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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江寒,你爱我吗?

一个小时后,我和江寒郎情妾意地驾车驶向了黄花机场。

江寒看着我闷闷不乐的模样,说:“哎,要不,咱们拉上顾朗一起去机场,我一点儿没意见的。你就跟你妈说,你不喜欢我,你喜欢他。为了他,你要抛夫弃子,跟他开创幸福的星光大道。只要你不提顾朗是混黑社会的,说不准你妈一看顾朗那小模样,也就同意了呢,将你指婚给他!正好也可以帮你把叶灵掐死。你好朋友么,你下不了手哇。哎呀,我家天真的大头娃儿啊!”

我黑着脸,不说话,我知道,他在作弄我。

江寒看看我,说:“哎,你怎么了?说话呀。”

我说:“我没什么可说的。”

江寒说:“那还真得把顾朗请来了。作为你的亲夫我多有挫败感啊,我倒想看看他每天怎么和你相处,能让你每天对着他的时候恨不得把眉毛飞起来。你还别说,艾天涯,你那平面性毫无立体感的脸可比青州蜜更适合做飞机场。”

我黑着脸,继续忍!

江寒大概好久没有这么爽地奚落过我了,说:“哎哟,咱要是攒上顾朗。你妈该多开心啊?这长沙之旅,可不枉此行啊!一见就见俩女婿!”

我终于忍不住了,我说:“江寒有你这么攒人的吗!什么俩女婿,你当我是什么!”

江寒看了我一眼,说:“哟,生气了?艾天涯,你可真是文人那点儿穷出息,做都这么做了,你还不敢当啊!”

半晌,他很好奇地问:“元旦那晚上,顾朗又跟你说啥了,你还这么维护他?他是不是说,其实他爱的人是你,而和叶灵在一起是因为她可怜。他是不是约好了和你下辈子在一起?或者说等你们三十岁了还单身,就在一起?”

说到这里,他转头,拍拍我的脑袋,说:“大头!告诉你,你可就别傻了!男人说下辈子我来娶你,或者三十岁后如果我们都没结婚我们就在一起。甭管他流着眼泪还是抹着鼻涕,他就是在骗你!他要是真爱你,就是想着霸占你!和你在一起!还能把你放着扔到别的男人手里蹉跎到三十岁?蹉跎到下辈子?再来捡你这根破菜叶子?别傻了!”

说到这里,他捏捏我的脸,不舍不弃地挤兑我,说:“以后再搞外遇的时候可给我记好了!男人要真爱一个女人,脑子里想的就是一件事儿,那就是霸占着,霸占着,霸占着!我跟你说啊,我的江太太,男人骗女人的话随口就说,而且从不往心里去。你说你,白长了这么个大脑袋啊!”

我被他气到浑身发抖……却只能忍!此时此刻,我多么怀念自己黛玉时,那个宽容沉默而冷静的江寒啊。

好怀念啊!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珍惜当时的他;我一定不用茶杯砸他,他要睡顾朗就让他睡好了,反正也是嘴上说说……

我转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江寒,你就挤兑我吧,我就做忍者神龟好了。”

江寒就冷笑,说:“你还忍者神龟啊,那我是什么?我是超级忍者神龟好不好!我的女人,每天都在跟别的男人约会,每次我撞见了我都得绕路走。你知道不知道!我还那么大度地不闻不问,我……”

我摇头,说:“江寒,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你!你和我都清楚,那张结婚证是怎么弄出来的!我们俩的婚姻到底是什么,你不是不清楚!为什么你一定不离婚?一定要……看着我出丑呢!你为什么就不肯和我离婚呢?你觉得逗弄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很有趣是吧?可是对我来说,这是很残酷的折磨!我的婚姻和幸福全都毁在你手里……”

车速突然慢了下来,江寒说:“你怎么就知道,我就不想承认这份婚姻呢?”

我笑:“承认?你连你妈都不敢让我见,你承认什么!”

忘记说了,上次秦心来访,江寒直接将我和小童塞到负一楼的影音室里——一个是他的黑市儿子,一个是他的黑市新娘,所以都见不得光。

江寒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瞬间,冷笑,说:“你倒是让你妈见我,可是你承认过我们的婚姻吗?你当我做你的丈夫了吗?”

我说:“那好,江寒,你爱我吗?”

江寒被我犀利而直白地问住了。

他耸耸肩,说:“我……怎么可能……嘁……”

我就苦笑,说:“是啊,你都不爱我,还不跟我离婚,你说,到底是谁没有道理?”

江寒:“我……”

江寒,你爱我吗?

如果当初,我说,爱。

我们之间的故事,会不会大不同。

——这是很多年后,我无意从“有人喊我小星星”的微博,翻进他的博客里面去,看到仅有的两段话的其中一段。

另外一段是——

这么多年,我和他,都做了很多。不同的是,我做了那么多,希望你对我放心,而他做了那么多,是希望你死心!事实证明,我们俩都失败了!我从来没有让你放心,而他,也从来没让你死心!

很多年后,青岛冰冷的夜,电脑屏幕前,我对着这几句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得昏天黑地、泪满衣衫。

可是,时光却怎么也回不到那一刻的那一天。

而那一天,我们还像两个任性的孩子一样,诋毁着、闹腾着对方,不死不休的姿态,我们都不知道,爱情来过啊。

爱情来过啊。

开车门的时候,我瞥了一眼,旁边的车居然离得那么近,开车门时若不小心,就会将对方车门给撞坏。

大概是车上吃江寒的气儿吃得太多,我一看,旁边的车好像还不错的样子,很好!而且驾驶室里好像还有人,更好!

于是,我狠狠地一开车门,江寒都没来得及阻止,悲剧就发生了——“哐”一声之后,是汽车预警的声音。

江寒连忙下车,那人也缓缓开了车门。

我躲在副驾里准备看喜剧。

江寒看到来人的时候,愣了很久。

那人看到江寒的时候,没愣,似乎是有备而来,只不过他看到我的时候,就冲江寒笑,说:“最近换口味了?不是女模特小明星了?”

江寒看看车窗里的我,转头问来者:“你来干吗?”

咦?他们认识?

我好奇地从窗户里看着那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年龄似乎略长江寒一些,衣冠楚楚的模样,一脸慢条斯理的表情。

他看着江寒,笑笑,说:“你说话的方式可是一点儿都没改啊,我可是你大哥。”

我心下就明白了,怪不得两人都有那么相近的斯文败类的气质,原来是两兄弟啊,这应该就是江寒传说中的爹跟他传说中的大房生的长子,江弦歌。

之所以记得这个名字,是因为以前听康天桥说过,康天桥说,大房的两个子女,取名时取了“闻弦歌而知雅意”之意,长子叫做江弦歌,次女叫做江雅意。

胡冬朵听得狼血沸腾啊,她还问康天桥,为什么单单到了江寒这里,名字就那么不诗意了呢?然后,她还回头跟我说,天涯,快记下来,江弦歌哎,活脱脱的就是一小言情的男主,赶紧记下来!

于是,我还真就没出息地记下来了。

因为我也觉得,下一次写小说的话,男主就用这个名字很不错嘛。

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江弦歌,我内定了很久的小言男主,我竟不自觉地想对其拍照留念了。

江寒看了看车内的我,对江弦歌说:“有话我们别处说。“

江弦歌也回头看了看车内的我,笑笑,对江寒说:“我没别的事情,我就是过来告诉你,以后处事小心些。父亲的事情刚过去,你怎么竟敢收受陈强那六百万呢!你想要让别有用心的人再沿此事把父亲那里连根拔起吗?”

江寒脸一黑,说:“我说了,到别外去说!”

江弦歌不理他,说:“我看你也不是爱钱的主儿!这次这么不理性,别告诉我是为这女人!”

江寒说:“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江弦歌也笑,说:“当然与我无关,估计我想弄死她之前,你妈已经替我弄死了……”说到这里,他连忙摆摆手,笑意盈盈:“哈,我错了,是咱妈!”

江寒脸直接变了。

江弦歌也不理,将手里的车钥匙扔给江寒,说:“好了!记得给我修车!哦,对了,她估计也会来长沙,你要小心了,老爷子训了她教子无方!”

……

我在车里似懂非懂地听着他们谈论,突然间,我不知道这所谓的陈强的六百万贿赂,跟那八百万赎金有没有关系……

一时间,我竟觉得心极度不安。

后来,我将偷拍的江弦歌和江寒的照片给胡冬朵和夏桐瞧,胡冬朵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说:“哎呀,瞧了这么两朵美男子,姐诗兴大发了。”

然后,她想了想,说:“我出上联,你们俩想下联,嗯,上联是:一门双骄子。”

我眨了眨眼睛,说:“嗯,下联是:不是一个娘。”

胡冬朵直接白眼球了,说:“夏桐,咱们怎么弄了这么一文盲作者啊。好了,艾天涯,以后你出门别提我和夏桐是你的编辑啊,我们不认识!不认识!”

其实,我早该想到,这个陈强行贿的六百万,是个大事情,否则不会在这么短的日子里,江弦歌从北京过来到访江寒同学。

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

芸芸众生,碌碌之辈,我没有回天的手。


100妖孽!祸害!禽兽!王八蛋!

候机大厅里,我妈一冲出来,就和江寒好一个拥抱。

我站在一旁,就跟个胎盘似的——对啊,瞧他们那母慈子孝的样子,就跟江寒才是她怀胎十月的产物,而我就是一胎盘,附属品。

我妈从江寒那里爬过来,就直拍我肩膀,说:“毕业了也不回家!你这孩子,早知道就不生你了!哎哟,妈生你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寒冬腊月啊,河水里结着冰,寒气刺骨啊,月子里,你奶奶竟让我去给你洗尿布啊……”说到这里,我妈就眼圈红了,跟八点档里那些被恶婆婆折磨的女主一个表情,瞬间,她又收住眼泪,说:“幸亏你奶奶死得早啊,否则的话……哼……”

我连忙用手去顺我妈的胸口,生怕她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我妈转眼一看我,说:“天涯,你说,你生小童的时候,月子是怎么过的呀……你婆婆有没有……”说到这里,我妈的眼眶又红了,当下就要抹眼泪。

我一瞧,就想,这哪里是心脏不好啊,这简直就是更年期嘛。

江寒就在一旁陪笑,说:“天涯不会受委屈的,我怎么舍得让她受委屈啊,我妈拿着她就跟亲闺女似的,是不是天涯?”

我一听,想想秦心,还真是,她还真当我是亲闺女似的——因为我记得她总是说,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生下来我就掐死你算了!

秦心要知道我嫁给了她儿子,估计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掐死我,穿越到我妈刚生出我来时掐死我。

回家那一路上,我妈和江寒谈得那叫一个山高水长,我就跟一个胎盘似的矗在一旁。我瞧我妈跟他聊得那个热乎劲儿,我就想,幸亏我今天没折腾,凭我妈爱江寒爱得跟怀胎十月的那样儿,我要是离开江寒这里,告诉我妈我心里爱的是一个叫顾朗的男子,原本他都跟我求婚了,只是又回到前女友的怀里了……估计她能把我和顾朗当俩胎盘给活吞了。

车子一行进小区,我妈那拜金的小模样就情真意切地流露出来了,说:“这……怎么是……全是小洋楼啊?”

江寒说:“嗯,对,都带小院子,为了方便天涯晒……”

说着,他冲我促狭地眨了眨眼睛,我恶狠狠地回瞪他,他就笑笑,说:“晒衣服。”

我妈点点头,说:“我闺女这点儿随我,爱洗衣服爱干净,我以前就总说这孩子,衣服不是穿破的,是洗破的!”

江寒将脑袋搁在我耳边,吹气,说:“我应该跟咱妈说,你洗的那些衣服更适合……撕破!嗯哈。”

我脸一绿,说:“你妹!”

我妈立刻很严肃地说:“天涯,你这是当作家的人,怎么都不管住自己的嘴啊。”

车子拐进车库,江寒下来给我妈打开车门,我妈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真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跟着江寒和我走上一楼。

李莲花抱着小童,迎面就出来,身边跟着秀水。

我妈原本还伸着脖子到处看,一看李莲花差点崴了脚,连忙上前拉住说:“这是亲家母吧!”

李莲花忙说:“夫人,您坐!我给您端茶。”

江寒说:“妈……这是我们家工人阿姨,您先坐下休息吧,一会儿咱们就去吃饭。”

江寒一离开,我妈就拉过我的手,说:“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一瞧她那拜金的模样,没好气地说,你闺女旺夫呗,你老人家一将我指嫁给他,他就必了横财,成了地主。

我妈一脸不相信的表情,鄙夷地看了我半天,说,你妈我这修行都没把你爸给旺起来,就你!半晌,她一把抓住我,说,当初我就想,妈这么精得的人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个不着调儿的孩子,没结婚就跟人家生孩子了,今儿我总算明白了!你行!你厉害!比你老娘有本事多了!我还真小瞧你这大头娃了。

我刚想说,妈,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我妈却已经进入了下一个话题,她看了看四周,点点头,砸吧砸吧嘴儿,说,这你以后得看紧了点儿!我女婿这可是苍蝇最爱叮的蛋哟!年轻,多才,帅,还有钱。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妈,反正他迟早都是有缝的蛋,要不你看我就干脆他了,跟他离婚算了……

我妈就直接捂住心脏,说,天涯,你可别吓唬妈!我就你这么一闺女,你要不幸福,妈这心脏可就……

说着,她就开始喘。

我直接就被吓懵了,也不敢再开玩笑了,我说,妈,你放心,我和江寒……我可幸福着呢!

我妈直接大喘了一口气儿,突然问我,小童呢?我外孙呢?那是你生的孩子,你怎么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你以为你是弄了一胎盘啊。

我尴尬地说,妈,小童睡着呢,等他醒来就抱给你看。

我刚说完,江寒就抱着小童出来了。

江寒逗弄小童说,小童,快喊外婆。

小童先是往江寒怀里躲了一下,江寒就冲他耳语,说,你喊外婆,爸爸妈妈就一起搂着你睡觉。

小童立刻转身,冲着我妈就甜甜地喊,爱婆——

我看着小童在我妈怀里撒娇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到,江寒在背后教唆了他什么。

小童突然对着我妈很幽怨地来了一句,爱婆,小童自己一个人很孤单,小童想要爸爸妈妈给小童生个小妹妹,小童就不孤单了。

我妈一听,顿时心花怒放,她四下打量了江寒的住所,一把拉过我的手,说,条件好,趁着年轻,就多添两个吧。

江寒一听,顺势就坐在沙发上,说,妈,我和天涯也是这么想的。是吧,天涯?

我一听恨不得扯下他的舌头来,但在我妈面前我还是得往前凑一下大脸,笑笑,说,我就让小童是独一无二的宝贝。

江寒一听,叹了口气。

我妈一看宝贝女婿叹气了,立马就把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她女婿的头上去了,完全把我那张大脸当胎盘再次晾到一边儿去了。紧张问江寒,怎么了?

江寒让秀水把小童先抱去露台上玩积木。

半晌,他看了看我妈,欲言又止的表情,那份无奈,那份艰辛,比武大郎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跟在我妈身边,我也着急,因为我不知道他又要耍什么手段坑我。

江寒忍了又忍,终于对我妈开口了,其实,开口就开口吧,他还含恨带怨地看了我一眼才开口的。

他说,妈!这等方面叫我如何对你开口啊!唉!

我妈一看宝贝女婿那含冤带屈的模样,两眼就开始冲着我这个胎盘冒火花,她拉起江寒,说,孩子,你有话就说,妈给你做主!

江寒忍了又忍,叹了口气说,妈,小童他……不是我的孩子!

我妈直接愣了。

我也愣了。

但是当我发现这是一个圈套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妈“呱嘟”一耳光甩在我脸上,嚎啕大哭,说,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不省心的玩意儿!

我捂着脸,刚想开口争辩,我妈已经捂着心脏快喘不过气来了,我一看都这样了,哪敢说话,只能半跪着给他胡噜心脏。

半晌她才睁开眼,泪眼长流,对江寒说,孩子,你要打要杀我都不管了,是我家天涯对不住你啊。

我对不住他个毛线啊!那一刻,我捂着脸瞪着江寒,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妖孽!祸害!禽兽!王八蛋!

那一夜,我妈就一面抱着心脏一面数落着我,暗自垂泪啊。我还不能还嘴,我要一想辩解,她就直接抱着心脏翻白眼。

我生怕把她刺激到心脏病发,就只能生生地忍着。

她说,我就说嘛,为什么江寒好端端的给我打电话,支支吾吾地一定要我过来!你说人要脸,树要皮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到底混账什么你!

我内心默念:江寒,我圈圈你大爷……

她说,还跟我提什么人家江寒迟早是无缝的蛋,还假惺惺地说要不就跟他离婚算了!我看压根儿是你的心被鬼迷心窍开缝了!

我内心继续默念:江寒,我圈圈你大爷……

她说,你恨我打是你吧!我要不给你那一耳光,不让江寒心疼一下,指不定他会说出什么狠话来呢!他就是要跟你离婚都不算人家错!

我内心依然默念:江寒,我圈圈你大爷……


101他淡淡一句话,我愣在了原地。

我妈捧了一夜的心脏,我也跟着提心吊胆了一晚上。

最后,江寒下楼,一脸受伤大白兔的模样,说,妈,你今天也累了,不如早点休息去吧,明天我带你四处走走。

于是,李莲花就乖乖地将我妈给引进我的房间里,我就跟在我妈身后,准备就寝,我妈回头就瞪我,说,你来干吗?

我愣了愣,睡觉啊。

我妈顿时两眼一黑,又捧着心脏喘进来,说,你道我刚才是对牛弹琴啊,我……我……我……你给我滚到你该去的地方去!祖宗啊,你就不能别给我和你爸添堵了吗!

我一看这架势,连忙就往外跑,我说,妈!妈!我这就去!就去!

我哭丧着脸冲出门的时候,江寒正穿着睡衣站在他门前,玉树临风。他一脸玩味地看着我,喜悦之情占满了他的眼角眉梢。

我恨他,可我更怕我妈,她要真在长沙被我气个三长两短出来,估计一向好脾气的老艾也会弄死我了的。

我没理江寒,心一横,硬着头皮冲进他的房间。

我不必回头也知道,我妈正捧着她的小心脏、怀着一颗八卦的心在门口眼含热泪看着我呢。

江寒关上门,故作一脸诧异的表情,说,哟,不是今儿都收拾行李了吗?不是死都不看我吗?怎么又跑到我房间里来了?这算什么?哎哟,这是投怀送抱来了吗?这是要爬上我床上来了吗?哟,这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你这不是叫我为难你吗你。

我直接倒在他床边的地毯上,我说,我死都不会上你的床。上面还不知道睡过多少女人呢!

