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性起伪”,半途而废?——最后谈岳不群 半途而废

主敬立极,克念作圣。

—— 法天自强箴

令狐冲宅心仁厚,即是岳不群对他痛下杀手之后,仍是多有恕词:“我师父一生正直,为了练这邪门剑法,这才性情大变。”这种荒唐论调一出,即遭任大小姐痛驳:“当日他派你小师妹和劳德诺到福州去开小酒店,想谋取辟邪剑谱,就不见得是君子之所为。”(花城《笑傲》1411页)

《笑傲》故事开始,岳不群先生已“伪”。然则,五年前呢?十年前呢?十五年前呢?五十年前呢?

当岳不群小朋友呱呱坠地之时,即带有“伪君子”的胎记?

“独不见家人寡妇邪?始自约敕之时,意乃慕宋伯姬及陈孝妇,不幸一为盗贼所污,遂行淫失,知其非礼,然不能自还。”(《汉书》)

孀妇守节十余载,一夕被人强暴,节妇翻成荡妇,并且比丈夫在日燕好之时,更加地GO IN DOWN。

我说的,是《连城》花铁干。

关于岳不群的早年,《笑傲》极少交待。花铁干不同,作者很确定的谈他“一生行侠仗义,并没做过甚么奸恶之事,否则怎能和陆、刘、水三侠相交数十年,情若兄弟”。

然而,花铁干“今日一枪误杀了义弟刘乘风,心神大受激荡,平生豪气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受血刀僧大加折辱之后。数十年来压制在心底的种种卑鄙龌龊念头,突然间都冒了出来,几个时辰之间,竟如变了一个人一般。……这时他所想的每一条计策,都深含阴狠毒辣之意。”

自雪谷脱困而出,花铁干回到江湖,自然还将继续扮演他的“大侠”角色,另一绝代的“伪君子”,就此诞生。

假使岳不群在“派岳灵珊和劳德诺到福州去开小酒店,想谋取辟邪剑谱”之前,还是一位如假包换十足真金“真君子”,则,在当时的“江湖”情势下,岳不群不沦落为“伪君子”的机率,竟有几多?

摆在华山派掌门人岳不群先生面前的,只是一条死路——如其不曾得到《辟邪剑谱》,同时进化成伪君子。

在“五岳”各“剑派”中,华山派实力最弱,更兼内外交困。

内有内奸(劳德诺),有“剑宗”残余欲图卷土重来,更有一位绝世高手风清扬,未肯咽下当年被诓的那口恶气【注1】。

外有强敌窥伺,左冷禅铁了心要废黜岳不群吞灭华山,图已穷而匕将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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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最早版本的《笑傲江湖》,当岳不群从任我行口中得知风清扬仍在人世的消息,“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心下怔忡不定……他本来修养极高,喜怒不形于色,但乍闻这件与本门关系密切的大事,终于掩不住不安之态”,可见岳不群对风清扬畏惮到何等地步。

“化性起伪”,半途而废?——最后谈岳不群 半途而废

以下,节录《笑傲江湖•积雪》:

岳夫人道:“甚么性急性缓?我自回华山去。你爱讨好左冷禅,你独自上嵩山去罢。”岳不群道:“谁说我爱讨好左冷禅了?我好端端的华山派掌门不做,干么要向嵩山派低头?”岳夫人道:“是啊!我便是不明白,你为甚么要向左冷禅低首下心,听他指使?虽说他是五岳剑派盟主,可也管不着我华山派的事。五个剑派合而为一,武林中还有华山派的字号吗?……你若答应了左冷禅,将华山派归入了嵩山,怎对得住泉下的恩师?常言道得好:宁为鸡口,毋为牛后。华山派虽小,咱们尽可自立门户,不必去依附旁人。……甚么强弱不敌?咱们把少林派方证方丈、武当派冲虚道长两位都请了出来主持公道,左冷禅又敢怎么样了?……咱们既在武林立足,那又顾得了这许多?前怕虎,后怕狼的,还能在江湖上混么?”……岳不群道:“咱二人死不足惜,可又有甚么好处?左冷禅暗中下手,咱二人死得不明不白,结果他还不是开山立派,创成了那五岳派?说不定他还会捏造个难听的罪名,加在咱们头上呢。”岳夫人沉吟不语。岳不群又道:“咱夫妇一死,华山门下的群弟子尽成了左冷禅刀下鱼肉,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不管怎样,咱们总得给珊儿想想。”岳夫人唔了一声,似已给丈夫说得心动,隔了一会,才道:“嗯,咱们那就暂且不揭破左冷禅的阴谋,依你的话,面子上跟他客客气气的敷衍,待机而动。”

