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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看过这部电视剧
1.被外星人抹去的红色谍王？
在《风声》、《潜伏》等谍战剧重掀此类题材热潮之后，《智者无敌》之类粗制滥造谍战剧蜂拥而起。在一片喧嚣中，可能没有多少人注意过两部有点特别的片子：电视剧《潘汉年》和《身份的证明》。
先说说《潘汉年》。
这部1997年投拍并得到无数人好评的电视剧可以说是“怪才”导演朱一民和编剧张天民用命拼出来的巨制。它播出后，以精良的制作和严谨求实的风格赢得了很多观众的心。很多人在谍战剧盛行的今天很想重温一下这部描写一位功勋卓著的谍报大师的片子，却发现：木有了，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了。它消失得是如此彻底，不仅从电视台消失了，而且在网上也踪迹全无，音像店里也找不到。以致于，我甚至怀疑自己当初看过这部片子是不是一种幻觉。
为什么？
当然，你可以说这是一部人物传记片，而不是谍战片。这种解释自然是应付三岁小孩的扯淡。
对于让一件物事消失得如此彻底，饱受好莱坞大片熏陶的国人都知道谁人能做到：外星人，或者《国家公敌》里刻画的庞大的国家机器。外星人什么的自然是扯淡。那么，这个问题大概就只剩下一种答案了。
《纵横》杂志今年2月刊载了一篇文章《光环身死后》，以访谈的形式记叙了这位红色谍王的一生遭际，读来令人唏嘘（天涯论坛文章《潘汉年案，建国第一冤案》有更详细的资料）。我又顺手在网上找了一些有关潘汉年的其他资料，一路看下来，心情格外沉重。
2.兔死狗烹之道
对于谍战片，已故的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高华曾说：“我觉得谍战片有些反讽”。两个反差极大的明显事实是：第一，中共地下工作者潜伏到国民党内，导致国民党失败、共产党胜利。第二，除极少数人外，从关露、袁殊到潘汉年，绝大多数谍战英雄在新中国成立后蒙受冤屈，几乎没几个有好下场。
关于第一点，在我们的革命叙事当中，通常总是渲染领袖们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十分恶搞的是，生为死敌的国共两党其实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它们都采用了列宁党的组织架构和原则，也都大肆神化领袖。国民党一边，记得我看到过一份材料，讲的是情报机构如何神通广大，在蒋冯阎桂打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成功搞到了敌方军事情报，才支撑了蒋领袖“用兵如神，决胜千里”的高大形象。共产党这一边，看解放战争时期，若是没有韩练成、郭汝槐、刘斐、何基沣们的暗中捣鬼，战场上的胜负尚未可知，党也不一定能有今日叫喊“历史的选择”之类废话的机会。至于塑造出的“天才军事家”领袖和“战无不胜”的军队，没有情报人员的拼手抵足的话，又有何用？另一方面，有了他们提着脑袋搞来的情报，剩下要做的其实并不需要太多天才。这就好像打牌，先看了对手底牌，只要不是白痴，谁都能打赢。
关于第二点，电视剧《身份的证明》即是明证，男主角瞿皓明在成功策动国民党一个整军起义后，解放后特工身份却长期不被承认，被迫靠摆小摊修手表糊口，潦倒度日，其成分甚至被划成“特嫌”。可不要小看这两个字，这意味着他为之舍生忘死浴血奋斗建立的政权已把他打入另册，不光自己，甚至家人和子女也成了“贱民”。可惜的是，现实中这样的例子只是更多。与电视剧相比，他们在建国后的真实遭遇更加不堪。
1955年，已感到政治危机来临的潘汉年曾对著名的“五重间谍”十分伤感地说：“凡是搞情报工作的大多数没有好下场，中外同行都一样”。什么原因，潘没解释，大概是因为他们知道的太多了。同年，“潘汉年案”爆发，中央作出秘密逮捕潘汉年的决定，由公安部部长罗瑞卿亲自组织人员执行。受潘案牵连，大批前地下工作者锒铛入狱。从1955至1963年，潘本人在被秘密关押八年之后，最高人民法院才以“内奸”罪名判处潘汉年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1977年4月14日，潘汉年含冤去世，终年71岁。
