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敢战士:这一次我们绝对不会投降|长报道

果敢战士:这一次我们绝对不会投降|长报道

2015-04-22 09:30:56

《博客天下》特派记者深入果敢战事前线发回的报道。

战争是残酷的,果敢年轻的战士们似乎习惯了死亡的味道。一位营长站起身,独自走到死去的战友面前,从兜里掏出一张崭新的100元人民币,折成一个圆筒,塞到了死者张开的嘴巴里。又行了一个军礼。黄泉路上,他希望死去的战友有充足的路费。

撰文:杨猛

摄影:杨猛

编辑:张捷

“这是场战争”

萨尔温江水缓缓流淌。吉普车向中缅边境一处秘密营地进发。战争正在缅方一侧的果敢打响。一方是躲避在高山密林之中,装备着狙击步枪、单筒火箭炮、手雷、匕首的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MNDAA ),一方是使用装甲车、战斗机的缅甸政府军。

吉普车司机皮肤黝黑,姓杨,果敢人。每天他在这条边境线上给同盟军的营地运送给养,包括子弹、大米和啤酒。3月31日这天则是4箱缅甸大象牌香烟和一个《博客天下》特约记者。

行驶了大约30公里,吉普车停在一处沙土地带。只有熟悉地形的当地人才清楚脚下哪一块土地属于缅甸,哪一块实际走入了中方境内。来自南方的缅甸军机对这种复杂的边境地形完全不熟悉,3月13日,一枚炸弹被投入中国领土,炸死云南孟定镇5名中国公民,8人受伤,引发了中国外交部的抗议。

犬牙交错的边境线成为同盟军的天然屏障。当战事不利,说着跟中国云南相同方言的同盟军战士会丢掉武器随时消失在身后的纵深地带。

60年来,缅甸政府一直和盘踞在北方的少数民族武装爆发军事冲突。双方猜忌极深。2015年是缅甸大选年,缅甸政府和16支少数民族武装草签了停火协议,但是不包括果敢同盟军。2月9日同盟军对政府军控制的果敢发动袭击,希望展示自己的存在,增加谈判的筹码。

3个果敢男人走到吉普车前,帮杨司机卸香烟。杨带我进入一个果敢村庄。卸货男人已经坐在屋檐下,点燃了手里的水烟袋。在光线昏暗的厨房,另外两个男人用铁铲搅动一锅米粥。这是即将送去同盟军营地的午饭。同盟军一直宣称,战争赢得了果敢人民的支持。

20分钟后,一辆满是泥土的缅甸牌照白色皮卡车从后山疾驰而来,两名身着草绿色卡其布军装的同盟军战士跳下车,司机瘦高个,另一个是矮个,脖子上系着白手巾,俩人都挎着AK47。高个士兵拿对讲机汇报,他的上级同意我进入腹地的营地。只是“不要拍照”,士兵翻翻眼睛,低声告诉我。

我们站在山路旁等待另外一辆车。系白毛巾的战士给我展示挂在胸前的弹药夹:3个子弹袋里依次装了40、30、30发子弹,还有100发子弹用白色胶布捆扎,另配有一颗手雷,两人腰间都别着一把匕首,这是近距离搏杀时的最后选择。他们考虑得极为周全。现在,“白毛巾”拔出这把匕首,划开大象牌香烟的箱子,取走了几条香烟。

一辆墨绿色的皮卡送我到山中营地。司机是一个穿着绿色军服的大男孩。他倒是有问必答,不过言简意赅。“多大了?”“23”。“来了多久了?”“7年”。算起来,他16岁就加入了同盟军。“害怕吗?”他笑,“打老缅嘛!”

从接洽采访到上山探访营地的过程颇需要耐心,显示这是一个组织有序的军事组织。正如同盟军发言人吞米雅林所说:“这是场战争。”

皮卡一蹦一蹦在山路上行进。偶尔经过一两个牵牛的农民,以及更多废弃的民房。战争爆发后,大多数人为躲避炮火以难民身份跑到了中国云南一侧。

牺牲的决心

年轻的营长姓卢,27岁。他告诉我这是同盟军311旅2营驻地,他们正在和缅甸政府军66师正面交火。

他敦实黝黑,双目有神,语速很快充满自信,腰里别着一支小手枪。就在一张堆着香烟壳、空啤酒罐的小桌上,他给我推演战事的进展。

“此地叫做大洞。前一天晚上,我们刚从另一座高地扣塘撤到此处,我们是战略性收缩,但是老缅宣传他们打了胜仗。

“此刻我们2营的300余名战士正在山头与缅军对峙。同盟军的另一支主力211旅则在南天门与缅军对峙。

“敌我双方伤亡比例达到10:1,我们牺牲掉一个战士,起码要消灭至少10个缅军。

“我的兵最大特点就是服从命令。我一声令下,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们也要冲。”

两个年轻的士兵扛着狙击步枪离开了营地。营长中断了演示指给我看:“这是我们的神枪手,后面那个,昨天点射,干掉了10个老缅士兵。他们又要上阵地了。”

我和卢营长坐在屋檐下说话。周围的战士进进出出,安静地注视着我们。前线阵地还在营地后面的山上,这里是营指挥部,有十几名勤务兵,还有两个卫生员,角落的药品上标着汉字。在一旁的厨房,一个士兵正在翻动灶上的炒饭。

