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梦录 昨梦录原文及翻译

昨梦录

【南宋】康与之撰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卷一百四十三·子部五十三○小说家类存目一 杂事之属

  △《昨梦录》·一卷(编修程晋芳家藏本)

  宋康与之撰。与之字伯可,又字叔闻,号退轩,滑州人,故自署曰箕山。此书末有小传,乃称为嘉禾人。盖南渡後流寓也。建炎初,上中兴十策,为汪伯彦、黄潜善所抑,不得用。及秦桧当国,乃附合求进,擢为台郎。後遂专以歌词供奉,厕身优伶之班,大为士论所不齿。所撰《顺庵乐府》五卷,为谈艺者所轻,世不甚传,今亦未见其本。其仅存者惟是编,皆追述北宋轶闻。以生於滑台,目睹汴都之盛,故以昨梦为名。所记黄河卷扫事,竹牛角事,老君庙画壁事,亦可资考证。其西北边城贮猛火油事,《辽史》先有是说。然疑皆传闻附会,终辽、宋之世,均未闻用此油火攻致胜。且所产之地在高丽东,高丽去中国至近,亦不闻产此异物也。至开封尹李伦被摄事,连篇累牍,殆如传奇。又唐人小说之末流,益无取矣。

康与之其人

康与之南宋词人。字伯可,号顺庵。滑州(今河南滑县)人。生卒年不详。建炎年间,高宗驻维扬,康与之曾上《中兴十策》,劝谏高宗"移跸关中,号召两河","选天下英才,日侍以讲利病"。主张组织河北人民自相择帅,团结抗金,加强对江淮漕运的管理等。他的建议虽未被采纳,但在当时名声甚著。后来秦桧当国,他趋附求进,为"秦十客"之一,被擢为台郎。每当两宫宴集,专写应制的谀颂歌词,从此声名扫地。秦桧死后,他被除名,解送钦州,接着移至雷州,不久又解往新州牢城收管。 康与之的词多为记宫廷游赏和以闺情为题的应制之作,如〔瑞鹤仙〕《上元应制》、〔汉宫春〕《慈宁殿元夕被旨作》等,竟把南宋的偏安说成是"喜皇都旧日风光,太平再见",完全是对现实的粉饰。他有一部分怀古词,如〔诉衷情令〕《长安怀古》、〔菩萨蛮令〕《金陵怀古》等,流露了一些时代丧乱、国家败亡的感慨。还有被贬岭海后的作品,如〔丑奴儿令〕《自岭表还临安作》、〔满江红〕《杜鹃》等,表现了天涯羁旅、思乡念旧的情怀。  宋代人鄙夷他的为人,可是对其作品却有过较高的评价。如黄□《中兴以来绝妙词选》认为他的词"篇篇精妙",竟选入23首之多。词人沈义父、张炎等都把他和柳永并称为"康、柳",说明他在艺术风格上与柳永词有相近之处。清人陈廷焯的《白雨斋词话》中也说:"其词哀感顽艳,尽有佳者。"两人都从音律的和协、句法的精美方面赞扬了他的成就。  著有《顺庵乐府》5卷,已佚。今人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辑得30余首。

昨梦录南宋·康与之撰

滑台南一二里有沙嘴横出半河上立浮图,亦不甚高。大河水泛溢之际,其势横怒欲没孤城,每至塔下辄怒气遽息,若不泛溢时。及过滑台城址,则横怒如故。此殆天与滑台而设也。塔中安佛,发长及二丈,有奇拳为巨螺,其大如容数升物之器。发之色非赤非青非绿,人间无此色也。发根大于人指,自根至杪渐杀焉。使两人对牵之,人自其中来往无碍。塔有赐名,忘之矣。

  西北边城防城库皆掘地作大池,纵横丈馀以蓄猛火油,不阅月池上皆赤黄。又别为池而徙焉,不如是则火自屋柱延烧矣。猛火油者,闻出于高丽之东数千里,日初出之时,因盛夏日力烘,石极热则出液,他物遇之即为火,惟真璃璃器可贮之。中山府治西有大陂池,郡人呼为海子,余犹记郡师就之以按水战试猛火油。池之别岸为虏人营垒,用油者以油涓滴自火焰中,过则烈焰遽发,顷刻虏营净尽,油之余力入水,藻荇俱尽,鱼鳖遇之皆死。

  开封尹李伦,号李铁面,命官有犯法当追究者,巧结形势,竟不肯出。李愤之,以术罗致之至,又不逊,李大怒,真决之。数日后,李方决府事,有展榜以见者,厅吏遽下取以呈。其榜曰:“台院承差人某。”方阅视,二人遽升厅,怀中出一椟云,台院奉圣旨推勘公事,数内一项要开封尹李伦一名前来照鉴云云。李即呼厅司以职事付少尹,遂索马顾二人曰:“有少私事得至家与室人言乎?”对曰:“无害。”李未入中门觉有蹑其后者,回顾则二人也。李不复人,但呼细君告之曰:“平生违条碍法事,唯决某命官之失,汝等勿忧也。”开封府南向,御史台北向,相去密迩。伦上马,二人前导,乃宛转缭绕由别路自辰已至申酉方至台前。二人曰:“请索笏。”李秉笏,又大喝云从人散,呵殿皆去。二人乃呼阍者,云我句人至矣,以椟付阍吏,吏曰:“请大尹入。”时台门已半掩,地设重限,李于是搢笏攀缘以入,足跌颠于限下。阍吏导李至第二重,阍吏相付授如前。既入,则曰:“请大尹赴台院,自此东行小门楼是也。”时已昏黑矣。李入门无人问焉。见灯数炬不置之楣梁间,而置之柱础。廊之第一间则紫公裳被五木捩其面,向庭中自是数门或绿公裳者,皆如之。李既见,叹曰:“设使吾有谋反大逆事,见此境界皆不待捶楚而自伏矣。”李方怪无公吏辈,有声喏于庭下者,李遽还揖之,问之即承行吏人也。白李请行吏前导盘绕屈曲不知几许,至土库侧有小洞门,自地高无五尺,吏去袱头匍匐以入,李亦如之。李又自叹入门可得出否。既入,则供帐床榻裀褥甚都,有袱头紫衫腰金者,出揖李曰:“台官恐大尹岑寂,此官特以伴大尹也。”后问之,乃监守李狱卒耳。吏告去,于是捶楚冤痛之声四起,所不忍闻。既久,忽一卒持片纸书云:“台院问李某因何到院。”李答以故。去又甚久,又一卒持片纸如前问李出身,以来有何公私过犯,李答并无过犯,惟前真决命官为罪犯。去又甚久,再问李真决命官依得祖宗是何条法,李答祖宗即无真决命官条制。时已五鼓矣,承勘吏至云:“大尹亦无若事莫饥否?”李谓:“自辰已至是夜五鼓不食,平生未尝如是忍饥。”于是腰金者相对饮酒五杯,食亦如之。食毕天欲明,捶楚之声乃止。腰金者与吏请李归,送至洞门曰:“不敢远送,请大尹徐步勿遽。”二人阖洞门,寂不见一人。李乃记昨夕经由之所。至院门又至中门,及出大门则从人皆在。上马呵殿以归。后数日,李放罢。

