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关山月》
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
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
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
《关山月》是乐府旧题,属于西域军乐中的横吹曲,一半用来表现边塞战士的怀人思乡之情,声调悲凉哀怨。陆游却运用来抒发爱国愤世的思想感情,内容丰富充实,情调悲壮激越,在艺术上表现了很大的创造性。
陆游是一个胸怀强烈爱国热情的伟大诗人,曾经在宋孝宗乾道八年到达陕川交界处的抗金前线。他感到这正是他杀敌报国收复失地的大好机会。然而,由于南宋朝廷内部政治原因,排挤主战派,所以不到一年,陆游便被南调至远离前线的内地成都。从南郑前线撤到成都,本来心中就十分苦闷,加上在写这首诗的前一年,当时在嘉州(今四川乐山市)任知州的陆游又被指斥“燕饮颓放”而被免官,改为主管台州桐柏山的崇道观。在这样残酷的打击面前,诗人并没有消极颓放,沉溺于个人的不幸之中,而是更深切地关心国家,关心人民,怀着更强烈的爱和恨,发出更加高昂的爱国主义歌唱。这首《关山月》就集中地反映了诗人的这种崇高的思想感情。他在题作“初自南郑来成都作”的《汉宫春》词中,发出了“何事又作南来”的沉痛感慨。又由于陆游一直坚持抗金的主张,不断触犯着主和势力的忌讳,紧接着在淳熙三年又被强加以“燕饮颓放”的罪名而免去官职。《关山月》就是陆游遭受这次政治打击后的第二年,也就是淳熙四年春天在成都写下的,诗人这时已经五十三岁了。这是一首七言古诗,全诗十二句,四句一段,一段一意,共分三段。
前四句为第一段,从大的方面来写统治阶级屈膝投降政策所带来的严重后果。以对比的手法,对只知享乐、屈辱苟安的统治阶级提出愤怒的谴责。因张浚北伐失败,宋孝宗于隆兴元年(1163)下诏与金议和,签订了屈辱投降的“隆兴和议”,到此诗写作时正好是十五年。“和戎诏”三个字从思想上统摄全篇,点出一切问题和后果都由此产生出来。全诗一开头就鲜明地把揭露和谴责的矛头指向最高统治者,由此可见陆游当时反对妥协投降路线的锐气和无所畏惧的精神。戍守边疆的将军本来是应该进行战斗的,如今却没有机会,一个“空”字包含着无限的感慨和愤怒。醉生梦死的投降派们在高楼深院里歌舞作乐,而战马却因不战而肥死,弓箭因不用而朽坏。这种景象对一个一心想为国戍边和恢复中原的战士来说,是多么的沉痛。
“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宋孝宗或许是南宋最杰出的皇帝,登基后,定年号“隆兴”,立志光复中原,收复河山,并且恢复民族英雄岳飞谥号“武穆”,追封岳飞为鄂国公,剥夺秦桧的官爵,并且命令老将张浚北伐中原。这一切,让人们似乎看到了中兴的气象,似乎看到了汉武重现。如果当时真能够北伐成功,推此即彼,也许中华的历史将会改写。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事情啊!