岳不群种种作为,宁中则都是知道的,知道了,而一味“哑忍”,何以故?

以前,我谈过,“世人皆具自我欺骗的本能,女人于此尤其有天分。为人妻者总会尽力夸大丈夫的优点而刻意忽略、逼着自己不去想丈夫的坏处,这样才能使自己坚信:当初的选择,再好不过”,今天我仍作如是观,却不再把它看作唯一原因。除了这点,还有另一原因,就是张爱玲所言,“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没有谁比宁中则更懂得岳不群与华山派正遭遇怎样的困境。其时华山派,势穷力蹙,内外交困。欲图打开出路,几乎全不可能。华山派的压力,宁中则不比岳不群感受更浅。也许,她会因为这份“懂得”,让自己尽可能认为岳不群的种种作为只是不得已,权宜之计。到最后,宁中则才明白岳不群早不是原来的岳不群,这才心死,自尽。

至于宁中则所说:“咱们既在武林立足,那又顾得了这许多?前怕虎,后怕狼的,还能在江湖上混么?”勇则勇矣,毕竟匹妇之勇,行不通的。

金庸在《笑傲江湖》的后记中写道:“那些热衷于权力的人,受到心中权力欲的驱策,身不由己,去做许许多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其实都是很可怜的。”而我数遍全书每一大人物、小人物,竟无一人不“可怜”。

《笑傲江湖》浓缩了一部《二十六史》,是一本具有典范意义的“相斫书”。此中“江湖”,至为广大,大到根本逃不脱、退不出。“江湖”同时甚小,华山“思过崖”上那一个山洞,即可隐喻整个的“江湖”:

“洞中已然乱极,诸人都如失却了理性,没头苍蝇般瞎窜,有的挥剑狂砍,有的捶胸大叫,有的相互扭打,有的在地下爬来爬去。……众人身处黑暗,心情惶急,大都已如半疯,人人危惧,便均舞动兵刃,以求自保。……令狐冲心想:‘……是了,今日的局面,不是我给人莫名其妙的杀死,便是我将人莫名其妙的杀死。多杀一人,我给人杀死的机会便少了一分。’长剑一抖……”

这样的“江湖”,这样的山洞,皆宛如“黑洞”,足以吞噬一切。你不想干预政治,不妨碍政治去干预你。你不“辟邪”,自有人“辟”你;不为“刀俎”,即成“鱼肉”。

并且,既为“刀俎”,且为“鱼肉”。

彼此之间,互为“刀俎”,与“鱼肉”。

台湾学者林保淳,对方证冲虚二人很不谅解。未免过于“责备贤者”了。

政治是人类必要之“恶”,如果连方证也否定了,那就等于彻底否定了“政治”本身,成“安那其主义”,过于虚空高蹈了。

世间绝无干净的政治,也就没有完全纯洁的“政治人物”,只要不曾越过底线,似不宜酷评苛求。

“伪”,在中外古今,都不是好字眼。

唯一例外,在《荀子》。

孟子主张“性善”,荀子坚执“性恶”。以“性恶论”的基础,荀卿乃有“化性起伪”之论。《荀子•性恶》:“故圣人化性而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礼义生而制法度。”唐代杨倞注:“言圣人能变化本性,而兴起矫伪也。”

