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斋11.琥珀醇 11 巯基 1 十一醇

莫言斋 之 十一

  琥珀醇



  新年将近,莫言阁忙的不可开交。住客少了,下定办酒的人却比平常多出两三倍来。一大清早,阿蛮和莫夫人就捧了订单账本,钻在后边书房里不出来了。还真是可惜了这晴朗朗的好天气。
  偷偷摸摸绕过书房,阿宝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这么暖和的太阳,在冬天里很少见呢。眯了眼,肚皮朝下背朝天,阿宝爬在曲廊的长座上悠哉游哉。还没舒服多久,就听一个声音道:“有点人样,不坐躺也行。今儿天好,出去走走。”能把人话说的这么冷冰冰的,而且思维这么跳跃的,闭着眼睛也知道是莫生。阿宝斜了眼,打量了打量站在不远处的人影儿,心里顿时一百个不情愿。出去走走倒是好主意,但最讨厌和穿了玄色衣服的莫生出去,搞得活像黑白双煞。还没等阿宝答复,人就已经被莫生拽到了院门口,想去换身衣服都来不及。阿宝只好暗暗地叹了口气,和莫生出门去也。

走在路上,阿宝刻意和莫生保持一定距离。莫生今天似乎心情还不错,一路上走走停停,偶尔的还掏了银钱买上些东西,大多是香料一类,统统交给阿宝拿着。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回去巴结老婆的,莫夫人喜好调香,前些日子还制了一道叫什么换生的,熏得阿宝和阿蛮又打喷嚏又流泪,只有莫生连连称妙。如果今天是和夫人一起出来,这许多包裹事物一定是被莫生紧紧的抱在怀里,哪里轮的到阿宝?想到这里,阿宝不由嘟囔了句:“惧内”。莫生仿佛根本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只是阿宝的手里又多了一包松脂和桂花,害的阿宝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如果前面的人不是莫生,阿宝怕是会冲上去一口咬断他的脖子了。
  跟在莫生后边没头没脑的走了一会儿,阿宝忽然吸了吸鼻子,眉头顿时皱了一皱。一股浓浓的粉脂味道和说不上的暧昧气息传了过来,而且越来越浓,后来,简直是铺天盖地。定睛仔细一看,两边都是大小院落房舍,许多挑着艳丽灯笼,挂着硕大的牌子,牌子上多是花阿,翠阿之类的命号。莫生在一处房舍前停下脚步,阿宝愣了愣跟了上去,见那房舍名“掬香”。莫生站了一会儿,扭头对阿宝道:“晚些时候再来。”便改了前行的方向,往回走了。
  
  回到莫言阁,阿宝放下莫生买的东西,拍拍身上的衣服,又闻了闻,苦着脸冲到房里去换衣服了。一个大男人闻起来百香在体,实在是很丢面子的事,如若再被那阿蛮笑话个十天半个月的,阿宝就可以用悲惨来形容自己了。
  收拾的清清爽爽的,阿宝看看午膳时间已到,高高兴兴踱到后厅,却见只有莫生在那里。
  “我们先吃,阿蛮她们在书房吃过了。”
  阿宝坐下,伸手抓了牛肉过来就啃,莫生无可奈何的指了指桌上的筷子。阿宝装着没看见,阿蛮不在,可以这样自由自在的机会不多噢。
  莫生便饶有兴趣的看阿宝大快朵颐,看阿宝无比自在的时候,冷不丁道:“一会儿去个好地方,穿的贵气些。”
  阿宝才咬了一大口肉,嘴占着说不出话,什么?又换衣服?去哪里?莫生这家伙的笑,总是让人寒寒的。
  莫生似乎读到阿宝的心思,直了直身子,一字一顿的道:“平康巷,掬香居。”
  啊?平康巷!那不是青楼教坊吗?莫生要逛窑子!
  阿宝的下巴要掉下来了。那自己要不要去?
  最终,阿宝的好奇心占了上风,自己还没见识过这人类的最古老行当之一的烟花之地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回头告诉阿蛮和夫人,不,保密吧,可以要挟莫生呢。嘿嘿嘿。

阿宝换衣服的速度很快,这次,穿暗红的丝制长袍,想他莫生总不会翠绿翠绿的出去吧?挂了白玉腰饰,呵呵,很有人的模样。出门去,就见莫生穿着米白色貂绒掐边的衣袍,上嵌着大粒的宝石,悠闲地在院里坐着,先暗地里舒了口气,又奇怪这莫生为何打扮的如此张扬。
  两人一路行来,惹得过往行人纷纷回头瞩目,穿成这样,还不用车马,人家不看你看谁?时不时的还有女子暗送秋波,阿宝低低垂了头,用莫生当自己的挡箭牌。不多时,两人就到了掬香门前。莫生突然伸手一把捉住阿宝,一拉一送,阿宝就先跨进了大门。可怜阿宝还没站稳,就被几个花花绿绿的身影围住了。阿宝忙往背后一指:“我们公子爷来……来……”,这个,说什么好呢?狎妓?买笑?