江寒冷笑了一声,说,好啊!

然后,他就冲着门走过去,一边走,一边作势要喊,妈——

我一听,生怕他又搞出什么鬼把戏来,就一个鲤鱼打挺扑到床上去了,我哭丧着脸,说,江大爷,我错了,我不要脸,我自甘下贱,你赢了,你万岁,是我主动自动地爬上你的床!

好的,你赢了。

你赢了,行吧。

江寒心满意足地看着我,说,很好!

我就抱着羽绒被不看他,这一天下来所受的屈辱已经让我有了想跑到厨房里去拿把刀把他给碎尸的愿望了。

江寒刚上床,我就“BIU”地爬起来,我说,你要敢对我做什么猪狗不如的事情,我就弄死你!

江寒一听连忙躺下,一副媚眼如丝的模样,舒张着身体,说,来吧!弄死我吧!不要怜惜我!O(∩_∩)O~哈哈!

我:……我……(‵o′)凸

那个夜里,他像是一个赢了赌注的小孩,心情很不错。

我和他分躺在床的两边,他突然起来,我吓了一跳,说,你干吗?

江寒冷笑,起身,拍拍身上,说,万一半夜你兽性大发,我怎么办?我得搞碗水放在床中间,谁也不准过!我这么帅的一男人,岂能便宜了你。

我一听,直接傻了。

我心里暗骂了一声,孙子!装纯洁!

我蒙着头狠命地想把自己搞睡,到了那次元,我就离这妖孽远了,远了。

捡日不如撞日,顾朗破天荒地来了一条短信,说,晚安。

江寒将脑袋探了过来,冷笑。

我不理他,翻身。

然后,他很欠扁地来了一句让我想将他碎尸万段的话——亲爱的,心里装着一个男人,却睡在另一个男人身边,这感觉,可比你写的小说带感多了吧。

我狠狠白了他一眼,说,你真贱。

江寒笑笑,说,哎哟,没办法,我一见到你就忍不住想犯贱!

……

那一夜,我忘记了自己是怎样睡去的。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我怀里居然抱着一水杯,再一仰头,江寒已经斜靠在贵妃椅上,一直望着我。

我瞪了他一眼,然后一看,床褥已经被这杯水给弄湿了一大团。我心里暗想,神经病,没事弄杯水放床上干吗,你以为你是梁山伯啊。

我将水杯放到茶几上,从床上跳下来。

这时,江寒心情似乎不错,没跟我说话,起身开房门。

不一会儿,李莲花摇曳多姿地走进来,过来收拾房间床铺,她的眼睛一望向床,先是一愣,再是瞥了瞥,我就觉得不对味。

果然,她眼里全是促狭的笑意,说了一句,太太早,今天气色真好。

江寒竟好死不死地直接扑过来,扶着杨柳小腰,对李莲花说,早餐让秀木在白粥添些枸杞,番茄,豆里加一些黑豆……

李莲花会意地说,那先生,早茶里放点西洋参片吧。然后她抱着床单被褥走的时候,还特意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太太也多注意身体。

那一刻,我多么想拿着杯子扑过去,痛哭流涕地跟她解释,不要被江大爷迷惑啊!一切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是江大爷要学梁山伯和祝英台。

江寒将脑袋凑过来,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在我耳边笑,说,怎样,小妞。爷说过的,会让你悔不当初!

然后,他就大摇大摆、洋洋得意地离开了。

我心里复仇的小火苗噌噌地烧起——是的!我当初走进他的房子,何等霸气侧漏,还对着他宣誓,如果不跟我离婚的话,会折腾得让他爽到极致!但目前看来,我非但没折腾出离婚证来,还节节败退。

于是,复杂的小火焰再次燃烧起来。

江寒,此仇不报,此证不到手,我决不罢休!

就在我尽情地燃烧复仇小火苗的时候,江寒在门口突然回头,漫不经心地说,哦,洗漱间里刷牙的水我给你提前弄好了,最近漂白粉有些多。

他淡淡一句话,我又愣在了原地。


102别在外面勾搭那些出身低贱的女人了,她们只有贪婪和欲望,她们是狼的心,你喂不熟的!

我一边刷牙,一边告诉自己,别被江寒这点小温柔给欺骗了,这祸害,为了折腾我,连自己的亲儿子小童都能编排成不是自己亲生的;何况耍这点温柔的小手段呢,说不定背后又有什么阴谋。

就在嘀咕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秀水的声音,她有些焦躁,说,先生,夫人来了!

这一声“夫人”差点让我钻下水道里去——上次秦心来访的时候,秀水也是用“夫人”这一称呼对江寒示警的。

我乖乖地躲到了床边上,可一想到隔壁我老妈,我脑袋又炸了——我多害怕老太太一时兴奋扑出去喊“亲家母”啊。

果然,秦心进来后,楼下传出了很大的争执声。

秦心的声音很大,是被江寒给激怒了。

而江寒的声音倒刻意地有些大,大概是警告我不要下去凑热闹,以免惹火上身。

他们争执的依旧是江寒接受了陈强的那六百万。

秦心说,你至于吗?你缺钱吗?你就差六百万这点破钱吗?

我一听真想翻滚啊,六百万叫破钱啊,这让我们小老百姓情何以堪,真是资产阶级啊,活该被灭。

江寒说,我的事情,以后你别管!

秦心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不安,恐怕我想管也管不了了!你自求多福吧,希望这事情不要东窗事发!你父亲的事情刚刚平息过去,就是这事儿事发了,他也得撇清,哪里敢管!你这孩子啊,这这是要人的命吗?

江寒说,就是了。出事了也是我出事,自个儿担着,你和父亲袖手旁观。自然都会平平安安地,怎么能是要人命呢!

秦心说,你这是在埋怨你父亲吗?

江寒冷笑,父亲?他是大哥的父亲,不是我的!

突然,楼下响起了一记耳光声——我的心微微一凛。

江寒苦笑了一下,说,难道不是吗?如果是大哥犯下事儿的话,他会怎样?会像你说的那样,撇清不管吗?好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就不要再来说这些无用的了。

秦心的声音都抖了,说,你自己的事情?看看你自己做出的好事吧!这六百万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你好好给我交代!

江寒不说话。

秦心说,这么多年,你以为我这个当妈的是聋子还是瞎子!说完,她冲李莲花吼,把那孩子给我抱出来!

江寒愣了一下,很显然,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知道小童的存在,另一方面,他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喊李莲花的时候那么熟稔,感觉就像李莲花是她的人,是安插在自己身边的耳目一般。

待他反应过来,上前阻止了母亲,说了一句,孩子无辜。

秦心冷笑,近乎嘶吼的声音,说,我看无辜的是你吧!你看看这份亲子报告吧!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是野种!你替别人做了便宜老爸!你都不知道吧!所以,别在外面勾搭那些出身低贱的女人了,她们只有贪婪和欲望,她们是狼的心,你喂不熟的!

江寒静静地看着秦心,说了一句伤透了这个母亲的话,就像你一样吗?

又是一记狠狠的耳光响起。

江寒笑了,说,难道不是吗?父亲难道不是因为懂得你有着喂不饱的贪婪和欲望才轻看于我吗?

……

那天是怎么结束的这场战役,我都给忘记了。

我先是震惊在小童这件事上,后来,又在秦心的最后那句话里走不出来——

她说,别在外面勾搭那些出身低贱的女人了,她们只有贪婪和欲望,是狼的心,你喂不熟的!

那一天,家里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出声息,唯恐这个男人薄弱的自尊被触痛——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给别人当便宜老爸是莫大的耻辱。

我最佩服的某过于我老妈,在秦心来访的时候居然没有冲出来——想想大概她以为让小童的父亲不是江寒的女人是她闺女,没多少脸面出来见亲家母。

就在全家愁云惨淡的时候,直到下午两点,我妈才摇摇晃晃地从楼上下来,一副天真的表情,说,坐飞机实在太累了!居然起不了床!

其实,我心里知道,我妈就是压根儿不想让江寒觉得,他的那点儿尴尬全被人瞧光了。

夜,让人平添了无边的孤单。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夜灯开着,昏黄色的灯光映在他清俊的脸上,让他的人显得无比的柔和。

我抱着被子坐在贵妃椅上,看着他,突然很想去安慰安慰他。

这个和我莫名瓜葛了这么多年的男子,他是我挂名的丈夫,也是唯一一个和我亲密如斯的男人。呃……虽然那些亲密不是我的本意。可对于女人来说,两个人一旦有了肢体的接触,难免心中会情愫发酵。

我看着他,这种怜悯的气氛下,心突然有些乱。

他抬头看看我,光影之下,眼眸若水,突然,他冲我笑笑,那笑容里,是无限的寂寞,让人的心跟着揪起来,他没说话,静静地拍拍自己左手边的床,示意我过去。

我一愣,摇摇头。

他笑,说,别怕。我只是有些累。想找个人陪陪我,说说话。

我嘴硬来一下,说,谁怕你啊!

他笑笑。

我用被子将自己裹得跟个蚕蛹似的,跳啊跳啊扑到他床边,一个身体失衡,差点儿将大脸砸在他门牙上。

我轻轻翻身,看着他,尴尬地笑笑。

他用手将我扶好,看着我,无奈地笑笑。

我突然有些喜欢这个夜晚。确切地说,喜欢这个夜晚的他,安静,不凌厉,不张狂,不会刺激我。

我看着他,说,你别难过了。好在小童这个小朋友很可爱啊。别说一个孩子,就是小狗小猫养久了,我们都是有感情的。那,就像你送给我的那只小金毛……

说完,我就结舌了,因为Lucky被我送在顾朗那里寄养着啊,要是江寒突然掐着我的脖子跟我要它的话,我还真没办法。

江寒不说话,叹了一口气,低头,深沉得不像往日。

半晌,他抬头,看着我,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小童不是我的孩子,从我抱养他那天我就知道。

我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继续说,我压根儿就没碰那女人。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男人,也不是你所听到的传闻中的那么种马。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转脸看着窗外,可薄纱笼住一切,望不穿。

他看着嘴巴里可以塞鸡蛋的我,说,同病相怜也罢,爱心泛滥也罢,我只是不想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没了母亲,再没爱……因为我知道,一个私生子在这个社会所要经受的……因为我……就是。他垂下眼睑那一刻,世界仿佛剧终一般安静。

我的心不知道怎么了,突然乱得像一团麻。我从被子里将手抽出来,轻轻放在他的手背上,说,别想自己的那些不幸福了。其实,很多人都是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你。

江寒笑笑,说,大哥总是觉得父亲给我的爱比他的多,小时候,我也以为父亲疼爱的是自己,他纵容我,却对大哥严厉以对。小时候的玩具、衣服,长大后的汽车、房子、良马、项目……所有一切,大哥都得让着我,而我也曾天真地向大哥炫耀这一切……可这两年,经历了太多,才明白,儿子,是承志的,不是娱情的。现在想想,父亲对我的那些纵容不过就像是对一只小狗小猫而已。他对大哥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该有的期望。所以,大哥是他毕生承志。我最多不过是他晚年的怡情。

说到这里,他沉默着。

我看着他,虽然不知道过去两年来江淮林宦海沉浮风声鹤唳之时,江寒到底遭遇了什么,可我却明白这些事情一定深深地戳痛了他。

想到这里,我心轻轻一酸,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你可能想多了。

江寒看着我放在手背上的手,良久。

我脸微微一红,轻轻地挪开手。

江寒突然一把握住,他那么执拗地看着我,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我想抽死他。

他说,原来你喜欢的是脆弱的男人啊。是不是顾朗总是把自己弄得跟个赵氏孤儿似的,你才对他那么母爱泛滥?

我刚想踹他,却发现自己还跟只蚕蛹似的。

江寒看着我涨红的脸,轻轻捏了一下,笑了笑,似乎他也知道某些话会刺激我,但是他却很喜欢我被刺激得抓狂的样子。

他的眸子转暗,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地关了灯,轻轻地躺在我的身边,说,天涯,我真的累了。

他的一句话,让我的心又毫无抵抗地柔软起来。

那个夜晚,他静静地靠在我的胳膊上睡去,呼吸均匀,面容安静,我的心,也在这一刻无比的宁静。


103每种阶层的人有每种阶层的人的快乐,也有他们的不快乐。却相互不以为然。

春节前一天,我老妈终于决定要离开长沙了。

离开前一夜,她同我商议,要将小童带回青岛去养在她和父亲的身边,说是这样可以省却俩保姆的钱。

我说,还在还是让父母带着比较好,再说,江寒也舍不得啊。

我妈说,傻闺女,你怎么就不懂当妈的心呢?

其实我哪里不懂,我妈还不是误以为我给江寒戴了绿帽子,不知道跟谁搞出了小童来,然后她为了维护我和江寒的婚姻稳定,赶紧将小童这颗烫手山芋弄走,让我和江寒再接再厉,努力造社会主义新人,以弥补我们婚姻的裂痕。

我说,妈,你就别管我的事情了,你好好回家过春节。

我妈就立刻急了,说,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人家江寒能容得了这件事情,那还不是因为你现在年轻!你瞧瞧,前几天他妈妈都来骂他了!你说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儿!说着,我妈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了,她说,你春节留在这儿也不知道你婆婆能不能让你消停,要不你和江寒跟妈一起回青岛过年,正好春天里补上婚礼啊!

我看着她,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

好笑的是我和江寒的事情在她心里居然演绎成这样,却无法解释;心酸的是,我都这么大了,还让她如此挂心难受,她要是知道我和江寒的事情的真相,还指不定会多么难受呢。

我说,妈,你别这样。怎么人越活越矫情了,我又不是不回家了。我只是今年很忙,有一本书要出版,在修改;还有一本书在结尾中,我忙过去就回家。好不好?

我妈的脸就更长了,说,别总跟我提你那些书,再重要还比得上家庭和男人重要吗?等将来让那些书给你养老啊。

我连忙赔笑,表示自己会处理好和江寒的关系,争取让她老人家早点放心。

最终,我妈在热泪之中,同我和江寒告别。

从机场回来的路上,江寒看着我,说,你妈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想想就心酸。

我说,什么话?

他说,你妈说,虽然她觉得自己没脸要求我,可是还是希望我能对你好。

说完,他叹了口气,说,我多么希望我的父母,也能给我这种平常的爱和对待。

我低头,笑笑,说,如果用平常的生活,来换取你的豪车、美宅、良驹、庄园还有喝下去眨都不眨眼的葡萄酒,你肯吗?

江寒说,那有什么不肯。

我瘪瘪嘴。

后来我才懂得,江寒说的那句“那有什么不肯”绝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话,而是一句实实在在的话。因为在我们眼里,他们所拥有的那些豪奢,只不过是他们的生活而已,很平常的事情;而我们所拥有的某些真实、快乐和平常,在他们眼里却似乎是一种豪奢。

每种阶层的人有每种阶层的人的快乐,也有他们的不快乐。却相互不以为然。


104从哭着控诉,到笑着对待。

春节之后,日子就变得飞快起来,不觉间已至五月。

这段日子里,除了我老妈的电话越来越勤之外,一切还算正常。

她在电话里总是嘟哝,你回不回来办婚礼了回不回来办婚礼了回不回来办婚礼了……跟个复读机似的。

我懒得说话,就直接把电话给江寒。

电话一到江寒那里,我妈就立刻不是复读机似的的声音了,而是声情并茂般的语调来慰问他那胎生的女婿,身体好不好呀,天涯听不听话呀,饮食要均衡呀,不要吃太多辣的呀,晚上起不起夜呀……

江寒每次接完电话都跟我感慨,说,和你结婚是不幸的,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丈母娘,春天般的温暖啊!


哦,忘记说了。

我没有离开江寒的房子。

不知是不是为了方便敷衍我妈,还是其他。我只记得有一天,他在夜里,不知是醒着还是做梦,突然拉了一下我的手,说,别走!陪陪我吧!不然这个屋子多冷。

同情心泛滥一直是我的强项,于是,我就再也没有动过要搬离这座房子的念头。

这里挺好,环境清静,小区园林设计也不错,对一个整日闷在家中写东西的人来说,是个不错的地方。

就这样,我们相互陪着彼此疗伤,我陪着他疗亲情的,他陪着我疗爱情的;却也不过是在彼此打击之中,相互取乐而已。

渐渐地,我习惯了他称呼我大头,短腿,青州蜜,我也开始学会给他取绰号,比如江阿黄。

为什么叫江阿黄呢?

因为阿黄是隔壁老太太家的一条狗。

江寒说,拜托你,脑袋那么大,好歹也用点儿智商,叫什么阿黄啊,你好歹也改一个叫旺财呀。算了,男人度量大,原谅你吧!

我说,那还不如叫来福呢!江来福!哈哈,不过我可舍不得这个名字,将来我是要取给我儿子的。

江寒立刻脸色一正,说,你儿子叫什么?

我连想都没想就说,江来福啊!

我一回味,立刻觉得上当了,直接将一个抱枕砸在他头上,我说,你小人!

江寒忍着笑,说,是你主动承认的啊。我好被动,我好无辜的!

我撇嘴,翻了半天白眼,说,世界上可不止你一个姓江的男人!

江寒说,哪哪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为了一己私利,将你放出门去祸害我的叔伯兄弟子侄们的。再苦再难!我扛得住!

我:……

唉。我真的斗不过他。

元旦之后的小半年里,每个人的生活都发生着变化。

胡冬朵跟着江可蒙离开了马小卓的公司,对于当时的马小卓来说,这也算是一场不小的人才浩劫,跟着他走上正规创业伊始的三枚大将,走了两枚,唯一剩下的就是夏桐。

我担心着胡冬朵的未来,却也尊重她的选择;我笃信着江可蒙在编辑方面的才华和能力,但未来的事实告诉我们,一个文化公司生存,发展所依靠的人才种类太多,团队的力量才是伟大的、强大的。

不过,我还是埋怨过夏桐,我说,你当初为什么不拦住胡冬朵辞职?

是啊,为了胡冬朵能继续在编辑圈里待下去,你要我忍受了盗版这件风波,我们的初衷显然都是为了胡冬朵这傻妞好;可是离开马小卓的公司,去寻一个未知的未来,显然不算是上上之选。

江可蒙在一旁笑笑,说,她为什么要阻止啊?我们都走了,编辑部现在可不就是桐桐一人独大了?

