵渡截击,却终究心有疑虑。
  他倒不担心唐畔敢欺骗他,但他深知赵权乃是个外粗内细之人,说不准是在故布疑阵,唐门子弟难免上当,左右思量之下,还是亲身来青州城查探一二。
  自从他反出教后,白莲教内已进行了彻底的清洗,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彻底改变教众的行事风格。他在青州城内略一盘桓,便已确定唐畔所言非虚,赵权一行人的确去了龙陵渡。只是不知为何,这些人似乎并不着急,竟在青州城内盘桓了良久,留下诸多痕迹。
  赵权为人谨慎,却也极为胆大,莫非他是想借此机会引自己入彀,设伏除掉自己?沈抱尘冷笑一声,也罢,我便去见一见,你们究竟准备了何等阵势。
  缓步出城,他正要纵马狂奔,骤听身后一声微弱的叫声传来:“师父。”声音虚弱无力。他一惊,转身看去,却见一匹白马在身后疾步追来,马上一个矮小的身影摇摇欲坠。
  沈抱尘急急飞身而起,接住从马上摔下的朱煌,探手一摸,只觉他的额头火烫得惊人。
  沈抱尘和颜子星混得久了,也懂些医术,一手抱住弟子,另一手稍一把脉,登时大惊,朱煌脉象混乱,竟是走火入魔之相。
  本来走火入魔这种事,乃是内功练到高深至极时才会有的危险,理当不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初练内功的孩童身上。但沈抱尘从脉象看来,那孩子竟是在本就高烧、身体疲弱之时强行逆练内功,整个经脉便被这一番折腾得混乱不堪,性命危在旦夕。
  眼前形势,若是沈抱尘花上一天时间,全力施为替他调整经脉,还有希望救得这孩子,否则这孩子怕是不一刻就要命丧黄泉。但是别说一天,他只要耽搁一个时辰,怕就追不上赵权一行人了。只要他们一上船,回到白莲总坛,再想找那小方自是千难万难。
  这实在不需要太多权衡,沈抱尘长叹一声,抱着自己的徒弟转身折返青州城。
  龙陵渡口,赵权怒不可遏,一拳将眼前的桌子击得粉碎:“你说找不到船?这么大的渡口竟然找不到船?”
  那白莲教徒诺诺道:“我已在上下游各处找过,据船民说,所有的船都在昨天被一个大客商包走了,剩下几艘未走的,昨夜突然失火,烧得一艘都不剩。”
  赵权怒喝道:“去上下游找,找不到船就别回来。”教徒诺诺而退。
  赵权颓然道:“看来怕是找不到了。即使从上游调船过来,也不是片刻能办到的。”
  许齐心皱眉道:“看来天也不想我们这样落荒而逃啊。”语声中兴奋竟是多过担忧。
  莲侧头看看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如石雕木塑般的四名老者道:“决无可能如此凑巧,必然是唐门或者左家人做的。不过四老已至,就算是左锋来了又能如何,咱们何必如此躲躲藏藏。”
  赵权骤然回头,目光如炬地盯向莲的眼眸:“左家?唐家?那两群没胆的家伙能成什么事?他们就算吃了狗胆敢和我们作对,又如何精确地知道我们要从此处上船?”
  莲毫不胆怯地回瞪着赵权挑衅道:“那你的意思呢?”
  赵权冷笑,却是暗自思量,心知此刻身处险境,最需要同舟共济。那莲虽可能有些许私心,终究是圣教精英,大敌当前,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当即引而不发,只冷笑一声,转头向许齐心道:“唉,这劫丹是否真能助教主突破尚未可知,你又何必杀了颜子星,平白给圣教增了许多大敌?”