  西夏有竹牛重数百斤,角甚长而黄黑相间,用以制弓极佳,尤且健劲。其近弝黑者,谓之后醮,近稍近弝俱黑而弓面者,谓之玉腰,夏人常杂犀角以市焉,人莫有知。往时镇江裨将王诏遇有鬻犀带者,无他文但峰峦高低绕人腰围耳。索价甚高,人皆不能辨,惟辛太尉道宗知此竹牛也。为弓则贵,为他则不足道耳。

  建炎初,中州有仕宦者踉跄至新市暂为寺居,亲旧绝无,牢落凄凉,断其踪迹,茫茫殊未有所向。寺僧忽相过存问勤属,时时馈淆酒,仕宦者极感之。语次问其姓。则曰姓汤。而仕宦之妻亦姓汤,于是通谱系为亲戚,而致其周旋馈遗者愈厚。一日告仕宦者曰:“闻金人且至,台眷盍早图避地耶?”仕宦者曰:“某中州人,忽到异乡,且未有措足之所,又安有避地可图哉?”僧曰:“某山闲有庵,血属在焉,共处可乎?于是欣然从之即日命舟以往。”虏已去,僧曰:“事已小定,驻跸之地不远,公当速往注授。”仕宦者告以阙乏,僧于是办舟,赠镪二百缗,使行。仕官者曰:“吾师之德于我至厚,何以为报?”僧曰:“既为亲戚,义当尔也。”乃留其孥于庵中,僧为酌别,饮大醉,遂行。翊日睡觉时,日已高,起视乃泊舟太湖中,四旁十数里皆无居人。舟人语啐啐,过午督之使行。良久始慢应曰:“今行矣。”既而取巨石磨斧,仕宦者罔知所措,叩其所以。则曰:“我等与官人无涉,故相假借不忍下手,官当作书别家付我讫,自为之所尔。”仕宦者惶惑顾望,未忍即自引决,则曰:“今幸尚早,若至昏夜恐官不得其死也。”仕宦者于是悲恸作家书毕,自沈焉。时内翰汪彦章守霅川,有赴郡自首者,鞫其情实,曰:“僧纳仕宦之妻,酬舟人者甚厚,舟人每以是持僧,须索百出,僧不能堪。一夕中夜,往将杀之,舟人适出,其妻自内窥月明中见僧持斧也,乃告其夫。舟人以是自首。”汪以谓僧固当死,而舟人受赂杀命官,情罪俱重,难以首从论。其刑惟均可也。又其妻请以亡夫告敕易度牒为尼二事奏皆可。汪命狱吏故缓其死,使皆备惨酷数月,然后刑之。

  绍兴辛巳,余听读于建昌,教官省元刘溥德广语及余所生之地曰:“滑台刘曰闻人之言黄河涨溢,官为卷埽,其说如何?”曰:“予不及见也。尚闻先父言斯事,民甚苦之。盖于无事时,取长藤为络,若今之竹夫人状,其长大则数百倍也,实以刍藁土石,大小不等。每量水之高下,而用之大者,至于二千人方能推之于水,正决时亦能遏水势之暴。遇水高且猛时,若抛土块于深渊耳,此甚为无益焉。舍是则亦无他策也,或不幸方推之际怒涛遽至,则溺死者甚多,大抵止以塞州城之门及监官场务之衙宇耳。濒河之民颇能视沙涨之形势,以占水之大小,远近往往先事而拒逆来,所以甚利便也。又有绞藤为绳■〈纟秋〉结竹篾筏木栅等,谓之寸金藤。有时不能胜水力,即寸断如剪。郡县又科乡民为之,所费甚广,大抵卷埽及寸金藤,白马一郡每岁不下数万缗。白马之西,即底柱也。水常高柱数尺,且河怒为柱所扼,力与石斗,昼夜常有声如雷霆。或有建议者谓柱能少低,则河必不怒。于是募工凿之,石坚竟不能就,颇有溺者,了无所益。”

  毕少董言,国初修老子庙,庙有道子画壁,老杜所谓“冕旒俱秀发,旌旆尽飞扬”者也。官以其壁募人买,有隐士亦妙手也,以三百千得之。于是闭门不出者三年,乃以车载壁沈之洛河。庙亦落成矣,壁当再画。郡以请隐士,隐土弗辞。有老画工夤缘以至者,众议谁当画东壁,隐士以让画工,画工弗敢当,让者再三,隐士遂就东壁画天地。隐士初落笔作前驱二人,工就视之,不语而去。工亦画前驱二人,隐士往观亦不语而去。于是各解衣盘礴惨淡经营,不复相顾。及成,工来观,其初有不相许之色,渐观其次,迤逦咨嗟击节。及见辇中一人,工愧骇下拜曰:“先生之才不可当也,某自是焚作具不敢言画矣。”或问之,工曰:“前驱贱也,骨相当嗔目怒髯,可比驺驭。近侍清贵也,骨相当清奇庞秀,可比台阁。至于辇中人,则帝王也,骨相当龙姿日表也,可比至尊。今先生前驱乃作清奇庞秀,某窃谓贱隶若此,则何足以作近侍?近侍继可强力少加,则何以作辇中人也?若贵贱之状一等,则不足以为画矣。今观之先生所画,前驱乃吾近侍也。所画近侍乃吾辇中人也。”泊观辇中之人,其神宇骨相盖吾平生未尝见者,占图画中亦未之见。此所以使吾惭愧骇服。隐士曰:“此画世间人也。尔所作怒目叫髯,则人间人耳。人间人则面目气象皆尘俗,虽尔艺与其他工不同,要之但能作人间尔。”工往自毁其壁,以家资偿之,请隐士毕其事。少董曰:“余评隐士之画,如韩退之作《海神祠记》,盖劈头便言海之为物,于人间为至大。使他人如此,则后必无可继者。而退之之文累千言所言浩瀚无溢,盖力竭而不穷,文竭而不困,至于夺天巧而破鬼胆笔势犹未得已。世之作文者,孰能若是?故于论隐士之画也亦然。”

