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史实小说《春秋战国》_高兴宇 春秋战国 高兴宇 下载

前  言

外国人常说,没去过长城与故宫,就等于没来过中国;有中国人说,如果不了解春秋战国历史,就不算真正的炎黄子孙。之所以发出这样的感慨,是因为我们的中华文化成形于并且膨胀于历时五百五十年的春秋战国。

翻翻我们的书本,一鼓作气、不自量力、老马识途、假道伐虢、退避三舍、一鸣惊人、卧薪尝胆、围魏救赵、纸上谈兵、负荆请罪、窃符救赵、毛遂自荐、唇亡齿寒、远交近攻、狐假虎威、画蛇添足……这些脍炙人口的成语,都是出自春秋战国时期。有人说,中国三分之二的成语,出自春秋战国。虽然言过其实,但可以说,我们读历史,讲文化,如果不了解春秋战国,那么一切都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春秋时代的特色,概括起来就两个字,一个是“乱”,一个是“霸”。周天子对天下失控,所以就会“乱”。正因为“乱”,所以需要“霸”来维持秩序。但正因为大家都想要“霸”,所以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换诸侯旗。霸中有乱,乱中有霸,乱得精彩纷呈,霸得波澜壮阔。

战国时代的特色,概括起来也是两件事,一个是“你争我战”,一个是“变法求贤”。从春秋到战国,战争规模越来越大,从几千、几万人到几万、几十万人。战得恢宏,争得惊人。黄河水,浪淘沙。当弱小诸侯被一个个淘汰时,有见识的诸侯国便开始革新变法,让弱变强,让小强到大强;便开始求贤用贤,让败转胜,让小胜到大胜。因为有“你争我战”,所以才有“变法求贤”;因为有“变法求贤”,所以胜利理所当然、失败也理所应该。因为有“你争我战”、“变法求贤”,所以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儒家、道家、法家、墨家……这些形成于春秋末和战国时的不同流派争芳斗艳、各显其能。到底何种观点最适宜?何种思想被推广?春秋战国的舞台一一检验。

如何自立,如何求强?如何避祸,如何消灾?春秋战国时期有着许许多多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这些办法,对现在的人们处世、立业,仍旧有很强的指导意义。春秋战国时期,折射出的仁、义、信精神,闪烁出的礼、智、勇光芒,为万世称道,从某种角度说,更为今人所惭愧。

正因为此,历经数年,撰写了长篇史实小说《春秋战国》。它以《左传》、《国语》、《史记》、《战国策》和当今考古发现为素材,并借鉴了《东周列国志》和一些民间传说情节,经反复查验、构思,创作、撰写而成。

撰写长篇史实小说《春秋战国》的指导思想是:在尊重历史、交代清楚、注重内涵的基础上,方便今人阅读和理解。所以在人名处理上,按今人习惯,姓加名或氏加名,如“姬寤生”,而不是古书中出现的“寤生”。在人名处理上,还尊重今人熟悉的称呼,如姬寤生做了国君后,本小说改用“郑庄公”这个人物称谓。虽然“郑庄公”是其逝后谥号,但依照当今流行文法,使用“郑庄公”。不过在小说的人物对话中,郑庄公生前,不出现“郑庄公”,在其逝后才在人物对话中出现“郑庄公”。

话说周朝建立后,大封王族、功臣和贵族,二百多个诸侯国因而建立。这些诸侯国不论国土大小、爵位高低,都必须忠诚、保卫周王室,并按期纳贡。就这样,按部就班、相安无事二百余年。

到了周幽王这一代,天子昏庸无道,整天围着王妃褒姒转。褒姒是个冷美人,从来不笑。周幽王想尽法子,她也不笑。奸臣虢石父献计道:“如果把京城周边防备西戎侵犯的烽火点燃,各国诸侯必然前来,这种难得一见的场面肯定会让王妃哈哈大笑。”周幽王依计而行。

当烽火点燃后,邻近的诸侯果然迅即带兵前来,但他们连一个西戎兵的影儿也没有看到,看到的只是周幽王陪着美人奏乐和唱歌。诸侯们上当了,王妃褒姒笑了。这一笑失天下。

在烽火戏诸侯后,周幽王改立褒姒为王后。这不合周礼的举动激怒了原王后之父——申国国君姜诚,他联合西戎进攻周王室。

当时周朝人自称华夏,并把华夏周围四方民族,分别称为东夷、南蛮、西戎、北狄,以区别华夏。这西戎是游牧民族,异常野蛮凶悍,常常南下、东进掠夺粮食、财物。当西戎打到周朝都城镐京(在今陕西省长安沣河以东)时,周幽王赶紧命人把烽火点燃。看到烽火信号的各国诸侯以为周幽王又在和他们开玩笑,全都一兵不发。

镐京里的少量兵马根本不是西戎的对手。在周王室供职的郑国国君郑桓公等人拼命抵抗,但最终寡不敌众,结果周幽王、虢石父被杀,褒姒被掳,郑桓公也战死。

西戎要粮要财不要地,战胜后全军撤退。周朝大臣及各国诸侯拥立太子姬宜臼为天子,即周平王。因镐京被毁,公元前770年,周平王将都城迁至洛阳。自此,周王室由盛转衰,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序幕缓缓拉开。

第一回 春秋初霸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向,四向生八卦。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公元前744年,从郑国都城新郑的一座宫殿里,传出琅琅读书声,这是《周易》书中的句子。突然读书声被打断了,一位雍容华贵、美丽大方的夫人对教书先生和殿里的几个学生说道:“段儿岁数小,你应该让他多学一会。寤生大了,要多到外面走一走。”“是,母亲。”那个叫寤生的少年应声答道。他在走出宫殿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他母亲武姜对教书先生窃窃私语。

武姜是郑国夫人。寤生是郑国世子,姬姓,刚满十三岁,在他父亲郑武公百年之后,照理说是要继承君位的,但他隐隐感到不安,因为他的母亲偏袒小他三岁的弟弟姬叔段。或许有一天,姬叔段继承君位,那姬寤生就要大祸临头……姬寤生不敢想下去,但又不能不想。

“布谷、布谷……”杜鹃鸟在啼叫着。到了春播的时候了,但中原大地久旱无雨。为了乞求上天下雨,郑武公率领臣民设坛求雨。祭坛上,堆满了干柴,干柴上,放置一头牛、一头猪、一只鹿、一只羊。宣读祭文后,身穿盛装的郑武公等君臣点燃了烈火。刹时,烟气升腾,直达高空。祭坛下的人们见此情景,立刻欢呼雀跃起来。在他们的心中,掌管下雨的神灵一定收到了郑国君臣的虔诚心愿。这时,人群中的郑武公突感不适,捂着胸口走向马车。他不忘灾情,安排世子姬寤生到城外体察民情。

虽然旱情严重,但城外的槐树成荫,正值开花的时候,香气扑鼻,蜂飞蝶绕。槐树旁,是大片的龟裂田地,数百名奴隶正在几个人的指挥下辛苦劳作。这些奴隶相貌不一、口音不一,原是战俘和被掠获的平民。在官府,他们每人都有一份丹书,就是用朱砂书写的奴籍。这丹书逼压着他们去耕作:一名年长者扶着木犁,前面十几个人用劲拉着绳子,这木犁的犁头是用尖锐石头做的。

世子姬寤生登上一个高坡,放眼望去,前面的土地阡陌纵横,犹如一个“井”字。姬寤生知道,这是周朝的井田土地耕作制度,一井分为九个方块,一个方块一百亩,由一户耕种;周围的八块田由八户耕种,谓之私田,收成全部归耕户所有;中间是公田,由八户共耕,收入全归封邑贵族所有。

教书先生告诉过世子姬寤生,井田制自夏朝就有了,现在发展到极致,是百姓生存的基本依靠。姬寤生虽小,但也明白有饭吃才有人口生存,人口旺盛才有国家富强。姬寤生遵从父君之命,边走边看,边看边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走出了十几里地。

当翻过一个土坡后,姬寤生看到这儿的百姓不在田间劳作,而是坐在槐树下乘凉闲聊。带着疑问,姬寤生问他们为什么不干活。一位家臣也就是替封邑贵族领着奴隶干活的人答道:“我们并不是怠工,而是干劲十足。因为明天就要下雨,所以我们都在这儿等着雨水滋润田地呢。”“明天要下雨?难道你们知道都城内刚刚进行祭祀求雨?”姬寤生问道。“祭祀的事,我们也听说了。不过,明天要下雨的消息是镐京过来的一位贵人预言的。”家臣答道。“他的预言准吗?”姬寤生问。“很准,凡是他预言的,都一一应验。”家臣恭敬地答道。从家臣的眼神中,姬寤生感觉到这位镐京来的贵人神不可测。姬寤生想去拜访他,但他不急着去找这位贵人,而是要看明天是否下雨。这沉稳性格与他的年龄不相符,或许是因为他在宫中长期受压抑所致,也或许是因为先天素质过硬。

世子姬寤生回到都城新郑,天已经黑了,这时竟然起了雾,而且越来越大。

第二天天还没亮,雨就下了起来。郑国群臣都向郑武公道喜,祝贺祭祀灵验,他们个个眉飞色舞。郑武公强撑着身体鼓励大家用心督促农耕,务必搞好春播。将近一天了,郑武公感到胸中越来越疼。

雨越下越大,姬寤生向父亲问安后,便坐着马车去寻找那位镐京来的贵人。他想问一系列问题,既问如何知道第二天要下雨,还要请教如何避祸趋利。在车上,在雨中,姬寤生又一次回想到自己名字的由来——

十三年前,母亲武姜难产,痛得死去活来,几次走近鬼门关,最终生下了他。小孩子出娘胎,一般是头先出来,但他是脚先出来,因此郑武公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寤生。姬寤生四岁的时候,弟弟姬叔段出生了。从那以后,母亲武姜对他越来越冷漠。

世子姬寤生想,如果那位贵人真要是擅长预测,他就问问今后的吉凶,还要问问今后如何在宫廷中进退。

雨没停,车停了。姬寤生下车,一点没有世子的架势,向那位镐京来的贵人拜了又拜。镐京来的贵人叫祭足,原是周王室的一名小吏,西戎攻打镐京的战乱后,祭足到了这里隐居。一番礼仪、寒喧后,祭足回答了姬寤生的疑问:“之所以我预测要下雨,是因为原本一直干燥的石墙上湿乎乎的,《周易》书上说,础润而雨,所以我算出要变天。”姬寤生问:“我天天学《周易》,但为什么感到乏味和空洞呢?”姬寤生将在宫里跟教书先生天天朗读《周易》语句的情况向祭足简明说了说。祭足说:“《周易》的说词来自自然和社会,要想读懂《周易》,只有联想到万事万物才可。”姬寤生闻此,便觉眼前的祭足学问渊博、真功实料,应该为自己师傅,于是立刻起身,跪拜道:“愿意跟先生您学习,请接收我这个学生。”祭足将姬寤生扶起,算是默认了。姬寤生向祭足叙说了母亲武姜对兄弟俩厚此薄彼的情况,请祭足指教。祭足说:“‘易’这个字,本身指蜥蜴。蜥蜴的第一特性是因坏境而改变自身颜色。人要想发展,首先要学会生存,而生存之道就是要顺环境特性而改变自己,让自己适应环境特性。”姬寤生想到昨天宫殿里学习一幕,庆幸自己没有顶撞母亲,而是事事唯唯诺诺。

世子姬寤生还想问祭足有关蜥蜴的特性二、特性三,但宫中卫兵紧急赶来,说郑武公请世子速回。姬寤生拜别祭足后,急急赶回。

自己的亲骨肉,做母亲的哪有不疼爱的?武姜越来越厌恶世子姬寤生,并非单纯因为那次难产,而是缘于生姬叔段时做过的一个梦。梦中,武姜的儿子成为气吞山河的国君,当武姜想看清儿子的模样时,姬寤生过来了,把她扔下黄泉……武姜惊醒了。这时候肚中越来越疼痛,姬叔段顺利生了下来。武姜因此认为姬叔段注定是将来的国君,而姬寤生则是冤孽。

世子姬寤生赶回宫中时,雨还没停。下了半天,旱情看来解除了。当姬寤生正要推门进去时,他听到母亲武姜在和郑武公说话:“夫君,神灵告诉我,叔段必定是一代明君,请废掉寤生,改立叔段为世子吧。”“废长立幼是周礼所不许,况且寤生没有过错,这事就不要再提了。”郑武公说这话时不再像以前那样声音洪亮,而是气息微弱,看来病情严重。