荀子所谈之“伪”,与“伪君子”之“伪”,不是一回事。

如岳不群克制住了自己种种邪念,乔装打扮成“君子”,装了一生一世,那么,他的“化性起伪”,就算成功。

一旦岳不群暴露出他“伪君子”的面目,反足证明:化性起伪,半途而废了。

有朋友认为:真小人是没有廉耻的概念,伪君子还知道要掩饰,因此伪君子要好于真小人。

人性本身为善为恶,姑且不说。有一点,似乎可以断言:每个人,到了十几岁之后,心中都难完全避免存有邪念、恶念,相信每个人也都冀图掩饰它们。然而,同为“掩饰”,有事前的掩饰(对自己的掩饰),有事后的掩饰(对世人的掩饰)。

如能掩饰并克制自己的邪念,不作恶,并且“加日县久,积善而不息”(《荀子•性恶》),坚持到断气的那一日,就不是“伪君子”,货真价实,乃“真君子”,“化性起伪”,已经成功。

假使王莽果真身死于“谦恭未篡”之时,确实要把他归入“真君子”队列——我们根本无从确定王莽当时与之前的种种作为只是表演而不具诚意。

是否“伪君子”,看结局,不看过程。古人所说“盖棺论定”,正是此意。

怎么想不重要,如何做才是重点。

“真君子”的第一条件,是不做恶——无论这些恶事隐蔽与否。

一个人,既已为恶,忙于事后的掩饰,想不为世人所知,怎么可能?中国人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美国佬曰:“你可以在某些时候欺骗所有人,也可以在所有时候欺骗某些人,但是你无法在所有的时候欺骗所有的人。”要论前朝周相的表演功力,真是妙到毫巅,又怎样?即使当时的国人全数被他骗过,到了现今,真相还不是照样在慢慢浮出水面?此公尚且不成,其他人等,自然等而下之。

“掩盖的事、没有不露出来的.隐藏的事、没有不被人知道的。”(《马太福音》10章26节)

为了“掩饰”第一件恶事,就需要再做第二恶事。要掩饰第二件恶事,就必须再做第三第四件恶事……不知伊于胡底。(仅仅)从这一意义说来,宋儒所说“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还是有他的道理的。

一个人,既已为恶,忙于事后的掩饰,想不为世人所知,怎么可能?

岳不群能坐上“五岳派”掌门人的高位,余沧海就不成,爬不到那么高的。即使“伪君子”与“真小人”的危险性相近,伪君子的能爬升到的地位却不是真小人所能企及的,他所影响的范围,就更广达。

岳不群将令狐冲逐出门墙,除了他个人的性格问题(偏狭、褊小、嫉妒)外,是否也有几分不得已?

其时的华山派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先是“剑宗”弟子在嵩山派左冷禅支持下重回华山要岳不群退位,之后,岳不群畏惧桃谷六仙逃下华山,又有十余蒙面人击败,生死系于一线,

令狐冲同学,怎么就让“华山武校”给开除了呢?

唉,令狐冲这小子,不知怎么搞的,武功居然练得比“武校”校长岳不群先生还要好,一些学生家长还有社会人士,口口声声强烈要求更换校长。而岳先生日前并无辞职打算,这不,令狐冲同学不仅没当上校长,还让学校以“交结社会不良青年”为由,给开除了。

此是令狐冲退学的主要原因,未见得便是唯一原因。

某种程度上,令狐冲也是咎由自取。如不开除该生,岳校长就要失业,并且武校也只能关门大吉。

“令狐冲泪眼模糊中,……忽然想起刘正风要金盆洗手,退出武林,只因结交了魔教长老曲洋,终于命丧嵩山派之手,可见正邪不两立,连刘正风如此艺高势大之人,尚且不免,何况自己这样一个孤立无援,卑不足道的少年?”

刘正风做过什么,竟遭此厄?无非与曲洋长老联手创作了一首琴箫合奏曲。“更何况五霸冈上,(令狐冲与)群邪聚会,闹出这样大的事来?”

为了这一首曲子,以这首曲子为由,左冷禅派人铲去了半座衡山,好歹剩下半座,留给莫大先生。

嵩山派左冷禅,对待华山派岳不群,会比较对待衡山派莫大先生,更客气几分 ?