莫生慢悠悠的跨进院子问:“你家妈妈呢?”那几个花花绿绿的女子立刻将注意力转到了莫生那里,都过去施了施礼,便站在一边。就听后边有人用甜腻娇柔的声音道:“贵公子到,出来迎的晚了,还请公子们不要怪罪。”话音未落,一个穿着赭石颜色衣裙的淡妆中年女子出现在院中,一双媚眼飞快地打量了打量莫生和阿宝,一丝欢喜之色--飞上眉眼。这便是掬香的老鸨了。
  “公子们快里边上坐。”中年妇人一招手,站在两边的花花绿绿们便拥着莫生和阿宝入了前厅。原来这些只是丫头们,真正的掬香姑娘们还没露面呢。阿宝看莫生似乎对这些十分熟稔,心里暗暗惊奇。
  再说这老鸨儿,阅人无数,一眼看出这两人非同寻常,华服如此,定不是平常百姓之家,却又不用车马,简从而行,似乎是为了避人耳目,可用简朴车轿远比抛头露面的走来要好。除非,这二人不担心会碰到认识的人……老鸨一时琢磨不透,不由填了几分小心。


那莫生做定,抿了口香茶,才缓缓道:“来这掬香,只为花魁云娘。”老鸨脸色微微变了变,笑的却是更媚人了些:“这个,云娘今儿身上不方便,不如公子看看别的……”,姑娘二字还没出口,就见莫生将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有在老鸨眼前晃了晃一个小小的金牌。莫生倏的收了金牌,老鸨的脸色这次可彻底变了,别人没看清楚,她可是认得明白,那牌上一条小小的五爪金龙。老鸨唤过丫头低低吩咐了两句,又说了声:“贵客稍候,容我去去就来。”便绕过屏风不见了。
  半盏茶功夫,老鸨从后边出来,对着莫生和阿宝一拜道:“二位随我来。”

莫身和阿宝随老鸨和丫头转到后边,但见盆景花木,假山池塘,处处透着雅致。转了一转,来到一间挂着帘子的小楼前,门是敞着的,老鸨挑了帘子,道声:“云娘好生服侍。”就见一个身材高挑,腰肢纤细的美貌女子春风拂柳般从里边出来。但见云鬓高盘,眉眼如画,伸出雪白的手臂挽了莫生进到屋里。阿宝目瞪口呆,心道,如果夫人知道,怕是天要再塌一次了。正想着,就觉得一个温软的身体贴了过来,仔细一看确却是一个娇滴滴的年轻女子,阿宝一把推开,恼怒道:“再碰爷,活活吃了你”!那女子一阵娇笑:“公子如何吃我丽姬啊?从哪里下口?”被那女子如此调戏,气的阿宝露出森森的尖牙,吓了那女子一跳。就听屋里莫生道:“阿宝进来。”阿宝收了牙齿,狠狠地瞪了那女子一眼,转身进到屋里。就见莫生半躺在长榻上,那云娘正在摆弄一架古琴,调弄鞍柱,琴弦定音。莫生拍拍身边的软榻示意阿宝坐下。不多时,那女子就抚弄起那七弦的乐器来,叮叮咚咚的,听的阿宝眼皮打架。从前听夫人弹过一次,莫生还吹洞箫相合,好像比这个要好听一点点,睡着的比较慢。正要仰面躺倒见周公去也,那莫生凑过来道:“五音,宫商角徵羽。每个音都可以表达一个意境。比如说,正宫调周正醇厚,如君子。仔细听,看看你能发现什么?”

阿宝打起精神,又听了听,那女子明明弹的是凤求凰,可琴音隐隐透着古怪,是哀愿?但有锐气,是恨意?又有缠绵。阿宝想不出非常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感觉,莫生也不点破,只是闭了眼睛静静地听着。阿宝看看莫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由凑过去低低道了声:“夫人要等急了。”莫生却是不理。正主儿不急,阿宝我操的哪门子心,反正将来倒霉的又不是我,阿宝一边嘀咕,一边又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那琴声唧唧咛咛,听的实在是不耐烦,心道这花柳之地真是无趣之极,看看莫生正听的入神,阿宝干脆趁现在脚底抹油,开溜。