  北俗,男女年当嫁娶未婚而死者,两家命媒互求之谓之“鬼媒”。人通家状细帖各以父母命祷而卜之,得卜,即制冥衣。男冠带、女裙帔等毕备。媒者就男墓备酒果祭以合婚。设二座相并,各立小幡长尺余者于座后,其未奠也,二幡凝然直垂不动。奠毕,祝请男女相就若合卺焉。其相喜者,则二幡微动,以致相合若一。不喜者,幡不为动且合也。又有虑男女年幼,或未间教训,男即取先生已死者书其姓名生时以荐之使受教。女即作冥器充保母使婢之属。既已,成婚。则或梦新妇谒翁姑,婿谒外舅也。不如是,则男女或作祟,见秽恶之迹谓之男祥女祥鬼。两家亦薄以币帛酬“鬼媒”。“鬼媒”每岁察乡里男女之死者,而议资以养生焉。

  宣政间,杨可试、可弼、可辅兄弟读书,精通易数,明风角鸟占云祲孤虚之术,于兵书尤邃。三人皆名将也,自燕山回语先人曰:“吾数载前,在西京山中遇出世人,语甚款,老人颇相喜,劝子勿仕,隐去可也。予问何地可隐,老人曰,欲知之否?乃引余入山,有大穴焉。老人入,杨从之,穴渐小,扶服以入,约三四十步即渐宽,又三四十步出穴,即田土,鸡犬、陶冶、居民大聚落也。至一家,其人来迎,笑谓老人曰:久不来矣。老人谓曰:此公欲来,能相容否?对曰:此中地阔而居民鲜少,常欲人来居而不可得,敢不容邪?乃以酒相饮,酒味薄而醇,其香郁烈,人间所无。且杀鸡为黍,意极欢至,语杨曰:速来居此。不幸天下乱,以一丸泥封穴,则人何得而至?又曰:此间居民虽异姓,然皆信厚和睦,同气不若也,故能同居。苟志趣不同,疑间争夺,则皆不愿其来。吾今观子神气骨相非贵官即名士也,老人肯相引至,此则子必贤者矣。吾此间凡衣服饮食牛畜丝纩麻枲之属皆不私藏,与众均之,故可同处。子果来,勿携金珠锦绣珍异等物,在此俱无用,且起争端,徒手而来可也。指一家曰:彼来亦未久,有绮縠珠玑之属,众共焚之。所享者惟米薪鱼肉蔬果,此殊不阙也。惟计口授地以耕以蚕,不可取衣食于他人耳。杨谢而从之。又戒曰:子来或迟,则封穴矣。迫暮与老人同出,今吾兄弟皆休官以往矣。公能相从否?于是三杨自中山归洛,乃尽损囊箱所有,易丝与棉布绢先寄穴中人,后闻可试幅巾布袍卖卜二弟筑室山中不出,俟天下果扰攘则共入穴,自是声不相闻,先人常遣人至筑室之地访之,则屋已易三主,三杨所向不可得而知也。及绍兴和好之成,金人归我三京,余至京师访旧居,忽有人间此有康通判居否?出一书相示,则杨手札也。书中致问吾家意极殷勤,且云予居于此,饮食安寝终日无一毫事,何必更求仙乎?公能来甚善。余报以先人没于辛亥岁,家今居宜兴,俟三京帖然,则奉老母以还。先生再能寄声以付诸孤,则可访先生于清净境中矣。未几金人渝盟,予颠顿还江南,自此不复通问。”

附录一《康与之词集》

康与之(?-?)字伯可,一字叔闻,号退轩,滑州(今属河南)人。南渡后居嘉禾(今浙江嘉兴)。高宗建炎初(1127)上“中兴十策”不为用。后依附秦桧,为秦门下十客之一,被擢为台郎。桧死后,编管钦州,复送新州牢城。其词多应制之作,不免歪曲现实,粉饰太平。但音律严整,讲求措词。代表作为《卜算子》、《玉楼春令》、《长相思》、《金菊对芙蓉》、《风流子》、《减字木兰花》、《满江红》、《忆秦娥》等。其中《长相思》写西湖胜景,“南高峰,北高峰,一片湖光烟霭中”,在这一片湖光山色之中词人想起南齐钱塘名妓苏小小的九里松外偶遇骑青骢马之少年之故事,想来当年她对着这湖山胜景一定是春愁满胸、情思绵绵吧!《卜算子》一词写物是人非的沧桑变换之感,“潮本无心落又生,人自来还去”,“老尽东西南北人,亭下潮如故”等都是选取精当,语言完美的切题之佳句。伯可著有《顺庵乐府》五卷,不传;今有赵万里辑本。


卜算子

潮生浦口云,潮落津头树。潮本无心落又生,人自来还去。
今古短长亭,送往迎来处。老尽东西南北人,亭下潮如故。

长相思

南高峰,北高峰,一片湖光烟霭中。春来愁杀侬。
郎意浓,妾意浓,油壁车轻郎马骢。相逢九里松。

注:相传南齐钱塘名妓苏小小常乘油壁车欣赏西湖,一日在九里松(钱塘八景之一)外偶遇一骑青骢马之少年,于是赋诗一首:“妾乘油壁车,郎乘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满江红

恼杀行人,东风里、为谁啼血。正青春未老,流莺方歇。
蝴蝶枕前颠倒梦,杏花枝上朦胧月。问天涯、何事苦关情,思离别。
声一唤,肠千结。闽岭外,江南陌。正长堤杨柳,翠条堪折。
镇日叮咛千百遍,只将一句频频说。道不如归去不如归,伤情切。