莫大与刘三,形同陌路。岳不群与令狐冲,情若父子。

令狐冲作为华山派大弟子、最可能的掌门后继者,具有指标性意义。令狐冲与魔教分子交结,就很难被视为他个人的问题。

《笑傲江湖》中的每个门派,隐喻着政治生活中的一个国家。令狐冲与魔教分子交结,完全可以被看作代表了整个“华山”的“国家意志”——如果岳不群不曾当机立断将令狐冲赶出山门。

左冷禅低估了岳不群,导致后来的丧亡。不过,虽低估,仍是很重视的,似乎左冷禅早就决心对岳不群下辣手,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左冷禅干涉华山派内政,支持“剑宗”封不平而命岳不群让出华山,根本师出无名。但他还是这样干了——实在找不出更好的由头,推倒岳不群。

令狐冲武功虽强,再加上岳不群夫妇,仍是难与嵩山派抗衡。令狐冲与左冷禅武功相若,岳氏夫妇的武功,大抵与左冷禅的师弟相当,左冷禅的师弟却是有十数人,所谓“嵩山十三太保”,更别提左冷禅搜罗的那么多的旁门左道之徒了。

令狐冲必须被开除。此后,方证大师劝他“今后在我少林门下,……武林之中,谅来也下见得有甚么人能与你为难”,而“他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自有一股威严气象”更反衬出岳不群、华山派根本无力庇护自己门下弟子。

“三战”之时,岳不群以“冲灵剑法”暗示令狐冲可以重回华山。此时,情势不同了。如令狐冲入彀,将极大的提升岳掌门的威望,既为“正教”立下殊勋,且一举击败曾击败冲虚老道的高手,岳不群自然更是高手高高手了。那道理,与冲虚所谈“武林中无知之徒不免会说‘方证大师敌不过任我行,任我行又敌不过左冷禅……我们都知不见得。可是经此一战,左冷禅的名头终究又响了不少,也增长了他的自负与野心”是一样的。

再则,岳不群当时已然习得“辟邪剑”,或许他以为再得令狐冲“独孤九剑”之助,已经可以与左冷禅的嵩山派放手一搏。

五岳剑派,三教九流。

华山派岳君子,玩的是儒教。

恒山派定闲师太,整的是释教。

泰山派天门道人,搞的是道教。

衡山派,近于道家。道家与道教不是一回事,衡、泰两派的面貌也大不同。

衡山莫大、刘三,皆有隐逸遁世色彩。莫大先生固然形貌猥琐,刘正风参将也是一派面团团的老地主造型,不外是“和光同尘”。

莫大作风,更像老聃;刘三格调,略似庄周。

看嵩山派左冷禅的做派、手腕,是历史上最臭名昭著而近世陡然吃香的法家。

不过,跳出三山五岳,纵览整部《笑傲》,还有一位比左冷禅更法家的法家:任我行。

任我行、左冷禅,皆是法家帝王。

法家,重“术”,重“势”。“万乘之主,千乘之君,所以制天下而征诸侯者,以其威势也。”(《韩非子•人主》)

左冷禅占着“盟主”的地位,挥舞“魔教万恶”的大棒,各个击破。

十一

在《丧心病狂说连城》文,我曾引录马克思“宗教是民众的麻醉剂”之言,来解释金庸的皈依佛学。有网友对此有异议,实则我对宗教很尊重很肯定,马克思说宗教,在《说连城》文,我只取其一点(确有麻醉功能),未计其余,到底表达不严密。

荀子期望的“化性起伪”真要实现,靠圣王教化以及自我修养(所谓“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远远不够,太迂阔了。

“化性起伪”,须使人知所畏惧,这“畏惧”且不可以是对某一“人”的畏惧——那只能深化奴性。

一畏神祗,二畏制度(宪政),三畏历史,如此,“化性起伪”才不会半途而废。

伏尔泰认为宗教不可缺少,“即使没有上帝,也要造出一个上帝来”。

二畏制度,那正是邓希贤先生所说“制度好可以使坏人无法任意横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无法做好事,甚至会走向反面”。

十二

金庸在《后记》中所言其本意不在影射,这话,有些个不尽不实,同时却也不宜将此言纯作谎言看。

“影射”云云,换个说法,就是“文学来源于生活”,将现实中所见的典型人物与典型事件,以一种隐晦或者变形的方式复现出来,有什么不可以?

