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关于电影《肖锋血战陈庄》
一位研究军史的朋友推荐我看电影《肖锋血战陈庄》。
“电影《肖锋血战陈庄》还可以看，肖锋也可以得到安慰了。
政委肖锋和冀五团的关系看，其实，五团的主要领导是团长陈祖林。陈祖林是红军一军团五团参谋长，编为685团2营后担任参谋长、副营长，1937年10月带领二营的六连（红二连）开辟平山一带扩为三个大队组建八路军晋察冀五团后，肖锋由晋察冀三团政委调来和陈祖林搭档。
有趣的是，肖锋曾经是红三团政委，后来在晋察也是三团政委；陈祖林在红五团担任参谋长，在晋察冀组建主力团也是五团的团长。”
最初，我本能的不去理会这个推荐。因为陈庄这一仗发生在四分区的灵寿县，参战的主要部队是晋绥的、不是晋察冀的。而我不熟悉的部队、不熟悉的战场、不熟悉的战斗我一般是从不插嘴的。何况这还是一部惹起了争议的电影，当事人（五团二营长红军干部巫德九）的子女认为这部影片严重歪曲了他父亲的形象。
但后来想了想，有些话还非说不可。
我接着这位朋友上面的话题往下讲。其实，这为研究军史的朋友不大知道：在八路军战史上，只要一提到“陈庄战斗”，无论《星火燎原》上还是《八路军回忆录》，均以张宗逊的《陈庄战斗》为准。其次是周士第《论陈庄战斗》。这是因为；这一仗是贺龙一二〇师的主力打的，张宗逊是总指挥，晋察冀部队仅一个团参战，还是配角的位置。所以在晋察冀的诸多抗战史料中，陈庄一战从未被选入，就是基于这样的考虑。人家为主打的仗，不过在你的地盘上，你拉进自己的战果，显然就不大合适。
张宗逊
在陈庄一战的最高指挥员《张宗逊回忆录》中的记载：九月二十三日，驻石家庄的独立第八旅团长水原义重少将（注：《张宗逊回忆录》中原文如此，日酋的人名写错了，应该是：水原重义。在张宗逊五十年代为《星火燎原》写的《陈庄战斗》中，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这位水原重义）亲自指挥守备石太铁路的独立第三十一大队全部，以及灵寿、正定、行唐、无极等地的几个伪警备队，共约一千五百余人……。敌人向慈峪镇进攻，在慈峪镇附近，只有四分区五团的两个连在那里警戒，对敌人来说并没有多大阻力。占据了慈峪镇的敌人，留下几百人担任后卫，其余千余人偷袭陈庄。所谓“陈庄战斗”，就是在敌人后撤的路上，贺龙的部队埋伏下重兵，将这股鬼子一网打尽。
这一仗张宗逊笔下的参战部队：七一六团、第二团、独立一支队（即独一旅，都是一二〇师的所属部队），二十八日早八点打响，战斗正酣之时，接近午时，第四团（这也是晋绥的部队）从牛家下口赶到，在七一六团和第二团之间投入战斗。津南自卫军打援，担任阻击任务。当晚的黄昏时分八路军发动总攻击，二团从南向北攻，独立一支队从西向东攻，七一六团从北向南攻。二十九日晨，四分区五团没有参加攻击，驻兵在东西岔头，加强对白头山之敌援军的防御。敌人七时半向西南高地冲击，企图从鲁柏山后面突围，四分区五团主力在鲁柏山后的万寺崖堵住了日军的退路。在激烈的战斗中，七一六团、独立一支队、二团及时赶到，围住敌人。二十九日下午一时，一二〇师炮兵赶到，抵近轰击，敌人被围在方圆只有一里地的山顶上，重点攻五团二营八连阵地，当晚六时基本上结束战斗。残余零散敌人在三十日清晨被民兵、游击队捉住，无一漏网。此战消灭敌人一千多人，参战八路军伤亡584人。
八路军一二〇师在陈庄战斗中（沙飞摄）
在当时的抗大二分校政治部主任《李志民回忆录》中的记载：一九三九年九月二十七日拂晓，驻石家庄日军独立第八混成旅团第三十一大队田中省三郎亲率日、伪军一千余人，由慈峪经过山间小道偷袭我陈庄。恰巧此时我二分校一大队三队正在陈庄东南的头道沟上“小哨课”。他们结合实际组织观察，突然发现敌情，当即组织火力阻击，迟滞敌人，边打边撤，并向陈庄报警，使陈庄的民兵及后方机关得以安全转移，避免了重大损失。以后第一二〇师主力部队及四分区部队赶到，在敌人退路上预先设伏，经过激战，全歼了这股敌人，取得了辉煌战果。