夏桐只是看着我,眼神那么复杂,可她没说话。

晚上,我和夏桐一起逛步行街,两个人各怀心事,一言不发。

步行街上的晚风多么熟悉啊,曾经,我们三个姑娘常常在这条街上逛,看行人牵的各种狗狗,吃这里的各种小吃。

夏桐问我,江可蒙的话,你信了?

我转脸看着她,说,我更想听你的说法。

夏桐叹了一口气,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乌托邦。我也相信江可蒙的能力不是马小卓可比拟,说不准她可以做出一个锦绣公司。可每个人的心都有一份胆怯,不敢自己去试探这份锦绣前程……

我看着她,皱眉,说,所以,你就让胡冬朵替你去尝试?

夏桐说,不是替我去尝试。这本身也是她自己的决定。而我说服自己不去干涉她,就是因为我当她是我身上那不得自有的一部分,幻想着她替我去自由……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她说,现在的我没办法去选择,安稳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因为……我的父亲得癌了……

说着,她捂着脸默默地流泪,默默地忍着泪。

我看着她,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一直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一直都习惯隐忍着做人行事,愿意分享,却很少让别人为她分担。

我说,夏桐,你怎么不早说……

夏桐擦干泪,看着人来人往的街,语气莫名地激动起来,她说,有什么可说的呢?那就是一个无底的窟窿。让马小卓知道,他会更好的压榨我吗?就因为他知道我不敢辞职,不敢离开吗?

我叹气,说,其实马小卓也没有那么糟糕……虽然他在上次盗版上……但抛开我同他的个人恩怨,他算是一个好老板,在长沙这地界儿,每年创刊,停刊很多杂志,太多拖欠稿费的事情发生,但马小卓从没做过这种事情,对吧?因为他,当然也包括我们坐着自身努力和价值的提升,从一篇稿子拿几十块到现在几十万块,编辑薪金也从过去的600元到现在逾万……从他开二手雅阁车到时候和我们厮混到现在开着奔驰一样跟员工同乐……他其实也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老板。所以,你留在他身边,也不是你说得那么糟糕。

不知道为何,我竟开始替马小卓做说客,可能我只是不希望夏桐在父亲生病的时候,还觉得工作是一种压抑吧。因为人的痛苦常常来源于自苦。

夏桐说,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天涯,我心里很难过,其实,其实……说到这里,她生生地压抑住了,她低头,长发垂下,说,其实我也不想这样。

话只说了半截,后面的话,她就没再说下去。

我看夏桐欲言又止的表情,就说,你别想太多了。我们朋友几个凑凑钱,你爸爸的病一定会治好的。

是的,她不想说的话,我从来不追问,因为一直以来,她就是个主意笃定的人。

我的话说完,她就低着头哭得更厉害了。

我上前拉着她的手,说,从今天起,我赚的每笔稿费都分给你,给你爸爸治病吧。哎,作为朋友,我太不称职,到现在才……说到这里,我的眼眶也红了,作为朋友却没能及时分担,心里总觉得苍凉。

我的话一落,夏桐抱着我哭,她一面哭一面说,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心想这是什么问题啊,就说,傻瓜,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一直以来,海南岛都跟我们说,当别人问你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的时候,那就是因为他自己觉得对不住这份好。

我不是很理解。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

那个夜晚,步行街上,夏桐为什么会抱着我哭得那么厉害,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是因为前面她没说完的那半截话是——

“其实,马小卓盗版你的书开始制作的时候,我就知道。身为朋友,却不能告诉你,因为父亲的病,让我不敢失去这份工作……”

生活总是两难。

再多执着,再多不肯,

却也不得不学会接受那些渐渐的不再纯粹。

从哭着控诉,

到笑着对待。

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随遇而安。


105其实,你什么都不是;不过仗着我爱你。

那个夜晚之后,我就把夏桐父亲的事情告诉了海南岛他们。

我跟海南岛说,老大,你以后多陪陪夏桐,一个女孩子,背负着一个家,太幸苦了,换我的话,我都不知道……唉……

海南岛看了看我,目光有些复杂,最终,笑笑,说,土豆啊,你可真……就会拿着我送礼啊!

话虽这么说,但海南岛还是抽时间来陪夏桐。

胡冬朵说,天涯,你怎么总将桐桐和大海南往一起凑啊。鬼都看得出来,海南岛每次见到你两眼就冒贼光啊!你将来要和江寒离婚了,他是个不错的候选人啊。

我满头黑毛线。

胡巴最近衣冠楚楚,在一旁差点儿跳起来,说,你妹啊,她和海南岛?兄妹啊,这是乱伦啊。

我再次满头黑毛线。

小瓷就在一旁发狠地盯着我,那小眼神儿,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我都怀疑胡冬朵是不是诚心害我。

弯弯也是,她将攒了很久的稿费都取了出来,要我转交给夏桐。他说,无论怎么说,夏桐也算她半个老师。

那天夜里,我们一起吃了饭,在一个简易至极的饭店——人名公社。一群人围坐在一堆热气腾腾的干锅前给夏桐打气。

夏桐不说话,她坐在海南岛的身边,几次红了眼眶,可眼泪却不肯掉下来——我喜欢她的这种淡定,虽然我知道她忍得很幸苦,不过,若是换做我,早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了。

胡冬朵在一旁跟我啃耳朵,说,天涯,你从稿费里掏钱帮夏桐啊。

我点点头,说,是啊。

胡冬朵说,哈哈,弄不好传到马小卓耳朵里,就是夏桐接受贿赂啦。

我撇嘴,说,作为同行,你掏工资给夏桐,那夏桐在马小卓哪里岂不是成了你和江可蒙安插在公司的内奸啦。

胡冬朵就笑,没心没肺的模样,说,怎么办?我们这群人会把夏小桐“小盆友”送去下地狱的。哈哈哈哈。

弯弯在一旁看着我们,静静地,仿佛一个影子,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吃过饭,酒喝得有些多,我们一群无趣的人在夏桐的提议下,就肩并着肩,手扯着手,毫无创新地去步行街上游荡。

海南岛在一旁摇头晃脑地说,改天他请我们去吃“大雁炖鳖”。

其实,我一直都不理解,为什么海南岛能迟到那么多我听都没听过,见更没见过的菜,什么“狗肉炖螃蟹”,什么“大雁炖鳖”,还有“刺猬烧土豆”……

那一刻,我才发现,其实,我已经好久没有在海南岛的小圈子里混了。少年时代,他和胡巴、叶灵就是我的全部,而现在,我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他也只是、只能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这个变化,让我突然无比感慨。

突然,小瓷的目光被一群围着看热闹的人给吸引了过去,她就极度好奇地拽着我们一群人冲向了人群。

站定之后,我突然想躲闪。

人群里,是两年前那个寻子的女人,几番折寻,她又返回了这座城市,与以往不同的是,她摆在篷布上的东西,再也不是当初那些简单的纸印的寻人启事,而是一个又一个很旧很旧的玩具——

有木质的弹弓,有铁丝完成的玩具手枪,有游戏机币,有四角牌,有琉璃珠,散乱着一些小小的变形金刚,还有一些破损不堪的小人书……她的怀里还抱着一把泛旧,但看得出从未使用过的喷水枪。

这柄旧旧的喷水枪,仿佛隐匿着一个故事,只有一个贫穷的母亲和一个贪玩的儿子才懂得的故事——

也许他离家出走之前,对着自己的母亲央求一柄喷水枪,这时小卖部里新上的款式,在同伴中一定拉风至极。可苦于生计的母亲无奈拒绝了他……后来,这个男孩便不知因何原因离家出走了,可恐惧悔恨中的母亲只能当是这柄未能达成自己儿子心愿的玩具枪惹的祸,于是她流着眼泪买回了这柄枪,开始守望着自己儿子的归来。

从找寻,到失望;从失望,到守望;从守望,再到找寻……

这么多年,她一定是无比自责于当日自己的那次拒绝——不过是一个玩具枪,不过是再穷苦一些,可要是能换回儿子,她怎样都愿意……

母亲,是一个强大的名词,却又是一个无比弱势的名词。

她的脆弱,源于怀胎十月产下的那个孩子,依仗着自己的爱、自己的宠而对自己无度的索取。

是啊,其实,你什么都不是,不过仗着我爱你。

……

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上,她跪着,前后摇晃着,仿佛已是一种机械动作,她口里念着,小天,回来吧。回来吧,妈再也不管你玩游戏了。回来吧,回来吧……

眼前的她,仿佛依旧活在儿子离家出走时十几岁的那场年龄里,她仿佛不知道,此时,他的儿子如果活着,应该是一个二十几岁风华正茂的男子、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贪玩的少年……

巨大的不安攫取了我整个心脏,我的眼睛不自觉地瞟向了海南岛,却发现,夏桐正在仰头紧紧盯着他。

而他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眼里的泪,是百转千回。

我突然发现,夏桐真的是聪明,她一直都知道这个寻找儿子顾泊天的母亲来了长沙,所以她才会不动声色地在一个不刻意的时间里将海南岛引到此地……

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肯定就拽着海南岛来这里,指着这个女人,问他,你看,这是不是你妈!

小瓷纲要往前挤,去翻看顾泊天的那张旧照片,就被海南岛一把扯起,他拉着小瓷就走,一句话都不说。

夏桐一把拉住他,胸口万语千言,但始终没有开口。

我们一群人跟了出来,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都很奇怪地望着他俩——是啊,这郎情妾意地牵着小手……

胡冬朵瞪大了眼睛,说,桐桐真和小海南有奸情哇!

胡巴也瞪大了眼睛。

就在他和她这僵持的时刻,一群开着电瓶车的城管冲向了那女人所在的摊位,轰开了围观的人,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掀翻了女人的摊位,大喇叭含着,步行街禁止小商小贩摆摊!

女人一看自己儿子曾经的玩具被掀翻,就连忙扑下去,大哭,说,我不敢摆摊,我是找我儿子的!

找你儿子去一边儿找去!不准占用步行街这种公共资源!

紧接着,他们开始没收女人的所有物件,也不管她的哭泣和哀求。

我和夏桐的目光紧紧盯着海南岛,是的,此刻,我们多么希望,他能站出来,为这个风雨飘摇了半生的母亲挡却这次风雨。

我们是如此笃信,他就是顾泊天。

那眉,那眼,那慵懒,时隔多年,是无从改变的。

海南岛的脸上飘忽着各种痛苦与难堪,小瓷在一旁如同一只小狐狸一样,圆溜溜着两只眼睛,端详着这场变故。

就在这一刻,胡冬朵突然转身,冲那些城管大喊,既然是公共资源,她在这里有什么错!难道你们都没有儿子吗!

她一句话,四周一些人也开始激愤起来——是啊,不过是一个寻找儿子的母亲,何必如此步步紧逼。

就在胡冬朵冲往战斗第一线的时候,令我和夏桐失望的是,大抵害怕情势失控,海南岛拉起小瓷就走人了。

……

后来,海南岛说,你们总责怪我。但是,你们根本不知道,那一天,离开那里的每一步,我就像是走在尖刀上。

一个儿子,面对自己的母亲,却不能保护的痛苦感和耻辱感,是你们永远无法理解的。


106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而不得。

哪天,胡巴眼疾手快,一看抵御外侮的主力海老大都撤退了,立刻扛起胡冬朵这颗正在燃烧着的大爆竹,拖着不及反应的我和夏桐就逃离了现场——

静静夜风中,人来人往却无人肯驻足的街,只留下那个无助的女人,面对着一地碎裂的,再也平凑不起她对儿子仅有的惦记。

胡冬朵在胡巴的车里拼命挣扎,说,你们怎么了!你们的同情心呢!

胡巴一面开车一面看着后视镜,说,大姐,拜托你了。我等可都是守法公民啊,良民大大的!这暴力抗法的事情咱们可是不做的!

弯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对胡冬朵说,我饿美女钥匙……那个女人会不会更惨呢?偶她在这个地界儿上就没办法再待了。

我坐在副驾驶室里,没说一句话,夏桐一声不吭地看着我,突然,他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海南岛的妈?

夏桐的话刚一落,胡巴就一个猛刹车,他睁大眼睛回头,说,你们说什么?!她!老大他妈?

我没说话。

胡巴直接拍我脑袋,说,土豆,你倒是说话啊?不行,我们得赶紧回去看看!

说着,他开始倒车掉头。

我说,我问过海南岛,他不承认……

夏桐说,那你就由着他?

我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情,我们都是外人。我们也都可以指责海南岛良心给狗吃了!你们也可以责备我对海南岛毫无原则的包庇,可是,我只想说一句,我们每个人都没有给别人的生活做决定的权利,不是吗?

一车人不说话,胡巴说,算了算了!不管怎样,就算海南岛不认她,她也是我们的长辈啊!快回去看看,免得海南岛这傻货将来后悔!

当我们的车驶回去之后,原地只剩下一些飘飞的纸片,一个环卫工人在埋头打扫这一切。

胡巴跑过去,问,老大爷,看到刚才那个找儿子的女人了没?

环卫工人摇摇头,然后他悄悄看了四周一眼,悄声叹气,说,真可怜啊,东西都被拿走了,就抱着碎得不成形的一把破枪哭啊。刚被拉走了,也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胡巴听得眼眶发红,焦急地望着四周。

那一夜,我们沿着长沙热闹的街道,四处寻找,却再也不见她的影踪。

胡巴最后开车到海南岛的住处,海南岛正在家里对着电脑打游戏,小瓷在一旁安静地给他削苹果。

胡巴还没来得及发作,夏桐已经走上去,她一把将电脑给关了,直愣愣地看着海南岛,指着寻人启事上那个少年,问他,这是不是你?这是不是你!

海南岛一把扯过那张寻人启事,攥起,揉成一团,扔到垃圾筐里。他眯着眼,对小瓷说,回房间去!

说完,他斜靠在椅子上,伸直了长长的腿,说,怎么?这算是要开审判大会吗?

胡巴看得直想跳脚揍他,他上前,一把抓住海南岛的衣领说,你这算什么!你还是人吗?你!

今夜的酒意,让我们都有些不理智。

海南岛看着他,转头对胡冬朵她们说,我有些事情要跟我兄弟和妹子说清楚,如果你们方便的话,给我们闪个地界儿。

胡冬朵看看弯弯,又看看我。

我点了点头,她就喊着李弯弯离开了。

海南岛就直接盯着仍旧没有离开的夏桐,说,这事儿,我也只对天涯和胡巴交代的,你也走吧。

夏桐愣了愣,转身就离开,她离开时,眼中闪过一层薄薄的雾。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而不得。

他们走后,我和胡巴看着海南岛。

海南岛说,胡巴,你还记得当年你怎么入狱的吗?

胡巴看着他,不知道海南岛为什么说起这件事情。

海南岛拍拍自己的胸口说,我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出卖兄弟的龌龊偷生之辈,可是……我真的害怕警察,从小儿就怕。确切地说,从我离家出走的那天起我就怕!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说:“那时候,小屁孩一个,就为了玩游戏,就为了游戏机币,没钱啊,家里穷,就算是家里富也不会给孩子钱让孩子去玩游戏不是?可哥是谁?哥聪明啊,哥会偷啊。可偷了被发现后就会挨打……后来,村里来了一老头跟我说,我要是能弄个小姑娘卖给他,就能给我几百块钱,足够我玩很长时间游戏机……”

说到这里,他抽了一下鼻子,说:“我也就迷了心窍,还真把邻居家的小姑娘小瓷给拐了出来,可到县城里找不到那老头了……我等了他一天一夜……再后来我就不敢回家了,怕挨揍……就这样我带着小瓷每天走啊走啊,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吃太多苦,想都不敢想的苦……那时候,我就想我妈,我真的想,就是她用棍子抽我我也想……后来,实在挨不住了,那小瓷被我弄得跟个黑泥鳅似的了,我自己也快疯了……我就想回家了……可就在我想回家的时候,我把小瓷给弄没了……”

我和胡巴相视一下,胡巴问:“小瓷不是在房间里待着吗?”

这时,我的电话突然响起,我低头一看,是江寒。

我连忙转身离开房间,房间里只剩下海南岛和胡巴两个人。

我推门的时候,躲在门外偷听的小瓷差点儿被闪进去,她滴溜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瞪着我,继续蹲在门口偷听。

我接起电话,江寒的声音一片喜庆:“江太太,咱们家来贵客了。”

我一愣,心想不会是我妈又杀过来了吧?于是,我问他:“谁?”

江寒懒洋洋的,一字一顿地说:“顾朗。”

我一听,立刻傻了!

顾朗去江寒那里了?

去找我?不可能!

去寻仇?坏了,我得赶紧在他砍死江寒之前,让江寒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啊,我不能当寡妇啊,我不要做未亡人啊。

于是,我探头冲胡巴和海南岛吼了一声:“我先走了!家里后院着火了!”一吼完,我就跟火烧屁股一样窜了出去。

大抵,我是真的担心江寒的安危。

后来,胡巴跟我说起那天夜里,他说,他觉得海南岛不愧是老大,拿他自己来说吧,他小时候就从来没想过偷人家孩子换糖吃换游戏机币的事儿,顶多就想把楼上那死孩子给扔井里去。

我说,我也是,我小时候最多就是想喂我家隔壁小孩老鼠药,绝对没有老大这么有经济头脑。

瞧,多么暗黑的儿童心理。

你没有过吗?


107她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告诉过爱我、却是最爱我的那个女人。

就在我扑回家的路上,海南岛正在跟胡巴讲述着他那段不知如何概述的年少经历,遗憾的是,我却没听到——

海南岛对着胡巴叹了口气,说:“那天太混乱了,我怕小瓷丢了,所以就抱着她,跑啊跑地冲出人群。可等我跑不动了放下她一看,直接傻了,这不是我偷来的邻居家的小孩!