  莲冷笑道:“难道我们不杀颜子星,他们就不是圣教的敌人了不成。”说着转向许齐心道,“说起来昨夜匆忙,也未及问起,那劫丹你可收好了。”
  许齐心突然像想起什么极其好笑的事一般,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他在曲家扮羞涩少年扮得太久,似乎性情中的狂放被压抑过甚,此刻一笑便不可止,连眼泪都出来了。足足有一刻,他方才勉强止住,哂道:“劫丹?!去他妈的劫丹,根本就没什么劫丹!”
  二人同时大惊,莲惊骇道:“没有劫丹?什么意思?”
  许齐心再度狂笑不止:“你们以为我杀了颜子星?告诉你们,人不是我杀的。杀死颜子星的人如果不是唐畔,那就一定是林枫!”
  曲家小院,一大早便发现朱煌已经不见的林枫正在慌乱,秋声振悄悄推开门走了进来。
  林枫忙问道:“你可知你师兄去哪儿了?”
  秋声振奶声奶气道:“他去截师父了。”
  林枫惊道:“现在危机四伏,他一个孩子怎能……”话说了一半才想到,眼前的其实是一个更小的孩子,一时惶然不知所措。
  秋声振四处看看,确认那唐先生不在此地,方道:“师兄临走时跟我说,如果他上午便回来了,那就没事,如果他还没回来,就让我把他的话跟林姨你复述一遍。”
  林枫笑道:“复述?你能记得清么?”
  秋声振嘟起嘴道:“我自然记得住,我最会学话了。”说着歪着头想了半天,才道:“师兄说,杀死颜叔叔的,是你。”
  渡口边,许齐心终于止住狂笑:“那夜刚刚开始下雨,我返回小院,只觉寂静无人,除了那两个小鬼的呼吸声再无别的声音。我以为所有人都不在,直觉乃是一个大好时机,即使劫丹未成,我若带走它的全部原料,想必以教内兄弟之能也必能将后续部分完成,于是我便走入药庐。那时落在地上的雪已被雨水冲刷干净,天色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我又不便打灯,结果根本没看见地上的血迹。待我走入深处,脚下踩到异物才发现,颜子星已经陈尸于地。”
  赵权倾听片刻,突然道:“照你这么说,那日开始下雨时颜子星已经死了?”
  “那日其实在雪转雨前,颜叔叔就已经被杀了。”秋声振口齿不清地复述着朱煌的推断,“那日屋内炉火烧得甚旺,秋声振……不,我听到的所谓雨声,其实不过是屋顶上的雪被暖炉融化、偶尔自檐上滴下的水滴声。我听颜叔叔与人说话,也是在那时,之后颜叔叔便被杀了,根本不是在下雨之后。这个说法的证据是,那日我为什么会醒。我的视力一向异于常人,对光线特别敏感,一有亮光便睡不着。那日我也是因为视野过于明亮才醒的。当日雪后转雨,天空阴沉如铁,漆黑如墨,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强的亮光。那光亮只能是地上积了一层雪,反射的亮光。”
  赵权道:“所以你的脚底才会有血迹?那日你在药庐内,可曾发现什么线索?”
  许齐心摇摇头道:“没有,那日天太黑,我又有些心慌,连颜子星的尸体都未及看清,只见那丹炉倒在一旁,里面根本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若说那丹炉曾经炼过药,药被人取走,怎么会连点儿药渣炉灰都不剩?哼,怕是那什么劫丹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赵权道:“难道颜子星沉仓暗渡,真正的炼药所在并不在曲家?这暂且不提,你既然已经发现了那么大的事,就应该想到第二天大家会怀疑你,你竟还能沉住气呆在那里,直到第二天才联络我?”
  秋声振道:“如此一来,事情就反转了。如果说颜叔叔死于雪后,那有时间的只有小方叔叔,但如果说颜叔叔死于雨前,就只有林姨你和唐先生了。唐先生的行踪一查便知,作不得伪,林姨你呢?”