出了掬香居,离了南曲一带,远远地甩开了教坊街。阿宝长出一口闷气,自由自在走走,真是舒服。东转西转了半日,阿宝才回到了莫言阁,迎面碰上莫夫人和阿蛮。原来莫夫人和阿蛮狠狠地忙了一天,才发觉天色已晚。出了书房,里里外外找不到莫生和阿宝,莫夫人见自己房中桌上放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打开里边全是些干花,香屑,松脂类的,想是莫生搞来的东西。便放在一旁。
 又等了许久,看看申时已过,仍不见二人踪影,莫夫人唤了阿蛮便要出门看看。正巧阿宝进门。阿蛮盯着阿宝的打扮开口就问:“相亲么?”阿宝不答话,阿蛮却像发现了什么,夸张的吸了吸鼻子问:“这香气像是女人身上的。”阿宝突然红了红脸。莫夫人靠在门框上笑了笑说:“和讷生(莫生的名号)去了教坊了吧。哪一间?”。
  
  阿宝心知瞒不过,点点头道:“南曲,掬香居。只是听琴曲儿。”莫夫人没等阿宝说完就不见了踪影,阿蛮追都追不上。阿宝一把拉住有些发傻的阿蛮道:“夫人像是不想我们跟着掺和。我看天塌地陷的时候不远了,我们还是先找个安全地方先躲躲再说吧。”说着就拽着阿蛮往后边去了。

再说掬香居里,莫生正品着香茶听的入神,忘了时间。女子想是弹得累了,停了手,莫生睁开眼,笑问:“我们投壶斗酒吧。云娘歇歇。”一旁的丫头看天色渐渐暗下来,便关了屋门,点上灯烛,摆了酒菜和投壶用的羽箭用具,莫生及云娘正玩的高兴,就听门外老鸨的声音传来:“贵公子,夫人来了。”原来方才,莫夫人本被拦在了门外,那老鸨听得莫夫人是寻那下午来点云娘牌的公子,忽然分外恭敬。莫夫人又使了银子,说只寻人,并无意来闹事,老鸨看她一个娇滴滴的妇人,想也闹不出多大麻烦,而且还是那公子的夫人,自己得罪不起,便引莫夫人来到后院。一路上看那夫人对周围的百般香艳场面脸不红心不跳,老鸨暗暗惊讶,换做一般良家女子,早就窘迫的不知所错了。


且说莫生听到老鸨的通报,不慌不忙轻轻揽过云娘,贴着耳边低低说了什么,就见那云娘灿然一笑,回到古琴边抚起琴来。外边莫夫人听到琴声,不由愣了愣,站着听了一会儿,便摆摆手,让老鸨去了。


莫夫人看老鸨走远了,方才推门进去,见莫生举着酒杯半坐半躺,那酒的香气十分浓重。房间的另一头,烛光里一个淡妆的美人正坐着抚琴。莫夫人也不说话,只上前去,一手夺了莫生的酒杯,一手暗地里狠狠地掐了莫生一把。然后自顾自喝起酒来。莫生想是被掐疼了,看着夫人,倒抽了口凉气。琴音一停,莫生不慌不忙的道:“巳儿,你听云娘的琴音真是妙呢。”莫夫人目光闪了闪,放下酒杯,对着那抚琴的女子道:“云娘的酒也很妙,色如琥珀,一闻就醉骨呢。”云娘听道这话,脸色变了变,但很快落落大方的答道:“这酒名就叫琥珀,是云娘家乡的特产。夫人若真喜欢,云娘这里有整坛的供着。”言罢,眼波流转,看着莫生道:“听公子爷说夫人也会抚弄乐器,刚才怕是让夫人见笑了。”“我只学过一点琴艺,只因为没有娴静的心境,弹的远不如云娘姑娘。回头要请姑娘到家,好好教教我呢”莫夫人说的很是真诚。
  莫生一拍桌案道:“好,云娘不是官籍,出入这教坊街也方便。我看不如就明天吧,不知云娘可愿赏光?”
  云娘站起身来,淡淡一笑:“公子爷的吩咐,有谁敢不听呢?”又指了指那琴道:“夫人要学,不如今天就开始。”
  莫夫人也笑笑,并不恼怒,挽起衣袖,坐到琴后,伸手试了试音,便弹了起来。就听那琴音本是正宫调,忽的转到清角而且不断升高,直直的如一把冰晶扎入云霄,莫生面前的琥珀酒顿时如泉水般喷出,洒了一桌子一地,溅的莫生满身都是。莫夫人停了手说道:“再弹下去,怕是要毁了这琴了。”莫生见势站起身来,对云娘拱了拱手道:“明日一早,有车马来接姑娘。今日有劳,这是姑娘的酬金,莫某和内子先行了。”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笑着唤了莫夫人推门出去了。