潘汉年被捕后没几天，袁殊也被捕了，一直被关押到1975年，在狱中长达20年。1987年11月26日，袁殊病逝。关露被捕入狱8年，身体备受摧残，几次精神病发作，出狱后一直住在一间十平米的小屋里苦度余生。
1937年12月初，18岁的刘人寿与七八个热血青年，从上海过长江经徐州转西安最后来到延安；一年后，经组织派遣，回上海成为潘汉年情报系统的一名内部工作人员，1947年后，成为该系统在上海的实际负责人；新中国成立后，他曾任上海市委统战部副部长、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副主任、主任。1955年开始，为潘案两度入狱前后达18年，直到1975年出狱，1979年被平反。
以此观之，牺牲在渣滓洞的江姐未尝不是幸运的。
3.潘案
至今仍健在的潘汉年案审判员彭树华在《潘汉年案审判前后》一书中回忆起当时办案的情况来说，当时的最高法院院长谢觉哉说：“你们辛苦了。你们对潘汉年案卷材料看得很仔细，提出了你们的看法，很好。不过你们提出的问题，我们最高人民法院是搞不清楚的。德峰同志跟你们说过了吧，潘汉年案是中央交办的案子，我们只是办理法律手续。最高人民法院不负责案件事实审查”。
谢接着谈到宋代的岳飞，说他积极主张抗金，但却被诬蓄意谋反，被宋高宗杀害了。难道当时没有人知道岳飞是被冤枉的吗？当然有人知道。但在当时，宋高宗一意要与金人议和的情况下，试想谁人救得了岳飞？明朝书画家文征明很有见识，他为秦桧翻案。岳飞冤死风波亭后，当时及后人都一致痛骂秦桧奸贼，指斥他是谋害忠良的罪魁祸。而他说秦桧的能耐，只是善于迎合宋高宗一己私欲而已。岳飞被害，秦桧罪在不赦，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宋高宗赵构。岳飞的功过，后人已有评说，也无须再议宋高宗和秦桧谁是罪魁祸首。我只想说明一点，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发生的事情，都有它的时代背景和特殊原因，不是无缘无故的。。。。潘汉年案是很复杂的，涉及中央许多重大机密，直接领导潘汉年的是周总理和康生，许多事情毛主席也是知道的，对潘汉年的处理，是党中央定的。毛主席早有指示不判死刑。人不杀，就好办了，是非功过，总有一天会弄清白的”。
一句话，“这是钦案，谁翻得了？”命运的翻覆只在某伟人一念之间，只要他定了，即便周恩来和谢觉哉这样的人，也只能望洋兴叹罢了。对于“先进理论”来说，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牵连甚广的潘案号称“建国第一大冤案”。它爆发时，“文革”还是十多年以后的事情，也没人能料到几年后的“反右”。赫鲁晓夫还和中国打得火热，三年“自然”灾害中俄死的人还都兴高采烈地憧憬着明天的好日子。一切都还那么美好。可能从来没有人注意过，在举国欢欣，大家鼓足干劲重建被长期战争破坏建国后不久爆发的潘汉年案是谁的手笔，又预示着什么。
潘案预示着什么？其实，这还只是一个起头。
4.“十六字方针”
电视剧《身份的证明》中的瞿皓明一辈子无怨无悔。但是他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命运其实早已注定。
谢所谓“涉及中央许多重大机密”云云，实有所指。关于这一点，已故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高华曾讲过新政权针对地下党的“十六字方针”：降级安排，控制使用，就地消化，逐步淘汰。傅国涌先生在文章《另一个鲜为人知的十六字方针》中详细介绍了该“十六字方针”的来龙去脉。一位原江苏安全厅的负责人在查阅档案时发现，确有这样一个文件。当时是康生向毛泽东提出报告，说许多地下党存在严重问题，南京、福建、广西、云南是重点，请示毛应如何处置。毛的批示就是这十六个字：“降级安排，控制使用，就地消化，逐步淘汰”。这个批示当时的下发范围极小，只发给了大军区的负责人。所以，长期以来很少有人知道，包括研究党党史的专家都未听说过。
换言之，提着脑袋做事的地下党自以为可以真面目示人的那一刻，就是他们被新政权淘汰之时。
所以，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1949年以前党地下党南京市委书记陈修良，一位1927年白色恐怖中入党的老资格女革命家，在新成立的刘伯承、宋任穷为首的新南京市委中，虽然还安排了一个组织部长的位置，但很快就挨了批评，离开南京，先到上海、后到杭州工作，这正是十六字方针中的"降级使用"。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她被划为"极右"分子，和丈夫沙文汉（时为浙江省长）双双坠网，成为著名的"沙陈"集团之首，是当年党内职位最高的大右派。