  “另外还有一件事,颜叔叔是死于左手剑法,恰好小方叔叔是用左手剑的,自然更是坐实了嫌疑,但其实还有一个可能的解释,凶手不一定是惯用左手,或许此人只是右手行动不便……比如,抱着一个孩子。”
  许齐心又恢复成那羞涩的小方,半晌方恢复常态道:“我怎能不查清原因,便不明不白地背了黑锅?当日我其实未曾想到可能是林枫杀的人,只以为是唐畔所为,又怎会害怕?直到第二日,我见唐畔似乎毫无畏惧,不由得想起一个从未曾想到的可能,林枫,或许是有理由杀死颜子星的。现在,我基本证实了我的怀疑。”
  赵权叹息一声,这番话他自然未必全信。他如何看不出少主对林枫似乎起了些超过关切的情感,但此刻纠缠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林枫似乎已经站不住了,颓然坐下。
  秋声振又道:“师兄说,不论事情究竟为什么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师父此刻去追杀许齐心,先不提日后白莲教主的报复,只是现在,我们也决不能让师父杀错人。他昨夜去找过师父,意图阻止他,但到现在还没回来,或许没找到,或许他没法说服师父。现在,只有你能救师父了。”
  林枫的心绪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我们要如何做才行?”
  秋声振道:“师兄说,白莲教的人一定会走水路,让我们去青州城,若找不到他们就沿着去渡口的路追下去。”
  日上中天,众人的影子一分分缩短,赵权终于失去耐心了:“算了,我们返回整理一下,走蜻蜓岭回莲字分坛吧,好在我们已分别派,出送信人,各分舵的援兵怕已在青州城待命了。”
  【第六课 战】
  正午。赵权率领一行人踏上青州城门前的甬路。
  朱煌昏迷不醒,沈抱尘的手不敢离开他的后背须臾。
  快马加鞭,林枫抱着若儿,秋声振坐在身后,急急驰向青州城。
  ——所有人的目的地都在青州城,集贤居。
  昨夜还是雨雪飘零,今日正午阳光一晒,竟然有了几分暖意,青州城的石板路被晒得发亮,大街上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马蹄已踏入城门,赵权却又勒住缰绳:“我们还是不必进去了。莲,你去集贤居看看我们的援兵到了没有。”
  许齐心看看头顶的太阳道:“走了一路,渴得紧,好歹进去喝杯茶吧。”说着不待赵权答话,已纵马而入。众人无奈,只得紧紧跟上。
  集贤居内正是吃饭的时间,人却不多,稀稀拉拉三两个人无聊得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屋内凝着一股奇异的气氛,偶有人迈步欲进,却莫名感觉不舒服,转身又退出了。
  他们自然是不明白为什么。那是杀气。百战铁血之士凝聚成、无法遮掩的杀气。
  赵权一行人迈步而进,赵权的脸色登时一沉,低声怒道:“怎么只来了这么几个人?”
  莲道:“或许消息有所耽搁,人还未到齐吧。”
  赵权边找座位坐下,边摇头道:“未必。我传的是莲宗大乘令,教众接令决不敢耽搁。我有不祥的预感,怕是有人暗中捣乱。”说着眼见小二畏畏缩缩地走过来,便道:“上几壶好酒,有什么菜做得快,赶快……”
  “小二,端碗米汤上来……”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又同时突然截断。
  赵权猛地起身,和怀抱朱煌、在二楼倚栏而立的沈抱尘打了个对脸。二人谁也没想到会在这等情形下见面。
  赵权最先反应过来,喝道:“莲,沈老贾老,保护少主离开,其他人结阵,杀了他!”随着话音,他整个人飞身而起,转瞬间空中黑雾萦绕,一拳击向沈抱尘。
  白莲教众人登时一片慌乱,沈抱尘却是有苦自己知。他以无上内力替朱煌乱成一团的经脉内息调理,正处于关键时刻,若是此刻一撤手,前功必定尽弃,朱煌的小命怕是立刻就要断送了。他眼见赵权一拳击来,不敢硬接,飞身后退入得房门,堪堪躲过这一击。
