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的鄂伦春
离开鄂伦春人生活的那片大森林转眼又十年了。忽然接个电话,告诉我鄂伦春自治旗的乌兰牧骑来到北京,晚上在民族文化宫演出。傍晚,女儿开了一段儿车,拉着我和在幼儿园里喜欢跳舞的外孙女一同去换地铁到西单去看演出,这是我们选择的最便捷的交通方式。我们到了剧场门口,已经是华灯初上,看到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等待开门的观众中,总有身材魁梧的内蒙古人发出爽朗的笑声,那种地域文化养育出来从不矜持的 厚气,给了我一种久违的感觉。在这里我先见到了几位北漂的青年,她们不仅是我女儿中学时的同学,重要的是,她们都是在鄂伦春黑土地出生和长大的人。一声声“老校长”的称谓,让我们回忆起大家都离开那所高中二十年了。乡音又一次让我穿越时空,向当年的森林文化气息贴近。走进剧场门厅,里面挂着横幅“民族舞台剧《勇敢的鄂伦春》汇报演出”,条幅下面是鄂伦春民族文化展览,几位穿着鄂伦春民族服装的漂亮姑娘和小伙儿忙碌着介绍柜台上的民族工艺品和橱窗里的展品,我一眼能认出究竟谁是真正的鄂伦春族,会说破吗?北方三少民族的面部特点我是很熟悉的。外孙女一会儿和“鄂伦春姑娘”合影,一会儿钻进撮罗子照相,她很开心。我找到剧情介绍,翻看一遍,以备看演出时知道套路。
六十多人组成的剧组到北京来演出,对于一个县一级文化单位,可谓动静不小。“乌兰牧骑”是建国初内蒙古自治区的蒙古族人发明的文艺组织形式,被人们赞誉为“文艺轻骑兵”,是马背上的文化宣传队,一般二十人左右人就不少了。可能是由于剧情的需要,或者是由于鄂伦春经济文化发展需要,才有今天这么大的规模。他们不是走向乌力楞,而是进了京城,时代在变,文化宣传方向也在变。
大幕拉开,演出开始。这场民族舞台剧共分四章,分别为“夏·火塘、秋·远山、冬·围猎、和春·家园”,请大家和我一起按着演出的顺序来走进鄂伦春人的文化历史吧。
夏天,祭祀的火塘在燃烧,穆昆达呼唤着莫日根小伙子们在仙仁柱前跳跃,彪悍的体魄,铿锵的音乐,粗犷的舞步,表现出北方少数民族豪放的性格。鄂伦春人源于北室韦人(也有人说是女真人后裔),原来叫俄尔吞。鄂伦春语将“山顶”叫鄂伦,将人们称为春。鄂伦春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成了“住在山岭上的人”。鄂伦春人的夏天是指公历的七八月份,他们将七月叫“那旦别”、八月叫“加库别”,那旦别是打犴和狍子的季节,也是制作桦树皮日用品的季节。加库别比较忙,是打犴、狍子晒肉干和采野菜野果晒干的时候,过冬的准备活动都集中在这个月。舞台道具的篝火越烧越旺,穆昆达从火中取出一块儿罕达犴的哈拉巴骨,就是犴的髋骨,背景放大了髋骨龟裂的骨纹,穆昆达观看的龟裂图案,是骨卜的灵语,让人们在预言中开启生活之门。鹿哨响起来了,猎人们在大自然中欣悦欢歌,因为占卜的吉祥给猎人们带来了快乐。
秋天的远山是大兴安岭最美的时候。五花山背景前打出了大树树干上刀刻出的山神图像,一个萨满在树神前领舞祭祀。萨满身着染成黄色的鹿皮神衣上,前胸、两肩、马甲背部和帽子上都嵌有铜铃,前胸和后背还饰有圆铜镜。萨满还身着神裙,裙上有飘带。神帽上不但有飘带,还有一对鹿角。从萨满的服饰和树神图腾看得出鄂伦春人崇拜自然。“上天有缘由,大地有根源,飘带四起时,河川腾翻。”山神祭后,鄂伦春女人们用目光和歌声铺开山路,为勇士们送行。鄂伦春人放下猎枪之前,就是靠狩猎生存的。所以说,鄂伦春舞蹈是离不开狩猎文化的。
冬天是围猎的日子,一段彪悍的斗熊舞,让我们看到了鄂伦春猎人与森林动物之王——黑瞎子的生死搏斗。熊,是个奇特的大型动物,它会爬树、会游泳,传说它和东北虎搏斗不分伯仲。它冬天在洞里蹲仓,不吃不喝,极其耐寒。清朝民国时期和建国初,熊掌做成菜肴非常珍贵,是因为传说黑瞎子一冬天就靠它的掌储备的营养维持生存。我却以为熊骨应该比虎骨更有抵御风湿的药用价值。过去,鄂伦春猎人和鄂温克猎人对付黑瞎子的手段是不一样的。鄂温克人一般不遭惹黑瞎子,假如一个鄂温克猎人三次遇见同一只熊,就会和它单打独斗,先用单发的小口径步枪等熊瞎子站立起来时向它胸口的白毛心脏部位射击,打不死再用猎刀和这只熊拼命。鄂伦春族围猎黑瞎子这样的事,在我的记忆中,只有汉族人干过。汉族人用木杆把蹲仓的熊捅出来,几只守候的半自动步枪同时开火,为了取它的胆、卖它的掌、吃它的肉。想不到禁猎之后,导演编排得鄂伦春人也围猎起熊瞎子了,假如这是一段独舞斗熊,我不但相信,还会感觉很不错。斗熊舞之后,神鹿歌曲飘起,一个小演员抱出一只小鹿,让人们感受到鄂伦春人在粗狂中别有风情的另一个性格侧面,就是爱在山林。虽然鄂伦春人很喜欢鹿,实际他们的猎民早已是骑马跨抢打猎的民族了,不象鄂温克猎民那样始终没离开过骑乘驯鹿。