玉楼春令

青笺后约无凭据,误我碧桃花下语。谁将消息问刘郎,怅望玉溪溪上路。
春来无限伤情绪,拟欲题红都寄与。东风吹落一庭花,手把新愁无写处。

江城子

南溪二月雨初晴。四郊明,暖风轻。一雨一风,铺地落红英。
枝上流莺啼劝我,春欲去,且留春。
登临行乐慰闲情。过长亭,暮潮平。四面青芜,中是越王城。
信马行吟归路晚,山簇簇,柳阴阴。

西江月

名与牡丹联谱,南珍独比江瑶。闽山入贡冠前朝,露叶风枝袅袅。
香玉满苞仙液,绉红圆戚鲛绡。华清宫殿蜀山遥,一骑红尘失笑。

杏花天

帝城柳色藏春絮。嫩绿满、游人归路。残红剩蕊留春住。无奈霏微细雨。
南陌上、玉辔钿车,怅紫陌、青门日暮。黄昏院落人归去。犹有流莺对语。

采桑子

晚来一霎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金菊对芙蓉

梧叶飘黄,万山空翠,断霞流水争辉。正金风西起,海燕东归。
凭栏不见南来雁,望故人、消息迟迟。木樨开后,不应误我,好景良时。
只念独守孤帏。把枕前嘱付,一旦分飞。上秦楼游赏,酒殢花迷。
谁知别后相思苦,悄为伊、瘦损香肌。花前月下,黄昏院落,珠泪偷垂。

洞仙歌令

若耶溪路。别岸花无数。欲敛娇红向人语。
与绿荷、相倚恨,回首西风,波淼淼、三十六陂烟雨。
新妆明照水,汀渚生香,不嫁东风被谁误。
遣踟蹰、骚客意,千里绵绵,仙浪远、何处凌波微步。
想南浦、潮生画桡归,正月晓风清,断肠凝伫。

风入松

一宵风雨送春归。绿暗红稀。
画楼整日无人到,与谁同捻花枝。
门外蔷薇开也,枝头梅子酸时。
玉人应是数归期。翠敛愁眉。
塞鸿不到双鱼远,叹楼前、流水难西。
新恨欲题红叶,东风满院花飞。

风入松

画桥流水欲平阑。雨后青山。
去年芳草今年恨,恨香车、不逐雕鞍。
红杏墙头院落,绿杨楼外秋千。
谢娘别后忆前欢。泪滴春衫。
柔荑共折香红处,劝东风、且与流连。
早是相思瘦损,梅花谢了春寒。

风入松

碧苔满地衬残红。绿树阴浓。
晓莺啼破眉心事,旧愁新恨重重。
翠黛不忺重扫,佳时每恨难同。
花开花谢任东风。此恨无穷。
梦魂拟逐杨花去,殢人休下帘栊。
要见只凭清梦,几时真个相逢。

风流子

结客少年场。繁华梦,当日赏风光。红灯九街,买移花市,画楼十里,特地梅妆。
醉魂荡,龙跳撝万字,鲸饮吸三江。娇随钿车,玉骢南陌,喜摇双桨,红袖横塘。
天涯归期阻,衡阳雁不到,路隔三湘。难见谢娘诗好,苏小歌长。
漫自惜莺胶,朱弦何在,暗藏罗结,红绶消香。歌罢泪沾宫锦,襟袖淋浪。

望江南

重阳日,四面雨垂垂。戏马台前泥拍肚,龙山路上水平脐。渰浸倒东篱。
茱萸胖,黄菊湿◇◇。落帽孟嘉寻蒻笠,漉巾陶令买蓑衣。都道不如归。

荷叶铺水面

春光艳冶,游人踏绿苔。千红万紫竞香开。暖风拂鼻籁,蓦地暗香透满怀。
荼縻似锦裁。娇红间绿白,只怕迅速春回。误落在尘埃。折向鬓云间、金凤钗。

喜迁莺

腊残春早。正帘幕护寒,楼台清晓。宝运当千,佳辰余五,嵩岳诞生元老。
帝遣阜安宗社,人仰雍容廊庙。尽总道,是文章孔孟,勋庸周召。
师表。方眷遇,鱼水君臣,须信从来少。玉带金鱼,朱颜绿鬓,占断世间荣耀。
篆刻鼎彝将遍,整顿乾坤都了。愿岁岁,见柳梢青浅,梅英红小。

喜迁莺

秋寒初劲。看云路雁来,碧天如镜。湘浦烟深,衡阳沙远,风外几行斜阵。
回首塞门何处,故国关河重省。汉使老,认上林欲下,徘徊清影。
江南烟水暝。声过小楼,烛暗金猊冷。送目鸣琴,裁诗挑锦,此恨此情无尽。
梦想洞庭飞下,散入云涛千顷。过尽也,奈杜陵人远,玉关无信。

减字木兰花

杨花飘尽,云厌绿阴风乍定。帘幕闲垂,弄语千般燕子飞。
小楼深静,睡起残妆犹未整。梦不成归,泪滴斑斑金缕衣。

菩萨蛮

秦时宫殿咸阳里,千门万户连云起。复道亘西东,不禁三月风。
汉唐乘王气,万岁千秋计。毕竟是荒丘,荆榛满地愁。

菩萨蛮

龙蟠虎踞金陵郡,古来六代豪华盛。缥凤不来游,台空江自流。
下临全楚地,包举中原势。可惜草连天,晴郊狐兔眠。

诉衷情令

郁孤台上立多时,烟晚暮云低。山川城郭良是,回首昔人非。
今古事,只堪悲,此心知。一尊芳酒,慷慨悲歌,月堕人归。

诉衷情令

阿房废址汉荒丘,狐兔又群游。豪华尽成春梦,留下古今愁。
君莫上,古原头,泪难收。夕阳西下,塞雁南飞,渭水东流。

感皇恩

一雨一番凉,江南秋兴。门掩苍苔销寒径。
红尘不到,尽日鸟啼人静。绿荷风已过,摇香柄。
澹阴未解,园林清润。一片花飞堕红影。
残书读尽,袖手高吟清咏。任从车马客,劳方寸。