世子姬寤生跑到郑武公跟前,哭着问安。他知道母亲武姜多次向父君诉说要废掉自己,他知道郑武公坚持立自己为继位人。郑武公慢慢地向姬寤生说道:“寡人这病来得快、来得重。在这人生关口,有一些事要和你说,郑国来到新郑才二十几年,根基不牢,而且四周都是虎视眈眈的大国。我们要想守住这份基业,必须像我们老祖宗撰写的《周易》书中讲的那样,自强不息、厚德载物,靠实力、靠德行保住这份基业,而不能像周幽王那样烽火戏诸侯,一笑失天下。”姬寤生认真听着,不断点头答应。

不一会儿,郑国群臣来到郑武公身边。此时,郑武公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姬寤生向大臣们道:“你们要尽心尽力辅佐他。”说完,郑武公就咽气了。

第一节 郑庄公即位

世子姬寤生登上国君君位,这就是郑庄公。他重用郑武公时期的官员,同时敬请祭足为大夫。在当时,各诸侯国国君之下一般设卿、大夫、士三级官员。请祭足为大夫,是郑庄公的一项英明决策,在以后的日子里,祭足为郑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念及郑庄公祖父郑桓公、父亲郑武公保卫周王室的功劳,周平王下诏,郑庄公仍袭郑武公在周朝的卿士官职。这卿士,是周王室的最高行政长官。

按照周礼,五个月后,将郑武公隆重安葬。周围国家诸侯宋宣公、鲁惠公、卫庄公等前来参加葬礼。宋国国君子姓,商朝灭亡后,周朝创立者周武王封商纣王的庶兄微子于宋国。周礼中,将各诸侯国分称公、侯、伯、子、男。二百多个诸侯国中,宋国爵位最高,公爵。鲁国国君姬姓,与周王室及郑国国君是一个家族。卫国国君原是姬姓,但后人以国名为姓,改卫姓。

看到人们纷纷向郑庄公行礼,而对公子姬叔段视而不见后,武姜心里很不是滋味。葬礼还没结束,武姜就哭泣着向郑武公说:“你们就兄弟两个,现在你做了国君,而你弟弟却冷清清的。寤生,你把虎牢封给叔段吧。”郑庄公虽小,也知道虎牢是军事要地,不能外封的,于是说:“那儿地势险要,容易招致战事,儿很爱惜弟弟,所以不能把虎牢封给弟弟。”武姜又说:“那就把京邑封给叔段吧。”京邑乃郑国大邑,城垣高大,人口众多,郑庄公虽心里不肯,但不便再次拒绝,只好答应。

闻听京邑封给姬叔段后,大夫祭足急急进谏道:“按周礼,封邑大的不超过国都三分之一,中等的不超过五分之一,小的不超过九分之一,现在京邑比都城新郑还要大,不合法度,不可作为公子叔段的封邑。”郑庄公说:“母命不可一违再违!寡人哪能避开这祸事呢!”祭足奏道:“既然明知是祸事,就应该早采取措施,别让其再发展蔓延,一旦蔓延就难于对付了。野草蔓延尚且难除,何况是君上您那受宠的弟弟呢!”郑庄公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静观其变吧。”于是,姬叔段到了京邑,号称京城太叔。

参加完郑武公的葬礼后,宋宣公即回宋国办理妹妹仲子的出嫁。宋国都城睢阳(在今河南省商丘),与新郑相距近三百里,一两天的时间便可乘坐马车回国。宋宣公的妹妹仲子相貌一般,但有一与众不同之处,就是手纹看上去很像“鲁夫人”这三个字。这可了不得!在百姓眼中,或许仲子是上天特意安排去鲁国做夫人的。在参加郑武公的葬礼期间,宋宣公向鲁惠公说起这事,鲁惠公当即同意,立刻派人提亲,随后迎娶仲子。成亲后,鲁惠公并没有将仲子立为夫人也就是正妻,而是将她名分定为妾。鲁惠公还有一位妾,名叫声子,早于仲子,与鲁惠公有感情,所以鲁惠公没有将仲子立为夫人。鲁国都城在曲阜。鲁惠公与声子有个儿子,叫姬息姑。

悠悠岁月无数事,三言两语几笔过。且说仲子嫁给鲁惠公后,不久有了个儿子,叫姬轨。花落花开,春去春来。数年后,宋宣公病亡。临终前,宋宣公传位给弟弟子和,即宋穆公,而不是自己的儿子子与夷。宋穆公当上国君后,对众臣说:“周礼令我们修德进贤,寡人之所以能成为国君,是因为贤,所以兄长将君位传给了寡人。这个贤,寡人要岁岁传递下去。”不只是宋穆公,许多人都在周礼的感召下一生为高尚品德而奋斗。又数年,鲁惠公病亡。按周礼,夫人的长子继承君位,在没有夫人的情况下,妾的长子为国君,于是姬息姑成为鲁国国君,这就是鲁隐公。鲁隐公虽然当上国君,但他认为自己仅在代行国君的权力。在他眼中,仲子虽然没有立为夫人,但“鲁夫人”手纹是天意,所以“鲁夫人”的儿子姬轨当上国君应当是天意。因此,鲁隐公在朝堂上向众臣说道:“一千五百多年前,华夏大地上出现了两个杰出帝王——尧、舜。尧将帝位禅让给具有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这五种美德的舜,舜将帝位传给了治水有功的禹。尧、舜行德政,像春风夏雨一样,沐浴着百姓,使百姓受到恩泽。寡人在位,将努力倡行尧风舜雨。现今,寡人只是暂行君权,待弟弟姬轨成人后,寡人要学古时尧、舜禅位,将权力交还给他。”鲁隐公登基后,便给各诸侯国寄送国书,约定各国诸侯于夏日到国都曲阜参加鲁惠公葬礼。

又是一年槐花香,蜂蝶照常绕,郑庄公接到了鲁国国书。这时,他已经三十五岁了。在当上国君的二十二年间,他布施德政,同时继续向祭足学习《周易》,学习周礼。此时,郑国国力大增,郑庄公也学业有成。

朝堂上,郑庄公正在观看鲁国国书。忽一校尉紧急来报:“京城太叔令西部和北部边境军士听命于他。”闻听此言,满堂皆惊。郑国公子姬吕进谏说:“一支国家兵马不能听命于两个国君,君上打算怎么办?如果您要把君位让给太叔叔段,下臣就去侍奉他;如果不让,那就请除掉他,不要让百姓生出二心。”姬吕,是郑桓公之子、郑武公之弟、郑庄公之叔,目前官居郑国上卿。闻听姬吕直言进谏,郑庄公凛然正色道:“寡人之弟关心边境安危,有何错?”话音未落,一小城守吏紧急禀报:“京城太叔令京邑附近两座小城归其管辖,当否,请君上裁决。”朝堂静悄悄。公孙姬子都进谏说:“臣虽年轻愚笨,但知道老虎养大了会吃人。如果对太叔叔段不警觉,恐怕君上您后悔也来不及了。”姬子都,是郑桓公之孙,官居大夫,不仅貌美,而且能征善射。当姬子都说完,郑庄公严肃地说道:“寡人之弟为寡人操劳,这是善事,你们不要离间寡人与叔段的关系,各人好自为之。”郑庄公说完,朝会便解散。面对姬叔段咄咄逼人之势,姬吕、姬子都等诸大臣,心急如焚,且忿忿不平。他们既气愤姬叔段狼子野心,又对郑庄公忍气吞声焦虑万分。

京城太叔姬叔段一再挑战郑庄公权威,郑庄公不火吗?当然郑庄公怒火冲天,但他一再压抑着自己胸中之火,故作泰然处之。二十二年前,大夫祭足就告诉郑庄公关于蜥蜴的第二项特性:“以静制动,任小虫飞上飞下,我自不动。当时机来临时,以霹雳手段制服对手。”郑庄公一直以此思想来指导他处理姬叔段的问题。这些年来,姬叔段依仗母亲武姜的支持,招募勇士,加固城垣,囤积粮草,训练甲兵,扩展势力。郑庄公早有耳闻。郑庄公不相信自己不动手上天会主动惩罚姬叔段,郑庄公认为过早动手不合“厚德载物”的教条,必遭外人非论,说他不孝不义。郑庄一直静观其变,有时他真希望姬叔段痛改前非,放弃叛乱之图谋,帮助他把郑国变得越来越强,可姬叔段越来越不像话。

郑庄公在朝堂上的言辞,母亲武姜也听到了。她不愿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骨肉相残。虽然郑武公在世时,武姜想让姬叔段继承君位,但当乾坤即定时,她也认可这个局面,但不管怎样,生姬叔段时做的梦一直让她耿耿于怀。话说京城太叔姬叔段长大后,在一次从京邑来看望她时,武姜忍不住便和姬叔段讲起那个梦。武姜原意是想勉励姬叔段勤政敬业,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姬叔段认为既然天意让其做国君,那么他一定要让武姜的梦变成现实。当姬叔段第一次秘密和母亲说起图谋政变时,武姜制止了他;第二次密谈时,武姜叹了口气;第三次提起政变打算时,武姜同意了,但她只许交换位置,不许伤及郑庄公性命。一个秘密行动就此开始了,但这秘密行动很早就被郑庄公、祭足等发觉,只是他们不动声色。

郑庄公要在夏日去鲁国参加鲁惠公葬礼的消息,京城太叔姬叔段听说了。他给母亲武姜秘密写信,约定郑庄公离开都城前往鲁国时起事。武姜同意了,她觉得这时候正好,免得动起手来难免会伤及兄弟一人的性命。武姜给姬叔段回信,说姬叔段率军来到都城时,她会命令下人打开城门,同时宣布姬叔段为新任国君。

郑庄公的一再忍让和装傻,令京城太叔姬叔段、武姜严重麻痹了。他们在紧锣密鼓筹备政变时,郑庄公得到了这个消息。在大夫祭足府上,郑庄公与祭足、公子姬吕、公孙姬子都秘密商议。祭足说:“太叔在京邑飞扬跋扈,失去民心,如叛逆,必遭天惩。”姬吕说:“只要君上一句话,臣必披甲执戈,擒住叔段。”姬子都说:“君上宅心仁厚,不光是臣,绝大多数将士都会支持君上。”郑庄公一一点头。末了,他将反叛变行动细细作了部署。

一百余人以生意、访亲的名义混进了京邑,他们有些是祭足派往的,有些是公子姬吕派往的。祭足派去的人秘密联系潜伏进姬叔段军营中的秘探,姬吕派去的人则是等待姬吕的命令。

该往鲁国都城曲阜去了,郑庄公率领百乘兵车前往。一辆兵车由二或四匹马牵引,配三十人,其中车上站三名武士,左边的叫车左,手执弓箭;驾车的驭手,在车中;右边的叫车右,手执长兵器,如戈、矛、戟等。如果是君主、将军的兵车,位置有变化,驭手到左边,君主、将军在车中。除三名武士外,另有六人在车的左右,二十一名军士跟在车后。

在驶往鲁国都城曲阜的路上,郑庄公站在为首兵车的中间,心里反复想着郑国基业——

当年,郑庄公的祖父郑桓公在周王室工作勤勉、成绩斐然,受到了周幽王和百姓的赞赏和爱戴。政治上敏感的郑桓公意识到周幽王不修德必会招致战乱,而一旦镐京战乱必会殃及附近的郑国(在今陕西省华县)。为了使郑国躲避祸乱,郑桓公考虑让郑国另换一个地方。为此他专门向周朝负责记载史事、推算历法的太史伯请教。这位有知识、有见解的太史伯考虑了两个地方。一是洛阳,但他认为这个地方,不可以安身。因为,在洛阳的周围,不是周天子的子弟就是周天子的舅甥,还有散落居住的野蛮民族,即非亲则顽,缺少发展空间,不可入。太史伯考虑的另一个地方就是如今郑国所在地。这块地方,北面是黄河,南面是颍水,东面是济水,西面是洛水。有河险可守,有肥沃土地可种,适合发展。遗憾的是,郑桓公不久死于镐京战乱,没能实现这一计划。后来郑武公历经千难万险,才有了如今这份基业。