春天,鄂伦春美丽的家园,达子香花开时刻,如梅花报春,树林里残留着皑皑白雪,灌木丛上方是嫣嫣迎春花,清新与热烈同在。我忽然想数一数这种花共有多少名字?屈指一算,鄂伦春人叫它那日特,朝鲜人叫它金达莱,学名叫兴安杜鹃,当地老百姓们还叫它满山红、映山红、迎春花、杜鹃花。说起它为什么叫达子香,有一个姑娘的英雄传说。清朝康熙年间,老毛子(沙俄人)频繁侵犯兴安岭,洗劫村落。一次鄂伦春人设下埋伏准备打击敌人。眼见老毛子不进埋伏圈,一名叫达子香的乌娜吉(姑娘)骑着马出现在敌人面前,俄国兵在追赶姑娘时进了了包围圈,上当的敌人把子弹射向姑娘,姑娘的鲜血洒了一路,化作满山的红杜鹃开放在山间。从此,达子香姑娘的名字就成了这种花的名字了。在这幕剧中,出现了一名年纪比较大的女声独唱演员,我看了介绍才想起来,她叫曲云,是国家一级演员,她几乎是被另外两名年轻女演员偷偷搀扶着在舞台上行走歌唱的。岁月不饶人呀!曲云已经年龄不小了。
演出很成功。我一直等到全体演员都出场谢幕后才离开剧场。
回家的路上,我回想着往事。鄂伦春族以能歌善舞著称。记得我青少年时,鄂伦春旗第一代乌兰牧骑就有一名鄂伦春族女歌手,叫伞丹,她的歌唱得好,一登上舞台就有一种霸气,现在想起来,当时应该算很有腕了。曲云比伞丹年轻,出名也比伞丹晚。这两个人都算专业老歌手。我想起一个来自身边的例子为证明鄂伦春族的文艺天赋说给女儿听。有一次我的一个汉族同学在当地最有名的嘎仙宾馆请同学吃饭,他的妻子和妻妹是鄂伦春族,也来作陪。我们一名达斡尔族男同学很喜欢唱歌,主家陪客的小姨子也喜欢唱,她是一名鄂伦春族女警察,叫阿丽华。酒喝到高兴时,两个人先唱起了歌。记得阿丽华先唱了一首电影《洪湖赤卫队》插曲《小曲好唱口难开》,她无伴奏独唱,用筷子敲打餐桌上的小碟子,节奏是那么和谐,“手拿碟儿敲起来”,把这首歌演艺得让满桌听众惊叹不已。她唱的另一首《阿里河,母亲的河》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这是呼伦贝尔盟一名作曲家谱写的歌曲,既有乡土气又非常好听。这首歌的副歌部分有反复的唱词“讷伊呵……讷伊呵……”,她唱完这首歌之后,我问她讷伊呵是什么意思?她笑着告诉我,讷伊呵是一种小红虫,非常小,但身上红得没有一点杂色,鄂伦春人管它叫红姑娘,鄂伦春小媳妇、大姑娘、小女孩都喜欢唱一首叫讷伊呵的歌,《阿里河,母亲的河》这首歌就借用了这个词和调。
我们三代人出了地铁口,发现北京的雾霾起来了,钻进汽车,风挡玻璃成了毛玻璃,灰突突的,什么都看不清。雨刷器刮了几下,女儿把车慢慢开出了停车场。车行不远,雾霾越来越大,女儿没有雾霾天开车经验,只能跟着别人车的尾灯走。不久她发现,路上的车谁也不愿意当头车。车到郊外,岔路看不清,只能靠GPS导航系统提示什么时候应该拐弯。去时几十分钟的路,回来却开了一个半小时。女儿说:“鄂伦春的天总是蓝蓝的,水总是清清的,还是那里的环境和空气好!”她的话让我想起,鄂伦春人狩猎生活已经成为历史,森林工业采伐的计划经济时代也已经成为过去,将来那里的人们经济来源怎么办呢?护林?发展旅游?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好在天赐鄂伦春一片大森林,让快乐的文化旅游永驻兴安岭吧!
【注释】
撮罗子:鄂伦春人野外居住的窝棚。
乌力楞:鄂伦春语,可以游动的猎村。
穆昆达:鄂伦春语,穆昆:乌力楞、家族公社、氏族,达:首领。穆昆达源于满族语。如同蒙古族称“卡查达”,卡查:村落;达:村长。卡查达就是村长。穆昆达就是氏族首领。
莫日根:鄂伦春语为好猎手。来源于蒙古突厥等混合语,古时指箭法高超,现代指知识渊博、聪颖睿达。
仙仁柱:也叫仙人柱,木杆屋子,即撮罗子。
罕达犴:世界上体型最大的鹿。
萨满:萨满教跳神的人。
五花山:兴安岭之秋,山成五色,俗称“五花山”。
黑瞎子:熊。冬季半冬眠,藏身树洞不吃不喝,人们叫做黑瞎子“蹲仓”了。
达子香:杜鹃科花,叶椭圆形,花为紫红色。
乌娜吉:鄂伦春语,姑娘。
▲鄂伦春文化展
▲演出前的门厅
▲演出前门厅的观众留影
▲身穿鄂伦春服装的青年
▲仙仁柱
▲鄂伦春工艺品
▲鄂伦春工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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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伦春工艺品
图片为手机和相机自拍,效果不好,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