云娘没有跟出去相送,只坐在莫生做过的榻上,捻着那只剩一点残酒的杯子若有所思。等莫生和夫人的身影绕过假山消失了,一个女子闪进了云娘的房间。烛光将女子娇媚的眉眼照的清楚,正是白日里和阿宝纠缠的丽姬。
  那丽姬懒懒靠在门上玩弄着自己佩戴的香包上的流苏,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云娘可真要去见那夫妇?”
  那云娘用指头沾了一点酒,舔了舔,笑:“他喝了咱们的琥珀,神仙也救不了,何况他那装神弄鬼的夫人?如此的男人,丽姬姐姐你不稀罕,我可是要抱得紧紧的。”
  那丽姬呵呵一笑:“云娘一向好手段,不过提醒一句,今儿白天我会了与他同来的少年,不大像是一般人呢,有趣的紧。云娘要是得了手,不要忘了帮姐姐一把。”

云娘媚然一笑道:“那是自然。”说着慢悠悠打开莫生放在桌上的锦盒,见里边是桂圆大小的一颗猫儿眼宝石,拿起把玩了一会儿,便放了回去,啪的一声合上了锦盒。丽姬见状,知道云娘已经心下有了主意,便道了个万福,出门回自己房间去了。
  
  再说那莫生和夫人出了门去,夜色已临,两人来到暗处,莫夫人忽然咦了一声,从手腕上撸下一只嵌着珠子的镯子。那镯子上的珠子被月光一映,发出弱弱的紫色光芒。就着这光,只见那莫生衣上沾了酒的地方,隐隐约约有淡淡的烟雾冒出,还发着一点蓝绿色莹光。莫夫人一把扣住莫生的手腕,皱了皱眉头。莫生贴着莫夫人的耳鬓,笑嘻嘻的说:“夫人说酒妙,还真不错呢。”莫夫人丢了莫生的手,哼了一声说:“夫君如此多管闲事,总有一天碰到克星。”莫生死皮赖脸拉了夫人:“莫某的克星不就是夫人你吗?巳儿啊,你说明天会不会很有趣呢?”莫夫人白了莫生一眼,恨恨的说:“不止是明天吧?回家。”言罢,伸手从袖间掏出一支短短的玉笛递给莫生,莫生放在唇边轻轻一吹,忽然见只怪鸟飞来。二人跨上升入夜空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一早,有几个黑衣仆从打扮的人称是莫生的家仆,将云娘和一个丫头接上桐油漆顶小车,悄悄出城去了。一路上,那丫头挑开车帘张望,就但见路边老树参天,前后古道延长,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要去往何方,不由心里惴惴。回头见云娘一手将琴横抱在膝上,另一只手正用尖尖的指甲敲着身旁的一个大酒坛,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便安下心,默默地坐在一边。
  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车子停下。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一个女子用清丽的声音道:“云姑娘,请下车。”

云娘挑帘一看,面前一处硕大宅院,青石为阶,黑漆大门,门前一对白色的狮子镇守。门前门上却无牌匾楹联。一个着墨绿衣裙的女子自称阿蛮,施了个礼,用杏眼将云娘前后上下看了看,才笑盈盈做了个请的姿势,将云娘和丫头让进了偏门。云娘随着那女子七拐八绕的来到了一处清雅小阁,上书“藏秀”,周围以碎石铺地,另有苗圃,想春夏之时应种有花草。
  云娘正打量这院落,就听小阁里有男子道:“云娘安好?”门一开,一身雪白的莫生出现在门口的阳光里,看的云娘的丫头有点发呆。云娘忙道了个万福,握了莫生伸出的手进了屋。门外的丫头慌忙跟上,那绿衣的阿蛮也跟了进来,随手关上了房门。
屋内光线很好,摆设简单,正中间的古藤长几上放着一张古朴的琴。莫夫人着了家常的衫子,坐在一边的软榻上,见到莫生引了云娘进来,忙起身相迎。闲话几句,云娘便仔细给莫夫人讲起琴音和指发来。莫生只在一边兴致勃勃的听着。过了一会儿,莫夫人想起什么,叫阿蛮去取酒布茶,那云娘忙道:“昨天夫人说我们那里的酒还入的了口,云娘特地带了一坛来,夫人不要嫌弃。”莫夫人笑笑回答:“多谢云娘周到,不如眼下就取一点来。”回头对身边的阿蛮吩咐几句,道声失陪,居然和阿蛮出门去了。莫生呵呵一笑对云娘说道:“我这娘子对于吃喝之物十分的讲究,一旦涉及此事,大多亲躬。这是自己挑酒具去了,要有的等了。”言罢就势将云娘揽在怀里,那云娘只吃吃笑着道:“不怕你那夫人吃味么?看她倒是个厉害角色。”莫生也不搭言,只闭了眼睛闻了闻云娘的颈间:“云儿有酒香。”云娘眨眨眼:“莫郎是喜欢云娘啊,还是喜欢那琥珀酒?”莫生抱了云娘在膝上半真半假的说:“都喜欢。一样都少不了,不如云儿就伴我左右如何?”