于是,我又跑回去找啊找,可是没有找到。

因为丢了小瓷,我更害怕回家,我害怕他们会认为我将小瓷谋杀了,或者卖掉了……然后报警。

就这样,我带着错抱了的‘小瓷’继续流浪、受苦、挨饿、遭罪、受冻……最开始吧,我是不敢丢了她,我怕家乡那边的警察找到我,至少我可以跟他们解释一下,我没害死小瓷,我只是人多的时候抱错了小孩……可后来,一年一年过去,我对这个小女孩就有了感情,我当她是妹妹一样的,带着她,保护着她……再后来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我被老穆收留了,出现在你和天涯的生活里……”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说:“胡巴,我真孙子!我把那个小孩给弄丢了,可我真没害她!你说,我要是这么跟他们家人说,他们会不会相信我?警察会不会把我关进去!这么多年,从我把小瓷偷走开始,我总梦到警察抓我!总梦到他们把我给枪毙了,所以,所以我不敢用自己的真实姓名,不敢去落户,甚至,我一直觉得自己特牛逼的仗义,都会让自己的兄弟替自己顶罪入狱……”

说到这里,海南岛就流泪了——在他心里,他始终觉得对不住胡巴,那个年少时视他为神的少年。

胡巴看着海南岛,他不能明白海南岛对警察的恐惧——人的某种恐惧,若来自童年或者少年时代,阴影是会随着年龄无限放大的,且不退散,它与成年时代所经受的恐惧不相同,成年时代心智成熟,会衡量会思虑。

海南岛这种来自年少时代的恐惧,让他即使知道可能不会被逮捕,或者最多判刑几年,但那种来自童年或者年少时的恐惧,也足以会将此在自己心中发酵成魔,会让他觉得犯下的是罪可滔天的罪行,随时有一柄枪会抵住他的脑门。

所以,他不敢认自己的母亲,他害怕认下她,将会引发一系列的恶果——尽管在梦里,他都渴望抚去她眼角的泪,鬓间的白发……

当我们所有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谴责他的无情的时候,没有人能明白,其实他是最遭受良心煎熬的那一个。

少年时代颠沛流离岁月之中的那重重叠叠的恐惧,是莫名的,难以自愈的;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那么仗义的他,会让胡巴为自己顶罪;那么孝顺的他,会在打了医生之后,将爷爷老穆给扔在医院里接受警察的“到访”……

所以,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恐惧,如此躲避着这个辛辛苦苦地寻找了他这么多年的母亲的原因……

胡巴沉默了半天后,说:“其实,这个事情说起来也简单!我们就当没有那个小瓷好了!不管怎样,是咱的娘咱总得认啊!要不我替你把全家悄无声息地接到长沙,不惊动乡里,也自然不惊动警察;再或者,我先去照顾老人家,你不出现,咱们不声张这个事情,以后再做打算。不管怎样,你把她一个人丢在外面,受那么多苦,这说不过去啊,老大!”

海南岛沉默半天,哭了,说:“我不孝顺啊!我想她啊!”

说完,他就开始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胡巴就安慰他,说:“老大,刚割的双眼皮不到一年,消停点,消停点!”

海南岛不管他,还是咧着嘴巴死命地哭……

那个夜晚,胡巴带着他满城地寻找自己的母亲,海南岛还告诉他,其实,自己带小瓷到长沙,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希望能在长沙找到小瓷的亲人,因为他就是在这座城市,错抱了这个小孩。

胡巴叹气,说:“沧海桑田,那么小就失踪的孩子,谁知道能不能找到家人呢?”

海南岛看着车窗外的万家灯火,说:“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小瓷的亲人说不定也像我妈寻找我一样,在等待着她呢……”

他说:“哦,小瓷的小腹上有枚心形的胎记,你和天涯都知道的!我妈以前说啊,身上有胎记的孩子命运都会很波折,因为胎记就是为了将来失散在人海时,与最亲的人相认时好用的。唉……”

他说:“也不知道我当时偷出来的那个小瓷,找得到家没有……”

那个夜晚,海南岛满怀期望地坐在胡巴的车上,想要找寻自己的母亲,想要抱着她狠狠地狠狠地哭一场,想要让她结结实实结结实实地揍一顿……

遗憾的是,这个世界上,永远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个夜晚,城市的另一辆出租车上,坐的是从海南岛房里扑出来,潜回江寒住处扑火的我。

我在心里纠结啊纠结,肯定是顾朗有几次短信我压根儿就没回的原因。

也或者是每次崔九的欲言又止,我不肯去打探。

再或者,顾朗来找的人,不是我,而是真的来找江寒复仇了。

这可怎么办呢?该不会我回到家,江寒已经身首异处了吧?我一面想象着,一面赞叹着,瞧,艾天涯,咱这脑子,真不愧是写小说混饭吃的!


108就像你的肩上痣,就像他的胸上纹。

我连滚带爬扑到江寒住处的时候,崔九在院子里,他一看我连忙走上来,我冲他点点头就冲进了房子里。

江寒正端坐在沙发上,自己跟自己对弈,毫发无损,身首完整得很。

我重重松了一口气。

抬头,却见顾朗站在茶室旁,静静地望着窗外。

江寒轻轻瞟了他一眼,又看看我,意味深长地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顾朗看到我,笑了笑,身体微晃走了上来,他似乎是喝醉了。

他在我的对面,那么安静地看着我,突然眼神里是那么多的悲伤,可是他的唇角还弯着一丝笑,他看了看这个房子,说:“原来,你真的在这里。“

我望着他,并不知道今天他和顾之栋又起了冲突。

江寒在一旁慢吞吞地说:“嗯,她是在我这里,我们同睡一张床。不过你放心,天涯说了,你要是问起的话,一定让我告诉你,我们俩什么都没发生。“

我一听,恨不得给他嘴巴里塞俩馒头。

顾朗似乎根本就不关心自己这是闯入别人的私宅,他只是看看我,眼神里无限的悲伤,突然他笑了笑,手轻轻地拂过我的脸,小心翼翼地模样,他的声音很轻,却是掩不住的颤抖,他说:“我想你。“

我的心微微一颤,可也只是微微的,因为我想起了叶灵,我突然觉得他真荒唐啊。

江寒就端坐起身来,瞧着我们这一对在他心里十恶不赦的“狗男女”,我还没开口,他居然说:“她也很想你,你带她走吧!”

我一听就再次想扑过去堵住他的嘴。

顾朗苦笑了一下,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转身,离开了。

他只是喝醉了。

可能,第二天都不知道自己在今夜做了什么。

他走出门的时候,崔九怎么拦都拦不住。

崔九追在顾朗屁股上,说:“老大!你都来了,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不说明白?!”,然后他又回头看看我,突然,他从地上捡起顾朗不小心遗落的一封信,转身,交给我。

我愣了愣,崔九说:“嫂子,你看看吧!这都半年了!唉!老大他心里苦啊!可他就是不肯跟你说!我来找过你几次,你又不肯听我说!”

然后,他目露凶光地看看江寒,嘟哝了一句:“迟早弄死他家那小的!让他嚣张!”

我当场就差点吓晕过去,因为有种预感,小童很有可能是崔九和当时那个女模特的孩子,可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我不会把这种无端的猜测告诉崔九,再起风波。我只是有些遗憾,如果他们真的有血缘关系,那么他们应该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相见却不能相认的父子。

我握着那封信,觉得很奇怪,却没有回应崔九的任何话,转身,进门。

江寒就冷笑,十八相送完了?

我没理他。

他冷笑,说:“嫌我碍事了吧?!我在这里他摸你的脸,我不在这里你们是不是就地当铺盖天当床了?!”

我说:“你神经病!”

他没理我,指了指手里的信,问道:“还有情书啊?”

我不理他,独自转身,打开那封信——那几乎是一场天旋地转的感觉,我几乎窒息在这封信里,哭都哭不出声音。

信是叶灵留下的——

我亲爱的小土豆:;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你和他。

今天是零八年的第一天,我看到了这一天的日出,太阳是鲜红的,那么亮,就像我们以前读书时每个周一升国旗时看到的那样。

今天,也是我在他身边的最后一天。

从圣诞到元旦,整整是七天时间,不多,也不少。

而我以死亡的名义,离开了他,整整有七年的时间。

这七年的时间里,是你无法想象的肮脏和腌臜,我像一具毫无生命的尸体一样,被囚禁在狭小的房间里,每天都是不同的肮脏的男人和令人恶心的占有……

七年里,每当清晨到来的时候,我都害怕地发抖,我知道,痛苦而折磨的一天又开始了;可我又告诉自己,叶灵,别怕!你看,又过去了一天!既然你相信你一定还能活着见到他,就算又近了一天了!

是啊,我又离着见到他,近了一天了。

……

天涯,或许现在的你无比恨我!恨我在平安夜里那句唐突而恐怖的话,你一定在想,这不是你认识的叶灵!这不是你认识的小叶子!这不是同你编织蓝白姐妹手链的那个女孩!这不是你在她打胎后将碗里的薄薄牛肉全都均给了她的女孩!

天涯,你知道吗?这七年里,我想的最多的就是你和顾朗。

这七年里,每一天的梦里,我都会梦到我同他被迫分离的那个操场,梦见他对我说——答应我,好好活着!所以,这七年来,无论遭遇了多少屈辱折磨和痛苦,我都咬着牙,狠狠地活着!就是因为他要我为他好好活着。

我每次只要想到,我一定会活着见到那个我爱着他、他也爱着我的少年,一定会见到我的小土豆我的天涯……就这样,狠狠地被折磨着却又狠狠地活着。

……

终于,在这个圣诞里,我见到了你和他——当我姨夫他们一群人将我抬进包厢的时候,大厅里,我看到了一个美得像童话一样的画面,一个男子在众人面前,向一个女子求婚!

你知道吗?当我看清了那两张脸,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就流了下来。

这七年里,我一直都期盼着,你和他两个人是幸福的,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幸福——我自私了对不对?我连祝福都不肯给对不对?可是,小土豆,你知道吗?我真的想默默地离开,默默地祝福你们啊。

……

可是,意外却是这样的残酷!

顾朗打开了那扇可以藏住我肮脏经历和痛苦秘密的门,他看到了我残破不堪的身体,就是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到了。

因为,我的愿望圆满了,我见到了我心爱的男人。

可我的心却再也无法圆满,因为我让他见到了我死都不想让他见到的自己!这种残酷是你体会不到的。

可就在他抱起我的那一刻,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我突然又有那么多的眷恋和不舍。于是,我悄悄地做了一个决定——我给自己七天的时间,来补偿这七年的夙愿。

一天,是一年。

……

七天之后,我便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

所以,为了这七天是单纯地属于我和他的七天,为了我的这点自私,我说了一句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的话,将你推上了道德的绞刑架。

人生在世的这七天,在姐妹和恋人之间,我选择了恋人,但是,我想你一定能明白,我是多么地想你,多么地不舍得你。

这七天,是我最幸福的七天,却是向你偷取的。

现在,我把他还给你了,完完整整地还给你了。

对了,这七天我都舍不得睡,每天都醒到深夜,我会听到隔壁她的梦呓,梦里,她会呼唤你的名字,天涯。

在每个夜晚里。

我就这样微笑着看着天花板,却不敢哭泣。

七年时光,已经将我和他彻底分离。我在想,那一天,他为什么放开了你的手,而抱起了我?

我以为是因为他心里还是爱着我的,可后来却从崔九那里知道,那一天的上一刻,你们两人吵架了……

不过,即使这样,我仍感激上苍,肯给我再看到你和他的机会。

天涯,我走了。

对不起,借了你七天时光。

对不起,我的胡巴,我的海老大,到分离也不能跟他们说声再见。

……

还记得蓝白姐妹手链上的那两条丝线吗?我一直都记得。

我们说好的,蓝线是小叶子,白线是土豆,蓝线和白线不分离,小叶子和土豆也永远不分离。

纵身而下时,是飞鸟一样的姿势。

就像你的肩上痣,就像她的胸上纹。

再见了,今生今世我最爱的两个人。

对不起你却永远爱你的小叶子

2008年1月1日凌晨绝笔

看着这封半年前的绝笔信,我几乎全身都失去了力气,缓缓地蹲在了地上,无声地哭到嘶哑。

叶灵,你这个大骗子。

你根本就不记得蓝白姐妹手链上的那两条丝线了。

既然我们说好过,蓝线是小叶子,白线是土豆,蓝线和白线不分离,小叶子和土豆也永远不分离。

可为什么二零零八年元旦,叶灵却离开了艾天涯!


109你以为自己送人的是救命稻草,而恰恰相反,这稻草往往是压垮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

二零零八年五月,绝对是一个被魔鬼诅咒了的季节。

就在我沉浸在失去叶灵的悲伤之中时,五月十二日的汶川大地震发生了,而这个时候,杜雅礼正在四川为我的《峨眉》系列拍摄封面取景。

她一直酷爱摄影我是知道的,但对《峨眉》的重视是我始料未及的。

胡冬朵说,这大概就是爱惜你这颗大脑袋人才吧,她说,你让马小卓去给你拍试试,马小卓宁肯送一座金子打的峨眉山。

哦,忘记说了,现在的胡冬朵又回到了马小卓的公司,因为与江可蒙合作工作室的那个老板突然被捕入狱,导致一系列的失败,所以,无路可走之下,江可蒙又带着胡冬朵重新回归了马小卓。

马小卓这人一直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心很宽厚,不计前嫌。

不过,但是我就差点想把胡冬朵给捕杀掉——原因出在《那么伤》上面。

胡冬朵走的是和一身荒凉,她跟我说,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往日对她笑脸相迎的作者突然开始不给她供稿了,让她和江可蒙的新杂志看尽了世态炎凉。

原本《那么伤》是别人牵线给杜雅礼的,杜雅礼跟我提及时,我给拒绝了,因为胡冬朵想为江可蒙索取,以带动她们工作室后期的图书。

这本书马小卓也想要,马小卓一贯就爱拿钱砸人,他让夏桐转告我,他愿意高于我现在稿费的一半拿下这本图书——其实,我明白,让马小卓愿意砸钱的不是这本《那么伤》,而是他对于江可蒙和胡冬朵离开的愤怒。

多出了这么多的稿费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个不小的数目,可是我竟然眼睛都不眨地回绝了,真的眼睛都没眨啊,现在我回忆起来,确实是眼睛都没眨,心都没动,就低价给了江可蒙。

那一年,我二十三岁,还是那么信仰情意的年纪。

我知道,我的好朋友的工作室需要一本这样的图书,在他们举步维艰的创业时代。

当然,这本书的稿费,对于江可蒙来说,还是抵押了房屋才凑齐——我当时拿取稿费的方式是,签订合同后首付50%,交稿之后付50%。但是,因为江可蒙在创业,我就没索取首付,直接交稿后付清。江可蒙后来让胡冬朵跟我商


量,可不可以交稿后付50%,另外的50%出版后两三个月再付。

我拒绝了,因为马小卓吓唬我,说,天涯啊,我偷偷跟你说啊,你那份合同是跟长沙的另一个老板签订的,可不是跟江可蒙,你可得小心啊,那老板名声可不好啊,不是所有老板都像我这样不拖欠稿费啊。

挂断马小卓的电话,我这个二货就连忙回去看了一眼合同,签字的果然不是江可蒙——于是,按照惯例,也担心那老板出了问题江可蒙也照顾不到我这里,我就给拒绝了。

这让江可蒙不是很开心。

我一直以为自己这次行为是仗义至极,可后来的教训告诉我,那只是我觉得而已——对绝境中的人,施以援手不见得是件好事,你以为自己送人的是一根救命稻草,而恰恰相反,这根稻草往往会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个老板不久之后就入狱了,《那么伤》出版后立刻就成了没娘的孩子,江可蒙的工作室也没有操作成功。

一切都回到了原地。

胡冬朵跟着江可蒙回到了马小卓那里,我跟胡冬朵说,我最佩服的,就是马小卓的度量。

胡冬朵说,她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我,没有做好《那么伤》,荒废了一本这么好的书,辜负了我的期望。

我就安慰她,说,没关系,我本身也没有什么期望,当时只是希望能帮到你和你跟随的江可蒙就好,遗憾的是,还是这样……

后来,我也常常想起这本叫做《那么伤》的图书,如果当时不是二十三岁,而是二十七岁,三十三岁……我还会不会眼不眨,心不跳地那么傻?!

很多年后,二零一一年的时候,我和马小卓在咖啡厅里读过去的时光。

谈及《那么伤》时,我说,其实这本书让我最难过的是,我总会想起夏桐在出租车里求我将这本书留给马小卓的那种眼神。

那几乎是闪烁着泪光的眼神,我竟然给生生地拒绝了。

倒不是她和胡冬朵谁更重要。

如果当初跟着江可蒙走的是她,那么,我也会将这本书留给她的。

马小卓说,至少,你换得了一个人的心。

此刻,是二零零八年,没有马小卓,也没有咖啡厅,只有我拨打不通的杜雅礼的手机,我当时就担心极了。

我想杜雅礼同学不会为了我的新书被地震给带走了吧?然后看着电视上那悲伤的震后画面,我就开始发短信给她。

……

直到一周后,我的手机终于响起了她的电话。

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声音有些疲倦,说她人没事,因为通讯中断所以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她说,历经了一场如此靠近自己的生死,突然觉得对于人活着更懂了,一切都看得更淡,更明白了。

然后,她说,天涯,照片拍得很不错,一定适合咱们的新书。

她说的是“咱们”。

《峨眉1》出版之前在网络上泄了底稿,对实体书的销量造成了极大的负面作用,杜雅礼当初完全可以毁约,甚至完全可以追诉我的法律责任的,但是他没有,坚持出版了这本图书。

她当时这个决定,对我此后的人生抉择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我跟她说抱歉的时候,她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她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我们应该一起面对的事。

大概就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再也不是一个孤零零的人,而是有人陪伴,有人坚守,有人分担。

其中的感激和感恩自不必说。

只是,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外泄出去的,看过《峨眉1》底稿的除了杜雅礼,也只有胡冬朵和弯弯。


110她如果偷的是吃的,他的心也会好受一些啊。

五月的天气,阳光是真心的好。

我趴在沙发上,日光还是刺疼了我的眼,我想起叶灵,想起她留下的那封信,仰望着太阳,泪流满面。

胡巴给我打电话,她的声音很嘶哑,他说,土豆,有时间多陪陪老大吧。

这时我才知道,他一直瞒着我,海南岛的母亲出事了,他们不想我担心,所以,这些时日一直瞒着我,就像我瞒着他们叶灵的事情一样。

她说,对不起,我的胡巴,我的海老大,到分离也不能跟你们说声再见。

……

胡巴来接我的时候,开了一辆很拉风的跑车,自从跟了老欧这财主之后,他也变得腿肚比普通人的腰粗了,每次海南岛总是警告她,少搀和!老欧那种人是人精,你跟了他一准儿就没干什么好事儿!否则能来钱这么快吗?能吗?能吗?胡巴你这孙子,再做错事儿老子可保不了你!你能算得过他吗?别到时候被他卖了还给他数钱!