  赵权之前和沈抱尘交过手,自知有所不及,一拳击出已准备吃个小亏,只望能缠住此人,给许齐心争取离开的时间,同时让楼下的手下有时间结阵,却不料沈抱尘竟是避而不战,心下不禁疑惑,身形却不暂停,竟在空中硬生生一个转折,追击而入。
  沈抱尘退入房门不敢稍停,背脊一弓,将朱煌护在胸前,飞身而起,以背脊撞破屋顶,人已到了半空。
  刺目的阳光不过在他眼内停留了片刻,漫天黑雾以遮蔽了阳光。赵权此次已竭尽全力,竟在极短的时间内追了上来,再次一拳击出,威势更胜以往。
  沈抱尘身在半空,避无可避,不得已一拳击下。
  之间半空中光与暗一阵阵颤抖,不一刻,轻气上升浊气下降,那黑雾终于落下,瞬间散去,旋又重新聚集,赵权一边追击一边哈哈笑道:“原来在给那小子疗伤!小子们,加把劲杀了他,你们……”正说到高兴,却骤然一愣。
  但见半空寒光闪烁,一剑蛟龙般击向半空中的沈抱尘,剑势炽烈几乎压过了正午的骄阳。
  赵权不喜反怒,喝道:“你们怎么没走?”言罢加催内力,速度更快地扑上。
  目前情势看来,沈抱尘身有累赘,被众高手围攻,赵权、莲、四大神魔甚至许齐心乃至在场的所有白莲教徒,莫不是白莲精英,放在江湖上绝对都是一流高手。无论从哪种情况来看,都是白莲一方的必胜之局。
  但在这一瞬间,赵权却突然明白,他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关心则乱,他太过紧张少主的性命,所以一见沈抱尘,便犯了第一个错误,喝令手下分出一部分保护少主逃走,硬生生将人手割裂成不能呼应的几份,而自己贸然追击和手下脱节,将本就摊薄的实力又再次分开。目前的态势看起来是白莲围攻沈抱尘,实际上沈抱尘进退自如,若不赶紧弥补,怕会成各个击破之局。
  另一个错误是他放松了对莲的警惕。事实上最近一系列事情,他已一直在疑心背后有鬼,也曾怀疑过那个一直看他不顺眼的莲,但在事起突然之刻,他下意识地还是按照实力优先原则,让莲护送少主,却不料这厮果然心怀不轨,少主不走肯定是受他蛊惑。这一来莲肯定不会下力保护少主,少主怕是会有危险,而己方实力又要顾及少主,胜算又少了几分。
  那刺出一剑的人自然是白莲少主、许云鸿的独生爱子许齐心。他本欲听赵权的话撤离,却终归是少年心性。自己这厢人多势众,居然要害怕沈抱尘区区一人,让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正犹豫处,当见到沈抱尘抱着一个累赘,劣势尽显时,他怎肯放过这个机会,当即不顾两位老者的阻拦,回身一剑击出。
  沈抱尘一手仍在源源不断为朱煌输送内力,勉强凝结起用来抗敌的内力连平日的一半也不到,更要费神照顾朱煌,登时缚手缚脚,勉强和许齐心拆了数招,一口内息不畅,只得暗叹一声落下。
  赵权也顾不得太多,眼见沈抱尘落下,飞身而上,浑身黑气益盛,一团拳头大小的黑气离体而出,流星赶月般飞向沈抱尘,却不取其要害,而是直直朝他左手抱着的孩子击去。
  沈抱尘一落下便已落入众人布成的落莲大阵之内,四面受敌,若是如当日方寸山的情形,他还可以将朱煌暂时抛起,双手迎敌,此刻却只能用一只手穷于应付。此刻见赵权绝招又至,他如何敢硬接,权衡之下身子一旋,左方堪堪避过那黑球,右手并指如刀,击在许齐心刺来的长剑上。
  许齐心手中的长剑乃是赵权为他带来的名剑赤霄,据说乃是当日汉高祖斩蛇所用之剑,锋锐无匹,但沈抱尘这一指击出,正中剑脊,竟是隐隐有金铁交鸣之声。许齐心只觉一股无法想象的大力骤然涌来,情急之下忙运力抵抗,长剑悲鸣着弯起。不料下一刻,那股大力骤然消失,许齐心收力不住,手中虎口一酸,长剑把握不住,如箭般脱手飞去。沈抱尘手指一转,长剑滴溜溜转了一圈,正被他握住剑柄。
  不过片刻间事,赤霄剑易主,沈抱尘长剑一圈,剑光闪烁逼退逼上的沈陈两位老者,正要飞身而起,骤觉背心一痛,一口鲜血喷出,几个踉跄向前。莲露出满意的微笑。方才正是他趁沈抱尘穷于应付之际,无声无息地一拳印在沈抱尘的背心处。
  在场诸人中,若说最恨沈抱尘的人,绝对属他为最!