《李志民回忆录》中有关陈庄战斗的叙述，是比较准确的。准确在没有夸大其词。最先发现敌人的是抗大二分校一大队的三队。一大队大队长詹才芳、大队政委李中权，当时跟一分区驻在一起。
在四分区参谋长《叶长庚回忆录》中记载：参战的七一六团、独立四团、独立一旅二团、独立一支队和津南自卫军。叶长庚本人带领四分区五团和游击八大队（叶也称作“八区队”，民兵、游击队组成）参战。叶谈到，敌军突围的最后关头，仅剩下两百多人，被四分区五团两个营在万寺岩“坚决堵住”，最后被尾追的一二〇师部队全歼。
在时任抗大二分校校长陈伯钧的日记中，陈庄作战的27日至29日三天的日记是放在一次写的，在日记中，批评了五团：“五团部队警戒疏忽，全部掉在敌人后面，于是敌寇一路无阻地向陈庄前进。”幸好当时有贺龙一二〇师的主力进驻晋察冀，否则仅靠晋察冀四分区这个五团根本无法阻挡住敌兵。
由上面的叙述可以得知，陈庄战斗像雁宿崖、黄土岭战斗一样，是一场众多部队参战的“合力”的战斗，不是哪一个团单独打的。这么多八路军将领，这么多的八路军参战部队共同完成的陈庄战斗，几十年后出了一部电影，却将这场战斗的主要线索归结在其中的一个团政委身上，出现了《肖锋血战陈庄》，是不是非常的奇怪？连五团直接指挥作战的团长陈祖林，连五团的顶头上司四分区参谋长叶长庚都不好意思说出的话，连在陈庄战斗中坚持始终的一二〇师任何一位团以上领导人都不曾说出的话，一位配合作战的晋察冀团政委却说出来了，这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其他地方，比如出现《王道邦血拼黄土岭》、《袁升平歼敌雁宿崖》之类的电影，会不会让人大跌眼镜、贻笑大方。
我看到肖锋女儿肖南溪的讲话：“在八年抗战中，八路军、新四军一次报销日军一、二千人的战斗很少，这是距平型关大捷后又一伟大胜利。2008年，由中央六台投资150万，八一厂张玉中导演用16天拍摄的名将系列片《萧锋血战陈庄》，就再现了那一场激烈战斗。”
看到这里，我有点为肖南溪捏一把汗，如果有人说拍这部电影是为了“贪天之功归为己有”，那该如何解释的好？
肖锋曾经是红一师老资格领导干部，红一师改编成一一五师独立团以前任红一师所属的三个团之一红三团的团政委。红三团团长曾保堂。红一师改编成独立团以后，所有原红一师领导干部均降级使用，原红三团团长曾保堂改任独立团一营营长。但一营教导员却不是原红三团团政委肖锋，而是原红十三团团政委张文松。杨成武组建独立团却未能使用肖锋，我一直迷惑不解是出自什么原因？
肖锋是江西泰和人，和曾任一分区一团团政委的朱遵斌是小同乡。在肖锋的任职记录上：“参加了平型关大捷驿马岭阻击战，历任灵丘县游击支队支队长、晋察冀军区第1支队第3大队政委、晋察冀军区第一军分区三团政治委员、第5团团长、军分区副参谋长。”我认为这个简历虽然有的地方还值得商榷，但总得来说是比较靠谱的。
哪个肖锋的简历不大靠谱，见肖锋的女儿肖南溪的讲话：“抗日战争时期，我父亲先后担任八路军115师骑兵团政委，晋察冀军区一分区三团政委，四分区五团政委、团长（三个小团合并的大团），军分区副参谋长。他们曾首战倒马关，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后来，父亲参加了著名的平型关大捷，陈庄歼灭战，指挥重机枪手将‘牛刀子’专家水源旅团长击毙……”这个讲话看似辉煌，但却是不靠谱的。
