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里醒来,窗外的天依旧漆黑,似乎永无止时。“黑孤桩子”是不应该在此时出现的,可我还是想起了它。
现在想来,“黑孤桩子”既不是鬼,也不是神,而应该是魔。在村人的说法里,它似乎没有面目,没有四肢,就是一个黑色的孤独的“桩子”。在月黑风高之夜,它如果受到了惊扰,就会异常突兀地出现在夜行的村人面前。它有一种魔力,就是能突然现身,且能在瞬间让自己的身体长到几丈甚或十几丈高。它会一直让自己的身体在黑夜间变高变粗,直到将夜行的村人彻底吓到。而一旦夜行的村人魂飞魄散,黑孤桩子往往会在瞬间收身,不知所终。它只吓人,从不伤人。
乡村的旷野,在夜间是属于黑孤桩子的,它是广袤夜色唯一的拥有者。夜间,村庄的南河岸边、村东北的大田,都属易于撞见黑孤桩子的地方。村人将这些地方定位为“紧”。村人如果说“那地方片可‘紧’”,一定指的是那个地方鬼神出没,黑孤桩子时隐时现,晚上不可轻易涉足。
据说,村里很多老年人都撞见过黑孤桩子。胆大些的村人难免惊慌失措,胆小些的则往往屁滚尿流。但撞见黑孤桩子,也往往在第二天成为一件值得骄傲的谈资。大家围拢一起,一遍遍询问他们早已熟悉的黑孤桩子的每一个细节。昨晚那个受到惊吓的村人仿佛成了凯旋的英雄。
虽然心存畏惧,小时的我依然期待能亲眼目睹黑孤桩子的神力,因此,我和同龄的伙伴往往会在漆黑的晚上大着胆子往野外摸索。河岸、陇上、田间……所有被村人界定为“紧”的地方,都会有我们小小的身影。但不论我和同龄的伙伴如何努力,黑孤桩子却从不理睬过我们。我们的失落和难过也就一如既往。
但哥哥对我说,我家的西北角也很“紧”。
哥哥说的“西北角”,指的就是我家院子西北角的围墙内外。我胆怯而兴奋地问哥哥,我家西北角真的也有黑孤桩子吗?哥哥说,黑孤桩子倒没有,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片空地会传出石碾子撞击地面的声音,其声如鼓。姐姐说,有天晚上,她无意间在西北角矮墙边往外望去,她看到了成群结队的牛和马,它们飞奔而来,但转瞬即逝。
我家的老宅东西长约有五间阔,南北四间深。当时,老宅大概是三间正房,两间东厢房,我小的时候就住在东厢房南屋的窗下。夜晚,我惴惴地躺在床上,想闻听那神秘的声音。我不敢睡去,听夜风静静掠过窗台,看月亮一点点西移,“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啊!可后来我还是稀里糊涂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我似乎听到了“咚咚”“咚咚”的声音,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