在这份基业上,兄弟相残,郑庄公不愿看到,就是死去的郑桓公、郑武公生时也不愿发生。在车上的郑庄公心里很难过,他真希望姬叔段悬崖勒马,安于京邑这块地方。

此时在京邑的姬叔段也是心情激动,只不过与郑庄公心情不一。郑庄公是酸甜苦辣,而京城太叔姬叔段是兴奋和紧张。在他算计郑庄公远离后,便率军士赶往都城新郑,但等待他的不是母亲武姜派人打开城门,而是公孙姬子都站在城楼,命人利箭射下。姬叔段正要组织攻城,京邑的人急促跑来,说京邑已经被公子姬吕取下了。原来,姬吕一看到姬叔段离开京邑,便在京邑外放起火来。里面的人一看火起,便持戈冲向门楼,杀散守城军士,打开城门,让姬吕率军进城。一进城,姬吕便命人到处悬挂告示,言郑庄公疼爱弟弟姬叔段,而姬叔段却忘恩负义,起兵袭击新郑。京邑百姓闻讯,纷纷声讨姬叔段,还有一些人传话给在姬叔段军中的子弟。此时,大夫祭足也令姬叔段军中潜伏人员带头脱离姬叔段。处于新郑城下的姬叔段攻城兵马军心已然不稳,无奈之下,姬叔段只好逃奔鄢陵。

正当姬叔段声嘶力竭喝令军士快快进城时,远处尘土飞扬,一彪军杀来。为首者不是别人,正是郑庄公。郑庄公大声喊道:“寡人待你们不薄,你们为何要反?”闻听此言,跟随姬叔段的军士又散去大半。姬叔段一看大势已去,便率几人落荒而逃。郑庄公叫人不必去追。之后,姬叔段外逃至共国(在今河南省辉县)避难,人亦称其为共叔段。

公子姬吕从京邑赶来,呈给郑庄公一捆信简,这是从姬叔段府中搜到的。郑庄公一看,有一封是母亲武姜写给姬叔段的,上面言武姜计划令人打开城门迎接姬叔段之事。郑庄公不由怒火冲天,他恨透了母亲武姜。他当即令人将武姜迁往城颍邑,并发誓说:“不到黄泉,再也不跟母亲见面了。”郑庄公接着看其它信简,在第二封武姜写给姬叔段的信简上,武姜要求姬叔段不得骨肉相残。郑庄公冷冷地说:“既然叔段想谋反,他怎会不杀寡人呢?”越看越气,郑庄公遂将所有信简全部扔到火堆里去。

智者有训:“盛怒之中,勿訾人言。怒时之言,多失体。”此话不假。在去鲁国的途中,郑庄公冷静下来,他突然想到母亲武姜也不是很坏,自己这样做,与“厚德载物”是背道而驰,作为国君,都希望臣民像孝顺父母那样尊敬国君,如果自己落了个不孝的罪名,军民还会来为他效力吗?这鲁国是周公姬旦的封国。周公,是周朝爵位,得此爵者当辅佐周天子治理天下。当年,周公姬旦辅佐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为周朝的建立以及巩固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周公姬旦认为,仅仅依靠武力、险关是不能够长治久安的。周公姬旦为了治理天下,除了推行分封制外,更重要的是制订周礼,推出一套适合治理天下的礼法制度。“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这说的就是周公姬旦礼贤下士的事迹。在充满德行、传扬礼教的鲁国里,郑庄公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对待母亲武姜方面有些轻率。可是他已经起过誓,不到黄泉,不再跟母亲见面,起了誓就要遵守,不然以后他人就不会拿他的话当回事。郑庄公有点左右为难了。郑庄公是聪明人,很快想出一个法子,既让人知道他的孝和对母亲的思念,又不让人看出他违背誓言。这个法子就是命人在新郑修筑了一座高大的土台,取名望母台。郑庄公从鲁国返回后,每每空闲之时,便登台向城颍方向眺望。

人生好风景,属于有心人。一天,郑国颍谷小吏颍考叔来到新郑。他看到望母台后,便明白郑庄公之所思和所虑。这颍考叔为人忠诚、性格直爽,且能文、善武,虽然官职小,但名声好。郑庄公素闻其才其忠,便设宴款待。宴席上的第一道菜是山鸡。颍考叔禀道:“山鸡这东西,小时候吃鸡母捉来的虫,大了反过来啄鸡母,不是玩意儿!”这话无意之中刺痛了郑庄公的心。他有点不自在了,觉得自己就是山鸡,是禽兽一般的东西,满面羞惭。颍考叔没有吃山鸡,而是把肉打了包。郑庄公很奇怪,便问他为什么这样。颍考叔禀道:“下臣有母亲,家贫很少吃肉,请允许臣把这些肉拿去孝敬母亲。”郑庄公感叹道:“你有母亲,谁又没有母亲呢?”颍考叔知道郑庄公的誓言,想了一会儿奏道:“不到黄泉不相见,在人世间也可以办到。我们不妨在地下挖个隧道,一直到有泉水的地方,人到隧道中相见,不就是黄泉相见吗?”郑庄公听了豁然开朗,不觉欣喜万分,当即让颍考叔前去办理此事。

小吏颍考叔很快领人挖好了隧道。郑庄公在地下见到了母亲武姜。武姜流着泪说:“我糊涂几十年,对不住你。”郑庄公扶起武姜说:“母亲您养育了儿,儿会一辈子报答您的。”武姜又说:“三十二年前,我做了一个梦,这梦应验了,只是我把这梦理解反了。”郑庄公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希望母亲健康长寿。”母子于是和好,亲情超过以前。

时人喜欢唱歌,郑庄公走出隧道后,十分感慨地唱道——

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

武姜非常动情,听到郑庄公歌声,便以歌和道——

隧道之外,心中也泄泄!

周围臣民说:“君上与母亲融融泄泄,真是亲情楷模呀!”郑庄公非常感激颍孝叔,对他说:“你自己孝,并且劝人孝,是我们郑国孝的典范。”便把他留在身边,任命他为大夫。

黄泉相见后,郑庄公从城颍回返新郑。途中,郑庄公望见一支人马急急赶来,走近一看,是宋国公子子冯。他见到郑庄公后当即跪拜,请郑庄公收留他,原来是逃难到此。郑庄公将子冯扶起,二人同车回新郑,子冯向郑庄公说起宋国的事情——

花开花落,岁月无情。遵从周礼、以贤为处世原则的宋穆公病重了,他感觉到自己就要解脱了,对大夫孔父嘉说:“寡人之兄将君位传给寡人,寡人如果不将君位传给哥哥的儿子与夷,既亏对贤的称号,又无脸在地下见寡人的哥哥。寡人一定要传递哥哥留下来的美好品德。”宋穆公郑重地对大夫孔父嘉继续说道:“寡人死后,你们不能废弃这种贤德功业,一定要拥戴公子与夷而不能拥戴寡人的儿子子冯。”不几日,宋穆公去逝,子与夷即位,这就是宋殇公。听命于宋穆公的孔父嘉等人忠诚宋殇公,但却无形之中结怨于子冯。顺应常理的是,与孔父嘉有矛盾的人纷纷与子冯结好。这两股势力明争暗斗,危险苗头不时显现。

宋国公子子冯深感自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惟恐遭遇不测,便逃奔郑国而来。郑庄公牢记“厚德载物”,将子冯妥善安置。

“飞隼飞隼,载飞载止。嗟我兄弟,邦人诸友。莫肯念乱,谁无父母。”

淇水岸边的大片河滩上,一群群奴隶正在劳作。在黄鹰的鸣叫声中,他们边干活边唱着歌谣。这歌谣既唱出亲情友情的珍贵,又说出战争动乱的危害。一群人在这歌谣声中行路匆匆。为头的不是别人,是郑国公子姬叔段。且说姬叔段逃到共国,照旧不自知,也不安分,为了当上郑国国君,他跑到卫国去求救。卫国都城朝歌,就在淇水边上。

姬叔段由共国去卫国的消息传到了郑庄公耳中,这事他不在乎,因为姬叔段无才无德,在郑国没有威信,去卫国也没什么大不了。现在郑庄公最关心的是周王室将要免除他的卿士官职。原来,郑庄公继承郑武公职位做上周朝卿士,也就是周朝的最高执政官后,并没常去周平王身边服务。随着时间流逝,原来亲密的关系也逐渐冷淡了。周平王考虑改换他人担任卿士。郑庄公得知这一情况后非常不满,甚至有些怨恨起周平王来。

在通往洛阳的大道上,鲜花盛开,河流浩荡。郑庄公坐在马车上,风尘仆仆地赶路。朝霞映照着他那灰长的胡子,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前方。衣裳缀着晶莹的玉佩,随着车子的颠簸,击鸣撞响,清脆悦耳。在车上,郑庄公想起自己的父亲郑武公,为躲避西戎侵扰,保护着周天子东迁到了洛阳。周王室东迁,主要依靠郑国的力量,故周、郑关系甚密。从郑武公开始,郑国就借周天子的余威和自己在周王朝掌握的实权,东征西讨,扩张领土。郑庄公想了又想,卿士职位很重要,不应失去。

洛阳王宫前朝、后寝,左宗庙、右社禝,大殿前面种有三棵大槐树。这槐树是北方常见树种,适宜人们乘荫纳凉。周朝官员朝见天子时,只有地位最高的官员才有资格站在这三棵大槐树下。郑庄公赶到洛阳,并未在槐树下小憩,而是直接朝见周平王。郑庄公直言谏道:“自臣父郑武公至今,郑国自强不息,为的就是拱卫周王室,但大王您却要免除郑国世袭卿士官职,请问大王这样做,何以服天下?”面对日益强盛的各国诸侯,性格孱弱、威信逐渐降低的周平王不敢得罪郑庄公,慌里慌张地说道:“你不要听信馋言,寡人与你本是一家,至今念念不忘你们功劳,寡人不会免除你卿士官职的。”周平王仍不失天子威风,继续说道:“既然身为卿士,就要常住洛阳,你看这事咋办?”周平王的话击中要害,郑庄公想,如果不采取点诚意举动,是难以保住自己在周王室的地位的,于是奏道:“世子姬忽已长大成人,臣愿将其放到大王身边代父伺候大王,大王看如何?”未等周平王回答,郑庄公突然想到在当今周王室权威大不如从前的情况下,郑国单方采取示弱行动有些吃亏,灵机一动,讨价还价道:“太子姬狐仁厚敦信,请大王允许其到郑国,臣愿意天天向其请教。”周天子与诸侯相互交换儿子做人质,这可是周朝头一遭。辅佐周天子的周公姬黑肩当即奏道:“让太子去诸侯国抵押,周王室的权威和脸面何存?请大王严饬郑国。”周平王想了想,如果不让太子去郑国,郑庄公势必不相信周王室,说不定还会引来一场战乱,去就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周平王说:“王室与诸侯要相互信任,寡人答应你的请求,就让太子去吧。”就这样,周、郑交质。

  花落花开,春去春来,几年很快就过去了。公元前720年,周平王去逝。郑庄公赶到洛阳,和周公姬黑肩一同管理周朝政务。太子姬狐回到洛阳,准备继位为天子。没想太子姬狐身体虚弱,加上悲伤和旅途劳累,染上伤寒,回到洛阳当天就死去了。郑庄公和姬黑肩不敢怠慢,迅即立太子姬狐之子姬林为天子,即周桓王。

登基后,身为卿士的郑庄公向新天子周桓王跪拜。看到郑庄公,年青气盛的周桓王不由心里道:“寡人之父去郑国为质,这是让周王室蒙羞。寡人之父如果不去郑国,也不会这么早就离开人世。这一切,都是郑君寤生造的孽。”想到这儿,周桓王便想在朝堂上怒斥郑庄公,但转念一想,自己登上王位,少不了郑庄公的功劳,如果现在怒斥,显然是恩将怨报,冷了诸侯和百官的心。此时,周桓王心中有火不敢发,但又压不住,于是就冷冷地对郑庄公说道:“请起。近日来,你为寡人登基辛苦了。寡人想,你是先王的大臣,寡人怎么敢任用你啊?”如此隐语出口,郑庄公已经明白周桓王厌恶自己、不想起用自己,郑庄公不免怒火中烧,刚要发作,但他想到了蜥蜴的特性——因环境而改变颜色,便故作战战兢兢状奏道:“臣虽然是先王遗臣,但依旧会像从前那样,竭尽全力,辅佐新王。”朝会仓促散了,郑庄公故装糊涂,既不想辞职,也不提辞职。有火没处发的郑庄公第二天清晨即以郑国有事为由,与世子姬忽一起回返郑国。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田野里的麦子一片金黄。这麦子已渐渐成为中原人们的主食。当麦子收获后,人们将其放在石臼里,用粗棍捣成麦粉,再用水和成窝窝头,蒸熟就可以吃了。