胡巴就扯着我的胳膊,嬉皮笑脸地说,快快快!土豆,你瞧海大壮同学嫉妒的,不就是比他有钱了吗?哈哈哈哈。

……

那些快乐的小日子,就这么慢慢地凝固,慢慢地终结在这个黑色的五月里。

车上,胡巴跟我说了整个事情。

那天夜里,他们沿途找到海南岛的母亲时,她已经被一群人打得面目全非,不省人事了,这一切倒不是城管的作为。城管们当时只是收缴了她的东西,那辆旧玩具枪也被弄走了……她被带离了城市中最热闹的街道。

可能是执念太深,也可能是天意作弄,她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本来想到超市里买一包方便面充饥,却发现自己的钱包在与城管的推搡中早已不见了。

饥饿,恐惧,绝望,这么多年颠沛流离之中所经受的刺激,让她的行为早已有些时常……她就这样游荡在超市的玩具区,像个鬼一样,看着那些五花八门的玩具,她就想到了当初离家出走的儿子……不知道是中了邪还是怎样,她突然就抱起了超市里的一柄玩具枪,就像抱住自己失去了多年的儿子一般,冲出了门……

在这个人人痛恨“小偷”的年代,后果可想而知。

那么多人追了上来,面对追打,撕扯,她不管不顾地抱着那把枪想要逃离,死活不肯还给人家……最终,一群人将她打倒在地的时候,她仍旧将那柄玩具枪抱在身下。

她蜷缩地护住那柄破碎的玩具枪的姿态,正如保护幼子的母亲。

他说,海南岛一直都在念叨,她为什么偷的不是吃的?她为什么偷的不是吃的?她如果偷的是吃的,他的心也会好受一些啊……

我在一旁听得泪流满面,胡巴也哭了,他说,老大恨不能将自己弄死!

我擦擦眼泪,说,现在她康复了吧?无论怎样,总算是母子团圆了,其实也怪我,为什么不能像夏桐那样,押着他,让他去认他的母亲啊……

胡巴叹气,说,别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的身上揽。

我说,那顾伯母康复了吗?

胡巴叹气,半天后,他才缓缓地开口,人是没事儿了,可精神出问题了,医生说这些年的刺激加上外力击打,伤害了她的中枢神经……

我愣在了车上。

很久很久。

我和胡巴小心翼翼地走进病房的时候,海南岛正背对着我们,默默地坐在她的对面,小心翼翼地将一颗剥好的鸡蛋放在她手里,说,妈,吃点东西。

她不看海南岛,双眼毫无聚光点,接过鸡蛋,她就喂给怀里的那柄玩具枪吃,那一颗,她的目光充满了太多的宠爱,她说,小天,吃东西。

海南岛叹了口气,想要把她怀里的那柄玩具枪拿出来,让她好好吃饭,她却像护子的母亲一般疯一样地咬住他的胳膊。

我和胡巴一看,连忙上前。

海南岛制住了我们,他就这样痛苦地闭上眼睛,任她发狠地在自己手腕上咬下狠狠的齿印。

突然,她抬起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样,说,小天,是你回来了吗?今天,你真的回来了?

说完,她就哭了。

悲辛无尽的表情。

海南岛激动地抱住她,说,妈,妈,你认出我来了,妈……

可是她却躲开了他,这时我才发现,她的目光原来是直愣愣地看着胡巴,半晌后,她的目光又飘忽过胡巴,望向孟轲,闪烁着一丝光亮,仿佛在等待着那个她寻找了多年的少年推门而入。

最终,她眼眸中的那丝光亮终于黯淡,口里念念有词地沉吟着,小天……回家吧……妈再也不管你打游戏了……妈再也不管你了……

她低下头,望着怀中的那柄玩具枪,突然又笑了,她握着手中那个已被捏碎的鸡蛋,喂了过去,说,小天……吃饭啦……

海南岛转头冲出病房外,拳头紧紧地握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试图控制往外冲撞在眼眶中的泪水。

我跟了出去,轻轻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眶像顿时充血一样的红,他一把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像撷取一丝支撑下去的力量一般。

他的喉咙间是痛苦含混的呼吸,最终眼泪打湿了我的肩膀。

111 别盯着我看,看多了会怀孕的。

这个五月,让人此生难忘。

它是最不利的留念,匕首一般,刺伤了我身边每一个人。

江寒这些日子去过两次北京,不知道是不是被父亲训斥过,总之心事满满的样子,但是对着的时候,还是会恶语相向一番。

可我的心竟然开始隐约不安起来,我总觉得这个人会突然消失在我的生命之中一样。空气里,突然多起来的,是忧愁。

哦,对了,我们不在同一个卧室里了。

突然而至的大雨夜,弯弯给我发来了短信,她说,天涯姐姐,死是不是一种解脱?

我一看就知道,完蛋了,这娃准是又遭李梦露家暴了。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孤零零的站在暴雨里,五月已暖,却暖不到这个纤弱的姑娘。她一看到我,眼泪就流了下来。

人越长大,就越自尊。

可能以前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挨几句打骂也不会当事儿。可当她慢慢地出落成少女的模样,内心便自尊起来。

那天,我带她去王府井楼下的肯德基吃了汉堡和薯条,她一直都在流眼泪,最后是眼泪和薯条一起吃下。

她说,我虽然是她捡到的小孩,可我一直都把她当姐姐,她却从来都没有把我当妹妹,我只不过是那个“弯弯”的替代品……

我看着弯弯,说,那你还记得你以前的亲人吗?

弯弯摇摇头,说,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是弯弯,有个叫李梦露的姐姐,她是我对亲人的全部记忆……说到这里,她泣不成声。

李梦露曾在酗酒的那个元旦夜里告诉我,很多年前,她丢失自己妹妹的那个夜里,原本是在步行街摆摊,突然城管来了,小摊小贩们顿时慌乱起来,就在这慌乱之中,她牵错了手……她说,真他妈的该死啊,我怎么能牵错了手!她说,我答应过我母亲的,要照顾弯弯一辈子,照顾她成人。可是,我却把她弄丢了,她还那么小,也不知道现在活着不。活着的话,也不知道活得好不好。

她说要是时光能倒退就好了,当时就是手上的货全部被城管砸烂了,人被城管砸死了,也不会放开抱着弯弯的手……

那场大雨,让我和弯弯双双感冒了。

我将她送回李梦露处,看到辛一百,他正在做饭,系着围巾,弯腰切菜,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

时光真的让人改变,让人老。

有些人,注定是他的过客。

比如我和胡冬朵。

有些人,注定是他的劫数。

比如李梦露。

自从元旦被李梦露捉奸后,李梦露就跟他提出了分手,他就抱着李梦露哭到不行,他说,我不能失去你。露露,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当时的我和胡冬朵就像在看戏一样,曾经,这个男人也对我们如此深情款款过,我们已经见怪不怪他这种伪装的深情。

李梦露推开他,指着那个大衣柜里小瓷留下的内衣,说,这就是你的不能离开我?

辛一百突然站了起来,笑了,他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吗?你也从来没有把一点心放在我的心上,你不过想把自己毁灭给他看……我算什么?不过从头到尾是一场笑话……

李梦露愣愣地看着他,这些年里,她一直瞧不上他,可她忘记了,他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

辛一百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就让我当一个笑话吧!哪怕一辈子,只要你舒服,我就是一个笑话又如何?

……

原来,再薄情再不着调的人,面对真的爱情到来的时候,他也宁可自己是一场笑话。

此时,甘心在李梦露身边做了小半年笑话的辛一百给我开门,他看到我和李弯弯,连忙喊李梦露。

我打了一个喷嚏,跟李梦露说,弯弯可能也感冒了,你好好照顾她吧。说到这里,我突然停了一下,我想说,你善待一下她吧,这样的话,你的“弯弯”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地方,也会被别人善待的。

可我还没开口,李梦露已经将弯弯扯进了房内,扔进了里屋,骂了一句,没有公主的命,还非得公主的病!

我想阻拦,她却直接将我挡在了门外,冲我笑笑,说,有时间关心我们家的事情,不如关心一下你自己的事情!叶灵死了你知道吧?顾朗这半年多么不好过你知道吧?他不敢跟你提叶灵,也不敢跟你提他记挂你,你都知道吧?你要真不是顾之栋说的那样,是江家派来的,你要是心里真的爱过他,你就去看看他吧!

我:……

李梦露说,很好,你既然知道,就走吧!

回家之后,我就感冒了一场,发烧,头疼,咳嗽不止。

第一次,我发现江寒进了厨房,不知道是否因为老艾的原因,我对下厨的男人总是毫无抵抗力,我觉得他们帅得一塌糊涂。

他做了冰糖川贝炖雪梨,端到我的床前,不咸不淡的表情,说,这么吃,总比吃一大堆药片要好。

我就愣愣地看着他,心里涌起自己都理解不了的窃窃不安。

江寒就扯嘴笑笑,说,别盯着我看,看多了会怀孕的。

我直接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

杜雅礼来长沙的日子,我正被感冒搞得昏天黑地,看谁都跟颗白加黑大药片似的。

她说,你感冒得这么厉害,那就不要出门了,如果方便的话,我去你的住处看你好了,我想了想,就将地址给她发了短信。并一再警告江寒让他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能胡说八道。

江寒一本正经地说,我就说我们俩是同在一张床上的纯洁男女关系好了。

杜雅礼突然打来电话,没等我接起来,她又挂断了。

待我拨过去,问她,怎么啦?

她笑了笑,说,没什么,可能刚才忘记锁手机吧。

很久之后,一切都明了之时,我才想明白,原来当她看到我短信上的地址时,愣住了,才拨出了这个电话,想确定一下,可觉得唐突,最终又挂断了。

我怕她找不到具体位置,准备去小区门口接她,江寒将我按在沙发上,说,我去接吧,对了,你老板姓什么?

我说,姓杜啊。

江寒愣了愣,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112如果这场风暴在我的世界里引爆的话,又会是怎样一种情景呢?

杜雅礼走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似乎是明了,又似乎是疲倦,她看着江寒,最终转向我,说,好些了吗?

她进门时的那种微笑,我一直都忘不掉。

秀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们三个人,将拖鞋小心翼翼地放在杜雅礼脚边,然后小心翼翼地离开。

我和杜雅礼相互寒暄了一下,她转脸看看江寒,问我,这是……

我笑了笑,说,忘记给你介绍了,这是……

江寒突然拉过我整个人,对杜雅礼笑笑,说,我是她先生,她是我太太。

杜雅礼就笑了,眼角里是微微的凉,她转脸对我说,你都结婚了,我还不知道。来,瞧瞧我拍摄的图片,咱们给《峨眉2》选一个最好的封面。

我当时真想把江寒扔到桌子底下去,简直就是影响我在人前营造未婚单身美少女的形象好不好。

那一天,家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秀水和李莲花看我们三个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大概是感冒糊涂了,也或者是太粗心大意了,竟然没有发现其中的不妥。

我看着杜雅礼从四川拍回来的珍贵镜头,心里百感交集,她说,她是除了我之外,最能体味这个故事的人,所以她才能拍出诠释这本书最好的封面图片来。

一直以来,我都极敬重这种对自己的作品要求到极致到完美的人,也一直渴望成为这种人。她无疑便成了我的榜样。

吃饭的时候,我突然八卦了一下,我问她,你在长沙的那个男朋友怎么样了?

江寒似乎没预料到我问这个问题,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转眼看着杜雅礼。杜雅礼笑了笑,说,那次之后,我们就分手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也太八卦了,问了这么扫兴的问题,我说,对不起啊。

她笑了笑,说,没什么。一开始,我也以为天塌下来了,可仔细想想,爱情散了的时候,就像他说的那样,没有什么原因。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我瘪瘪嘴,说,这个人可真绝情啊。不过,谁也说不准,你们以后或许会在一起的。

江寒白了我一眼,感觉就像想把米饭塞满我嘴巴似的。

杜雅礼看了他一眼,继续保持着从容的笑,说,天涯,现实可不是小说。男人,一旦提分手,就不可能挽回了。

我低头想了想,是的,我想起了顾朗。所以,我就说,你错了!只有一种情况无法挽回,那就是这个男人有新欢了。他也有新欢了吗?

杜雅礼瞟了江寒一眼,用纸巾擦擦嘴巴,笑笑,说,不止是新欢,他结婚了。

我一听,立刻觉得正义感勃发,我说,真是禽兽!

江寒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那天,杜雅礼吃过饭就离开了。

江寒和我送她离开,她打了出租车,微笑着,冲我们说再见。

江寒一直看着她的车子离开,我在他身后踹了他一脚,说,怎么?我老板美貌吧!你跟我离婚,我就给你拉红线!

江寒那么认真地看着我,突然,他重重地揉了一把我的脑袋,说,你以后要敢背叛我,我就杀了你!

我心想,这台词不搭啊,哪儿跟哪儿啊这是!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他心里在那一刻微微漾起一丝难过——如果不是一纸突如其来的婚约,如果不是一个横空插入他生活的我,那么,这个坚强着微笑离开的女子,将会是那个可以同他共度一生的人。

于是,后来,当我知道了真相之后,想起了那一天,我就想,她是用多好的心理素质完成了这一刻,她给我诠释了最优雅得体的分手。如果是我的话,面对着这么一场,我是会掀桌子呢,还是会嚎啕大哭一场呢?

只是当时,我不知道。

我若知道的话,我肯定会恨自己也恨江寒,恨他将我推向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像江可蒙说的那样,不要以为自己活得多么坦荡,谁没有过辜负别人的时候呢?

那些你不想辜负的人,那些你不想背弃的誓言,那些你不想去做的错事……

后来,我又很感谢江寒和杜雅礼,他们没将这场风暴引爆在我的世界里,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抹去了。

如果,这场风暴在我的世界里引爆的话,又会是怎样一种情景呢?


113这大抵是我二十三年来,做过的最荒唐而疯狂的事情。

时值六月,长沙的天气已经焦躁起来,我却开始尽可能地想办法让自己心静,并快乐起来,毕竟生活遭遇太多波折,人活在这个世界之上,也不是来受刑的。

我偶尔会打开叶灵的那封信,却闭上眼不敢再去看。

我也会想起顾朗,但是却已失却了那诸多的力气,我怕看到他,因为看到他,我就会想到俯身而下的叶灵,飞鸟的姿态,凛冽在我的记忆中,再也抹不去。

我和胡巴常常会去看海南岛的母亲,她已经出院。

阳光很好的午后,玻璃摒住了窗外的热气,空调清凉着屋内的空气,海南岛会坐在窗前给她修剪指甲。

她总抱着那柄玩具手枪,一刻都不肯松开。

她总会望着窗外,望着门口,仿佛仍有期待一样,在她的心里,她始终在等待着那个少年,等待着他像归巢的鸟一样,飞奔向自己而来。

海南岛会抬头看看我和胡巴,然后笑笑,他说,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么笃定;可是低头,眼角却仍会有久久不肯落下的晶莹。

我轻轻地蹲在他的身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却丝毫没有觉察到。房门外有一双盛满了愤恨的眼睛,正望着我和海南岛握在一起的手。

就在我以为黑暗的五月再也不会漫过六月的天时,小瓷这丫头再次捅破了天——她去报案了——海南岛在家乡里拐卖了一个女孩,又在后期拐卖了自己。那个被他从家乡拐卖的女孩子已经生死下落不明了。或许已经被人贩子“海南岛”害死了……

爱极生恨,总是那颗少女爱而不得的心。

就如她说的那样——我若得不到你,就毁掉你!

可最终,在警察局报完案之后,警察要求她带领着去抓捕审讯海南岛的时候,她躲进了厕所里,给海南岛拨打了电话,哭着说对不起他,求他快点逃!

然后,她又拨打电话给我,同样是惊恐的颤抖,再也不像那个决绝凛冽的女孩——“若得不到,就毁掉”,她说,天涯姐,我错了……救救我哥吧……

当我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之后,疯一样了冲出门,江寒追了出来,他说,姓艾的,大半夜你得狂犬病了啊?

我没理他,只觉得天要塌下来。

我到了海南岛的住处,他正在楼下开车打算窜逃,母亲他已经拜托胡巴送回青岛,他一看到我,说,你来干吗?

我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拖上车,说,走!快逃!

……

这大抵是我二十三年来,做过的最荒唐而疯狂的事情。和身为嫌疑犯的朋友潜逃天涯,眼都没眨一下。

后来想起这一幕,我总会想,如果当初海南岛被抓获的话,我是不是也会跟着去吃上一段时间牢饭呢?

社会的道义和个人的感情总是难以均衡。

那天夜里,我和海南岛像两个瞎子一样,摸进了一个风景如画的小镇。一江水,两岸灯火,三面青山隐隐。

这个地方就是凤凰。

那天夜里,我疲惫地睡去,我居然梦到了江寒。

梦到他被一群穿着制服的人给带走了,似乎是因为陈强行贿一事,梦见他回头看着我,眼神又冰又凉,让人难过得想哭……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看见江寒正将一张大脸搁在我跟前,我差点惊声尖叫出来,我以为我和海南岛被警察连信息拖回了长沙呢。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巴,环视了一下窗外的沱江水,说,哟,逃难还这么诗情画意的,来这么一个清雅的地方呀,真不愧是作家啊!

我说,你怎么进来的?

是的,这客栈老板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将一个陌生的男人放进我的房间。

江寒耸耸肩膀,冲我晃了晃结婚证,说,喏,我跟老板说,我老婆跟我闹别扭了!我来哄哄她呢!老板一听小两口闹矛盾,赶紧就把我放了进来。还说,床头吵架床尾合……

我脸一绿,说,滚!

江寒就笑,说,那谁大半夜的时候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啊?

我直接坐了起来,说,大半夜?你什么时候摸来的?

江寒说,嗯,前后脚吧!我一直跟着你们俩,你难道不知道?我本来还以为你这是跟顾朗私奔了呢!