北伐伊始,连克数州县,形势大好,中原震动,人们纷纷响应,只可惜前线将领不和,各自为战,张浚又没有及时处置,导致功亏一篑,败走符离。张浚未免志大才疏。北伐失败给主和派留下了攻击主战派的口实,他们再度活跃起来,纷纷上书弹劾张浚,要求与金人重开和议。
迫于压力,宋孝宗不得不屈从主和派,甚至重新起用秦桧余党汤思退为相,向金人屈服退让,签订了和约,于是将军们虽然统帅兵马驻守边境,可是长期不战,无事可做。
南宋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朝一代的机会,失去是是整个中华的历史机遇。
“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乾道年间,由于没有战事的干扰,宋孝宗专心理政,百姓富裕,五谷丰登,太平安乐,一改高宗朝时贪污腐朽的局面出现了“乾淳之治”的小康局面。
主和派的贵族官僚们,终于可以居住在高楼深院里,欣赏着轻歌曼舞,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既然对金的屈辱合约已经签订,“天下太平”了,不用打仗了,还有谁去关心那些沦陷区同胞的死活呢?大宋太祖的威名被当成了谈笑。
中间四句为第二段。边防线上,戍楼里传出刁斗的悲凉之声,一次又一次催促着月亮西沉,战士们由壮年入伍,如今已是白发苍颜,然而既不能为国建立战功,又不能回乡与亲人团聚。这样的苦闷和悲愤,无处可以诉说,只有从悲凉的笛声里传达出来,可是又有谁能真正理解呢?为国捐躯的战士们的白骨,在清冷的月光下依然横陈在沙场上。“谁知”跟“空照”相呼应,把壮士们悲愤难言的心情表现得十分强烈,同时与前一段相关联,又包含了对投降派得愤怒谴责。
“戍楼刁斗摧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前方战士的心情无疑是苦闷和悲愤的。由于南宋政府的投降政策,北方失地不能恢复,战争没有终结,他们也就长年累月地驻守戍楼不得与亲人团聚。这里也包括了留在北方沦陷区的亲人,正不知此生还能不能与他们相见。他 们迫切地要求驱逐敌人统一祖国,可这愿望却长期不得实现,只得在刁斗报时的声音中,让时光白白地流逝。于是,每当明月之夜,他们就情不自禁地怀念故乡和沦陷区的亲人。然而朱门之中的统治者们,还在依照他们自己的乐曲去载歌载舞,哪里会听到前线的声音呢?活着的战士熬白了头发,愧对着那千万名死去的烈士和同胞百姓。
“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一个伤心失望的战士漠漠地吹着笛子,明月徒然照着战场上露出尸骨的沙丘。往日兄弟的鲜血难道就这样白白地流淌了吗?难道我中华不再有马踏大漠的豪情了吗?
最后四句为第三段。诗人在这里将视野扩大到沦陷区得中原大地,写出了苦难中人民悲痛的感情和盼望恢复的殷勤期待;同时又从历史发展的角度表达了对收复失地的坚强信念和对入侵者的强烈仇恨。作者一方面表现了不能容忍异族统治者侵占祖国大地的坚定信心,同时也沉痛地提出一个问题:沦陷区的人民正含泪等待恢复,可是这样的愿望何时才能实现呢?诗人没有做出问答,但与第一段遥相呼应,作者强烈的爱和恨,他的批判的锋芒所指都是十分鲜明的。
“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中国自古以来就经常遭到外来游牧民族族的侵略和屠杀。匈奴被打汉打垮了,突厥被打唐赶跑了,难道大宋就没有这样的可能吗?大宋不是没有卫青、霍去病、李靖和李勣,岳飞、韩世忠、刘琦、虞允雯这些名将现今有在何方?诗人怎么能够忍受五胡乱华的重演,怎么心甘中原继续任外族蹂躏。
金侵占中国,侵占中原至今,已经传过四世,统治者只顾自己苟安,早把沦陷区的人民给忘了。
“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令宵垂泪痕!”北方中原的遗民们深受异族蹂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支持他们的精神力量,就是盼望宋军能够挥戈北上,恢复祖国统一的局面。然而遗民们期待北伐,盼望恢复的愿望无法实现,他们只好空望着南方,伤心落泪。
多少遗民,含恨终老,“王师北定中原日”只能是梦中奢侈品,只能是镜花水月,可望不可即………
这首诗的内容概括了陆游爱国诗歌思想内容的所有方面。内容丰富深厚,而艺术表现则凝练集中,将多方面的内容融聚在一起,浑化为一个严整而又富于变化的整体,声情苍凉激越,风格沉郁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