行走匆匆的郑庄公一行顾不上仔细察看麦子收成,于当天晚上回到了郑国都城新郑。

群臣已经等候很久。郑庄公喝了口水,便将新天子的态度说给众位大臣听。郑国群臣非常气愤,公孙姬子都说:“新周王忘恩负义,赶走了扶持他上台的重臣。”公子姬吕说:“请君上立即发兵,教训这位乳臭未干的新天子。”大夫祭足奏道:“攻打周王室,势必招来天下反对,发兵显然不行。不过,我们也不能不表示个态度。臣有一计,我们不妨借口郑国遇到灾荒,以借粮为名到王畿内抢割麦子,这样就会求得一个平衡。我们倒是要看看,新天子如何处置这事。”众臣都说这主意好。郑庄公也觉得不错,仔细想了想今天在路上的所见,那田野里的麦子确实好收割了,于是便命祭足照计行事。

三千名郑国军士来到王畿之内的温邑,不消一天功夫,便将麦地里的麦子割光。温邑守吏敢怒不敢言,眼睁睁地看着郑军将麦子运了回去。周桓王闻报,怒火窜天,不由骂道:“郑君寤生胆大包天,竟然欺侮到天子头上来了!”周桓王当即安排向郑国兴兵问罪。周公姬黑肩老成持重,知道小不忍则乱大事,连忙向周桓王奏道:“区区小事,不必大动干戈。郑国好比是周王室的儿子,儿子去向爷子那儿讨口饭吃,有什么大不了的?”周桓王闻听此言,勉强笑了笑,便依姬黑肩之意,将此事搁置不提。

没想到到了秋天,郑军又到洛阳附近抢收稻子。周桓王又提兴师问罪,周公姬黑肩又谏道:“郑国想必是饿疯了,把周礼都丢掉了。郑君寤生再来洛阳时,大王您教训他几句就行了,不必为此大动干戈?”周桓王便又作罢。其实,姬黑肩心里明白,真要打仗,周王室未必能赢呢!如果不赢,反而不如不去打。自此,周、郑之间的裂缝愈来愈宽了。

第二节 中原的初霸

又是一年槐花香,蜂蝶照常绕。郑庄公与宋国公子子冯在新郑的一棵大槐树下探讨。郑庄公问子冯:“任何一个国家,因为利益或者观点的争执,必有两派或者多派。现在宋国掌权者是孔父嘉,已升为掌管军事的司马,请问与其对立的是谁?”子冯道:“是华父督,目前是掌管宫廷事务的太宰。因为权势相争,二人素来不睦。”郑庄公想考验子冯,便小声问他:“如果寡人率军去宋,扶你担任国君,你看怎样?”子冯摇了摇头说:“不可以的,目前宋国遵从周礼的修德进贤,是攻不克的,除非发生大的动荡,我现在只求在郑国过个平安生活。”郑庄公听后哈哈大笑说:“要是寡人之弟叔段像你这样安分守己就好了。”子冯说:“我听说,这些年,公子叔段到卫国去求救,可总是得不到卫君的支持。”郑庄公意味深长地说:“是呀,郑国人都不支持他,卫国怎么会支持他呢?除非卫国风气变了,所以这些年来,寡人对他毫不在意。”

说风风来,说雨雨下。正当二人提起卫国时,探子来报:“卫国变天了。”郑庄公非常惊诧,探子便细细说起卫国的事——

卫庄公有好几个儿子,分别是卫完、卫晋、卫州吁,另外还有两个儿子,岁数尚小。卫州吁是卫庄公与婢女生下的,从小就好斗。卫庄公溺爱他,任其胡作非为。卫国上卿石碏看不下去了,就劝谏卫庄公:“宠爱孩子,不能太过。如果超过限度,就会让孩子产生骄奢淫逸的不良性情。一个人有了骄奢淫逸的不良性情,就会产生邪恶的念头,而有了邪恶的念头就可能做出邪恶的事情来。做父母的真要喜欢自己的孩子,就应该教他行义。”卫庄公问:“什么是义呢?”石碏说:“义有六顺六逆。六顺是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六逆是贱克贵、少欺长、远间亲、新碍旧、小侮大、淫破义。我们做父母的一定要教导孩子去做六顺的事,绝不能让孩子去做六逆的事。君上要想传位给州吁,就应该立他为世子。如若不然,就应严加管束,且莫对公子州吁放任自流而让其在以后酿成灾祸。”卫庄公听完石碏的话,哼哼哈哈,没把这当回事。

等卫庄公去逝,世子卫完继位,即卫桓公。此时,公子卫州吁已成为一名危险人物了。眼光独具的石碏,仿佛看到了卫州吁即将祸国殃民,不想招惹是非的他告老还乡。石碏放心不下的是自己的儿子石厚,因为石厚追随在卫州吁左右,如果卫州吁是祸源,儿子也会为祸所害。因此,石碏要求儿子石厚离开卫州吁,但石厚不听。石厚对父亲说:“您常说义字,我觉得为主人尽忠便是义,因此我不能离开公子州吁。”石碏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如果孩子们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做父母的也应该大义灭亲。”

在卫桓公即位的第二年,公子卫州吁更加桀骜不驯,竟赶着马车冲进集市,造成十几位平民伤亡,严重扰乱了社会秩序,并影响到宫廷形象。卫桓公闻报后,对卫州吁严加训斥,取消了他的公子特权。卫州吁与石厚等人出奔国外。

过了几年,不甘流浪的卫州吁收聚在外的卫国狂徒,乘卫桓公前去拜见周桓王之机,与石厚合谋,袭杀了卫桓公,外称得暴病而亡。卫州吁宣布当上国君,封石厚为大夫。卫桓公的弟弟卫晋为了保命,赶紧逃往邢国(在今河北省邢台)而去。

听完探子汇报,郑庄公说:“州吁狂妄不知,必会接连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你马上再去卫国,留心那儿的行动。” 探子当即返回卫国。

且说卫州吁的所作所为,不被得知真相的卫国臣民接受。有人在石厚父亲石碏府宅上书写一个“杀”字,意指石厚助纣为虐、理该当杀,石碏看见后心情异常沉重。

却说屡屡碰壁、心灰意冷的郑国公子姬叔段正要离开卫国时,忽闻卫国变天,立即重燃信心,拜见卫州吁。姬叔段说:“郑君寤生不仁不孝,请卫国发兵攻打郑国,如果我能依照天命,登上君位,我必定以五城相送卫国。”卫州吁是篡位之人,与阴谋叛乱的姬叔段有共鸣之处,且卫州吁从小好斗,闻听姬叔段建议,卫州吁心里便想:攻打郑国,一来可以显摆自己的能耐;二来可以借耀武扬威压服那些国内反对自己的人;三来可以扩张领土。有此三得,何乐不为?想到这,卫州吁便对姬叔段说:“好,寡人听你的。”此时,石厚在旁,向卫州吁谏道:“依目前势力,卫国不是郑国的对手,要攻打郑国必须联合其它国家。”石厚接着说:“宋国公子子冯在郑国,宋君必会对其时刻提防,如果派人向当今宋君晓以利害,宋国必出兵攻郑。陈国和蔡国是小国,向来惧怕我卫国,并依附周王室,现郑、周关系紧张,如对两小国恩威并施,其必同意出兵。”姬叔段见卫国答应,欣喜异常,也献计说:“当今鲁国,国君一切听信于大夫姬羽父。姬羽父好财,如果送重礼贿赂姬羽父,则鲁国一定会帮助我们。”卫州吁乐得合不拢嘴了,当天就派使节到宋、鲁、陈、蔡四国去联合,请求发兵相助。卫州吁还向四国承诺,用卫国的税赋来作军费,胜利后则平分郑国战利。

石厚、姬叔段谋划确实得当。公元前719年,卫、宋、陈、蔡和鲁共五个诸侯国一起征伐郑国。他们打出了“伸张正义、扶段即位”的口号。大军浩浩荡荡,围住了郑国都城新郑东门。此时,探子早将详情报告给郑庄公。

在这敌众我寡、生死存亡的关头,郑庄公召集众臣商议退敌之策。众臣聚集一堂,议论纷纷,有人主和,有人主战。郑庄公思索了一番后说道:“五国来犯,各怀鬼胎。卫国名义上是帮助叔段,实际上是新君即位,国内不稳,转移国内矛盾和舆论焦点;陈国和蔡国是小国,是卫国硬拉着来凑热闹的,不值一提,再说这两个国家与郑国没有仇怨;探报说,鲁国来攻打郑国是因为大夫姬羽父得到了卫国贿赂,出师无名,军士必不尽力;至于宋国攻打郑国,则是因为宋国的公子子冯在郑国避难,宋君害怕郑国支持子冯回国夺取君位。如此看来,这五国联军来侵,我们不必惧怕,可分而化之。”郑庄公当即安排将宋国子冯移居郑国南面的长葛。结果,宋国兵马就立即移兵长葛了。这下,郑国都城新郑的危机缓解了许多。

郑庄公想到了祭足当年说起的蜥蜴特性三:“断尾。许多蜥蜴能将尾部自割,当捕食者在注意不停扭动的断尾时,蜥蜴得以逃脱。”郑庄公意识到要让五国撤兵,必须学蜥蜴断尾,这断尾就是有意识的小败。

郑庄公便命公子姬吕率军出东门,单找卫军挑战。陈、蔡、鲁三国国君登上壁垒,袖手旁观。郑国派去的人,都是老弱之兵,没几个回合,便佯装大败,退入都城。有几个跑得慢的,便成了卫军的俘虏。这几名军士是郑国特意安排做俘的。卫军向他们说道:“我们来征伐郑国,是帮助你们郑国公子叔段登上君位,赶走囚母虐弟的郑君的,你们可投奔到叔段门下。”令卫军想不到的是,那几个郑国俘虏说道:“郑国国君深得民心,并与母亲情深意长,一时传为佳话,并非你们所言。如公子叔段引兵来犯,不用说城中军民,就是其母也会诛杀他的。”听到这几个人所言,卫军立即明白被新君卫州吁蒙骗了,立刻兵无斗志,军心已然涣散,郑国俘虏乘机逃脱。大夫石厚发现军情异动后,便劝卫州吁见好就收,立即回国。卫州吁听信石厚计策,便命军士收割了郑国新郑附近稻子,收兵回国。郑军发现后,也不干涉,任其胡为。

陈、蔡、鲁三国见卫国虎头蛇尾、言而无信,便在气愤之中各自回国。围住长葛的宋军见四个盟国都已撤兵,仅仅一个宋国难以与郑国相敌,也只好撤兵回国。仅仅五天时间,这场战争危机便宣告解除,郑庄公的分化计大功告成。

郑国公子姬叔段见卫州吁等人不成气候,便悄悄离开卫军,不久忧郁而死。却说卫军返回路上,卫州吁听到百姓在远处唱歌道——

一雄毙,一雄兴。歌舞变相斗,何时见太平?恨无人兮诉洛阳!

