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阳如镜,悬上东南,将雾色弥散。微有清冽催面眯人双眼,已见那“西京佳酿”的绸幌子挑将出来,染着一层红润之气,晨阳照透而下丝黄的绣字炫目不已。那是马周最爱的酒铺子,竟因之大恨自己白活了这三十年。
马周之父就极爱饮酒,曾自撰《酒经》,然为时所笑。同辈皆云,平生未出山东而天下美酒甚多,如何可评的尽?可见是靠不住的臆想罢了。马周曾读过父亲这本手抄,多是介绍山东各地的酿酒工艺与味道,更像一本有关酒的地方志;关于其余地方酒的,陈述廖廖,似乎是惜墨如金的注脚。而其中铺叙最广的,则是饮酒情境的优劣。读来甚为清新,只是文藻之士皆以为末技,置之不屑。自父殁后,马周之于父亲所叙的饮酒劣境,却对了一层体贴。而今路过新丰,这家酒铺藏酒甚多,马周酒余回忆乃父之文,倍感凄怆。
酿酒之法,江南用米而北方用黍,此为惯常。至于果酒,自汉时引进葡萄,后世渐多植树,酿制别成一格,多藏宫廷备为赏赐,凡庶难及,《酒经》更无多叙,只言“暮春气暖,芳菲四谢,引二三知己置馔清谈,宜葡萄御酒分呷共乐,不觉日之将坠,而兴有余,堪换十年尘梦。”
今遭大乱之后,粮减亩荒,朝廷下令限制私家酿酒,以先民食。近岁颇捻,私酿渐多,然民间黍酿之酒,其法粗糙,其味皆与《酒经》所言相去甚远。马周本以为,此书成于隋季盛世,物饶民丰,尤未见知当世;值此衰年,更宜无闻,湮灭民间。所可品者,唯有人生酒境罢了。诸般酒境,竟无人可与谈者,心境寂寥,真如此书。不想新丰小地有这家奇葩酒铺,许多种酒味真真与书中所叙久违的了。这真令马周大喜过望,而旬日不愿再往西走一步,盘桓下来要品个够。
只因昨夜无奈,旅馆住所之酒已尽,晚饭之后亦无夜市卖酒,心想这朝九晚五的小镇日子,天大的坑人也。枯坐熬了前半夜,颓废睡下,书箧更懒再启。梦又不沉,早醒来便梳洗了上街买酒。
马周如此酒痴,如何不预备个够,酒夜里烛下独品?因他素无储备之心,而囊袋银两渐消仍不自知。纵是缺银,而沽酒之心无丝毫犹豫。因此信步来到晨街,吃了一块煎饼后见酒铺开张,心中直如久旱逢了水淹似的狂喜不已。而那粉彤彤的一张粉刺脸上,却丝毫看不出一丝喜色来。
【连载待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