1949年以后，全国各大城市许许多多大学生、知识分子出身的地下党员，以他们血泪人生见证了这一切，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他们中的多数人几乎都未能逃脱"降级安排，控制使用，就地消化，逐步淘汰"的命运（只有个别幸运者例外），从"潘汉年案"、"胡风案"到"反右"，到了"文革"，他们已"消化"、"淘汰"得差不多了。那是一代人在上世纪40年代抗日救亡和反对国民党独裁的学生运动中成长起来，但他们满怀希望迎来的新天新地容不下他们单纯的热情和理想。他们被救世主和红色新朝弃如敝履，即使他们有幸熬过"文革"的长夜，他们一生中的大好时光也已耗尽，历史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声深长而无奈的叹息。
傅文的最后一段说：“
可惜，罗隆基、章伯钧等倒向左翼的民主人士做梦也想不到，他们这些"自由资产阶级"在红色政权迎来的将是灭顶之灾，大网早已布下，与他们的联盟、合作只是暂时的，充其量是利用他们。现在，十六字方针的浮出水面，进一步告诉世人，不仅是那些有自己政治理念、与党联合起来反对蒋介石的民主人士、自由资产阶级们，即便是那些在国民党眼皮底下不顾身家性命、秘密加入了地下党的自己人，在毛泽东的棋局上，用不了多久也是要抛弃的棋子。“革命吞噬自己的孩子”，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革命”？难道一切仅仅是某个集团或个别人登基的台阶？难道权力的顶戴一定要用他人的热血涂红？
5.心托明月，月照沟渠
潘汉年、关露们的悲惨遭遇其自有来。这就是“十六字方针”。当然，如此的东西是不能让地下党们得知的。潘一直认为，他知道有人不会放过他们夫妻二人，那就是江青，因为江青丑恶的历史被他知道了，而且，董慧还是江青抗大的同学，对她的好出风头的轻薄行为还进行过劝说，如今，江青权倾朝野，当然不会放过那些曾得罪她的人。
他没有看见，事实上绝大多数人也无缘得见一张白纸上龙飞凤舞的十六个毛体字。这十六个字见不得光。当然，一般的党史档案室中自然也找不到。地下党们努力给KMT挖坑的时候，压根未曾料到叛卖就在前方不远处等待着自己。他们激动地迎接胜利到来之时，便是自己被打入另册之日。
也许，他们真的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怨无悔，就像电视剧中的瞿皓明那样。只是，平头老百姓们没有太多理想主义色彩，有的只是历史沉淀下的智慧。他们会说“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我们常被教育说：要相信党，相信组织。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党的意思其实是说：等你死掉以后，俺们会给你平反。平反了就是好人，没平反说明你是坏人。不过，党没有说，但是我从电影里看来的的一句话是：死人都是好人，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死去的潘汉年、早已半死活不活，活着还不如死掉算了的关露和无数右派的冤魂们都被平反了，他们都在给这句话做注脚。他们的灵魂不断在我耳边耳语着：“两句都是对的”。
至于那位一手制造了“富田事变”，炮制了卑鄙背叛的“十六字方针”，策划了“双百钓鱼”“阳谋”，亲手发动导致无数人家破人亡的“文革”，并将其视为毕生两大功业之一的伟人嘛，也是好人。谁说不是我跟谁急！不信你去天安门广场看看。
潘案预示着什么？一个以搞政治运动为能事，不断地“肃清，肃清，再肃清；斗争，斗争，再斗争”的执政团体，一个不断制造冤假错案，动辄让数百万人人头落地家破人亡的党。他说他先进，代表历史发展的方向。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的。
要是他们所言不虚的话，我还是先赶紧想个法子把自己弄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