瑞鹤仙

瑞烟浮禁苑。正绛阙春回,新正方半。冰轮桂华满。
溢花衢歌市,芙蓉开遍。龙楼两观。见银烛、星球有烂。
卷珠帘、尽日笙歌,盛集宝钗金钏。堪羡。
绮罗丛里,兰麝香中,正宜游玩。风柔夜暖。花影乱,笑声喧。
闹蛾儿满路,成团打块,簇著冠儿斗转。喜皇都、旧日风光,太平再见。

瑞鹤仙

薄寒罗袖怯。教小玉添香,被翻宫襭。兰缸半明灭。听几声归雁,一帘微月。
情波恨叶。索新词、犹自怨别。梦回时、雪暖酥凝,掠鬓宝鸳钗折。
凄切。纹窗描绣,旧谱寻棋,变成虚设。同心对结。重来是,甚时节。
怅姑苏台上,征帆何许,隐隐遥山万叠。袖红绡、独立无言,偷弹泪血。

瑞鹤仙令

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子规啼恨小楼西。曲屏珠箔晚,惆怅卷金泥。
门巷寂寥人去后,望残烟草低迷。闲寻旧曲玉笙悲。关山千里恨,云汉月重规。

汉宫春

云海沉沉,峭寒收建章,雪残鳷鹊。华灯照夜,万井禁城行乐。
春随鬓影,映参差、柳丝梅萼。丹禁杳,鳌峰对耸,三山上通寥廓。
春衫罗香薄。步金莲影下,三千绰约。冰轮桂满,皓色冷浸楼阁。
霓裳帝乐,奏升平、天风吹落。留凤辇、通宵宴赏,莫放漏声闲却。

满庭芳

霜幕风帘,闲齐小户,素蟾初上雕宠。玉杯醽醁,还与可人同。
古鼎沉烟篆细,玉笋破、橙橘香浓。梳妆懒,脂轻粉薄,约略淡眉峰。
清新,歌几许,低随慢唱,语笑相供。道文书针线,今夜休攻。
莫厌兰膏更继,明朝又、纷冗匆匆。酩酊也,冠儿未卸,先把被儿烘。

舞杨花

牡丹半坼初经雨,雕槛翠幕朝阳。娇困倚东风,羞谢了群芳。
洗烟凝露向清晓,步瑶台、月底霓裳。轻笑淡拂宫黄。浅拟飞燕新妆。
杨柳啼鸦昼永,正秋千庭馆,风絮池塘。三十六宫,簪艳粉浓香。
慈宁玉殿庆清赏,占东君,谁比花王。良夜万烛荧煌。影里留住年光。

卖花声

蹙损远山眉,幽怨谁知。罗衾滴尽泪胭脂。夜过春寒愁未起,门外鸦啼。
惆怅阻佳期,人在天涯。东风频动小桃枝。正是销魂时候也,撩乱花飞。

卖花声

愁捻断钗金,远信沉沉。秦筝调怨不成音。郎马不知何处也,楼外春深。
好梦已难寻,夜夜余衾。目穷千里正伤心。记得当初郎去路,绿树阴阴。

忆少年令

双龙烛影,千门夜色,三五宴瑶台。舞蝶随香,飞蝉扑鬓,人自蕊宫来。
太平箫鼓宸居晓,清漏玉壶催。步辇归时,绮罗生润,花上月徘徊。

忆秦娥

春寂寞,长安古道东风恶。东风恶,胭脂满地,杏花零落。
臂销不奈黄金约,天寒犹怯春衫薄。春衫薄,不禁珠泪,为君弹却。

谒金门

春又晚,风劲落红如剪。睡起绣床飞絮满,日长门半掩。
不管离肠欲断,听尽梁间双燕。试上小楼还不见,楼前芳草远。

应天长

管弦绣陌,灯火画桥,尘香旧时归路。肠断萧娘,旧日风帘映朱户。
莺能舞,花解语。念后约、顿成轻负。缓雕辔、独自归来,凭栏情绪。
楚岫在何处。香梦悠悠,花月更谁主。惆怅后期,空有鳞鸿寄纨素。
枕前泪,窗外雨。翠幕冷、夜凉虚度。未应信、此度相思,寸肠千缕。