午间的闷热到来,卢营长一根一根抽烟,兴奋中难掩疲惫。“老缅总是在夜里炮袭我们。他们不想让我们睡个好觉。”

副营长30岁,络腮胡子,有一张果敢人少见的白皙脸庞。他的父辈来自中国保山,自己在果敢长大,但是没有果敢身份。“我们无法享受和缅甸人同等的国民待遇,连合法身份也没有,这就是为什么要打仗的原因。我们要争取自己的权益。”

他们都在果敢的军事干部学校接受过军事训练。卢营长小学毕业就务农,是家中次子,哥哥在外打工。按照老二当兵的果敢习俗,他在2005年16岁的时候进入军校学习。校长是现任同盟军司令彭大顺,又名彭德仁,他是彭家声的长子。他们系统学习了军事理论,“第一课就是教育我们,同盟军是人民子弟兵。我们果敢人都是有血性的男儿。”说到这里,营长的话语再度昂扬。显然,他对战争带有宗教般的狂热,也抱定了牺牲的决心。

卢营长经历过2009年的8.8事件,在缅甸政府军的驱逐下,同盟军士兵进入中国境内,把随身武器扔在公路边,缴械成为难民。说到此,他明亮的眼神变得暗淡。对于职业军人,那是屈辱的一刻。

8.8事件的果敢同盟军主力,大部分人辗转进入勐腊。一部分则进入了萨尔温江以西的江西地区,那是另一支少数民族地方武装克钦独立军的地盘,在那里和少数民族地方武装德昂军一起进行军事训练。

缅甸政府军一直希望借助武力一劳永逸地解决缅北少数民族武装割据,但是迄今没有成功。

“我们需要回家,否则我们面临着灭族的危险。”早先,同盟军发言人吞米雅林告诉我,“果敢有自己的文化,强制性去汉化我们不愿意接受。现在果敢的行政管理是缅族人,果敢人的重要行政管理和立法权都没有,我们要求自己管理自己。我们的诉求就是恢复到1989年的军政府状态,恢复果敢第一特区。”

卢营长坚定地告诉我:“这一次我们决不会投降,只有两种结果,一是战略性撤退,二是敌人踩着我们的尸体过去。”

3月31日,果敢同盟军战士向前线行军。

在最前线

缅甸政府军已经明确拒绝了和果敢同盟军谈判的可能。双方仍在激战。3月31日那天我在同盟军营地待了大半天,正午,笼罩在群山的铅灰色浓雾逐渐散去,枪炮声开始响起。营长决定带我到最前线去。

皮卡载着我、营长和副营长以及5名勤务兵,驶到一处山前。已经听到越来越清晰的枪声、炮声。炮弹在空气中划过时发出唿哨声,随后在山上激起一阵白烟,“这是校炮,目的是校对地形,下面该是正规的炮击了。”营长要求我服从口令,当听到炮弹在空中滑行的声音时立刻卧倒。

炮声越来越频密。我们不断跳进山路旁已经挖好的掩体中躲避。在每个用树枝、塑料、水泥袋搭建的简易工事里,都露出一张张年轻的同盟军战士的脸庞。

在距离缅甸军队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副营长说:“前方300米就是缅军,敌人的火炮离我们也就500米。”同盟军一方的机枪已经密集打响。双方全面交火。

一发炮弹袭来,营长拖我跳进一个猫耳洞掩体。闷热潮湿,红土直呛口鼻。我的前面是同样汗津津的一名同盟军战士。黑暗中,营长说:“单发炮弹打来不用怕,如果集中打来,就不好躲了。”

很快营长的对讲机传出了坏消息,刚才那枚炮弹击中了和我相隔不到300米的一个士兵的头部。战士当场死亡。

我们几乎是头肩贴地撤回到山后,20分钟后,在一个垭口停下来,可以看到对面山上中国公路的汽车时,心情放松下来。

果敢战士:这一次我们绝对不会投降|长报道

回到营地已是下午。阵亡者的遗体裹在一条印花毛毯里,被两名勤务兵用一根竹子抬了下来。死者穿着绿色行军鞋的脚软塌塌地搭在毛毯外面。他被平放在屋外的空地上,个子高大,身上满是污泥,绿色的军服几乎分辨不出颜色。卫生员直接用剪刀剪开衣裤,揪了一把树叶蘸水为他擦洗身体。冲洗的血水流淌开来。然后给这具苍白的躯体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由于脑袋被削掉一半,死者的嘴巴一直奇怪的张着。

卢营长见惯了死亡。他开始向勤务兵口授作战笔记,“杨小文(音),上扣塘人,被高射炮击中头部阵亡。42岁,已有妻室。”

为了避免让血水污染到鞋子,一个士兵示意我离清理现场远点。营长站起身,独自走到死去的战友面前,从兜里掏出一张崭新的100元人民币,折成一个圆筒,塞到了死者张开的嘴巴里。又行了一个军礼。

他希望死者在黄泉路上有充足的路费。后方会举行一个具有军人尊严的葬礼。我环顾四周,战士们沉默无声。

(本文节选自《博客天下》新刊,阅读全文请扫下方二维码购买192期杂志)

文章首发于《博客天下》新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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