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 "碧水东流至此回"之"回"字考 水东流至此回

云淡风清的博客主人豆豆先生给我留言传授日语诀窍：“会社”（かいしゃ）是公司的意思，一般进公司上班时都要刷下电子卡，就“卡一下”。把两个假名反过来就是，社会（しゃかい），“下卡一”。”从这两个“簡単の単語”中我发现“会”字在日语中读“卡一”（kai），念快了就是“凯”的音。由这个“会”字想到了另一个汉字“回”字，从小读唐诗宋词，每当碰到“回”字，我都会产生一个疑问：怎么这个“回”字不押韵？

举例来说，我们先来读一下李白的《望天门山》：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

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按照现代汉语普通话发音，第一、第四句中的“开”（kai）、“来”（lai）两字押韵，但第二句中的“回”字却发hui的音，与“开”、“来”不押韵。这种现象在其他许多唐诗中也可以观察到，比如白居易的《白莲池泛舟》

白藕新花照水开，红窗小舫信风回。

谁教一片江南兴，逐我殷勤万里来。

还有杜甫的《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潇潇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再比如张籍的《送稽亭山寺僧》：

师住稽亭高处寺，斜廊曲阁倚云开。

山门十里松间入，泉涧三重洞里来。

名岳寻游今已遍，家城礼谒便应回。

旧房到日闲吟后，林下还登说法台。

从这几首诗来看，“回”字在唐朝应该是与“开”、“来”、“台”、“哀”等字押韵的。不仅唐诗如此，而且宋词中也是这样。比如王安石的《浣溪沙》：

百亩中庭半是苔。

门前白道水萦回。

爱闲能有几人来。

小院回廊春寂寂，山桃溪杏两三栽。

为谁零落为谁开。

再看晏几道的《浣溪沙》

莫问逢春能几回。

能歌能笑是多才。

露花犹有好枝开。

绿鬓旧人皆老大，红梁新燕又归来。

尽须珍重掌中杯。

所以，“回”字似应该读“huai”（怀）的音这几首唐诗宋词读起来才能押韵。那么，“回”字在唐、宋朝是不是真的读“huai”呢？我们先来查查汉朝人怎么念“回”字。东汉许慎编著的《说文解字》是这样解释“回”字的发音的：“从囗，中象回转之形。户恢切。”其中“户恢切”就是利用“户”、“恢”两字声母、韵母给“回”字注音。如果“户”、“恢”在汉代的读音与现在普通话一致，那么“回”字的读音也与现代汉语普通话无异，也就是读hui。因为我们主要关注的是韵母，所也姑且接受“户”在汉代就念“hu”（《说文解字》中“户”的读音定义为“侯古切”）。那么在汉代“恢”又读什么音呢？按照《说文解字》的注音，“恢”的读音为“苦回切”。这下可“苦”了我们现代人，因为这是反逻辑的循环定义，用“恢”定义“回”，又用“回”定义“恢”，我们可以认定“恢”、“回”在汉代韵母发音相同，却无法肯定“恢”、“回”在古代也发“hui”的声音。换句话说，如果这两个字都读“huai”（怀）的音，《说文解字》的注音也成立。在保留了许多古音的闽南语中，“回”字的读法为hoe，比如“来回”这个词的读音为lai-hoe。其中“回”字韵母oe的发音也 更接近ai，而不是ui。

可惜古代没有录音设备，我们无法确切地知道“回”字在古代的发音。但是，我们知道日本汉字的“音读”是从中国引进的，不论是读“吴音”（六朝时代）、“汉音”（唐代）还是“唐音”（宋、元、明代），都比现代汉语普通话古老。那么“回”字在日语中怎样发音呢？这个“回”字在日语中有多种读法，其中“音读”为かい（类似汉语普通话“卡以”连读的音），比如，“回国”在日语中读“かいこく”（类似汉语普通话“卡以靠库”的音）；“回答”在日语中读“かいとう”（类似汉语普通话“卡以到五”的音）；“回礼”在日语中读“　かいれい”（类似汉语普通话“卡以来以”的音）。不仅“回”字读音为“かい”（“卡以”），而且连我们在《说文解字》中搞不清楚读音的“恢”字在日语中的音读居然也是“かい”（“卡以”），比如“恢复”在日语中读为“かいふく”（类似汉语普通话的“卡以户库”音）。所以，按照日语中汉字“回”字的“音读”来分析，我推测中国古人在发“回”字这个音的时候，其韵母的确是更接近ai（“哀”），而不是普通话的ui（“微”）。也就是说，“回”字在古代与“来”、“开”、“栽”、“哀”、“台”等字押韵。至于为什么汉字“回”的声母h在日语中变成了k，也许我们可以用《说文解字》的“恢”字的“苦回切”看出端倪。所以，日本人读起李白的《望天门山》应该是琅琅上口的（用日本式罗马拼音注音，请注意第一、二、四句诗最后一个字的拼音）：

天门中断楚江开，
（ten mon chu- dan so kou kai）
碧水东流至此回。
（heki sui tou ryu- shishikai）

两岸青山相对出，
（ryou- gansei zan sou taisyutu）
孤帆一片日边来。
（ko han ixtu pen nixtu pen rai）

如果古代“回”字真的念“怀”，那么为什么现代普通话中的“回”字的韵母会从ai演变成ui呢？我也有一个推断。假设“回”字念huai（“怀”），那么“回来”这个词就应该念“huailai”（“怀来”）。两个需要张大嘴的同样韵母连起来念很别扭，而且“回来”这个词又天天挂在嘴边，所以“怀来”久而久之就念顺成了“回来”，也算是一种语流音变现象。所以，当“回”字的发音发生变化，从“huai”变成了“hui”了，含有“回”字的唐诗用现代普通话念起来也就不押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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