两人调笑正欢,忽然听门儿一响,阿蛮和一个少年捧了酒具吃食进来,正碰上云娘和莫生团坐一堆,那阿蛮的脸色难看起来,少年则是一副要有好戏看的表情。莫生一指那少年道:“云娘记得么?这个是阿宝,昨日里去你那里听琴的。”云娘美目一转笑道:“难怪我丽姬妹妹牵肠挂肚的。”闻听此言,阿宝的脸也立刻变的和阿蛮一样了。正在这时,莫夫人进来了,阿蛮和阿宝忙垂了头,准备找机会溜出去。莫夫人溜了莫生和云娘一眼,竟然面带微笑,大大方方吩咐阿蛮倒酒。云娘定睛一看,见桌上放着琉璃酒具,上镶嵌了珍珠,里边盛着琥珀色的美酒。接过酒杯,闻闻,似乎就是自己带来的琥珀,但有有些不对,尝了尝,的确是琥珀,但又有点淡淡的松香和说不上的后味。莫夫人笑道:“这个是云姑娘的琥珀,不过我又做了点手脚,加了一点点自家的的松花粉蜜露,似乎更清甜了些。”
  莫生取过酒杯也尝了一口,点头道:“是琥珀,但更有些甜味,似乎酒劲儿也大了,巳儿怕不只是加了松花蜜露吧?”
  莫夫人往凳子上一坐,笑眯眯的不说话,只挥手让阿蛮阿宝出去,这两人的脸都快成苦瓜了,莫夫人可不想在云娘走后,自己还得对着两根苦瓜。

云娘又呆了约一个时辰,看看莫夫人已经初步掌握了凤求凰的基本指法,便约了下次到府的时间,又饮了几巡酒方才告辞。
  以后的一个月里,莫生和云娘时有来往,云娘使尽了手段,迷得莫生七荤八素。到了月底,莫生竟然给那掬香的老鸨一大笔银子,要将云娘娶进门做二房。那老鸨本有些不舍,只是一来这云娘本也不是她一手养大,没有卖身的文契,二来这莫家给的银子实在是不少,而且那莫生又神神秘秘的,怕是个惹不起的主儿,便一口答应了。回忆起一年前,收了这个丫头在掬香居还真是明智。虽然来历不明,但姿容技艺都是上成。周围也没有听说有姑娘偷跑的事情,而且想那一般人家的姑娘,哪有自己往妓馆里跳的?这捡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于是老鸨隔天就为她取名挂牌,唤作云娘。同来的另一个就叫丽姬。这一年来,这两个丫头也为这掬香居填了不少银子和名气。想到这一层,老鸨也为云娘做了两身新新的衣服,停了牌子,单等莫家来接人。


莫家的迎亲车马十分简单,没有鼓乐,莫生也没露面。只是那名唤阿宝的少年扶了云娘登车而去,除了丽姬恋恋不舍的送了送云娘,掬香居的众人没有一个在意的,婊子出嫁而已,来来去去都是这个套路,嫁了算是幸运。
  云娘完全不在意婚事的简单,人情的淡漠,这些都无所谓。终于可以到他身边日日相绕了,想到莫家娘子无可奈何的神情,呵呵呵,真是开心。嗯,也许目的还没有完全达到,但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迎亲的车马到了云娘熟悉的莫家府邸,有丫头扶着云娘下车,在脚下铺上红毡地毯,跨过马鞍,远远地见一身红衣的莫生立在中堂。等和云娘行了礼,去了遮面的团扇,那阿宝和阿蛮递上红线拴着的两半葫芦。云娘低头见自己和莫生手里握着的葫芦瓢里满满的盛着琥珀酒,闻闻味道,云娘心下了然,准确的说,是莫夫人改良的琥珀酒。不过今天的酒色比平日都要红些。莫生笑笑道:“巳儿给这今天这琥珀酒改了名字,称为琥珀醇。”言罢一饮而尽。云娘也跟着喝了,酒入口先是淡淡的甜味,而后居然转为辛咸。云娘皱了皱眉头。