丑奴儿令

冯夷剪碎澄溪练,飞下同云。著地无痕,柳絮梅花处处春。
山阴此夜明如昼,月满前村。莫掩溪门,恐有扁舟乘兴人。

丑奴儿令

红楼紫陌青春路,柳色皇州。月澹烟柔,袅鸟(疑应作“袅”)亭亭不自由。
旧时扶上雕鞍处,此地重游。总是新愁,柳自轻盈水自流。


附录二 康与之词作鉴赏


康与之字伯可,号顺庵,洛阳人,居滑州(今河南滑县 )。生平未详。陶安世序其词,引与之自言:“昔在洛下,受经传于晁四丈以道,受书法于陈二丈叔易。”建炎初,高宗驻扬州,与之上《中兴十策》,名振一时。秦桧当国,附桧求进,为桧门下十客之一,监尚书六部门,专应制为歌词。绍兴十七年(1147),擢军器监,出为福建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桧死,除名编管钦州。二十八年,移雷州,再移新州牢城,卒。《南宋书》、《宋史翼》有传。宋人周南《山房集》卷四载有《康伯可传》。《直斋书录解题》著录其《顺庵乐府》五卷不传,今有赵万里辑本一卷。
  长相思
  游 西 湖
  康与之
  南高峰,
  北高峰,
  一片湖光烟霭中。
  春来愁杀侬。
  郎意浓,
  妾意浓。
  油壁车轻郎马骢,
  相逢九里松。
  在康与之仅存的三十八首词中,情韵深长的作品不少 ,他尤擅于写少妇离情。这首《长相思》,就是比较突出的一首。
  此词《 花庵词选》题作《游西湖》,但重点不在写景写游玩之欢,而是触景怀人。
  上片从西湖景物写起。“南高峰,北高峰”二句写山。南北两高峰是西湖诸山中两个风景点。南高峰旧称“高一千六百丈”(今实测为海拔256.9米),风景葱倩,登临远眺,可以把西湖和钱塘江景物尽收眼底。北高峰在南高峰西北 ,遥遥相对,海拔314米,比南高峰略高。景观与南高峰不相上下。因为两峰景别致,故作者特别拈出,以概括西湖诸山之胜。—这样措词,也是词调格式的原因。
  “一片湖光烟霭中”句写湖。西湖光面约五平方多公里,虽不如洞庭湖、太湖那样壮阔,但水光潋滟,碧波荡漾,也颇为开朗。而且,湖上并非空荡荡的水光一片,白堤和苏堤象绿色的裙带,孤山象一块翡翠玉石;还有那亭台寺阁,桃柳梅荷;湖光如翠,四季宜人。在春天烟霭迷蒙中,就更显得绰约多姿了。
  “春来愁杀侬”句,因景生情。点出“春”说出“愁”。“春”是所写景物的时节,“愁”是景物触发的感情。联系前面三句,意思是说:春天来了,西湖的水光山色,美丽动人,但这却只能引起我的愁思而已。此句十分关键,着此句而以上三句的意思始有着落,着此句而上片的感情意绪始全托出。结拍如此,可谓善始善终。
  过片转入回忆,交待愁思的缘故。“郎意浓,妾意浓”者,郎情妾意都一样的深厚浓郁也;在短促的句子中,连用两个“意”字,两个“浓”字,给人予深刻印象。叠句在词中所具有的积极功能,在此得到了高度的发挥。
  “油壁车轻”二句,是对前面两句的表述,写他们的初次见面。“油壁车轻郎马骢”这一句中有个典故:《苏小小歌》云:“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据说,苏小小是南齐钱塘名妓,她常乘着油壁车(四周垂帷幕、用油涂饰车壁的香车)出游,一日,出游时遇到一位骑青骢马(青白色的马)而来的俊男阮郁,两人一见倾心,苏小小就吟了这首诗,约他到西泠(即西陵)桥畔松柏郁葱处(即她的家)来找她,结为夫妇。这里借用这个故事,来比词中的男女主人公的浓情密意,以突出他们之间的浪漫情调。“九里松”是他们初见的地点,那地方是“钱塘八景”之一,为葛岭至灵隐、天竺间的一段路。唐刺史袁仁敬守杭时,植松于左右各三行,长九里,因此松阴浓密,苍翠夹道,是男女传情达意的好地点。当然,文学作品也允许虚构的,它可以虚构富于诗意的情景;故我们对男女主人公的首次相遇,是否郎骑骢马妾乘车,是否在九里松,都不必过分推敲。总之,下片词意,是女主人公回忆其与所爱的欢会。
  这首词,以西湖景物为背景,上片写现实,下片写回忆;通过叙述回忆中的欢乐以反衬现实中的忧愁,思妇情怀,宛然如见。据词谱,《长相思》为双调三十六字,前后段各四句,三平韵,一叠韵,是最短的词牌之一,要写好实不易。必须有隽永的意味,给读者提供充分的想象余地,实仍属佳作。但它的每句押韵和前后各重叠一个三字句的特点,给人的印象就特别深刻;白居易的“汴水流,泗水流”首,林和靖的“吴山青,越山青”首,正是如此。这首词在这方面工力也不弱,详见上文论述。词的风格自然朴素,毫无斧凿痕迹,似民歌的天籁,如西子的淡妆,实仍佳作。
  满庭芳
  寒夜
  康与之
  霜幕风帘,
  闲斋小户,
  素蟾初上雕笼。
  玉杯醽醁,
  还与可人同。
  古鼎沉烟篆细,
  玉笋破、
  橙橘香浓。
  梳妆懒,
  脂轻粉薄,
  约略淡眉峰。
  清新歌几许,
  低随慢唱,
  语笑相供。
  道文书针线,
  今夜休攻。
  莫厌兰膏更继,
  明朝又、
  纷冗匆匆。
  酩酊也,
  冠儿未御,
  先把被儿烘。
  宋代都市繁荣、歌妓激增,词中歌咏士子与妓女婉转绸缪之态的,数量颇多。柳永、秦观、周邦彦等著名词人,都有这一类作品。康与之的这首词,也属此类艳情词。词中写的,是歌妓冬夜留宴书生的欢昵场面,软媚艳冶之致。
  “霜幕风帘”三句,写节序及佳人所居环境:屋外风寒霜冷 ,但有帘遮幕隔 ,室内仍是一团暖意。“素蟾”即皎洁的月亮 。“ 雕笼”的“笼”字应作“ 栊”,“雕栊”就是雕花的窗根“素蟾初上雕栊”,走到窗边,窥控月儿初上的情景,多么恬静,多么富于诗意。短短三句,而节序、地点、时间俱出,用笔可谓简练。节序景物描写完了,即转入了描写室内人物活动。“玉杯醽醁,还与可人同。”书生与佳人对酒 。“醽醁 ,”是美酒的名字;“可人”即称人心意的人 ,这里是词人对佳人的昵称。“古鼎沉烟篆细”句,插写室内摆设。古鼎中点燃着用沉香制成的盘香,散发出细细的轻烟。表明室内陈设的不俗,增强了室内的香暖感。“玉笋破、橙橘香浓”句,写丽人以指擘破香甜的橙橘。“玉笋”喻女子洁白纤细的手;橙橘为醒酒之物;剥橙之举,可见其殷勤款待之意。前此周邦彦《少年游》中也有“纤指破新橙”之句,“梳妆懒”三句,写其薄施脂粉,淡淡梳妆。淡扫蛾眉,保持本色,反而会取得更好的效果。从“玉杯醽醁”至此,作品主要写了丽人的劝酒,剥橙及其妆扮,一位美丽而多情的少女,已浮现于眼前。