卫州吁闻歌后,大惊道:“这不是刁民要上告周天子,来鞭鞑寡人吗?”心中大为不悦。为除晦气、扬军威,卫州吁令军士敲锣打鼓,但鼓不振、锣不响。卫州吁忙问手下何故,石厚奏道:“军心不稳、民心不服呢!”卫州吁又问应对计策,石厚奏道:“臣父石碏,为官数十年,素有威信。君上可请臣父入朝,帮君上您出谋划策,以稳军心民心。”卫州吁听后很高兴,当即命人携礼去问候卫国老臣石碏,同时请他入朝议事。石碏借口年老体衰,坚辞不去。卫州吁便命石厚亲自回家去请。

石厚即将回家的消息传来,石碏反复想一个问题:自己服侍卫庄公二十余年,虽其有时不听自己劝谏,但君臣关系融洽。自己时时劝卫庄公行义,但自己是否事事行义呢?对卫州吁、石厚等人犯上弑君,自己是不是应该有个行动呢?深思熟虑后,一生倡导行义的石碏心中已然下定一个信念,胸中已然成形一个谋划。

石厚行跪拜之礼后,石碏对石厚说:“新君为什么想见我?”石厚说:“只因军民不服。”石碏说:“凡是诸侯即位,都要经过周王室的认可才会被天下所承认。新君如果能够前去晋见周天子,得到他亲赐的诸侯信物,那百姓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呢?”石厚说:“父亲的话很对。可周天子会理会新君吗?怎样去晋见周天子才好呢?”石碏说:“陈国与卫国一直关系和睦,且陈国国君始终忠顺周王室,如果新君能够亲自去陈国,劝说陈国国君一起晋见周天子,那必会如愿以偿。”石厚把父亲石碏的话转告卫州吁。卫州吁非常高兴,第二日便备好重礼,命石厚随行,往陈国进发。

陈国建都宛丘(在今河南省淮阳附近),国君妫姓陈氏。中华人文始祖太昊伏羲就曾经在此活动,后炎帝神农继都宛丘,易名为陈,陈由此始。陈国在郑国的东南方,大约二百里,离卫国大约四百里。此时的陈国国君,是陈桓公。陈国的主要官员是大夫子针,与石碏有深交。石碏派人携密信前往陈国,托子针转交给陈桓公。信简中道——

宛丘是始祖伏羲之古都。数千年前,伏羲根据天地间阴阳变化之理,创造了八卦,以八种简单却寓意深刻的符号来概括天地之间的万事万物;伏羲模仿自然界中的蜘蛛结网而制成网罟,用于捕鱼打猎;伏羲创造了文字,结束了结绳记事的历史;伏羲发明了瑟,创作了《驾辨》曲子;伏羲还开创了龙文化。伏羲的活动,标志着华夏文明的起始。

卫国狭小,如今不幸发生了弑君大祸。石碏年老体衰,力不从心,有愧先君。现在卫州吁和石厚即将到达贵国,他们就是弑君之人,恳请贵国在始祖伏羲的庇护下,在太昊伏羲陵前,将他们抓住正法,以正君臣纲常,以清华夏文明。

陈桓公看完信简,问大夫子针:“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子针奏道:“弑君犯上,大逆不道,这是周王室东迁以来诸侯国首次。我们必须帮助卫国匡扶正义,况且卫州吁对我们威逼利诱,让我们结怨郑国。这种不讲信义之人,当除。”陈桓公点头说好,便派人布置妥当。

卫州吁和石厚到了陈国,陈桓公派弟弟陈佗出城迎接,陈佗说:“我们君上将于明天在太昊伏羲陵前和各位相见。”卫州吁见陈国待他既尊敬又热情,喜出望外,嘴上直夸:“生姜还是老的辣,老臣石碏的主意不错。”

第二天,石厚先到,见太昊伏羲陵门口,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为臣不忠、为子不孝者,不许入陵!”不由大吃一惊,问陈国大夫子针:“立这块牌子是什么意思?”子针说:“这是先祖的遗训。”石厚这才放心。一会儿,卫州吁也到了,石厚把他扶下车,领着他站在来宾位置。两边列队迎接宾客的陈国官员,将他们请进太昊伏羲陵。卫州吁整理好穿戴,正要鞠躬行礼,已经站在陈桓公旁边的子针大声喝道:“将弑君贼州吁、石厚拿下。”话音未落,太昊伏羲陵内预先埋伏的武士一拥而上,把二人给捆了。与卫州吁一起来的卫国随从,还在陵外等候。这时有人来将石碏的密信宣读了一遍,他们立即明白卫州吁、石厚已经难逃惩罚了,于是一哄而散。

陈桓公正要下令将二人杀掉,大夫子针谏道:“这二人,一个是卫国国君,一个是卫国宿臣石碏之子,如在陈国国都宛丘将其灭掉,恐怕招惹是非,不如让卫国来处置他们。”陈桓公说:“你说的对,幸亏你提醒寡人。寡人现在觉得,即使卫人杀掉州吁,也不应在宛丘,这样可避嫌。”陈桓公便命人把卫州吁押出宛丘。大夫子针派人连夜去向卫国石碏报信。

石碏是卫国老臣,朝中官员多是他的亲友和昔日部下。石碏将他们召集到一起,把陈国大夫子针的信简宣读一遍,众官员如梦初醒,齐声说道:“州吁、石厚如何处理,全凭您老作主。”石碏说:“两个逆贼都犯了滔天大罪,只有处以极刑,才能告慰先君灵魂。”负责刑罚的卫国右宰丑说:“对于州吁,人人当擒而诛之。我没有什么才能,只有满腔的愤怒。处死州吁,我去监斩。”石碏点头说好。此时有人献媚道:“首恶州吁理应正法,但石厚只是从恶,应该从轻发落。”石碏听了这话,一字一顿、大义凛然地说道:“州吁的罪恶,少不了逆子石厚的帮助,理应当斩。如果不这样,老夫哪有脸面去见我的先君和我的祖先?”石碏家臣獳羊肩说:“主子不必发怒,我愿意去执行您的命令。”于是,石碏就派右宰丑、獳羊肩分别去监斩卫州吁和石厚。同时,准备车马仪仗,到邢国去迎接公子卫晋回国。

右宰丑到陈国后,先向陈桓公、大夫子针等道谢,然后到卫州吁关押处将其押往刑场。卫州吁一看见右宰丑就大声叫喊:“你是寡人的臣子,怎么敢来杀寡人?”右宰丑说道:“卫国已有臣杀君的先例,我只不过是在效仿他!”卫州吁听后无言,认罪服刑。獳羊肩去监斩石厚,石厚说:“我是该死。只求把我押上囚车,去见我父亲一面,然后你们再把我杀了。”獳羊肩说:“我就是奉了令尊的命令来杀你的。你要是真想念令尊,就让我提着你的头去见他吧!”说完拔剑把石厚斩了。

公子卫晋从邢国回到卫国,登上君位,这就是卫宣公。卫宣公尊封石碏为国老,并派人携重礼去陈国致谢。自此,卫国和陈国越来越亲近和睦了。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在郑国的练兵场上,郑庄公率军一起歌唱《九歌》中激昂一篇。自从郑庄公分化瓦解五国兵马后,难压心中怒火,便命将士日夜操练,准备反攻来犯之敌。过了几月,郑庄公得报说卫州吁已被斩于陈国,卫国另立新君。郑庄公便说:“州吁干的事,与新君没关系。可进攻我们的还有四国,其中宋国最可恶,我们一定要去讨伐它。”话音刚落,宋国公子子冯从长葛回到新郑,拜见郑庄公。子冯哭着向郑庄公说:“宋国想杀我,君上您一定要保护我呀!”郑庄公抚慰了半天,让他住在馆舍里。

第二天,郑庄公把众臣召来,商议讨伐宋国。大夫祭足奏道:“前些日子,五国结盟,联合来犯,要是现在我们单去伐宋,其它四国势必协助宋国,这仗不见得稳操胜券。根据各国形势,臣看不如先派人到陈国去讲和,再用重礼去结交鲁国。如果鲁、陈都跟我们和好,那么宋国就势单力孤了。”郑庄公听从祭足意见,派使节分头行动。

郑国使节来到陈国,陈桓公并不当回事儿,弟弟陈佗谏道:“与睦邻友好,乃是安邦之道,我们不应该拒绝。”陈桓公说:“郑国狡诈,难以让人相信,说不定这讲和还是个陷阱。”于是拒绝接见郑国使节。

使节回报郑庄公,郑庄公气冲冲地说:“陈国所依靠的,无非是宋国和卫国。卫国内乱刚刚平定,自顾不暇。待寡人先去攻打宋国,再去讨伐陈国,以雪前耻。”大夫祭足谏道:“君上莫急。陈国不接见使节,是眼中无我郑国也。我们不妨炫耀一下武力,让其知道我们的存在,说不定陈国还会主动来谈呢。”郑庄公点头说妙,便派边境军士假装出猎,侵入陈国境内,掠走男女边民及物品一百多车。

陈桓公闻报,猛然惊醒,这才知道自己是小国,根本不是郑国对手,要想求安定,必须改善与郑国的关系。他当即召来众臣商议,弟弟陈佗奏道:“此前郑国遣使来访,我们不妨予以回访,臣想只要态度诚恳,必能结成友好睦邻。”众臣都说此法最妥,陈桓公便依计而行,派陈佗出访郑国。

郑庄公隆重接待陈国公子陈佗,他先向陈佗道歉说:“寡人管理将士不严,致使他们纪律松散,误入陈境。寡人已对他们严加训斥。你来了,我们将陈国人口物资,全部奉还,另送陈国粮食百车以示谢罪。愿郑、陈永结友好,互不侵犯。”宴会结束后,郑国世子姬忽亲送陈佗与百车粮食至陈国。陈国公子陈佗又将姬忽送回郑国。自此,陈、郑关系和好。

鲁国大夫姬羽父好财,接到郑国重礼后,便多次在鲁隐公面前替郑国说好话,主张鲁、郑结好,两国关系遂趋善。

郑庄公对大夫祭足说:“陈国的事情解决了,鲁国也声言与寡人结好了,伐宋的事可以办了吧?”祭足说:“宋国爵尊国大,连周天子都以宾客之礼对待,目前不可轻易前去讨伐,要等时机到来。”郑庄公虽然心急如焚,但知道祭足说的话极有分量。在这二十多年里,祭足一直和他讲《周易》,其中就经常提到蜥蜴的一项特性:“蜥蜴静静地趴在黄土上,那不是打盹,而是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等候最佳攻击时间的到来。”

在这等候攻击的时间里,郑庄公听信大夫祭足谋略,与相距甚远、位于东海边上的齐国结为同盟。这齐国,国都临淄,国君乃是周朝开国功臣姜太公后裔,此时国君是齐僖公。郑、齐两位国君在石门会面。郑庄公赞美道:“齐国先君姜太公半生寒微,怀才不遇,四处飘泊,但他隐忍负重,察风云,候时机,垂钓渭水,八十岁时终遇明主,辅佐周武王灭商兴周,功推第一。”齐僖公也称赞郑庄公道:“郑国虽起步晚,但发展快,寡人常常听说您善学习、重亲情,今日相见恨晚呢!”两人很投缘,遂杀鸡宰羊,把牲畜的血涂在嘴唇上,也就是歃血为盟,结为兄弟。郑庄公年长齐僖公几岁,齐僖公以兄事郑庄公,二人说好有事互相关照。宴会中,齐僖公问:“世子姬忽娶妻了吗?”郑庄公答道:“还没呢。”齐僖公说:“寡人有个心爱的女儿,虽然还不到出嫁的年龄,但也可提前婚配。如果兄长您不嫌弃,等寡人这个女儿长大了后就给姬忽做妻子吧!”郑庄公连声道谢。

回国以后,郑庄公就对世子姬忽说起了这事。姬忽答道:“婚姻应该是门当户对。现在郑国伯爵,国小爵低;齐国侯爵,国大爵高,孩儿不敢高攀。”郑庄公说:“提亲的是齐国,并不是我们有意高攀,再说和齐国结亲,遇事还可以有个帮靠,你为什么要拒绝呢?”姬忽答道:“大丈夫志在自强,怎么能仰仗裙带关系呢?”郑庄公眉开颜笑,他喜欢儿子有志气,也就不再勉强了。

齐国使节到郑国来,听说世子姬忽不愿结这门亲,就回国报告了齐僖公。齐僖公欣赏郑庄公雄才大略,难免爱屋及乌,对郑国世子姬忽不识抬举之举不但不生气,反而赞叹说:“郑国世子真称得上谦谦君子啊。好在寡人女儿岁数还小,这婚事等以后再说吧。”

寒冷北风吹来,槐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树枝映衬着无云的蓝天,寂寥开阔。这年冬季到了,按周礼,各国诸侯应该献冬礼了。在周朝,四季去见周天王的礼仪是不同的。春天见周王用朝的礼仪,夏天用宗的礼仪,秋天用觐的礼仪,冬天用遇的礼仪。虽然周王室威信一年不如一年,但经过五国来犯之痛的郑国意识到与周王室结好意义重大,于是郑国备下厚礼,郑庄公和大夫祭足一起去洛阳拜见周桓王。