然而,小说中每个人物皆可一一与现世的某人相对应,既“着相”,兼且落了下乘。完全的“黑幕小说”,文学成就一定高不到哪去。

我不认为《笑傲江湖》中的每一“政治人物”在现实世界都有对应者。

岳不群对应谁?岳不群不对应任何一位政治人物,又对应着每一位政治人物。每一政治人物都有他岳不群的一面,岳不群栖居在每一政治人物的灵魂深处。

金庸为1972年8月15日的《明报》所写社评,其中谈到:“中国的政治,几千年来都是口中说一套,实际上是另一套。……政治领袖向来第一抓住自己的权力和利益,第二照顾本集团的利益,国家人民的利益放在最后。君为贵,社稷次之,民为轻。”此论,既是谈古,亦在说今。政治人物的几乎每一个,都是岳不群,程度不一罢了。

从台面上搜索伪君子,实属不易。不如去找哪位不是伪君子(或许会有的),难度小多了。

十三

这种体制下,必然要进行“比坏竞赛”,于是,自刘邦而后至20世纪,历代的流氓皇帝(“任我行类型”的政治人物)越来越不择手段、没有底线。  

  生活在这种体制下,平民不可能不受影响。

  陈寅恪先生在《元白诗笺证稿》中也谈到:“其贤者拙者,常感受痛苦,终于消灭而后已。其不肖者巧者,则多享受欢乐,往往富贵荣显,身泰名遂。其故何也?由于善利用或不善利用此两种上下不同之标准及习俗,以应付此环境而已。”(见第四章《艳诗及悼亡诗》)

  千百年来,历朝历代都有人哀叹:人心不古!这几乎被今人视为笑谈,实则,从长期来看,“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正是铁的事实。

  上海市政协社会和法制委员会组成课题组发布了一份《上海社会诚信问题调查》,向社会发放了2000份问卷。结果显示,受访者为社会诚信程度打分:5.78分,还未达到6分的及格线,其中竟有90.2%的受访者认为,诚实守信在不同程度上就等同于吃亏。

《笑傲江湖》,似乎写的是古代故事,作者写作是书,却有着显明的现世关怀。

《笑傲》一书,写于1967——1969年。在同一时期,稍早,一位女子,在狱中写下这样的字句:“中国人的血历来不是流得太少而是太多,面临着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世界风云局面,即使在中国这么一片深厚的中世纪遗址之上,政治斗争是不是也有可能以较为文明的形式去进行,而不必定要诉诸流血呢?”

《笑傲江湖》中,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被“灭”的“门”也是够多了。三千年以来,中国人的血流的够多了。泪,流的够多了。

三千年以来,连沓出现的任我行,够多了;向问天,够多了;东方不败,够多了;杨莲亭,够多了;余沧海,够多了;岳不群,够多了。

金庸,在《笑傲江湖•后记》,说:“这部小说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划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政治上大多数时期中是坏人当权”。

余沧海的天性,不是“真小人”。岳不群的天性,也不是“伪君子”。

任我行向问天们,不是天生的“坏人”,或者,即使按荀子的看法,他们的本性,也不是比其他人更“坏”(凡人之性者,尧舜之与桀跖,其性一也”)。

做不成“坏人”“小人”“伪人”,他们却是绝不可能“当权“。

黔首们,被这帮人,整得已经够惨了。

我们摸过的石头,够多了。

何不上桥?何时上桥?何以上桥?

十四

写完《忠臣?佞臣?贰臣!——给向问天卸妆》,感觉对《笑傲江湖》已经无话可说。不意其后又扯了几篇长文,絮絮叨叨,到了今天。

这篇帖子,不出太大意外,应该是我谈《笑》的最后一文了。所谈非仅岳不群一人,更涉及我对《笑傲》世界的总体印象,多少有点总结性。

2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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