  下片继续写佳人的活动。“ 清新歌几许”三句,写其歌唱、笑语。“清新”二字,主要指她演唱风格;“歌几许”,说明她为心上人不停地唱,已经唱了很多 ;一边唱 ,一边低声款语温存 。她说些什么呢?
  “道文书针线”至“纷冗匆匆”数句,记述了她低声款语的内容。她说 :“你的文书,我的针线,今夜都歇着吧!往灯里再添些油,咱们尽情地喝酒、歌唱、谈心吧,到明天,你又要去忙碌了。”(“兰膏”是用泽兰炼成的油脂,用来点灯,散发香气。)这是多么大胆 ,纵情的表达!这几句,写歌妓的声口,绘声传情,细腻逼真,正如清人贺裳在《皱水轩词筌》中所说的一样 :“宛然慧心女子小窗中喁喁口角。”
  “醽酊也”三句 ,写酒后佳人为书生整理被褥,还未卸下冠心,她就先去把被儿烘暖了。主动而温存!
  这里写得非常含蓄,留下了无穷眷意,供读者去品味,可谓极尽结句“以迷离称隽”之能事。
  这首词艺术上的特点是铺叙。突出打通上下片,一气呵成,都围绕着女主人公的举止言笑展开,有层次地、多角度地描写了她的手爪颜色、口角技艺,以及献酒擘橙、清歌笑语、烘被铺床动作,使此色艺绝伦而放纵多情的歌妓形象,得到鲜明生动的表现。人物描写与环境描写互相和谐,醽醁篆香、橙橘、兰膏、绣被的出现,增强了绣房的陈设气氛,衬托得人物更富于青楼特点。开头三句的节序景物描写,说明了这是一个寒夜;而室内的光景却如此温馨,两相对比,使人有倍感温馨。整首词所描写的场面,充满了香艳感和旖旎感,但未流于秽亵庸俗。宋人把康与之比柳耆卿(见罗大经《鹤林玉露》),从这首词来看,与《乐章集》中大量描写妓女的词,倒也极相似。
  望江南
  重九遇雨
  康与之
  重阳日,
  阴雨四效垂。
  戏马台前泥拍肚,
  龙山会上水平挤。
  直浸到东篱。
  茱萸胖,
  菊蕊湿滋滋。
  落帽孟嘉寻篛笠,
  休官陶令觅蓑衣。
  都道不如归。
  这首谐谑词很有名气。据说是作者在“重九遇雨,奉敕口占”(见清徐釚《词苑丛谈》卷十一)。词的情调是滑稽调侃,起到的艺术效果是“俗不伤雅,谑不为虐”的艺术效果。
  词的上片写猖獗的语势,下片写登淋雨的狼狈相,采用夸张词侃手法。上片以口语的形式发端,点明时间是重阳,气候是限雨,极为平淡朴拙,不仅“老妪能解”,抑且“老妪能道”,忽然扣紧重阳登高的,连用两个富有韵致的典故,就收到了“以巧补拙,以灵济朴”的艺术效果。戏马台即项羽曾经的掠马台。在今江苏徐州市南,宋武帝刘裕曾于重阳到此,置酒赋诗,后遂成为重九登高的胜地,见于《水经注·泗水》。
  龙山会,指东征西大将军桓温于重九日游龙山,宾客云集,互相调弄的韵事,见于《世说新语·识鉴》注。这两个的历史掌故 ,切合题旨,符合现实,随手拈来,浑化无痕,不愧为用典的妙手。尤其是用典之后,分别续之以“泥拍肚”和“水平脐”,雅俗熔于一炉,意事合于一体,“文而不文,俗而不俗”,组成了雅俗互容的有机整体。“直浸到东篱”,是承接“阴雨”而来,也是为下片的“菊蕊”和“陶令”和伏笔,使之顺利地过渡到下片。东篱,是赏菊之地。典出陶潜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赏菊饮酒,是古代重节习俗 。在这里,词人夸张调侃,征典用事,紧扣题旨,围绕重阳遇雨来写,故能宕而不野,疏而不放。
  过片处“ 须词意断而仍续,合而复分”(沈祥龙《论词随笔 》)。 这首词过片的“茱萸胖,菊蕊湿滋滋”,是用“胖”和“湿”照应上片的“阴雨”,用“ 茱萸”和“菊蕊”照应上片的“戏马台 ”、“龙山会”和“东篱”等,便是“词意断而仍续”。上片写雨大,写所见,下片写遇雨,写所见,都是写重阳遇雨,却各有侧重,便是“合而复分”。在这断续分合之间 ,表现了这首词的“吞吐之妙”。古代重阳登高时有插茱萸 ,饮菊酒的习俗,以避灾祸(见梁吴均《续齐谐记》),王维有诗云“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可是而今呢?雨垂水漫,“寻篛笠”、“觅蓑衣”还来不及哪还能插茱萸、赏菊花呀!即使是洒脱的孟嘉天真的陶潜,在那样的倾盆大雨下,也要面对现实,使自己可以逃脱“落汤鸡”的厄运。“落帽孟嘉”照应上片的“龙山会上”。孟嘉陪同桓温登龙山,帽子被风吹落,却没有发觉。桓温让孙盛作风嘲笑他,孟嘉提笔作文回敬,文采甚美,四座叹服,后遂成为九日登高的韵事。
  “休官陶令”与上片的“东篱”相呼应。《宋书·隐逸传》说:陶潜当彭泽县令时,“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潜叹曰:‘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 ’。即日解印绶去职,赋《归去来》以见志”。
  对这样两个潇洒、高洁的人,词人采用漫画的手法,涂抹出他们的狼狈相,进行调侃和嘲弄,最后,词以“都道不如归”作结。曾有人把这句词改了,据周必大《二老堂诗话》记载:“与之自语人云,末句或传‘两个一身泥’,非也。”他所以认为不是,是因为这样便成浅俗而无余韵的词文,使前两句对古人的雅谑得不到意趣的照应。“不如归”者,多用于久客思家或久宦思隐的场合。这里却因承上雅人遇雨,体会他们的心意说:与其“寻篛笠”、“觅蓑衣”,倒不如赶快回家去,便淋不着矣。化雅言为俗意,以妙语结词情,用笔既摇曳生姿,下语又冷隽可喜,不离谑雅风调,又收余味不尽的效果,所以为高。元人小令中颇多这类隽语。如卢疏斋《朱履曲》赋雪天饮酒听歌之乐,天云:“这其间听鹤唳,再索甚趁鸥盟。不强如孟襄阳于受冷!”结句有如奇兵突出,借孟浩然踏雪寻梅故事而别有意会,耐人寻味,与此词结尾可谓异曲同工。