周公姬黑肩知道周桓王怨恨郑国,也明白郑国目前不可讨伐,既然这样,就应该深藏怨恨,以礼对待郑国。于是,姬黑肩就去劝谏周桓王善待郑庄公,借此勉励诸侯。周桓王口头答应,但见到郑庄公时,又想起了郑国抢夺麦、稻的事,气便不打一处来,冷言冷语地向郑庄公说道:“郑国今年收成如何?”郑庄公答道:“托大王的洪福,今年风调雨顺。”周桓王说:“这就好,如此的话,温邑的麦子,洛阳近处的稻子,本王就可以留着自己吃了。哈、哈。”周王室大臣们都跟着笑了起来,只有姬黑肩笑不起来,他用眼睛瞪着周桓王,但周桓王没看见。郑庄公见周桓王话里带刺儿,心想即使说一大堆好话儿也不能让周、郑关系转好,于是便不再多言,拜辞周桓王退出宫外。周桓王既不设宴款待,也不按周礼回赠,只叫人送去十车稻谷,再次讥笑郑庄公。

郑庄公大怒,正欲派人将十车稻谷退还,大夫祭足谏道:“天子赐赠,无论贵贱,都叫天宠。君上要是不接受,势必让其它诸侯国看出郑与周有了新隔阂。如果各国诸侯看不起郑国,那势必影响到郑国的威信和切身利益。”君臣二人正在合议着,周公姬黑肩过来了。他带来了两车彩缎,还殷勤地和郑庄公聊起天来。姬黑肩笑着说:“洛阳的北面是黄河,新郑的北面也是黄河,等到了春天,我在黄河里放上几朵芍药花,用不了两天,君就收到了。”芍药花形状妩媚,花色艳丽,故世人用形容美好容貌的“婥约”之谐音,命名为“芍药”。用芍药赠人,本是表达真情厚意。郑庄公笑着说:“我们都是姬姓人家、黄河子孙,应当友好相处呢!”二人都哈哈大笑。

周公姬黑肩离开后,郑庄公问大夫祭足:“黑肩来这儿是什么用意?”祭足答道:“他知道周天子在接见君上时有欠缺,所以特意赶来弥补不足。臣觉得,周公黑肩送来的两车彩缎,正好有用处。”郑庄公问:“有什么用?”祭足奏道:“君上您这次来朝见周天子,诸侯没有不知道的。现在我们把黑肩送来的彩缎,分成十份放在十辆稻谷车上。出洛阳时,就说是周天子所赐,另说周王室久不见宋国朝贡,君上亲承王命,率兵讨之。以此号召列国,让他们跟着我们发兵,有不响应的,就说是抗命。宋国虽然是大国,又怎么抵挡得了天子之命和群而讨之呢?”郑庄公高兴得一拍祭足的肩膀,赞叹道:“夫子真是足智多谋!讨伐宋国的时机终于来了!”

郑庄公离开洛阳,便一路假借王命,到处宣扬宋国不守臣节的罪状,听到的无不信以为真。这话一直传到了宋国,宋殇公又惊又怕,派人秘密联络各国,以求破解这突然而来的战争危机。郑庄公闻听宋国行动后,便问祭足。祭足奏道:“君上可用周天子之命转告列国,约定时间一起伐宋。在各诸侯国中,齐国一定会响应我们。鲁国与齐国土地相连,世代联姻,齐君要干的事,鲁君一定不会反对。另外,鲁国主政大夫姬羽父接收了我们的重礼,必会向鲁君献计,摒弃前嫌,响应郑国。蔡、卫、许等国,有的虽不一定响应,但也当传令,这样才算得上是公讨。”郑庄公依计而行。郑、齐有盟约,齐僖公依约而行,让其弟姜仲年为将军,出兵车三百乘。郑使去鲁国,说好胜利后夺得的宋国土地,平分鲁国。姬羽父贪得无厌,听了这话,欣然同意。鲁隐公便让姬羽父为将军,出兵车二百乘,前来助郑。郑庄公行使周朝卿士权力,调动了周王室兵马,另亲率郑国将士,前去讨伐宋国,齐军、鲁军如约会合。联军多路齐下,势如破竹。

宋殇公闻听联军入境,惊得面如土色,急忙把司马孔父嘉找来商议,孔父嘉奏道:“臣曾派人到洛阳打听消息,并没听说周天子有伐宋之命。由此看来,郑国乃是假传王命,擅自调动周朝兵马,连齐、鲁两国也被蒙骗了。事到如今,除了向周王室投诉外,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来犯之敌不战而退。”宋殇公认真地倾听,孔父嘉接着奏道:“郑国假传王命,拉拢列国,除齐、鲁外,其它各国均作壁观,这其中不乏支持我们的国家。分析起来,陈国与郑国讲和,它既不会支持我们,也不敢得罪郑国。蔡、卫等国曾与我们一起讨伐郑国,现今可以重温旧情。我们应该联络它们,一同应对郑国。当前郑国大军来宋,国内一定空虚。君上可派使节向卫国告急,请卫国轻兵袭郑,那么,郑军必然回兵自救,宋国危机便可破解。”宋殇公说:“此计甚好,还请你亲自去一趟。”孔父嘉答道:“臣这就动身前去卫国。”

宋国司马孔父嘉连夜来到卫国,将宋国珍藏的蟠虺纹曲铜鼎送给卫宣公。这蟠虺纹曲铜鼎,用黄铜制作,近一人高,上面饰着两只弯曲虺蛇,当属天下工艺极品。卫宣公抚摸着蟠虺纹曲铜鼎,极为高兴,当即同意出兵袭击郑国,派右宰丑同孔父嘉从小道出其不意,率军直逼郑都新郑。

见宋、卫军来,郑国世子姬忽和大夫祭足急忙传令守城。宋、卫联军急攻数日,未见效果。孔父嘉对右宰丑说:“凡是袭击,就应乘其不备,见好就收。要是这样耗下去,郑国大军回救,我们到时候想跑也跑不了了。不如借道戴国,安全撤回。我想,我们离郑之时也就是郑离宋之际。”右宰丑听从他的话,派人去向戴国(在今河南省兰考县)借道。这戴国刚刚受封立国,当前是第三任国君戴叔庆父,他判断失误,以为宋、卫联军要来袭击戴国,便令人关上城门,严加防守。孔父嘉、右宰丑十分恼怒,便在离戴城十里的地方扎营,轮番派兵攻城。戴国将士拼死固守,与宋、卫联军互有伤亡。孔父嘉见又成僵局,便急忙派人前往蔡国搬兵相助。

这时候郑庄公率联军攻克了宋国郜城、防城等地,正要将矛头指向宋都睢阳时,郑国世子姬忽的告急信简送到了郑庄公手中。郑庄公看完信简,立刻传令撤兵。齐国姜仲年、鲁国姬羽父等亲自来见郑庄公,不解地问:“我们正在乘胜进取,为何让我们撤兵呢?”郑庄公老成持重,神色泰然地说道:“寡人奉天子之命讨宋,仰仗两国的兵威接连胜利,对宋国的惩罚已经到位了。已经夺取的郜城、防城,齐国和鲁国可以各得一座。”姜仲年说:“齐国出力微薄,不敢接受城池。”姜仲年一再谦让,郑庄公便对姬羽父说:“既然齐国不肯接受,那么这两座城都送给鲁国吧。”爱财的姬羽父并不推辞,拱手连声道谢。

郑庄公惟恐新郑有失,急急撤兵回赶。走到半路,又接到世子姬忽的信简,大意是都城新郑已经解围,宋、卫兵马移兵攻打戴国去了。郑庄公微微一笑道:“看来孔父嘉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当前宋国自顾不暇,哪还敢另惹是非?我们不妨来个将计就计。”于是命令公子姬吕、公孙姬子都以及大夫颍考叔、高渠弥等四位臣僚各率一支兵马,分头向戴国秘密进发。这高渠弥人高力大、诡计多端,被郑庄公发现是个人才后加以重用,目前担任郑国大夫。

且说宋、卫联军攻打戴国,又请了蔡军前来助战,满指望很快就攻下戴城,但却一点进展未有,忽听有人来报:“郑国派公子姬吕领兵救戴,目前已经进城了!”孔公嘉说:“戴国本来唾手可得,想不到郑兵来助,这可如何是好?”右宰丑说:“戴国既然来了援军,必然会有新举动,我们先观察一下城里的动静,再考虑对策。”两位将军正说话间,忽见戴国城墙上人头攒动,一下子插满了郑军旗号。姬吕全身披挂,站在城楼上高声喊道:“多谢各位将军的帮助,我郑军已经取下戴城了!”原来这是郑庄公听从高渠弥的计谋,派姬吕假装领兵救戴,其实是借机占领戴城。郑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拿下。戴叔庆父领着家眷,逃亡而去。

宋国孔父嘉、卫国右宰丑见郑军白白占了戴城,肺都要气炸了,齐声说道:“我们和郑国誓不两立!”正说着,郑军自戴城派人送来战书。孔父嘉、右宰丑当即批下回文,约好第二天决战。

这天夜晚,宋、卫、蔡三军按时休息。半夜里,突然火光冲天,喊声四起,原来是郑国公孙姬子都及大夫颍考叔听从大夫高渠弥的建议,一起领兵来袭。宋国孔父嘉等人只知明天决战,哪儿料到今夜来袭。宋、卫、蔡三军乱作一团,右宰丑阵亡,孔父嘉侥幸逃走。三国车马军士,多被郑军俘获。

天上阴云密布,逃出去的孔父嘉愤愤地向部下说道:“从古至今,战争都有礼节。我们周礼中的军礼规定,不打无约之战,不追逃跑将领,不杀花白老人,不击受伤军士。如今这规矩被郑国破坏了,可恼呀!”逃走路上,孔父嘉又在思索:人无礼不生、事无礼不成、国无礼不宁,可有些小人为了获取私利,去刻意破坏这礼,郑庄公及其手下将士就是这破坏礼的小人呀!

战争就是冷酷无情,那边懊丧,这边就是欢庆。郑军高奏凯歌,满载而归。郑庄公大摆宴席,款待众将士。大家轮番敬酒,郑庄公面有喜色,举起酒觯说:“寡人依赖祖宗神灵,依仗各位死战,故威名远扬。大家说,寡人与各国诸侯相比,当处何等位置?”将士们听了这话,一齐称郑庄公为诸侯之霸。这霸,就是诸侯之长,当周天子威势衰弱时,强国之主就想充当领头人。郑庄公听了,非常高兴。诺大的厅堂里,只有大夫颍考叔默不作声。郑庄公睁大眼睛瞅着他,颍考叔奏道:“君上不可洋洋得意!如今君上假传王命,讨伐宋国,但除齐、鲁两国外,各国均未响应,相反蔡、卫两国反而帮着宋国攻打我们郑国,所以请君上认真反思。”郑庄公见颍考叔直言相谏,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笑着说:“你说的对。宋、卫、蔡三军遭创,已经受到惩罚。现在寡人想去对那些没有响应的诸侯兴师问罪,你看先去哪国合适?”颍考叔奏道:“许国挨着郑国,君上应该给它加上一个违抗天子之命的罪名,然后,再联合齐、鲁两国兵马一起攻打。在攻打许国前,君上还应讨伐一个小国就是盛国。盛国邻近齐、鲁。郑、齐、鲁三军攻下盛国后,盛国土地、人口归齐、鲁所有。三军攻下许国后,土地、人口归我们郑国所有。”郑庄公连声说好。

第二天,郑庄公即派使节把向盛、许两国兴师问罪的计划告诉齐、鲁两君。两国满口答应,齐国派姜仲年、鲁国派姬羽父带兵伐盛,郑国派公子姬吕率兵助战。三国兵马不费什么力气,就轻松攻下了盛国(在今山东省宁阳一带)。齐、鲁两国非常欢喜。

郑国公子姬吕凯旋归国,行至途中,突得急病而亡。郑庄公异常悲痛,厚恤他的家属。姬吕是郑国上卿,郑庄公想用大夫高渠弥来接任,世子姬忽暗地里劝谏道:“高渠弥奸诈而凶狠,不能重用。”当时,姬忽兄弟姬亹在旁。郑庄公认为姬忽言之有理,便任命祭足为上卿,接替姬吕的职位,又任命高渠弥为亚卿,帮助祭足主持朝政。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徒。”

一位美貌少女行走在扶苏树和荷花池之间,用歌声诉说她的思念和惆怅。这个子都就是指公孙姬子都。姬子都不但武艺高强,而且相貌英俊,是千里挑一的美男子。这位唱歌少女闻听姬子都前来狩猎,便步行几十里路来见他。没想到不但没见上姬子都,连一个军士影儿也没看到。苦苦等候的少女,在失望之余遇到了一个轻狂之徒上前调戏,少女费了好大劲,才摆脱纠缠。内心哀怨的少女便在山路上边走边唱。