我就愣在床上,他看了看我,将我往床里里推了推,说,往里点,让我也歇歇。昨晚我可是听了一夜的沱江水啊。

说着,他就将大长腿一横,整个人斜靠在床上,将脑袋靠在床上,将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说,你脑袋又大又重,压了我的手腕一晚上,真疼啊。过来,跟我说说,你昨夜是不是梦到我了?一句“江寒,别走”,可把我的骨头都给喊酥了。

他冲我看了一眼,跟地主少爷训小丫鬟似的,说,来,给我捶捶肩膀。然后,他又感慨,昨夜我可真君子啊,居然把持得住……

我一把推开他,跳下床去,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江水细流。

突然,有人敲门,我连忙转过身来,前去开门。刚打开门,我就后悔了。

海南岛站在门前,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房间内正在床上心情而卧的江寒,嘴巴里像吞了一鸡蛋似的。

我刚想解释一下,江寒就起身,装模作为样的整理了一下扣子,冲海南岛笑笑,说,这女人就跟小孩子似的,爱黏人,一时一刻也不想跟你分开……

此刻,我多么想回头,一个扫堂腿将他踢到沱江里去喂王八啊。


114 从今天起,我开始追你,好吗?

海南岛的事情因为小瓷的改口,更因为江寒拜托了康天桥从中帮助,终于在小半月后,消弭了下去。

这些日子,海南岛对江寒开始称兄道弟,两个人在沱江喝足了米酒,看足了妹子,吃足了血粑鸭。

凤凰的血粑鸭果然好吃,大使饭店的烹制比起其他店家更是胜出不少。

海南岛回长沙的时候,在沱江边的酒吧里喝了很多酒,喝完了酒之后,他就去抢歌手的麦克风吼《一无所有》。

他拍着江寒的肩膀说,兄弟,我就把我妹子交给你了。将来你要是对不起她,我就把你给剁了扔沱江里喂鳖!

江寒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轻轻地喝着冰米酒。

江寒这些日子也没少做恶人,我当初为了将他驱逐出这方宁静小镇,将他的钱包啥的都给藏起来了,只希望他见好就收赶紧滚回长沙去。

江寒哭丧着脸来找我借钱用的时候,我顿时觉得自己好富足,小农意识顿时爆发,恨不得甩两张大钞在他脸上让他喊我款儿爷。

但本着真实的目的,我还是拒绝了他,没钱了多好啊,你可以回长沙了!

江寒听后立刻就感觉到了猫腻,他说,我的钱包是不是你藏起来的?

我说,我才不做这种无耻的事情。

其实我还真的做了。

江寒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这里影响你泡帅哥了?刚想表扬你和顾朗保持距离保持得很好,你就给我上演这一出啊,我还真忘记了考虑你这个小青梅小竹马两小无猜的好朋友也是一现成的红杏出墙的不二人选啊。

我说,你思想就龌龊吧!

江寒冷笑,说,得了吧!我再龌龊也不过是思想而已,瞧瞧我们江太太的行为啊,那可真是……

我说,少来,江太太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自己最明白!

然后我就往外推他,我说,想要钱是没有的,不过给我仨选择,第一,回长沙!第二,卖身!第三,卖唱!

还不及他反抗,我就从墙上拽下老板的那把破吉他塞进了他怀里。

塞完了我就后悔了啊。

因为没过多久,江寒就调好了琴弦,跑到我楼下日夜歌唱,他唱的歌听得我想冲出去砍人。

此后的几个天,只要我出门,江寒立刻抱着吉他迎上来。

不是唱《西门庆的眼泪》,就是唱《跑边的野花不要采》,完全不是当初那风度翩翩的男人,完全进化成了一泼皮无赖货。

于是,一古城的人就看着一男人整天对着一姑娘在唱——

——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既然已经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儿你不采。记得我的情,记得我的爱,记得有我天天在等待……

——西门庆的眼泪是黄连的滋味,为了得到莲妹妹用生命赎罪,就算进了鬼门关他也不后悔,宁在花下死我也要风流他一回……

海南岛在一旁看得差点想闭眼栽到沱江里去。

他拍着我的肩膀跟我说,妹子,你说你写书都没有这么出名。这下可好了,你在这小镇里,可真出名了……

终于,我怕了,妥协了,我抱着江寒的钱包去找他,我说,你是老大,我还给你,我对不起你,我错了,你弄死我吧。

江寒接过钱包,冲着我拨弄了一下吉他弦,说,好听不?

我心想,好听你大爷啊。

可是,我哪里敢说呢?我连忙堆笑,堆出一个比哭还难道看的表情,我拍着胸脯,握拳说,真好听啊!

江寒对我的回答很满意。

第一轮较量到此就结束了。

隔日,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海南岛已经离开了这座小镇。

他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我跟江寒告别了,他说你们俩要在这里度蜜月。啊哈,好好享受二人小世界哈。

我一看,眼一黑,就跑去拍江寒的房门,我说,带我回长沙!

江寒睡眼惺忪地看着我,突然,一把将我扯到他的房间里,笑着说,多好,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再也没人打扰。

我说,不行,我得回去!

江寒摇摇头,突然撒娇,说,不行,你得陪我!

他撒娇!

他撒娇啊!!

他撒娇啊啊啊!!!

我当下就有种被雷追着连劈了八百回的感觉。

我不理他,半晌,我说,你要是不走的话,我就自己乘车离开好了。

江寒就看着我,说,小青梅刚离开,你就要回去找顾朗吗?

我说,你这个神经病!

他竟突然就笑了,笑意中竟然也有微微的苦涩,他说,对啊,我就是神经病了我才会喜欢上你!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沉默了。

我也呆住了。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擂鼓一样的心跳声,和再也不肯平静的呼吸声。

可瞬间,我又想到了到凤凰之前那个不开心的白天——嗯,是的,我对你们隐瞒了的那一天——

那一天,江寒在北京,而秦心却突然从天而降,就在我万分吃惊的时候,她那么优雅地坐在我面前,冲我微笑,她说,你也坐吧,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

我当时还在想,接下来,她是不是该掏支票了,然后,我就可以狮子大开口,讨一笔分手费。

正当我徜徉在“来吧,用钱砸死我吧”的美好梦想里,秦心突然开口,她说,女人找男人,要么就为了钱,要么就为了爱,你是为了什么?为了顾朗?

我刚想解释一下,她就打断了我的话,说,好吧,就算我不反对你和我儿子在一起。但是请你跟我来一下。

我跟着她上楼,她走进江寒的房间,拉着我走进他的衣帽间,指着那一排排的衣服问我,说,你都知道这些衣服是什么品牌吗?

然后,她指那一枚枚整齐排列的手表和袖扣问我,这些呢?你知道吗?

我看着她,没说话。

她冲我笑笑,说,我可以不反对你们两人在一起,但是我想告诉你,你和他,永远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走不进他的生活,他也不可能融进你的生活。

说完,她就缓缓下楼而去。

我想追上她问问,难道人就以此而分吗?就是这些无谓的所谓品牌吗?它们的出现无非是为了点缀我们,难道是为了区分我们吗……

可是我的话还没有出口,她就转身对前来倒水的李莲花说,以后,千万记得别让太太出门遛狗。

然后,她冲我笑,很体恤的表情,说,别人会以为我们家江寒新换了保姆呢。

说完,她转身就走。

那一天,她用几个句话就将我打击得体无完肤。

真到今天,我想起了她的话,那种屈辱感还是那么清晰,这种无力的感觉让我从这种心跳与心动之中慌忙抽离,我看了看江寒,说,别开玩笑了,我很有自知之名。

然后,我就转身。

江寒在我身后追出来,他靠在门前冲我喊,天涯,我说的是真的。如果你不信,从今天起,我就开始追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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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你不是爱不起我!我只是忘不掉那姓顾的!

很多年后,我都没有忘记那个凤凰古镇的黄昏,它像一个梦,永远地醒在我的脑海之中。

那天,风里带着潮气,朦胧的小镇,古老的城门下,那个叫江寒的男子,怀抱着吉他,眉眼挺拓,白衣迎风,笑如春风。

当时我满怀狐疑地走过,唯恐他再对我唱那类歌曲,他调整了一下琴弦,一群年轻的男孩女孩围坐在他的跟前,他望着我,突然唱了一支歌。

声线慵懒,

这支歌,我此生都不忘,是《灰姑娘》——

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

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

你并不美丽,但是你可爱至极。

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我总在伤你的心,我总是很残忍。

我让你别当真,因为我不敢相信。

你如此美丽,而且你可爱至极,

哎呀,灰姑娘,我的灰姑娘。

……

这首歌让我慢下了步子,傻傻地看着他,看着他纤长的手指飞舞在琴弦上,看着他黝黑深情的眸子,如同波光荡漾的沱江水。

那个黄昏的夕阳,钱都映照在了他的身上,我的脸上。

那个晚上,我莫名其妙的悲伤,又莫名的快乐。

在虹桥边的烧烤摊上,我喝了很多冰甜酒。

冰甜酒有个好处,那就是酒精度特别低,可是喝起来特别顺口,喝着喝着人就傻了,就呆了,就醉了。

江寒仔细地给我擦烤肉串签子上的烟灰,他也小口地吃着,喝了一口辣辣的高度土匪酒,冲我吹了一口酒气。

然后,他就笑了。

那种笑意,是如释重负的笑。

仿佛说破一件心事一样。

虹桥边灯火闪烁,苗家的米酒喝得人微醺,我和江寒像两只鸭子似的,摇摇摆摆地往客栈走。

虹桥上的风,吹得人飘飘然。

人一吃得开心,就容易忘形,何况又是喝多了酒。

于是,我突然张开手臂大喊,我希望我将来找的那个男人,他就是着迈巴赫也会带我去吃路边摊。

江寒就嗤嗤地冷笑,说,我就是那个现成的男人啊。

酒晕飞上我的小脸蛋,我冲他笑,说,可是你不爱我啊。别说你今天说的那些话哈,你根本就是逗我玩,我有自知之明的。

说完,我就咯咯地笑起来,可心却被自己都说得揪揪的痛。

江寒愣愣地看着我。

她笑着,打算挥手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兄,其实,你真是个好人,连说句客套的假话都懒得说给我听啊。可是,一忘形却失手拍到他屁股上,江寒直接就愣了。

这是赤裸裸的调戏啊。

我也愣了。

灯火迷蒙,人也迷蒙。

江寒突然一把将我拉进怀里,他看着我,眼眸紧紧地盯着我,说,那你爱我吗?

我眯着眼睛只是笑,想闪躲开他的怀抱,他的气息,却挣脱不了,于是心里是说不出的微微的苦。

我看着江寒,垂目,声音抖着,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我怕。

是啊,我怕。

我怕这是你的一场游戏。

我怕我奉陪不起。

江寒捧着我的脸,让我正视他的眼睛,他说,这样的我,就让你那么害怕吗?

说完,他狠狠地吻住了我的嘴唇,他的吻如同刚刚喝过的土匪酒一样汹涌霸道,让人疼痛。

这种疼痛让人变得敏感而清醒——我想起了秦心,想起了她说过的那些话。

我几个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推开他,我说,是的,这样的你,这样的感情,让我害怕了,你是属于刘芸芸这种一身名牌LOGO的女人,而不是我!我配不起!”

江寒看着我,说:“我知道你对刘芸芸没有好感,可……这也只是我们的生活。“

我笑了笑,说:“对啊,豪车、美宅、华服,各种时新的玩意儿,这不是你们的炫耀,这只是你们普通的生活。可这不是我的生活!所以,你的母亲敢拉着我去看你的衣柜!敢问我是否认得清里面的牌子!还敢让我不要出门遛狗以防别人以为我是你们家的保姆!”

我说:“江寒,你仔细看清楚了!在这个灯光下的我!这才是真正的我!一个永远走不进你生活的我!我怕得不是你,不是你的爱情,我怕的是,我真的会爱上你!我怕没有好结局!我怕有一天我也会像苏轻繁一样,站在高高的二十七楼,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跳下去!”

说着说着,我就哭了起来。

江寒就一直看着我,然后走上前,突然抱住我,说:“地久天长,还不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吗。”

我还是用我仅有的冷静推开了他,我说:“我还是爱不起。”

突然,他就笑了起来,他后退一下,看着我,说:“你不是爱不起我!你只是忘不掉那个姓顾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

可是没走几步,他就转身,似乎是担心我一个人有危险,他就拉着我的衣袖,说:“走!明早我就送你回他的身边!我给你离婚协议书!我送你们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

那个晚上,我抱着枕头哭了一夜。

明明是那么清醒地提醒自己,提醒了一路,小心了一路,却还是沦陷了。

胡冬朵给我发来短信,她说:“天涯,我怀孕了。”

我当时正哭得跟只蛤蟆似的,脑子也没转就回了一句:“谁的?”

胡冬朵直接就发飙了,她回了一句:“我XX你大爷,艾天涯!”

这时我才清醒了一点,连忙拨过电话去:“恭喜你和康天桥,”我说:“你不是不接受他吗?你不是嫌弃他奶瓶男吗?”

胡冬朵叹气,说:“只是个意外,只那么一次……”

我说:“太好了,你可以编辑本书,就叫《命中注定我和你》!”

胡冬朵说:“听说你和江大爷在外面度蜜月呢?”

我说:“我们明天就回去了。”

胡冬朵叹了口气,说:“我跟你说个事情,挺惨的,你听了也别难过。你和海南岛不在的这小半月,小瓷去找辛一百了,说是怀了他的孩子,都五个多月了,被李梦露知道后,找人给活活地打掉了……流了一街的血……”


116我不会让你死!我才不要做寡妇!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

故事的结局,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

可蜿蜒狭窄的山路上,当迎面而来的货车偏离了轨道冲过来时,江寒猛转方向盘之后,一切都改变不了了……

我当时正满脑子小瓷这个可怜而凛冽的小女孩,然后就自由落体了。

当我从恐惧中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被甩在了一棵脆弱的小树上,而江寒就在我身边,车子正从他身下的斜坡慢慢地滑下去……

江寒抬头看着我,一时之间,他的表情那么复杂。

可当他抬头看到我背后的那棵小树的时候,他的表情就更复杂了。

他说:“你放开手!还能保住小命!”

我看着他,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可整个人都快被拽断了,我说:“江……寒……你太重了……”

他说:“滚!”

然后,他看着我,说:“你放手,我不会有事的,我命大!”

我说:“命大你大爷!下面是什么,你知道吗?万一是山涧,你就死定了!”

我狠命地拉着他的手,满脸通红,我说:“江寒,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才不要做寡妇呢!”

江寒似乎没有想到,在这一刻,我会这样的倔强。

他望着我,突然笑了,擦伤了的脸却依然在英俊中平添了一份霸道,他说“你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

我说:“你去死!鬼才会爱你!”

突然,他就笑了,在这么危险的时刻,他居然会笑得这样开心——可我一点儿都不开心,我觉得自己的大蛮腰快要被拽断了。

江寒突然一把抱住我,说:“既然这样,那艾天涯,我们俩就做鬼!”

我吓了一跳,说:“你疯了?”

他说:“这样耗着,迟早是掉下去,你会有危险的……”

他说:“天涯,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然后他看着我,说:“要死我也陪你一起死!”

然后他一只胳膊护住我的头,一只手紧紧托住我的颈项,狠狠地一蹬腿,我们两个人就折断了那棵脆弱的小树。

两个人就这样滚落了下去,他紧紧地护着我,整个人仿佛一种包裹,严丝合缝。

……

那一刻,我的人在坠落,心也在坠落。

这是第一次,有一个男人对我说,要死,我也陪你一起死!

……

福大命大啊。

我们俩没死成。

那不是山涧,也不是悬崖,掉下去居然是躺在松软到家的陈年落叶上。

我抬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擦伤,又看了看江寒整齐的腿和胳膊,我就抱着他哇哇大哭起来。

我狠狠拍打着他的胳膊,宣泄着自己的恐惧。

江寒痛苦地皱着眉头,他说:“大姐,我……我骨折了……啊……”


117死你都不怕,还怕爱我吗?

我至今都记得他说的这句话,他说:“死你都不怕,还怕爱我吗?”

那一天,是我们回到长沙的第七天,也正是他的生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七天来,他每一天都过得异常沉默,这种沉默让人觉得心疼而恐惧,他会看着我,眼神却是异常的安静和温柔。

他生日那天夜里,我们两人喝了很多红酒,半途,李莲花和秀水带着小童去游乐场了,家中只剩下我和他。

这种诡异而特别的气氛,让人觉得惴惴不安。

我突然感觉到有些异样的时候,他已经从我身后紧紧揽住了我,心跳声就在他的胸口擂动着我的脊背。

我想躲闪,却感觉到力不从心。

他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变得低沉而沙哑,他说:“怎么了?死都不怕了,还怕爱我吗?还要躲闪吗?”

说完,他的吻就细细地落在我的颈项之上,他说:“我爱你,天涯,我是真的爱你……”

他的声音像蜜糖一样,让人变得心思恍惚起来,我总觉得今夜的酒有问题,可是我却不知道到底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整个人晕晕的,绵软无力。

或者,我只是醉了而已。

他的吻,他的拥抱,他的整个人,都像是融化掉你的火炉一样。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最原始最致命的情话,他说:“天涯,我爱你,嫁给我吧!把自己交给我吧!我会爱你一辈子的。”

一辈子?

多大的诱惑啊?

突然之间,我开始从躲闪渐渐地回应起他的热情来。

最坏不过飞蛾扑火一场,是不是这样?

突然,他深情地望着我,一步步将我推向沉沦的欲海。

他说:“天涯,你爱我吗?”

我沉浸在他的爱里,轻轻地点头,轻轻地,“嗯。”

他一边吻我,一边说“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我说:“江寒,我爱你。”

他就紧紧地将我拥在怀里,那是一种生怕随时会失去的拥抱姿态,紧紧地,不肯放弃。最后,他松开了我。

仿佛是一场舞蹈,他扯着我的手将我拉到卧室的那一刻,我整个人微微僵硬了一下,却如何也敌不过他温柔的蛊惑。

他的手撩拨在我的脊背上,轻轻地撩开我的衣衫拉链,他说:“天涯,你真的爱我吗?”

我都已不能呼吸。

他狠狠地吻着我,如同嗜血的兽,我的衣衫最终在他的指尖轻轻落下……

大抵就是那种飞蛾扑火的感觉吧。柔滑的丝被搁在我和他之间,他的吻落在我的胸口,他说:“我想听你亲口说,你爱我,你想要我……”

我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我说:“我爱你,江寒,我真的爱上你了,怎么办?”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停止了,那么冷静地坐在我的面前,说了一句让我整个人都傻掉的话,他说:“你真的爱上我了?难道你真的不知道这只是一场游戏?!”