  菩萨蛮令
  金陵怀古
  康与之
昨梦录 昨梦录原文及翻译
  龙蟠虎踞金陵郡,
  古来六代豪华盛。
  缥凤不来游,
  台空江自流。
  下临全楚地,
  包举中原势。
  可惜草连天,
  晴郊狐兔眠。
  宋廷南迁,围绕定都问题,有过一段时期的争论。建炎三年(1129)二月,帝在镇江。当时金军正拟渡江南下,帝召从臣问计,王渊以杭州有重江之险,主张逃往杭州。高宗畏敌如虎,此话正中下怀。张邵上疏曰:“今纵未能遽争中原,宜进都金陵,因江、淮、蜀、汉、闽、广之资,以图恢复。”帝不听,去了杭州。绍兴六年(1136)七月,张浚上奏曰:“东南形胜莫重于建康(即金陵),实为中兴根本,且使人主居此,北望中原,常怀愤惕,不敢暇逸。而临安(即杭州)僻在一隅,内则易生玩肆,外则不足以号召远近,系中原之心。请临建康,抚三军,以图恢复。”
  这一回因形势好转,即于次年移跸金陵。但八年回杭州。张守谏曰:“建康自六朝为帝王都,气象雄伟,且据都会以经理中原,依险阻以捍御强敌。陛下席未及暖,今又巡幸,百司六军有勤动之苦,民力邦用有烦费之忧。愿少安于此,以系中原民心。”然而高宗正一心与金人议和不以收复北方失地为大业,执意定都杭州。同年,宋金签订了“绍兴和议”,自此南宋都定临安。(见《宋史纪事本末》卷六十三《南迁定都》)康与之此词,正即作于这一历史时期。名曰“怀古”,实是“伤今”,是针对当时南宋小朝廷奉行逃跑和妥协政策而发的扼腕之叹。
  上阕思接千载,写历史长河中的金陵。金陵群山屏障,大江横陈,是东南形胜之地,自三国吴孙权建都于此,历东晋、宋、齐、梁、陈,六朝为帝王之宅,豪华竞逐,盛极一时。起二句,即概述那一段灿烂辉煌的往事,以先声夺人。“龙蟠虎踞”四字用典,汉末诸葛亮出使东吴,睹金陵(时称秣陵)山阜,有“钟山龙蟠,石头虎踞”之见,见《太平御览·州郡部·叙京都》引晋张勃《吴录》。南京山川雄伟人事繁华,可谓珠联璧合,相得益彰。然而,宇宙无穷,山川长在;盈虚有数,人事不居。三百馀年在永恒的历史面前只是弹指一瞬。随着政权更迭,国都无移,金陵的繁华已成古迹。“缥凤”二句,情绪陡落千丈,与后蜀欧阳炯《江城子》(晚日金陵岸草平)之所谓“六代繁华,暗逐逝波声”、“北宋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怀古》之所谓六朝旧事随流水”同一感慨。由字面可看出,明显是化用李白《登金陵凤凰台》诗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缥凤,淡清色的凤鸟。凤凰台,故址在今南京花盝冈。南朝宋文帝元嘉十六年(439),有三鸟翔集于此,状如孔雀,五色文彩,鸣声谐和,众鸟群至,遂筑此台以纪其瑞。见宋乐史《太平寰宇记·江南东道·昇州·江宁县》。
  由于李白诗为人们所熟知,而读者不难联想而及同诗中“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等名句,局部返观为整体,十个字带出了一连串意境,当年“豪华”之盛,今日萧瑟之衰,种种画面遂一而过。且“龙蟠虎踞”云云以“ 山”起,“台空江流”云云以“水结”针缕亦极周到。
  题面“金陵怀古”之意,上阕四句已足。然词人之用心原不在“发思古之幽情”,为“怀古”而“怀古”,“怀古”的目的是为了“伤今”,故下阕即转入此旨。“下临”二句,视通万里,置金陵于有利战略地位。“全楚地”,语见唐刘长卿《长沙馆中与郭夏对雨》诗“云横全楚地”,泛指长江中游地区。春秋战国时,此系楚国的腹地,故云。“包举”,包抄而攻取。二句说金陵为长江下游的战略要地,与长江中游诸重镇共同构结成包抄中原的态势。按当时军事方略,南宋如欲北伐收复中原失地,可于长江中、下游两路出兵,一路自鄂州(今武汉市一带)出荆襄,直趋河路;一路自金陵等地出淮南,迂回山东。倘若更置一军自汉中出,攻取关陕,三路进击,则尤佳。词人能够高度评价金陵在北伐事业中所占据的重要战略地位,见识卓越前引张邵、张浚、张守之奏议,与康与之此词,或为政治家之言论,或为文学家之笔墨,都代表着当时的军心、民心。南宋爱国词,与民族、人民的愿望息息相通。行文至此,词情再度振起。可是,“事无两样人心别”(辛弃疾《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前韵》),以高宗为首的南宋统治集团只知向金人屈膝求和,不知利用民众力量。他们龟缩在浙东一隅,视长江天险为第二道院墙,不去利用金陵的战略位置。
  面对这一冷酷的现实,词人的激情不禁再一次跌到冰点。“可惜草连天,晴郊狐兔眠!”一声长吁,包含着多么沉重的失望与痛苦啊。作为南宋臣民,词人不可能直言不讳地去批揭那龙喉下的逆鳞,然而他已经形象地告诉后人,南宋统治者的胆识,在六朝之下!东晋以迄梁陈,文治武功虽不甚景气,毕竟尚有勇气定都金陵,与北方抗衡,未至于躲得那么远呢。
  此词的特点是,上下八句,两两相形,共分为四个层次,呈现为“扬——抑——扬——抑”的大起大落,这种章法与词人怀古伤今时起伏的心潮吻合无间。
  由起句的“龙蟠虎踞”到收句的“ 孤卧兔眠”,两组意象遥遥相对 ,亦是匠心所在 。其意盖从北周庚信《哀江南赋》“昔之虎踞龙盘,加以黄旗紫气,莫不随狐兔而窟穴,与风尘而殄瘁”云云化出,更为简洁。
  龙虎地而无有龙腾虎掷的形象 ,却成为狐兔之乐园,此情此景,本身即是莫大的讽刺,不必更着一字,读者已随词人作喟然之浩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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