公孙姬子都在哪?正在加紧训练军士,准备攻打许国呢,哪还顾得上狩猎!到了快要出征的时候,郑庄公率众臣祭告祖先和神灵,然后聚集众臣,检阅兵马。郑庄公命人制作了一面蝥弧大旗,这蝥弧大旗为自己专用。按周礼,旗是有讲究的,天子的旗上画着太阳和月亮,诸侯的旗上画着龙,将士的旗上画着熊和虎。各种旗子不能乱用,蝥弧就是龙的一种。

郑庄公命人将蝥弧大旗立在一辆镶铜兵车上,这大旗加上旗杆足有三人重。郑庄公传令:“谁能手持大旗像平时走路那样,就任命谁当先锋,并把这辆镶铜兵车赐给他!”话音未落,队列中走出一员战将,黑脸膛、蜷曲胡、浓眉大眼,众人一看,乃是新任命的大夫瑕叔盈。瑕叔盈仅用一只手就拔起旗杆,向前三步,退后三步,然后放回车中,将士们齐声喝彩。瑕叔盈大喊一声:“驭手在哪里?把我的车驱走。”没等瑕叔盈将车取走,大夫颍考叔走出队列,大声说道:“拿着旗子走步不威风,看我把旗子挥舞起来。”只见颍考叔手擘大旗,左旋右转,呼呼直响,观看的人都惊呆了。郑庄公大喜说:“真是一位勇士!把车赐给他,让他当先锋。”话还没说完,队列中又走出一位青年,正是公孙姬子都,他指着颍考叔大喝一声:“你能舞旗,难道我就不会舞?把兵车留下!”颍考叔见姬子都来势汹汹,干脆一手把旗,一手挟车,飞也似地跑开了。姬子都有力无处使,心中气愤,拿起旁边的戈就要追赶,被郑庄公拦下。

这公孙姬子都艺高貌美,加之又是公族之人,平日里人们对他既尊敬又羡慕,众多郑国少女更是把姬子都当成梦中的情人和内心向往的约会对象。众人的宠爱,使姬子都养成了骄横习性,常与颍考叔等人争功。这次争夺兵车,姬子都对颍考叔的怨气更重了。

郑庄公何等英明,他明白士气可激不可伤,于是在众将士面前重重夸奖三位战将,并另赐瑕叔盈、公孙姬子都各一驾车马。颍考叔与瑕叔盈、姬子都各自谢恩而返。

  公元前712年,郑庄公以许国不听周天子号令为由,约齐国、鲁国联合攻打,相约谁先攻陷许国都城,谁就主持分割许国土地。为感激郑国帮助齐、鲁伐盛,齐僖公、鲁隐公亲率兵马前来。一心想得到许国土地的郑庄公率兵伐许,直抵许国都城许城(在今河南省许昌)。这许国是被周朝分封的姜姓诸侯国之一,此时国君是许庄公。许庄公率领将士、百姓死守城池,怎奈郑、齐、鲁三国兵将三面夹击,破城只是迟早之事。

  许国都城许城被围的第三日午后,在郑国将士的猛攻之下,大夫颍考叔手执郑庄公蝥弧大旗,不避矛矢,奋力登上许国城墙。然而未等站稳,突然一支箭从背后飞来,颍考叔大叫一声,从城头跌下。原来,平素与之不和的姬子都嫉妒他夺了头功,就在城下暗施冷箭。

大夫颍考叔刚跌下城头,大夫瑕叔盈立即冲上去,接过郑庄公的蝥弧大旗重又跃上城头,大呼:“兄弟们,快冲啊!”郑国将士见象征郑庄公权威的蝥弧大旗插上许国城墙,个个奋勇当先。许城打开了一个缺口。许庄公见大势已去,便率军民突围逃离,不知所终。

郑庄公、齐僖公、鲁隐公一同进入许国宫殿,合议许地处置问题。齐僖公与郑庄公是盟友,笑哈哈地说:“攻宋伐盛,贵国大公无私,这种精神值得愚弟学习。至于许地,还是全送给贵国为好。”鲁隐公见齐僖公如此说,也随声附和。郑庄公正谦让间,原许国大夫百里领着一个小孩闯进来。百里跪着哭道:“许国虽然没有响应周卿士之命,但罪不至于灭国,请三位上国之君酌情发落。”许国大夫百里为人忠厚、正直无私,不只在许国就是在各国也素有盛名。郑、齐、鲁三君动了恻隐之心。郑庄公说:“百里大夫请起,这位小孩是谁?”百里答道:“这是许君之弟姜新臣。”郑庄公接着说:“许叔姜新臣聪明伶俐。”郑庄公虽有霸占许国之意,但又怕失德,遭各诸侯干涉,只好说:“许国民安国泰,遵命周室,是寡人之盼。只恐许叔姜新臣年幼,不能治理国务,因此寡人要派人来帮助他。请大夫百里奉许叔姜新臣居许地之东;寡人派郑国公孙姬获居许地之西。你们看这样如何?”齐、鲁两君点头称好。大夫百里也只好接受,同姜新臣拜谢了三位国君。

三位国君率部各自回国。这姬获乃郑桓公之孙,名义上是帮助许庄公之弟姜新臣,实际上是监视。

郑国大军得胜回朝后,郑庄公赏赐有功将士,抚恤阵亡军人。郑庄公想起正直勇猛的大夫颍考叔,特为其隆重举办葬礼。葬礼结束后,郑庄公没有离开颍考叔墓。他对众将士说:“颍考叔是在登上城墙那一刻被箭射死的,他面向敌军,背对他的兄弟,可射死他的箭是从后心穿过。大家说,颍考叔是死于敌人之手,还是死于自家人之手?”众将士鸦雀无声。郑庄公大声说:“《诗经》中的《板》说:‘上天眼睛很明亮,随你出入共来往。上天眼睛很明亮,随你一道在游逛。’如果寡人不替上天主持公道,为颍考叔申冤,寡人怎能领导郑国、统率郑军?”众将士皆低着头。郑庄公问大夫瑕叔盈:“你是继颍考叔之后第二个冲上城墙的,你说颍考叔死于谁之手?”大夫瑕叔盈低头奏道:“臣只顾向前冲,确实没有看到是谁射箭。”郑庄公问其他将士,众人皆说不详。郑庄公大声说:“明戟易躲,暗箭难防,颍考叔死在自家人的手中。如果不找出凶手,寡人怎能安慰颍考叔在天之灵?”

人们遇事不决,便会求教巫师。这巫师由来已久,舜帝的时候,为了给百姓生产食盐,舜就让一个儿子到巫咸做了酋长。他带领巫咸人把卤土蒸煮,使盐析出。在蒸煮过程中,举行祭祀,伴有表演,附有祈祷。当白色结晶的食盐生产出时,人们便认为是巫术的结果,自此有了巫师。周朝巫师不仅在民间吃香,而且在廷堂之上也有官职。郑庄公叫来巫师,让他施展法术,诅咒那个射死颍考叔的人。

巫师拿来一只鸡,口中念念有词。突然间,活生生的鸡,立刻一动不动,呆若木鸡,任你怎么去摸它、抓它、吓唬它,它都不会动弹。巫师对着众将士说道:“请各位从定鸡旁边一一走过,用眼看鸡之眼,如果鸡眼睁开,那么他就是射死颍考叔之人。”众皆目瞪口呆,对巫师之法术和定鸡之神气深信不疑。其实,巫师心里清楚,如果懂得鸡的生理特点,任何一只鸡都会让它成为定鸡。

巫术巫术,信则灵,不信则无,但那时的人哪有不信的?巫师一说,众人依次走过,惟独一人异常惊恐,这人正是公孙姬子都。他一睁眼,就仿佛看到颍考叔伸出大手来索要他的命;一闭眼,就仿佛看到已经逝去的郑桓公、郑武公等先君责骂他无德无义,杀害对郑国有功之人。姬子都血管越来越膨胀,最后大喊一声,冲出队列,拔剑自杀。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郑庄公异常镇静,此时他已经明白是谁杀害颍考叔了。但他不能把这事挑明,挑明了就会辱没郑国宫廷形象。郑庄公便将追查凶手之事搁置不提,安排人以公孙礼节安葬姬子都,对其家庭也不再株连。

公孙姬子都下葬这一天,有一位年轻貌美少女前来,主动要求陪葬。此时,天下流行殉葬。为保证死者亡魂冥福,贵族往往以活人陪葬,陪葬者多是死者的妻妾、家仆、奴隶。这主动要求陪葬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暗暗爱慕姬子都的唱歌少女。少女想,生前不能为姬子都之妻,死后就与他相伴吧,于是前来。上卿祭足虽明白其中微妙,但也禁不住问瑕叔盈:“相貌、人品,究竟谁轻谁重?”瑕叔盈答:“我是一介武夫,只知向前冲杀,不知女人之心思也。”祭足忍不住笑起来。

为了纪念颍考叔,郑庄公命人在他的老家颍谷修了一座庙。这座庙就是颍大夫庙,又叫纯孝庙。庙宇修成后,郑庄公亲率百官前去祭祀。众人皆感叹郑庄公之德,效命郑国之心更加强烈。

从颍谷返回新郑途中,郑庄公忽闻息国(在今河南省息县)来犯。这息国离新郑近五百里,国君姬姓。当年郑庄公假借周天子之命号令各国讨伐宋国时,惟独没有遣使去息国。郑庄公说:“这息国国小兵微,可有可无,就算了吧。”没想到这话传到了息国息君裘耳朵里。他异常气愤,命将士日夜操练,择日攻打郑国,以凸显息国地位。

公元前712年,息国向郑国发动了战争。可息军太薄弱,不一天时间,郑庄公便指挥郑军轻松打败了息军的进犯。上卿祭足对此感叹道:“息国一不考虑自己的德行如何;二不估量自己的力量大小;三不联络亲息仇郑的国家一起征伐;四不把伐郑道理讲明。有此四条错误,出师征伐,哪能不遭失败呢?有此不自量力的息君,息国灭亡之日不远了。”

第三节 竟然这样乱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在齐国的宫殿里,郑国使节朗诵《诗经》里的一首诗,表达郑国对齐、鲁两国帮助伐许的谢意。这个时期,人们重视礼尚往来。齐僖公在殿堂里对郑国使节说:“寡人和郑国曾在石门订下盟约,此等小事算是份内之事。你们君上也就是寡人之兄如此谦让,真乃公而忘私也。”使节回报郑庄公,郑庄公欣喜不已。几天后,前往鲁国表示感谢的郑国使节也返回,带回的不是鲁隐公的赞美,而是发生在鲁国的一个惊天消息——

鲁隐公经常向大臣们说:“鲁国的国君当是公子姬轨,因为他年纪小,寡人暂时替他管理国家。”大夫姬羽父功高权重,一天,他请求鲁隐公封自己为太宰,鲁隐公说:“等公子姬轨长大接替了君位后,你自己去说吧。”姬羽父心生不满,冷静后又想,如果让姬轨离开人世、鲁隐公长久做国君,自己就能尽早提拔,于是就偷偷地对鲁隐公奏道:“利器入手,不可借人。君上既然承袭君位,深受百姓爱戴,就应该岁岁为君。百年之后,也应传给自己的子孙。”鲁隐公正要纠正姬羽父的话,没想到姬羽父接着奏道:“君上莫说暂理国政。其实,‘鲁夫人’这个手纹并不一定是天意,也可能是巧合,如今公子姬轨岁数已大,恐怕将来对您不利。臣请求将姬轨杀掉,为君上除患,君上看怎么样?”鲁隐公用手指着姬羽父,愤怒地说道:“你是不是疯了?怎么敢如此胡言乱语!《诗经》中的《板》说:‘上天眼睛很明亮,随你出入共来往。上天眼睛很明亮,随你一道在游逛。’寡人岂敢在上天眼皮底下乱来?实话和你说吧,寡人已经派人在菟裘建造了宫殿,以后在那儿养老。再过几天,寡人就传位给公子姬轨了。”姬羽父默然而退,懊悔说错了话。

此后几天里,大夫姬羽父老是担心鲁隐公把这些话告诉公子姬轨,如果姬轨知晓,即位后就会治他的罪。反复斟酌后,不与鲁隐公一样相信上天有眼的姬羽父决定反过来下毒手,灭鲁隐公扶持姬轨。