肖锋前一份，比较靠谱的简历中所说的“驿马岭阻击战”也就是“腰站阻击战”，它是在平型关开战之前而打响的，也是杨成武率独立团打的抗战第一仗。肖锋参加了这一战斗，并且在战后担任驿马岭所在地的“灵丘县游击支队支队长”，说明肖锋当时在独立团，接受杨成武的领导。如果肖锋的干部编制不在独立团，杨成武即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能给不归自己领导的肖锋任命职务。
肖锋后一份，出自他女儿口中不大靠谱的简历中，就是这个“115师骑兵团政委”的极不靠谱的说法。当时的一一五师并没有“骑兵团”这个部队的编制，倒是有一个师骑兵营，营长刘云彪、参谋长李钟奇，跟着聂荣臻一起留在了晋察冀。倒马关战斗，发生在涞源县走马驿以南的唐县境内，是当时的骑兵营代营长李钟奇打的，和这位肖锋没有关系。
倒马关战斗，发生在1937年的9月24日，日军约100人侵犯长城，骑兵营歼敌约70人，取得胜利。倒马关战斗结束后，骑兵营留在了唐县，在上下围子地区集结。
八路军115师骑兵营挺进敌后（沙飞摄）
我军收复倒马关，守卫在长城上的八路军哨兵（沙飞摄）
驿马岭（腰站）阻击战，发生在1937年的9月25日，敌援兵企图增援平型关，被独立团在山西省广灵县的驿马岭（当地人叫“岭头”）挡住，最后歼敌300余人（有的史料说是400）。增援的鬼子退走后，独立团接连攻下七座县城，晋察冀敌后抗日根据地从此建立雏形。
一个在唐县倒马关参加战斗的肖锋，不可能在毫无关系的广灵县驿马岭战斗结束后被任命为当地的游击支队支队长。或者掉过来说，刚刚跟着骑兵营在倒马关参加完战斗的政委肖锋，莫名其妙的突然扔下部队在唐县，自己跑到山西省广灵县就任当地的游击支队支队长。这明显是不合道理。
晋察冀军区将原骑兵营扩编，组建成骑兵团，是在1940年9月的事情。晋察冀军史上记载：1940年9月，晋察冀军区骑兵营与一分区、三分区骑兵营合编为骑兵团（1942年2月划归三分区建制）。
另外查到，当时骑兵营和以后骑兵团的政委都是蔡顺礼，蔡顺礼这个团政委的职务一直干到1943年，然后改任晋察冀军区政治部组织部干部科副科长兼直工科科长、组织部副部长兼干部科科长，军区党校组教科科长。
有人会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也许晋察冀军区同时任命了两位骑兵团政委呢？
在同一机构同时任命两位职务相同的部门领导，会造成很混乱的局面，让这支部队无所适从去接受不知谁的领导，所以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这两位“骑兵团政委”，只能一真一伪，一个是李逵、另一个是李鬼。至于谁才是真的骑兵团政委，不用我去点明了吧？
因为在史学上不负责任的胡写，已经在抗战史的宣传上造成了混乱。目前河北省各县的县史志办，基本上就是在“抄袭”的水平，没有能力去辨别史料的真伪。看见出自“将军之女”的叙述，马上就当真了，唯恐抄之不及，放过了这个同名人拉近乎的好机会。所以唐县抗战史，就冒出了骑兵团长刘云彪、团政委肖锋的故事。于是，同一个肖锋，居然分身有术，一个身子在平山县四分区当五团团政委，另一个身子跑到了唐县三分区去当骑兵团政委。
在一个肖锋的传记上尚且不诚实，在电影《肖锋血战陈庄》中的造假就更难以表述了。因为创造了一个二营长吴永刚这个人物来衬托肖锋的“正确”，五团真实的二营长红军干部巫德九的子女大为不满，将父亲回忆陈庄战斗的手稿拿了出来。这个编剧或导演，也是在帮倒忙：你为了抬举出一个人的“正确”，就必须创造出一个负面人物。你忘了，你讲述的可是有真实历史背景的，也有真实人物作为依托的。他们会任由你去胡编乱造吗？