莫生拉过云娘,打横着抱了放在床上。自己也半躺了下来,才放下床帐,那莫生就哈欠连连,竟然到头睡了。云娘被弄的莫名奇妙,推推莫生,如一块石头,没有了反应。俯下身看看,真的是入梦去了。云娘抬头看看屋内一对儿红烛高烧,下了床,查看查看门外窗下,没有什么人,才将一颗心儿放下,轻轻回到床上,躺在莫生身边,先将雪白的腿搭在莫生腰上,然后将身子贴上去。就见那本来又长又白的双腿渐渐并做了一处,竟然如藤蔓一般绕在莫生的腰腿之上。云娘又舒开双臂,紧紧绕住莫生的胳膊,咯咯娇笑一声,将殷红的唇贴在莫生唇上,不一会儿工夫,就仿佛有什么事物从莫生的胸腔里被吸了上来。就在这时,那莫生忽然睁开了双眼,就势噗的一声将一样东西吐在云娘的口中。云娘没有提防,咕咚就咽了下去,才发觉竟然是一口琥珀醇酒,顿时间心腹如火烧一般,不由松了莫生,一头栽在床下,满地打滚。那莫生毫无表情的从床上坐起身来,将右手一伸,掌上忽然多出一条光线,那光线越来越长,变成一柄寒气袭人的宝剑,莫生站起来,对着地上的云娘恨恨挥下。正在这时,一道红光架住了莫生手里的剑,莫生有几分恼怒,定睛一看,却是莫夫人。

“巳儿,为何阻拦?”
  “夫君为何非杀不可?”
  “妖妇。”莫生只冷冷的说了两个字。
  莫夫人看看地上翻滚吃痛的云娘,伸出中指在莫生的剑上一擦,鲜血立刻涌了出来。莫夫人蹲下身子,扳过云娘的头,将自己的鲜血滴在云娘紧咬的牙关里。不一会儿,云娘就安静了下来,伏在地上喘气。莫生上前仔细检查莫夫人的手指,见伤的不深,才放了心。
  “妖妇?”地上的云娘咳了两声,撑起身体。
  “呵呵,没有你们这些薄情寡义之人,又如何有我这妖妇?”
  莫夫人带着几分无奈道:“云娘,你已经杀了上百个男子,还不解恨吗?。”
  莫生收起剑,双手抱肩而立,阴森森的盯着地上的云娘。
  “琴音里也满是杀气,可惜如此佳人。”莫夫人看看莫生的脸色,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云娘两眼凄迷,望着远方,仿佛忽略了眼前的莫氏夫妇,用低低的声音呢哝着讲起自己的往事。
  云娘的故事很老套。情窦初开,遇到那心目中的良人。本以为可以双栖双飞,谁知他家里已有了妻室。那男子口口声声心里只有云娘一人,给了许多的许诺,云娘心甘情愿的嫁给他做了妾,气的父母不愿再认这个女儿。那大夫人因为他常在云娘身边,一时也拿云娘没有办法。谁知云娘怀上孩子的时候,他又在烟花之地迷上了翩翩。从此不再过问云娘。那大夫人终于有了机会,在云娘生下孩子之后,大夫人买通丫头仆人和接生婆,将才生完孩子的云娘在黑夜扔到了荒山,对外只说云娘难产死了。他竟然不闻不问。那郊外夜风刺骨,鬼火幽幽,野兽出没,身体虚弱的云娘喊天唤地,渐渐声音嘶哑,看看四周不要说人了,连鬼影也没有一个。只得一路向前爬行,一个不小心,滚下山坡,掉入一个坑里,失去知觉。

身体虚弱的云娘喊天唤地,渐渐声音嘶哑,看看四周不要说人了,连鬼影也没有一个。只得一路向前爬行,一个不小心,滚下山坡,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云娘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舔自己的脸,悠悠醒来一看,惊讶的发现是一只眼睛亮晶晶的狐狸,看看四周,身后有一个大墓。狐狸拽着云娘的衣裙,仿佛想将云娘拖到墓冢后的一处洞口。那洞口不大,像是盗墓人打的坑洞。云娘心中恐怖,挣扎着要甩开这狐狸。那狐狸呜咽几声,消失在夜色里。
  
  云娘松了口气,艰难的移动自己已经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不由回忆起受的委屈,又是伤心绝望,又是满腔愤恨,可一时又有无计可施。不知自己生下的孩子如何,是男是女……正愁肠百结,忽然见那狐狸又回来了,口里衔着一个馒头,想是附近人家来上坟的祭品。狐狸将馒头放在云娘的手边,便坐下静静地看着云娘。难道这狐狸并无恶意?云娘心里一动,正巧腹中饥饿,也不管那馒头又脏又干,抓在手里,乱塞在口中。云娘要活命。狐狸看云娘吃完,等了一等,又试着拖云娘到那洞边。云娘一横心,也许这是一条活路,就随爬到洞口。狐狸带云娘爬过一条通道,在通道的一处地方,云娘看到了三具小小的动物遗骸,这里恐怕就是那狐狸的家了。看到那狐狸凄凉的眼神,云娘隐约猜到这狐狸也是失去了孩子,和云娘有几分同病相怜呢,难不成也是被抛弃了?又往前爬了一小会儿,云娘便至身于一处宽敞之地,仿佛是墓的前室。此时的云娘实在是耗尽了气力,侧躺在地上,慢慢在黑暗里昏昏的睡去了。也许一切都只是一场可怕的梦。