就在这一刻,卧室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他的一群朋友冲了出来,他们冲着他撒花瓣,开香槟酒,然后江寒转身对周瑞笑,说:“喏,你们听到了!这个三年的赌约,我可是赢到了!我泡到了她!”

刘芸芸冲着我啧啧地叹了一声,我望着他敞开的衣帽间,这个秦心用来羞辱过我的地方,如今,他亦如此羞辱了我。

巨大的羞辱感让我整个人仿佛被抛入了地狱。

一群毫无底线地取乐的人,就这样羞辱了我的自尊,我看着江寒,浑身直哆嗦。

我抱起被子,缠着自己的身体,冲出了他的卧室。


118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暑气笼罩的长沙街头,我把自己紧紧地裹住,仿佛一点裸露,都是一种无言的嘲弄,羞辱着我,折磨着我。

夜色那么暗,我找不到任何一条路。

我抱着被子在夜里哭,哭着哭着,我发现自己没有手机,竟找不到一丝求助。

江寒跟出来的时候,我正哭成了一团,他将手机递给我,说:“我以为你对我的抵御系数很强呢,我以为这辈子都攻不下你这座城堡呢,还好,还好!”

然后,他冲我笑笑,说:“你也想开一点,年轻人嘛,不就是一起热闹嘛。”

我看着他,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是啊,我怎么可以去相信,他会爱上我?

我怎么能去相信,一个这样的男人,肯去爱上我?

这些年里的那些好,那些坏,纠纠缠缠的,不过是一场欲擒故纵的游戏而已!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仿佛被豁开一个大窟窿,我没法恨他,我竟然没法恨他,我只恨自己的天真!

突然,我看着天上的星星,它们仿佛嘲弄我一样,冲着我眨着眼睛。

我突然笑了,笑着笑着,我就给顾朗打了电话。

我说:“顾朗,你在哪里?”

我说:“顾朗,你带我走吧!你带我去哪里都行!今晚我都跟着你去!”

说完我就挂掉了电话——这一刻,我像极了小瓷,像极了李梦露,像极了每一个被爱情伤透了心的女子。

仿佛只有毁掉自己,才能平复这种伤痕。

江寒转头看了看我,笑了笑,说:“算我今夜给顾老兄送大礼了!”

我居然还是没有生气,我只是冲着他笑。

心碎如血,笑容如花。

顾朗将我抱走的那一夜,我一直对着他笑,我拍着他的肩膀说:“今夜,我是你的了!我不骗你!”

顾朗心疼地看着我,他回头深深地看着这方小区。

我就将他的脑袋掰了过来,我说:“顾朗,你爱我吗?”

他没说话。

我就笑,我说:“你瞧,我是不是很难看啊?”

顾朗突然紧紧地将我拥在怀里,他说:“对不起,天涯!我怎么能将你放在别人的怀里!我怎么能相信别人会给你爱情!”

他说了这句话后,我终于哭出了声音。

是啊,连我爱了十年的男人,都不肯给我一份完整的爱情,我怎么可以去相信一个轻狂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呢?

我抬头看着顾朗说:“我恨你!”

然后我就又笑了,抬头望着天上的那些星星,那些星星是我童年的伙伴啊,如今,它们看到我如此潦倒于爱情,会是怎样的心情?

那一夜,顾朗一直紧紧地抱着我,试图温暖我的冰冷。

可是,我却再也感觉不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了——我突然想起了那句话,他说,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我看着顾朗,深深地嗅着他的气息,泪流满面。

为什么在我那么爱你的时候,你不肯给我一个这样的拥抱?为什么当我的心给了那个男人的时候,你才给了我这样一个拥抱!

而我的心对你,却是,不爱了,就是不爱了啊。


119天涯,我们结婚吧。

事发的第二天,我昏睡了整整一天,我不敢睁开眼睛,生怕整个世界都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

第三天,我就生龙活虎了,上山能被老虎吃掉,下海能被鳖咬。

然后,在这第三天我就被人砍了。

当时,胡冬朵这个爱心大姐收养了一群猫,然后其中一只猫被一变态给爆菊了。胡冬朵当时就怒火中烧,也不怕动了胎气,直接拽着我就冲到筒子楼里抓变态。

我那天多生龙活虎啊,就跟个打手似的,跟着胡冬朵就冲上去了。

然后那个变态居然不在家。

胡冬朵说:“走!我们去买红油漆,泼他家门!”

我说:“好!”

于是,我们俩就雄纠纠气昂昂地冲下楼去——我发现,人失恋之后,就变得异常有气势。

可我的气势没持续多久,刚前脚下楼,后脚就有人将我生生地给剁了好几刀。

当这些巨大的疼痛排山倒海一样袭来的时候,我还在想,老娘就一文艺女青年啊,得罪了谁啊得罪了谁啊得罪了谁啊?还是谁在报复社会啊报复社会啊报复社会啊?

昏迷之后,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个梦像极了我前些日子看的TVB警匪片一样。

梦里,我是一人见人爱的女主,处于不明状况的昏迷状态。

然后,紧接着,我就看到了顾朗,他的角色似乎是男主之一。

就这样,一直身为男主之一的顾朗一直守护在我的身边,他不停地流泪,不停地亲吻我的手,他说,天涯,你会好起来的。他说,天涯我爱你。

我想说,去你大爷的编剧,你不敢换个名字吗?我还想说,去你大爷的顾朗,你就不敢早点爱我吗?不敢吗?

然后,我突然又看到了江寒,他出演的似乎是男主之二。

男主之二似乎犯了经济罪,正在父母的庇护下准备出逃国外,可狗血的编剧安排了女主昏迷,昏迷!

于是,男主之二就连小命也不要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男主之二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医院,他的手几乎是颤抖着抚摸过女主,也就是我的脸,泪流满面。

我原本想骂他禽兽啊禽兽你还嫌害得我不够惨啊,可是他一哭,我的心就全乱了。我发现我这人特包子,他都把我轻贱成那样,我都不舍得恨他。

突然之间,男主之一顾朗就出现了,他身后是一群穿制服的警察,就像很久之前的那个梦一样,江寒这个男主之二就被他们一群人给带走了。

临走的时候,他一直回头看着我。

深深地,久久地看着我,仿佛不敢相信一样。

因为男主之一的顾朗在他耳边轻蔑地笑着,说了一句话,他说,你以为你真逃的了啊?如果不是天涯肯配合我演这场苦肉计的话,说不定,你真就走的了。

我心里很不开心啊,我才没跟你配合好不好,我是被人砍了啊。

可一想这只是一个梦,我就不跟他争辩了,继续昏迷。

顾朗绝对腹黑地走上前,给江寒饰演的这个苦情的男主之二整了整衣领,笑说,你以为她真的昏迷吗?她只是不想看你这副可怜的嘴脸而已!哈哈哈!

江寒不敢相信地猛然回头,有些憔悴,眼角悲凉,他看了看床上的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样。

他抬起头,阖上眼不再看我,最后在那些警察的钳制下,面无表情地从我身边走了开来。

我的眼泪硬生生地冒了出来,回头,拼劲了力气,颤抖着声音,想喊一句,江寒。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

那一刻,我多么希望他回头看我一眼,只一眼,一切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啊。我没有和顾朗做局,我怎么会害他?

……

我一面昏迷一面沉浸在这个梦里,还想对编剧抗议一下的,可是编剧说,你不过出演了一个比挺尸的强不了多少的角色你就少叨叨吧。

于是,为了这个角色,我还是闭上了嘴巴。

然后我一面试图从这个梦境里醒过来,一面盘算着,我一定要将这个梦写成故事卖钱啊,卖好多钱,然后就不必时时刻刻被江寒这样的男人和他的家人给羞辱了。

后来,听说我昏迷的那几天,一拨又一拨的人前来拼命地哭。

胡冬朵走了换夏桐,夏桐走了换胡巴,胡巴走了就来了辛一百——哦,他被李梦露给彻底抛弃了。

他拍着我的床说,姓艾的,你现在可开心了。老子这下真被抛弃了!然后他就捂着脸哭,哭了一会儿他就说,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见到明儿的太阳了,告诉你,老子伤心啊,不是因为上一个情人的失去,而是因为老子的下一个情人还没来到!

然后,他就抱着脑袋离开了,是深深的伤心和深深的绝望。

瞧,我们在爱情里,都爱嘴硬。

最贱的是连老欧都来了,他跟胡巴说,你说我对着一半死人,我这算是奔丧呢还是探病呢?

胡巴说,欧总,我那朋友,海南岛家里搞拆迁,被拆了,现在需要点儿钱,先弄一套房子住着,你能不能提前支给我点儿钱呢?

欧总一听就来精神了,他说,哟,这借钱的事儿,我可贼拉有经验了,不是我说啊,借钱给朋友,迟早你会发现,你身边一个朋友都没了,一起没了的还有你借出去的钱,这就叫人财两空!

胡巴还想说点儿什么,老欧说,我得赶紧下去了,老太太要带她那猪去散步呢。

……

就这样,一场接着一场的混乱之后,我终于醒了过来。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顾朗守在我面前,眉眼中全是纠结的温暖,他见我醒来,忙上前,天涯,你醒了?

我点点头,说,呃……我被谁砍了?

顾朗低头,说,已经报警了,在调查中。

我迟疑地看着他,说,可为什么警方不喊我录口供?

顾朗什么也不说,他突然打断了我的话,说,天涯,我们结婚吧。

这猝不及防的求婚,让我直接愣在了那里。

可最终,我却突然笑了,我说,好啊!

是的,我想起了那个痛苦而羞辱不堪的夜晚,世界上的女人难免痴傻,草草地将自己交付给他人,妄图报复那个让自己心伤的人。


120我只不过是利用你!从头到尾都是利用!没有半点爱!现在,你满意了吧!

遗憾的是,我连在江寒面前炫耀我和顾朗要结婚的事情的机会都没有,他就消失了,空空的房子,空空的手机号——康天桥言语闪烁,说他出国了。

我穿着病号服试图炫耀这种幸福,去到他的房子的时候,李莲花对我尴尬地笑着,说,您来了。

然后,她递给我一个手机号码,说,先生走的时候交代,你需要的东西,这个人会给你的。

当我拨打了这个号码,并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才知道,他是律师,全权来完成我和江寒的离婚事宜。

他将离婚协议书交给我的时候,说,艾小姐,你只需要签字即可。

于是,我就签了字。

突然发现,原来这跟签名售书没啥区别,很顺利。

正当我甩着离婚协议书去找胡冬朵的时候,她告诉我,康天桥跟她提分手了,因为他的母亲强烈反对,认为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不配进他家门楣。

胡冬朵低下头,声音很轻,她说,可天涯,这个孩子,我不想杀掉他啊。

我心里一面愤恨着康天桥,这货果然和江寒是一丘之貉,一面又怜惜着胡冬朵。

是的,我想起了叶灵,想起了那场惨烈的少年往事,所以,我轻轻地抓住胡冬朵的手,说,那就生下来吧,我陪你一起养。

是的,少年时代,我给不了叶灵的,长大后,我想给你。

那天,胡冬朵喝了很多酒,她忍着泪对我说,天涯,我觉得自己在爱情里已经修炼成精,我把爱情看得那么筋络分明,鞭辟入里,却还是忍不住想赌一把,因为爱啊,就是因为爱啊。可还是输了,鲜血淋漓,一败涂地!

我就紧紧地抱着她,我明白的,越是自以为看得清晰明白不会深陷爱情,到最终越沉沦得厉害。

我和她,不都是这样吗?

突然,我那么地羡慕江寒,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他那样,可以迅速地从一段感情之中抽身出来。

可我做不到。

我依然想他,念他,惦记着他。

当然,我知道,我必须忘记他,否则,一切只是一场自取其辱。

就在我打算同顾朗商量一下胡冬朵的那个孩子的事情的时候,刘芸芸找到了医院,找到了我,她笑得异常轻蔑,她说,还真看不出,你这女人还真是心黑手辣得厉害啊。

我一直不喜欢她的高傲,但是我决意回击她的无礼,我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刘芸芸说,你害得江寒入狱!你蛇蝎心肠!

她一提江寒,我就愣住了。

时光已经隔了半年,这个名字在我的世界里至少消失了半年。

我吃惊得看着刘芸芸,说,你是什么意思?

刘芸芸冷笑,说,少装白兔!我们的圈子里,谁不知道江大公子被一个文艺女青年给坑惨了!

我说,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刘芸芸冷笑,说,怎么着?你明明知道他当初为了你接受了陈强的六百万贿赂!你也明知道他当时自身难保要去国外避难!所以,你为了让他留下来,就和顾朗联手找人砍伤了自己,伪装昏迷入院,让江寒派在你身边的人将这个错误的消息传递给江寒,利用他对你的好,对你的不忍心!在避难的那一夜,潜回了医院看望你!如果不是你!他不会入狱的!他一定会在国外活得好好的!你这个女人就是蛇蝎心肠!你就是为了报复那个夜晚他跟你开的那个玩笑,你觉得他羞辱了你!所以,你就想要他的命,是不是?

刘芸芸的一番话直接将我说傻了。

我说,江寒……江寒他不是在国外吗?

刘芸芸冷笑,说,你少来装无辜了!你和顾朗亲手将他送入的监狱,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都快急哭了,我说,我真的不知道!

刘芸芸说,你害了他,你一辈子都会遭报应的!

那天,我整个人像傻了一样,挣扎着想要离开病房,我想去找顾朗,我想问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头疼欲裂之时,我想起自己昏迷之时做的那个梦——不!或者它不是梦!而是一个现实,一个潜伏在我时而昏迷时而清醒间的记忆里的一个现实。

想到这里,我的身体抖得异常厉害。

这时,顾之栋和李梦露突然来了。

顾之栋看着我,语重心长地叹息,说,我在外面等了很久了。其实,刚才,那个女孩子说的都是真的。

我转脸,茫然地望着他。

他笑笑,坐在我的身边,突然慈爱得很,他说,我并不反对顾朗和你在一起。只是,我太了解这个孩子的秉性了,他太想给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报仇了,所以,他才会选择利用你报复江家。唉……江家小郎入狱,江家新妇别嫁,不能不说是最好的报复啊,只是这孩子不该如此执念啊……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我整个人愣在病床上,很久很久。

李梦露看着我,默默地掏出一些照片,无一不是砍伤我的那个毛头和顾朗在一起的照片。

她说,你一定不会想到,要毛头去砍伤你的人是顾朗吧?!

这句话炸在我的耳朵里,就如同节日里的烟花一样,不断地升腾在天空之中,爆裂着,爆裂着……

李梦露笑笑,说,砍伤了你,就可以引出江寒来,顾朗就是再不忍心,可为了报仇,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说完,她也离开了。

……

我忘记了自己是怎样从这场噩耗之中清醒的,当我扑到顾朗住处的时候,他正和顾之栋相谈甚欢,这是他们父子之间少有的和谐场面,催九和李梦露还有几个人也在。

我没有看他们任何人,我只问顾朗,我说,你告诉我,江寒、江寒是怎么一回事?他是在探望我的时候被送进了监狱了吗?你告诉我啊!

顾朗看着我,很惊愕,很显然,他没有想到我会知道这件事情。

我看着他沉默,我笑了,你……你真的利用了我?

顾朗握住我的手,说,天涯,你别这么说!一切都是巧合,你住院的时候他来探望你,却恰好被调查你砍伤事件的警察发现了他是被通缉的经济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之栋打断了,他笑笑,说,顾朗,你们都是要结婚的人了!就要开诚布公,坦诚相对!何必如此呢?

顾朗回头,情急地喊了一声,爸!

顾之栋没理睬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说,你也算是我们顾家的有功之臣!然后他看着顾朗,说,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你就告诉她,是你找人砍了她!就是为了赌江寒对她有恻隐之心,在潜逃国外之前会因为她的生死未卜而滞留!然后我们让警察瓮中捉鳖……

突然之间,我的耳朵里什么都已经听不见。

来来回回地,回荡着唯一的一句话就是——是你找人砍了她!是你找人砍了她!是你找人砍了她!

我回头,呆呆地望着顾朗,声息艰难,说不出一句话,也问不出一句话。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他能当着我的面来否认掉这一切啊。

是的,即使在医院里,刘芸芸、顾之栋、李梦露跟我说了那么多,我还是不肯相信顾朗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可现在,他却用沉默回答了我。

突然,这个世界如此的冰冷,冰冷得让我不敢再逗留片刻。我像是失却了方向的候鸟一样,将冻死在这个冰冷的季节里。

顾朗上前抱我,他说,天涯,你听我说,听我解释!

我望着他,眼泪往外直涌,我结结巴巴地说,你告诉我,你没利用我来对付江寒啊,你说啊!你也没有找人砍伤我!你说啊!

顾朗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也流了下来。

我看着他,我笑,我问他,是不是从头到尾,你就根本没有爱过我啊?什么飞鸟文身!什么天涯之远!什么今生今世!

顾朗看着我,仿佛被激怒了一样,他说,是的!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我只不过是利用你!从头到尾都是利用!没有半点爱!现在,你满意了吧!

我哭着笑,笑着哭,我点点头,说,我满意了!

然后,我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121一场青春就这样散场了,在我们最后相信爱情的那一年。

我的世界从那个八月开始就进入了冬天。

此间,我找尽了办法想要见江寒一面,可是求告无门,最终,我找到了老欧,老欧帮我引荐了江弦歌。

江弦歌很奇怪地看着我,他说,你明明害了他还不赶紧躲起来。你是多想让秦心弄死你啊!

我说,我只想告诉他,我没有害他!

江弦歌说,这没有意义。你知道,他被判的是无期徒刑。家父也无力出手……

我说,我等他!一辈子!

江弦歌就笑了,他笑得很开心,他说,你以为说一辈子就像你在键盘上敲打三个字那么简单吗?

我说,我一定得见到他!

江弦歌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见你吗?

我摇摇头。

他说,因为你值!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就对我笑笑,说,我听说,江寒在青岛有套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听说夜晚浪花可以拍打到窗户上,我很喜欢那套房子,如果你肯将它给我,我就帮你见他一百。

我心想,你神经病吧,我也想要一套这样的房子啊,可是多哪里去偷给你啊!

江弦歌说,你不知道吧?这套房子可是费尽了手段,辗转了数人才过户到你名下的,我这弟弟,对你也算深情了。你自然不知道他为你的身后堆下什么财富,不过我不贪心,我只要那套房子!