值得强调的是，近年来，影视界胡编乱造了一批所谓革命历史题材的作品，比如我曾经评论过的《杨成武强攻东团堡》，用虚构的历史人物、历史情节来代替真实的历史。这其实是很愚蠢的做法。有些人造假惯了，还用要“允许文学创作艺术夸张”来虚构历史情节。问题是，你每当撒了一个谎，同时就必须再编出几个谎话去圆这个最初的谎言。结果越编越多，历史就这样被编走样了。
在所有有关陈庄战斗的历史回忆录中，无论是贺龙的一二〇师部队还是晋察冀五团的老干部（记者日前在省军区干休所采访了老红军钟枝琪，他当时在晋察冀四分区的主力部队老五团），都没有亲眼看到日军旅团长水原是怎样被打死的。因为陈庄战斗前后打了三天，战场位置在不断变换，参战部队的位置也在不断改变。尤其中途才参战的五团，只参加了部分战斗。这不像在清晰的黄土岭战场，陈正湘可以直接指挥炮兵，将阿部规秀几炮毙命。在肖锋女儿的描述中，戏剧性的出现了：肖锋在“陈庄歼灭战，指挥重机枪手将‘牛刀子’专家水源旅团长击毙……”（名字都写错了，不是“水源”，是“水原重义”）
无独有偶，在贺龙一二〇师的战史上，打死水原旅团长的另有其人。这就是抗大第四期毕业、当时正在担任一二○师某连队指挥员的王佑民。
“9月28日下午，贺龙师长、关向应政委从刘家沟来到一二○师前线指挥所，到阵地前沿观察了解战斗情况，下达了总攻命令。正在这时，在鲁柏山西南发现企图向万寺院逃命的一股五六十人的日军。王佑民命令连队进行堵追，消灭这股妄图逃窜的日军。日军拼命猛冲，被王佑民指挥的连队坚决堵住。日军不停地射击，八路军以密集的火力射向日军。日军纷纷倒地。王佑民带领的一部分战士已绕到日军侧后方。只见一个身着黄呢军服的日军军官手挥战刀大声叫着，日军的火力向被堵截的方向猛烈射击。王佑民向身边的战士要了一颗手榴弹，使劲投向疯狂射击、负隅顽抗的这伙日军，手榴弹在日军中爆炸，日军独立混成第八旅团旅团长水源义雄应声被炸倒，跌死在乱石堆中。被日军称为‘天才指挥者’、‘牛刀子专家’的水源义雄少将（原文如此，名字都写错了），成了异乡之鬼。”
同一件功劳，两边都在争，你让我们相信谁的？
实际上，这两边的叙述都不可信。晋察冀八路军在抗战中击毙的这几个日军将领，除了阿部规秀被日本公开登报吊唁之外，其他都不符合事实。据《晋察冀边区七年军事成果》中记载，水原为“身负重伤，仅免于死”。
可笑的是，几个月后的1940年，这个在陈庄战斗中被肖锋亲自指挥重机枪受“击毙”的旅团长水原重义，竟然活着出现。在日本编辑的《华北治安战》中记载：“1月中旬，水原重义少将指挥的独立混成第八旅团，在石门西部山地进行肃正讨伐中，得到国共两军正在获鹿南部地区交战的情报，旅团立即对之加以攻击，使国民党军在元氏西部山地受到日军与共军双方的夹击而覆没，其后，共军迅速逃避。”
据《侵华日军序列沿革》，1945年时，水原重义任第128师团师团长，属关东军第1方面军第3军，驻延边。查有关水原重义少将的史料：“昭和14年2月13日独立混成第7旅団长，昭和15年3月9日独立混成第8旅団长……昭和16年8月1日陆军中将、留守第55师団兵务部长……昭和20年3月10日第128师団长……昭和43年8月13日殁”（1968年8月13日在日本去世）。
由此看来，带领日军偷袭陈庄的日军最高指挥官，并不是旅团长水原重义，而是大队长田中省三郎大佐。八路军在陈庄战斗中击毙的日本最高指挥官，也是这位田中省三郎大佐。日文网站purunus记载田中毙命的时间是1939年的10月3日。田中省三郎死后被追晋为陆军少将。
肖锋的女儿肖南溪为父亲所做的一切，我非常赞赏。但好事做过了头，过犹不及，便是画蛇添足，会取得适得其反的效果。历史研究是一项科学，而科学研究的基础就是实事求是。我建议以后肖南溪再发表有关父亲肖锋的文章或讲话，先到军事科学院的军史部，找行家把一下关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