等云娘又一次醒来,周围依旧黑暗,但是云娘仿佛可以看到一些东西了,看来眼睛已经适应了环境。动了动手脚,发现手边又多了几个果子,想是那狐狸带来的。后几天里,那狐狸不断带来奇奇怪怪的山果和一些干草。云娘饿了就吃果子,冷了就抱着狐狸蜷在干草里取暖。这云娘到底是年轻,几天后,身体就稍稍恢复了一些,不过还是十分的虚弱。为了生存,本来胆小的云娘开始从墓里搜寻,希望能找一点有用的东西,即使是破布也行。那墓虽然被盗过,但还有一些字画和散碎的金珠没有被盗墓贼带走。估计那盗墓的只注重大件金银珠宝,不认识那书本字画。云娘就收了放在一处。

让云娘万分惊喜的是,在陪葬的东西里,居然找到了火镰蜡烛。如此一来,不但有了光亮,而且狐狸带来的野味就可以被烤熟炖透,吃下肚子,这对身体已经接近崩溃边缘的云娘来说的确是天赐宝贝。只是那狐狸对火始终有着几分惧怕。
  
  日子一天天过去,云娘的身体也渐渐好了一些,只是心情抑郁,加上月子里感了风寒,周身胀痛,怕冷怕风。身体的痛苦,让云娘心底的恨意怨念更深了。不知从何时起,到了晚上,有一两个时辰,云娘会周身疼痛如火烧,手脚关节似乎融化消失了似地,这样的状况一连持续了几天,一日云娘从梦中惊醒,忽然觉得身体哪里不对,定睛一看吓的大叫,原来自己的四肢竟然如藤蔓般婉转延伸。那狐狸也吓的躲在一边。

过了好一会儿,云娘才恢复了正常,心里又惊又怕,不明缘由。试着动动四肢,觉得身体轻盈,百痛消失。忽的想起,有几次那狐狸曾带回一种黑色浆果,味道甜美,这身体上的奇怪之处,都是在吃了那浆果后才有的。便对狐狸比比划划,希望那狐狸明白自己的意思。那狐狸盯着云娘半晌,忽然起身往洞口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云娘。云娘会意,跟了上去。

这一人一狐出了大墓,在月色中前行,云娘觉得脚下生风,如同驾了云雾,那狐狸竟然被落在后边。于是云娘和狐狸走走停停,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处小小深潭,潭边有个洞穴,从洞里斜斜爬出几根藤蔓,上边结满黑黑的浆果。云娘上前探头往洞穴里打量,只见洞内布满那诡异的藤条,一股寒意从心头升起,竟不敢往洞里去一探究竟了。回头一看,那狐狸口边全是黑色的汁液,正满地打滚,仿佛痛苦之极。想是方才在云娘往洞里打量的时候,吃了不少那浆果。云娘正想上前,就见那狐狸皮毛裂开,从里面渐渐褪出一个女人来,肌肤光滑,容貌娇媚,只可惜拖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那狐狸左看右看,乐不可支,忽见自己的尾巴又皱起眉头来。又连连拽了几把浆果塞到口中,弄的满身满脸的黑色,等了许久,狐狸尾巴丝毫没有任何变化,不由深深叹了口气。看那狐狸化的女人赤裸着身体,云娘不由脸红了红,赶紧脱了外边的衣服为她遮盖。狐狸看看那洞,嘻嘻笑道,听山里传说,一足山魈的老窝里有时会长黑色浆果,据说吃了就可以现出深埋心底的欲望。狐狸看看云娘笑道,云娘心里怕是只想着缠人呢。云娘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狐狸和云娘怕被山魈回来看到,便匆匆离开了山洞。回到大墓里,云娘翻着自己前一阵子从墓里收集来的事物,想找些值钱的东西,发现一卷残朽不堪的竹片,隐约还看得到字迹。那狐狸拿了一看,咯咯笑的开心,和云娘一起真是好运,这竹册上有行气养生妙法,说不定可以去了自己的尾巴。云娘苦笑,自己真的好运吗?安下心和狐狸仔细读那竹简,渐渐意识到这仙法有些邪气。如若阴体修习,要取补阳气,把握不好度数,极可能伤及人命。那狐狸本就不是人,没有什么好坏道德的观念,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的生存利益至上;云娘却是留了心,报仇的念头从此笃定,暗暗打算,细细筹划,恶念一发不可收拾。云娘和丽姬揣了竹简,携了些墓里值钱的物件,和山民换了两身衣服,出离深山,混迹人间。