  他实是白莲教内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习练的婆娑世界秘术另辟蹊径,已达境随意转的境界,全力凝聚功力之下,足可影响身边百尺之内的风流云转。方才两步之间,风云变色,这等威势,即使他的师父——天纵奇才的白莲教主许云鸿也未必能达到。
  可为什么,即使他一身武功秘术达到如此境界,即使他为白莲教立下如此的汗马功劳,可在他们的心中,他还是比不过这个人……这个叛徒?
  他以前从未见过沈抱尘,但却无数次听过这个名字……听到那些或愤怒、或叹息、或无奈、或痛恨,却毫无例外带着三分惊惧七分敬畏的声音,悄悄地、悄悄地提到这个名字。
  凭什么?凭什么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家伙居然背叛了白莲,背叛了佛主,背叛了师父,却仍可以如此逍遥自在?凭什么在噤口令之下,这个人的名字竟然还能带着魔力一般,四处流传,让闻者惊心?凭什么……凭什么这个人竟然被称作白莲教主最出色的弟子?
  我才是!
  婆娑世界,大欢喜,大惊惧!
  那些人口耳相传的,能够左右白莲百年运势的名字,不应该是那个叛徒!当然,更不应该是那个没用的许齐心。应该是我才对!我一定会证明这一点!
  上次方寸山上功亏一篑,这一次机会千载难逢。莲心下狂喜,虽然出了点儿岔子,但一切终归按照他的设计完成。
  方寸山一战,他自觉已摸清沈抱尘的实力,许齐心那个笨蛋没能逃回总坛,沈抱尘身陷重围,已方的高手不多不少,一会儿如果混战中先让沈抱尘杀死许齐心,再在攻击时放放水,害死赵权,自己则击杀沈抱尘,那么白莲教中,还有谁能挑战自己教主以下第一人的地位?
  可惜,他算错了一件事!
  一拳得手,莲得理不让人,再次飞身扑上,毫不畏惧沈抱尘手中闪烁的剑光,十招倒有八招都击向沈抱尘手中的朱煌。沈抱尘分心之下,登时被压制得只能堪堪防守,挡住莲和赵权二人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就见剑光闪烁,他防守的圈子却越缩越小,显是力不从心。外围四位护教神魔为首,赵权的手下加上赶来增援的白莲教高手共二十一人,恰好合成五五廿五之数,转眼之间已布成落莲大阵的雏形。众人起落呼应,眼见沈抱尘已是插翅难逃。
  许齐心方才吃了个小亏,此刻眼见沈抱尘情势不好,心下一痒,随手从一名手下手中夺过长剑,合身扑上。
  沈抱尘一见不惊反喜,剑光一涨,将赵权和莲暂时逼开片刻,再不稍停,身剑合一,直直刺向许齐心。
  赵权大惊,沈抱尘这一剑充满了同归于尽的决绝气势,若少主有失,就算杀了这沈抱尘也没什么用,当即暗下狠心,黑气一盛,旋即突然消失不见,一团人形大小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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