我眼都没眨一下就同意了。

因为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拥有过这种东西,所以更不会心疼失去。

我去见江寒的时候,他愣了很久,然后转身离开——是的,他不想见我,眼里满满的全都是恨。

我扶着玻璃哭泣,他才停住了步子。

我说,你是爱我的对吗?那天的伤害都是假的对吗?

我说,江寒,求你相信我吧,我没有害你!我真的没有!

我说,江寒,我的心在你那里吧,这辈子都逃不了了!

我说,江寒,我等你!今生今世陪不了你红烛夜,我便奉君白骨黄土!

江寒看着我,摇摇头,说,好好找个人嫁了吧。

然后,他就转身离开了。

我说,我一定会等你的,一辈子!生是一辈子,死也是一辈子!

二零零八年年底,胡冬朵生下了一个女孩。

我还没做好准备就被她给拽进去了陪产,在她痛苦的嘶喊中,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我妈,当年她生育我的时候,也历经了这般痛苦吧。


助产士让她停止嚎叫,保留一点力气,否则孩子生产的时候就没有力气了。

这时候,康天桥打来电话,我一边哆嗦着握住胡冬朵冰冷的手,一面接起来,他的声音抖着哭声,说,我打她电话打不通,她……她没事吧?

我没说话,将电话放在胡冬朵的耳边,我说,康天桥。

胡冬朵已经没有力气说话,而康天桥大概是听出了异样。于是,他就开始嚎啕大哭,他说,老婆,我爱你!老婆,等孩子出生了,我们就结婚!我不管我妈了我不管了!

胡冬朵咬牙切齿间是心如死灰,她冷笑,你爱我个毛线!爱我你去给老娘长个子宫啊!

……

最终,是母女平安。

康天桥赶来的时候,胡冬朵正躺在病房里,她指着他的鼻子,你以为我会给你这种杂种生孩子吗!告诉你!老娘是来引产的!

说完,她就哈哈大笑,笑声那么悲凉。

她是个清醒的人,清醒地看着自己去爱这个不该爱的男人,碰不该碰的感情,只盼着能有小小的奇迹发生。却最终换来他无助的像孩子一样的哭腔,冬朵,算我求求你,咱把孩子拿掉吧!

康天桥茫然地看着冰冷的胡冬朵,是的,他在电话里听到她嘶喊的那一刻,他已经决心要不顾一切奔赴这场爱情,哪怕粉身碎骨也不怕。

只可惜,这场爱情里的对手已经死心,再也无力奉陪。

那一天,他笃定了自己的勇气;而她,却笃定了他不过是一时兴起。

他永远是一个走不出母亲控制的大男孩,心理尚未断奶,所以,扛不起她和孩子的未来。她不敢再去相信他,她怕看到某一天,他从他母亲那里回来,抱着孩子,再次对她哭着说,冬朵,算我求求你了,咱把孩子扔掉吧!

情依然在,只是心已绝。

康天桥那天在病房门前哭得眼泪满脸,鼻涕满脸。

爱情让人绝望的地方,不在于他看不到未来,而是你明明看到未来,却怎么也触不到,够不着。

一声青春就这样散场了,在我们最后相信爱情的那一年。


122 最终,还是要离开它独自一个过。

夏桐问我,你真的要把养这个孩子吗?

我点点头。

夏桐看着病房里的胡冬朵,又看了看我,仿佛是在看一场终将散场的电影一样,她说,你做好失去她的准备了吗?

我茫然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胡冬朵。

顷刻间,明白不明白,两种情绪,在我心里纠缠。

最终,我点点头。

女人果然痴傻,将自己草草交付给别人,永远是她们报复那个让自己心伤的人最好的方式。

胡冬朵不久之后,就嫁给了一美籍华人。

而夏桐的话,一语成谶。

我决定离开长沙前的一个月,杜雅礼找到了我。

我们俩在火车站的咖啡厅里见的面,她坐在我的对面,已是一头短发。

她看着我,笑了笑,说,他很好,你放心。

我先是一愣,可瞬间,我却懂了。

是真的懂了。

我有点激动地看着她,说,你……你是……他……最终,“前女友”三个字,我还是生生地给吞了下去。

杜雅礼冲我笑了笑,说,嗯,就是你所想的那样。

于是,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

最终,还是她开口了,她说,我去见过他了。

我低头,眼泪突然落了下来,我说,他不肯见我,终于见了我一次,却不肯相信我的解释,他还是认为我和顾郎同谋,害了他……

她低头,笑了笑,叹气,说,或者,他并不是真的不信你。只是,不想你去等一场他都不知道未来的结局。

我看着她,迷茫着,却渴望着答案。

杜雅礼低头,说,我听康天桥说,他之前就同你分手了?那场分手给了你很大很大的刺激,他说他根本就不爱你,根本就是同你玩了一场游戏……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说,他到底爱不爱你,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那时候,他就知道陈强案发,自己自身难保了!所以……

她看着我,说,所以……但最终,她没有把话说完。

她低头看了看表,说,我该走了。然后,她看了看我,说其实我来,就想跟你说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交代我的唯一一件事情,替他照顾好你!

她拍拍我的肩膀,说,这是他这辈子唯一求过我做的事情。

说完,她就离开了。

而我的眼泪突然就不可遏制地流了下来。

那想起了那个夜晚,他羞辱了我的那个夜晚,他曾经狠狠地狠狠地拥抱过我,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那一刻,他是如此害怕失去吧,因为他已经决定了这场失去,只是想为我此后的人生铺古这条路。

杜雅礼出门的时候,我突然喊住她,我问她,你恨他吗?

她看了看我,笑了笑,说,他也这么问过我。

然后,她转身,看着远方的天空,那么倔强地笑了笑,说,我这一生,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爱他这件事情上,已经再也没有剩余的力气去用来恨他。

杜雅礼走后,我就找到了给我和江寒办理离婚手续的律师,我在他面前跟个女霸王一样拍了拍桌子,说,我见不到他!

律师看着我,说我的当事人不想见你。

我说,我知道!所以,我要你转告给他!我等他!水来了我在水里等!火来了我在火里等!死亡来了我就在棺材里等!

律师低头,看着自己手边的材料,很冷静地说,小姐,这是律师事务所,不是诗歌朗读会。我不会为你这份深情感动的,你们离婚了,我赚钱而已。

我没理他,转身离开。

我心里明白,他一定会将这番话传给那个男人的。

我等他。

可最终,在后来,我真的等到了,只不过,等来的却是他离世的消息……一切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笑话一样。

从头到尾。

关于我爱他的这件事情,像极了一个笑话。

二零零八年这个冬天,雪花飘过我的脸,苍白而冰冷。

我听过雪落下的声音吗?它像极了那个我爱过的男子低噎而温柔的噪音。

你知道我爱的那个男人的声音这么好听吗?它像极了雪花飘落时的声音。

这个男人的离去,让我的整个世界变成了灰色,突然之间,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二零零八年,我离开了长沙,离开了原本属于属于我的生活。

就这样,狠狠地离开,狠狠的一场放逐。

天涯。

月台之上,顾郎在身后喊住了我,声音辛涩而痛楚,他不知从谁那里得知了我要离去的消息。

我愣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他的喉咙轻轻地抖动着,无力地冲我伸出了手,眼眶慢慢变红,有泪水的光影,却充满了希冀,又畏惧着幻灭,他艰难地张开嘴,声音如同被利刃割碎一样痛楚,他说,如果……如果我说……我是真的爱你,你会不会留下来?不要走!

我始终没能回头。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整个城市消失在我的眼前,我曾在这里爱过,笑过,疯过,也恨过。伤口揭开过,性命交付过,眼泪流下过……

最终,还是要离开它独自一个人过。

尾声 三年

我们也许可以同时爱两个人,
又被两个人所爱。
遗憾的是,
我们只能跟其中一个厮守到老。
——张小娴


天涯篇

我写过多少爱情,在小说里,生死相许,九死不悔。为什么现实中,在此生,就独独不能给自己一场爱情,生死相许呢?

——艾天涯


1要有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

三年,仿佛一场醒不了的梦。

原来,人不是不可以放弃,只是没有到万念俱灰的那一刻。

三年前,我离开了长沙,关掉了手机,断掉了网线,离开了原来的生活,离开了原来的朋友,离开了原来的热爱,离开了执着了那么久的文字梦想……

离开了这场梦想带给我的薄名,金钱,热爱。

曾经那些让我夜不能寐的文字,曾经为拥有那些读者的喜欢而心生欢喜的日子,曾经为了一个不好的评论而日夜不安的日子,曾经以为是命的梦想。

原来,放下是这么容易。

原来,离开是这么容易。

只不过因为一个男人,一个叫江寒的男人,一个我深爱着的叫做江寒的男人。

决绝。自负。

毫无责任感地离开了,那些签订的书约,那些焦急的等待——或者,当一个人心死的刹那,自顾不暇的无望感,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

甚至是最亲的父母,更遑论那些已放下的东西。

整整三年时光,一个又一个春节,而我都忘记去看这两位守在自己身边的老人已是什么模样。

直到我农历生日的那天清晨,父亲端来了早饭,抬头的一霎那,看到他日渐苍老了的容颜,我的嗓子仿佛被狠狠地堵住了一般。

我不小心呛到,不断地咳嗽着,眼睛竟也跟着掉了下来,老艾轻轻地抚着我的后背,心疼地埋怨道:“老大一个人了,吃个饭都能呛到啊。是不是,念念?念念好好吃,咱好好吃饭,不学妈妈,来,姥爷喂一口。”

她叫念念。

念念不忘的念念。

她是我此生,对那个男人的念念不忘。

记得当初,老妈找尽了关系,给她落户口的时候,我在登记表上写:江念。那一刻,母亲很生气地夺过纸笔,她想改名为:艾念念。

因为在她看来,如果这个孩子随了父亲的姓,会影响到我将来嫁人,小孩子的名字,会出卖我对她父亲的惦记不忘。

那时,我按住了那张纸,冲着她摇头,是的,这是我的坚持——她叫江念。

小名念念。

她是我此生,对那个叫江寒的男子的念念不忘。

我妈当时就哭了,她说:“你就是不想活了,你也考虑一下你爹妈啊,你也考虑一下小念啊。”

那一刻,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不肯忘记一个男人,不肯去接受和别人的婚姻就是不想活了呢?

相反,我得好好地活着。

如果我都不在了的话,这个世界上,便再也无地盛放他的姓名,唯一可盛放他姓名的地方,是我的心。

每年的每一天,我妈都在催促着我去相亲、嫁人。仿佛我如果不这么做,我这一生就完蛋了,她和老艾这一生也完蛋了,紧跟着,念念的一生也完蛋了。

然后,每一年春节,特别是我过完生日后不久,更像是世界末日。

我妈总会在吃完年夜饭的时候默想着她宝贝闺女又老了一岁,又贬值了一岁,她就会抱着老艾哭,她说:“你去看看!我怎么生出了你闺女这么个玩意儿啊!”

老艾不说话,双鬓白发点点,他就拍着她的肩膀,像安抚小孩一样安抚着她,然后冲着我宽厚地笑。

我想,老艾知道我的心。

我想,我一定是随了老艾,一旦爱上了,就难以回头,无岸可渡。这点儿我肯定不随我那跟猴头菇精似的老娘。

最初,我还反击我老妈,我说:“要是老艾没了,你也掉头改嫁吗?”

我老妈差点用吸尘器将我给吸到异次元里去,她一边追打我,一边骂:“你最近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了啊!老艾,老艾,你闺女你到底管不管了!是不是你也成心想气死我啊!气死了你好再娶啊!”然后,她继续追打我,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胎盘啊!”

后来,我妈消了气,就对我叹气,说:“我和老艾,到底是结发夫妻,情分就不同啊。”

我当时正在逗念念玩,我想起了我和江寒在一起的一幕幕,想起了凤凰,想起他抱着我翻下山的那一刻,他说,要死就一起死吧——那一刻,我的心里,就认定了,同他结发为夫妻了啊。

想到这里,我的眼睛酸了一下,念念抬头,很懵懂地看着我,说:“妈妈,你怎么了?”

念念是个聪明的小丫头。

每次老艾拍着我妈的肩膀安抚我老妈的时候,念念总会转脸问我:“爸爸也这样对妈妈好吗?”

她居然懂得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好。

我就点点头,摸摸她的小脑袋。

念念会问:“那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念念好想他。”

一直以来,我都告诉她,爸爸工作很忙,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等念念长大了,爸爸就回来了。

我心里很酸,却冲着她笑,说:“等念念长大了,爸爸就回来了。爸爸也很想念念的。”

念念就点点头,她说:“妈妈,你想不想爸爸呀?”

她这么一句话,我的眼泪差点儿被勾下来。

我想他。

我多么想他啊。


2我只是很爱他,很爱现在的生活,不想再改变了。

这个春节来临之前的前一天,是我的生日。

这一年,念念三岁了,而我,也将二十七岁了。

不必去猜,我妈此刻已经开始抱着我小时候的照片嚎啕大哭了,捶胸顿足啊,从日出到日暮啊。

老艾抱着念念出门躲清净,我更不敢待在家里。

忘记跟大家说了,海南岛同学,两年前突然走了比被雷霹的几率都小的狗屎运,突然发达了,超级发达的那种。

事情是这么回事儿,那年冬天,麻纺厂小区搞拆迁,群众意见不统一,拆迁进行艰难,但中华民族一向是智慧的民族,开发商在小蜜的床上灵机一动,给大家发放了电影票以示慰劳,喜欢福利是人的天性,于是大家浩浩荡荡,男女老少就组团看电影去了。

结果一回来,我靠!房子没了,一片废墟啊。

这下可好,拆也得拆,不拆也得拆,已经拆了,谁也做不得钉子户了。于是铺天盖地的哀嚎之中,大家只能听天由命——当然,也奔走相告过,但有些事情,大家懂的。

海南岛当天夜里一摸口袋,只剩下一百块,于是,郁闷之下,他不得不放宽心胸,安抚了老穆之后,就晃悠晃悠去买了八十块钱的彩票,另外二十块钱,他给自己的傻瓜养父穆大官买了绝味鸭脖。

然后,他就中了!!!

当然,他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只告诉我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反正他给我每年生日的时候封的红包是越来越大了,自己的座驾啥的,也越来越拉风了,穿的衣服也越来越腐败了,城里私藏的小别墅也有几套了。

二十七岁生日这天,我照例跑到海南岛那里去领红包。

海南岛说:“妹子,你知道今年哥给你准备了一什么礼物?”

最后,他掏出一把车钥匙。

我一看,原来是一辆蓝色的MiniCooper——其实,当时我先是愣了,后来我还挺开心的,可是,我还没学会开车啊!请给我换一坨这么大的金子吧!

海南岛说:“这两年,土豆你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我说:“没办法啊,为了我们家江念准备嫁妆啊。”

后来,郭美美的玛莎拉蒂一出现,我还挖苦了一下海南岛,说:“瞧,我们这十多年的小情意还比不得人家认识了几年的干爹啊。”

海南岛说:“你不写字了,嘴还是这么毒啊。”

我说:“我不过是对你说实话啊。”突然我看着他,说:“有一天,当我对你都不再说实话,这世界,该多么凉?”

海南岛说:“别给老子搞这些文艺腔,你去死吧!”

我说:“我死了,你给我养育念念啊!”

海南岛就低头,突然笑笑,有些腼腆起来,他说:“刚才,在艾叔那里,看到了念念……小丫头长大了,该去幼儿园了吧?呃……天涯啊,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给念念找个爸爸了……”

我愣了一下,看着海南岛,我说:“死开!你被我妈给咬了吗?敢情这催人结婚的毛病也传染啊!”

海南岛就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说:“瞧你舞舞扎扎那样儿啊!哪有点当妈的样儿啊!我要是他的话,怎么敢这么放心就死掉,把自己的种留给你带啊!”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说:“喂——都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想着他啊?”

我愣了愣,笑笑,叹气:“说什么想不想,从来都没忘记啊。”

海南岛很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死开,别跟老子这么文艺!”

他说:“天涯,你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二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还有你爸妈……还有念念……他们都需要一个完整的家,你也需要……”

他说完,我就笑了,眼圈微微一红,我说:“只要他在我的心里,还肯出现到我的梦境里,我就从来没觉得不完整过。”

海南岛说:“可他死了!”

我摇摇头,有些偏执地说:“他没有。他还在我的心里,还在我的梦里,还会常常走出来陪我说说话……”

说到这里,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我说:“有一次,我梦到他,梦到我们吵架了。醒来之后,我就会无比的害怕,害怕下一次,自己再也梦不到他,害怕他生气了,就再也不肯出现在我梦里了……”

说到这里,我捂着脸哭了起来,我真的很想他。

你曾这么爱过一个人吗?爱到只能在梦里才能见到他。

你曾这么爱过一个人吗?爱到害怕在梦里都会失去他。

当我从母亲那里获知了他在看守所里突然去世的消息,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我去找过江弦歌,找过老欧,找过任何和他有关系的人……

本来,我以为只是一场无期徒刑,我就等他一辈子呗。

如果今生等不到嫁衣红妆龙凤烛,我可以赠他苍颜白发黄土一抔。

可最终,一场暴疾,让我连等待的机会,都失却了……

海南岛看着我流泪,眼睛微微地红,他叹了一口气,说:“天涯,可是日子总得过下去,爱情总是这样,一段一段地度过。我们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家里人着想啊。”

我擦了擦眼泪,努力地笑笑,说:“其实,我知道,以前,我也说过那么多永远在一起的誓言,辛一百,顾朗,可最终都怎样了呢?我也以为爱情也不过是今儿你、明儿我一样的热闹。可老大你知道吗?”

说到这里,我努力忍着眼泪,我说:“在凤凰他抱着我滚下山崖的那一刻,在他为了看被砍伤的我而不顾被抓冒险去医院的那一刻,在我让孩子取名江念的那一刻,就再也没去想,今生还要爱其他人。有过这样一段感情,被这样一个男人爱过,我觉得这辈子很值得了。而且,我觉得自己很成熟了,可以为自己做决定。我也觉得自己很为父母着想,没有去做什么殉情之类的让他们伤心的浑蛋事。我只是很爱他,很爱现在的生活,不想再改变了。”

海南岛说:“好吧好吧,我不说什么了。可是你妈这一关,你怎么办?”

我笑笑,说:“大不了她再逼我结婚我就闹自杀,老太太也就没辙了!”

海南岛翻了个白眼,说:“你可别吓着念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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