对于云娘而言,这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从前的夫家,问问当年生的孩子在哪里,还有……到了山下城里,设法仔细一打听,原来云娘当年生了个儿子,孩子曾被大夫人养着,在三岁那年,不知为什么,生了场怪病死了。如今只剩翩翩的儿子还在家里活蹦乱跳。云娘恨上加恨,串通了丽姬,惑杀了那负心男子,耗尽那人家财,看那大夫人衣着褴褛哭哭啼啼,翩翩被安上了虐杀丫头的罪名,和儿子抱头痛哭,生离死别,云娘只觉快意,原来复仇的味道如此之好,真叫云娘上了瘾。渐渐的,云娘发现自己可以控制四肢的变化,在夜间紧紧束了人的肢体,吸食元阳。如果只食一点,那男人只是消瘦虚弱而已,调养得当也许有恢复的机会,但如果日日夜夜吸取无度,不久那人便阳气耗尽,灯枯而亡。而云娘则容光焕发,又年轻了许多。云娘又和狐狸一起钻研,居然可以取出人的欲望入酒,此酒色金红,饮之可迷魂,将心底那一点点贪淫无限的扩大,迷失了心性,任云娘和那狐狸摆布。
  云娘和狐狸于是终日混迹于花柳之地,如有已有妻妾,还想娶云娘回去的人,那云娘一概答应,从新婚之夜起就一点点吸出那人的生气,再搅的那人家宅不宁,这样云娘便觉得心头舒畅无比。等到那男子丢了性命,云娘便抽身而去,到另一处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寻找猎物。

莫生是云娘的完美猎物。那琥珀整整的给莫生喝下去了四五坛,自己以为万无一失,将那狐狸的警告置之脑后。如今落在莫生手里,要杀要刮,随他去吧。
  云娘言罢,惨笑着闭了眼,人生不过如此,活着死了,又有多大的区别?
  莫夫人看看莫生,见他依旧阴着脸儿,怕是那杀心丝毫没有动摇,不由愣了一愣,轻轻地问:“这罪不可恕,是对郎君而言,还是对天下的男子而言?”

 莫生不答。
  莫夫人看看等死的云娘,背对了莫生道:“莫郎已经娶了云娘,这就是家事。既然如此,就让巳儿动手吧。”
  言罢双手先合十,又摊开,一股寒烟从双掌升了上来。莫夫人随后将双手放在云娘的头顶,就见那云娘从头开始慢慢结冰,继而咯吱吱起了细细的裂纹,忽的化作千片万片,莫夫人甩开衣袖,顿时屋门大开,那片片的碎片飞上夜空,忽然化作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莫夫人靠在门口,仰天看那大雪自由自在飞舞说道:“莫郎你看,好干净的雪。”
  红烛光下,莫生的神色飘忽难辨。
  “莫郎,你可知巳儿都在那琥珀中加了些什么?”

莫生依旧沉默。
  “前几次只是两味,那是天下女子的痴情和嫉妒,今天晚上的,又填了哀怨,另和了伤心泪。只是,这些都不是巳儿我的。”莫夫人忽的转了身,笑靥如花。
  “听说城里来了个戏班,有几个俊俏的小生,明天和阿蛮瞧瞧去。郎君取了新妇,巳儿我也该找个面首不是?”话没说完,转身出门去了,丢下莫生独对高烧的红烛和漫天的飞雪。

天明,莫夫人一早就要出门,阿蛮只说头疼,倒是那莫生紧跟其后,寸步不离。阿宝看的奇怪,正想追上去,就那方才还被头痛折磨的要死要活的阿蛮拽了回来,阿蛮附耳悄悄笑道:“夫人去相面首,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阿宝恍然大悟,看着莫生的背影,咦,那头上也许会很快翠绿一片呢,不由心里大乐。还没笑出声来,就见阿蛮将一瓷坛酒,一个大瓶子,一只锦囊统统塞在自己怀里道:“夫人说让你给那掬香居的丽姬送去,顺便带两句话。第一,当知人间尺度,不要害命。第二,如将锦囊内的珠子埋到土里,日日用这坛里的酒和瓶里的雪水浇灌,到明年开春,可见故人。”

阿蛮嘟嘟囔囔说了这许多,阿宝只听清了“掬香居的丽姬”几个,一脸的坏笑顿时僵了。
  户外,天地白茫茫,想是夜里落了大雪。如此世界,看来真是美丽又纯洁。


  琥珀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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