主意打定后,大夫姬羽父便去拜见公子姬轨。姬轨请他上座,姬羽父没坐,反而拔出剑来说:“公子您知道我来的目的吗?我告诉你,君上命我在这几日内将你秘密处死。因为你已长大成人,会与君上争夺君位。”姬轨惊恐地说:“我安心做一个臣子,怎敢生非份之心?”姬羽父说:“公子您这样想,但君上不这样想。”正当姬轨不知所措时,姬羽父突然跪道:“君上不仁,公子就应不义。您要免灾祸,就非豁出去不可。”姬轨将姬羽父扶起说:“他当国君已经十一年了,大臣和百姓都很信服他。要是大事不成,反要遭殃。”姬羽父说:“我已经为公子您想好主意了。”姬羽父小声向姬轨耳语道:“明天,君上将要去城外祭祀,每次去,必住大夫寪盈家。我已经派勇士潜伏,一发现机会就上前刺杀他。”姬轨说:“这办法虽然好,可是这谋害君主的坏名声又怎么解脱呢?”姬羽父小声说:“我们可以把罪名加在寪盈头上。”姬轨两眼放亮,反过来给姬羽父下拜说:“大事要是成了,我一定封你当太宰。”

大夫姬羽父按计而行,果然谋划得当,将鲁隐公杀了。公子姬轨即位,即鲁桓公。

使节继续向郑庄公汇报说:“现在鲁国新君已经杀了大夫寪盈,并封姬羽父为太宰。”郑庄公说道:“羽父兵权在手,今天伐这明天伐那,横行无忌,叛逆之心已见端倪。鲁隐公对羽父过分信任,岂料养虎为患。假若鲁隐公听到羽父胡言乱语时,就将其罪行揭露,并处以极刑,不但公子姬轨会感恩戴德,而且百姓会更加拥戴国君。鲁隐公当断不断,且对小人缺乏警惕,难免自取其祸呀!”感慨完毕,郑庄公问众臣:“是讨伐鲁国还是联合鲁国?二者哪样对我们有利?”上卿祭仲奏道:“远处的要交好,可用作以后的帮手,所以我们应联合鲁国。臣想鲁国的使节应该快来了。”话音未落,鲁国使节前来拜见郑庄公,呈上国书。国书中说鲁隐公暴病而亡,公子姬轨即位。郑庄公对鲁隐公之死心知肚明,不予揭露,以礼厚待,言郑、鲁永远和睦相处。

鲁国使节走后,突然有宋国使节前来,先献上高大、精美的商彝一座,然后哭着说宋殇公被乱军所害,受宋国太宰华父督之托,前来迎接公子子冯回国即位。郑庄公不禁大惊,心想:周王室衰弱,对各国失控,不料天下竟然这样乱。郑庄公知道使节使命是有所言而有所不言,便安排他住下。郑庄公与上卿祭足商量道:“商彝是商朝遗留下来的由宋国保管的名贵祭器,其形庄重,纹饰精美,今由宋国太宰华父督派人送来,寡人觉得这事蹊跷。”祭足说:“蹊跷底下,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君上可派人打探明白。”于是郑庄公一面派人去宋国打探消息,一面派人请宋国公子子冯前来。

探子很快就赶回郑国,向郑庄公报来宋殇公被杀的前前后后——

自从宋兵伐戴失败、司马孔父嘉逃回来后,将士和百姓们颇有怨言,都说:“宋国不爱护百姓,动不动就出兵打仗,害得我们死的死、伤的伤,留下孤儿寡女,人口越来越少。”孔父嘉政敌太宰华父督听到后,便派心腹四处散布流言说:“宋国近年来战争不断、劳民伤财,都是掌管宋国军事的司马孔父嘉的原因。”于是将士和百姓们纷纷怨恨孔父嘉。

太宰华父督与司马孔父嘉除了在朝堂上相见,私下里很少有交往。孔父嘉娶了一位继室魏子,非常艳丽,华父督也有耳闻,但未能见她一面。在一个冬季里,华父督在宋都睢阳的街道上,偶然遇到魏子,顿时一见倾心,当听说那就是传闻中美艳的孔父嘉继室时,一个罪恶念头产生了。

却说司马孔父嘉自伐戴大败后,忍辱负重,日日操练兵马,以图战胜郑国,一雪前耻。人急了,就难免有脾气,孔父嘉经常打骂那些懒散、不守纪律的将士。一次,一群被孔父嘉处罚的将士跑到太宰华父督那儿诉苦。华父督乘机说:“你们的痛苦,以及宋国的痛苦,都是源自孔父嘉好战。要想抚平你们心灵上的伤痛,解除你们的沉重负担,让你们过上安稳的好日子,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此刻,华父督不说话,用眼看着那些反对孔父嘉的将士。那些将士们立刻明白,纷纷说:“一切听从太宰指挥,即使赴汤蹈火也在乎不辞。”华父督点头说好。

这天深夜,太宰华父督亲率那些反对司马孔父嘉的将士以及自己家仆,围攻孔父嘉府宅。孔父嘉被杀死了,他的继室魏子做了华父督的妾。孔父嘉只有一个儿子,名叫孔防叔,年纪还小,家臣们抱着他投奔到了鲁国。

第二天清晨,宋殇公闻听司马孔父嘉被杀,当即被惊得目瞪口呆。他想起自己继位以来,孔父嘉一直尽心尽力辅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他现今死于非命,作为一国之君,竟然保护不了一位大臣。宋殇公既悲伤又气愤,当即派人传讯太宰华父督。华父督急忙与家臣华福商议:“君上宠信孔父嘉,现在我们擅自将他杀了,你说君上会如何处置我们?”华福不语。华父督说:“宋国战争不断,君上难逃其咎。不如把他废掉,迎立先君之子子冯,转祸为福,你看怎样?”华福说:“主子的话,正合我们心意。”于是华父督秘密布置军士,乘宋殇公吊唁孔家时,冲上去一阵狂杀,宋殇公死于乱战之中。

闻听宋殇公已死,太宰华父督出面平“乱”,亲手杀掉一两个替罪羊掩人耳目。华父督穿着丧服召集宋国众臣说:“孔父嘉暴政,引起军乱,不想国君亦受其害。”众臣惧怕华父督,都不敢说话。华父督接着说:“先君宋穆公长子子冯仁厚爱民,应该把他接回来即位。”众臣唯唯诺诺,退了出去。华父督即派人到郑国去报丧。为了得到各国诸侯的承认,华父督命人把国库里的名贵器物取出来贿赂郑、鲁、齐、陈等国。

听完探子回报,郑庄公长叹一口气说:“寡人明白华父督为何如此大方了。”便与上卿祭足商议如何对待宋国。祭足说:“郑国用厚德,邻国行薄政,则郑国强邻国弱。宋国公子子冯在郑多年,与我们交厚,如果他回去即位,郑、宋两国就可以一改多年的对峙局面,成为好朋友、好邻居。这事肯定有益郑,而不会有害郑。”郑庄公点头称是,便命人准备车马,送子冯与宋国使节返宋。

宋国公子子冯临行时,哭着对郑庄公道:“我这条性命,是君留给我的,现在我回国继承君位,一定把君当成天子一样看待。”郑庄公也低声哭泣送别,回话道:“寡人只希望郑、宋永远交好,哪敢享受你说的天子待遇?这话折杀寡人啦!”郑庄公毕竟老道,此时不由心里道:“俗话说,爬得高,跌得重。子冯如今把郑国看得像天子一样高,只怕日后把郑国看得像属地一样狠,寡人应当留心宋国。”与子冯依依惜别后,郑庄公和众臣说道:“已经死去的叔段一心想当国君,却落得个众叛亲离、客死他乡。公子子冯安分守己,可上天却偏偏让宋国发生内乱,让子冯上台,真是世事难料呀。”众臣唯唯诺诺。

公子子冯回到宋国,即位为君,这就是宋庄公。华父督仍然当他的太宰。分送给各国的贿赂,起了作用,无人为平息宋国内乱、匡扶正义而讨伐宋国。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郑国刚刚改善与宋国的关系,却又出了一件令郑庄公担忧的事情。却说郑庄公因为利用周朝卿士之职号令各国讨伐宋国,并擅自调动周朝兵马,引起了周桓王的极大愤怒,他免除了郑庄公的周卿士官职。郑庄公听说这消息后,心里埋怨周桓王,便一连五年不去朝贡。这就罢了,周桓王忽然听说宋国以对待天子之礼对待郑国,便非常生气,不由骂道:“郑国太无礼了!要是不讨伐,诸侯都会效仿他。”于是不顾大臣劝阻,下令蔡、陈等国,一起与周王室兴兵伐郑。这时陈桓公刚去逝,他的弟弟陈佗杀死世子陈免自立为君。百姓不服,纷纷逃散。虽然陈、郑曾交好,但周桓王令他发兵,加之陈佗刚即位,不敢违背王命,便派一支军前往。蔡国一贯拥周厌郑,便派兵跟随出征。宋、齐、鲁等国因与郑国交好,从而未听周桓王号令。

两军在郑国长葛对阵。周桓王在周公姬黑肩等大臣簇拥下来到阵前,郑庄公在上卿祭足等众官陪伴下前来对阵。周桓王怒斥郑庄公:“年年朝拜天子,拱卫王室,是你的责任,而你却目无天子,拥兵自立,败坏朝纲。你甚至狂妄自大,接受宋国天子朝拜。如果你知礼仪、懂廉耻,当肉袒面缚,前来谢罪。”肉袒即脱去上半身的衣服,面缚是指把双手捆绑在身后。郑庄公知道这典故的由来,当年商朝灭亡时,商纣王的庶兄微子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茅,膝行而前。想到这些,郑庄公有点愤怒,但他压抑住怒火,拱了拱手道:“自烽火戏诸侯后,周王室这座大厦正在哄然倒下,天下到处是破壁残垣、尘埃四起。是我们郑国力助天子东迁,并扶持你为王,可大王你却恩将怨报,伤了天下诸侯之心。至于大王所说的郑国接受宋国天子朝拜,乃是以讹传讹,绝无此事。政者,正也。大王您不修德,怎么只知怨恨诸侯呢?寤生听说,鲁隐公去逝后,在奉行周礼的鲁国,新君亦不向大王你那儿请求册封,打破了诸侯不由天子册封的制度。当前,天子在诸侯心目中地位已大不如以前了。请大王您回去,去像周朝创立者周文王那样实行仁政,敬老爱幼,礼贤下士,则天下诸侯毕竟会像从前那样朝拜天子。”周桓王听后大怒,当即命令兵马进攻。

郑国这边,摆开了名为鱼丽的阵式。其特点是先偏后伍、伍承弥缝,就是将兵车布列在前面,将步卒疏散配置于兵车两侧及后方,从而形成步、车协同配合、攻防灵活自如的整体。

打蛇先打七寸。郑庄公命令郑军先去攻打军心不稳、实力最弱的陈国兵马,很快将其打败。蔡国兵马畏惧郑军,仓皇退出战场。陈、蔡两军一退,郑国就集中兵力从两边合击周天子大军。周天子大军哪能抵得住训练有素、屡经战场的郑军?交战中,周桓王被郑国大夫瑕叔盈一箭射中肩膀。疼痛难忍的周桓王不失王者气概,忍痛指挥兵马逃出重围。瑕叔盈正要上前追赶、活捉周桓王,被郑庄公大声喝住。郑庄公向瑕叔盈说:“君子不可逼人太甚,何况是欺凌天子呢!郑国是自卫,能够解除外患就满足了。”

收军回营,上卿祭足向郑庄公奏道:“我们已经战败周天子,但他毕竟是天下共主,我们应当去平息周王室怨气,同时宣扬郑国德行。”郑庄公说:“这正是寡人所想的。”这天晚上,郑庄公即派上卿祭仲送五百头牛羊到周桓王大营之中,一面谢罪,一面求赦。周桓王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发布赦书,狼狈而回。

郑庄公打败周天子大军,有功将士各有封赏,惟独没给大夫瑕叔盈记功。瑕叔盈自己到郑庄公面前请功,郑庄公解释说:“给射伤天子的人记功,世人一定会口伐寡人。”便不答应瑕叔盈的请求。瑕叔盈怨气上攻,不久患病死去。郑庄公暗地里抚慰他的家人,并把瑕叔盈好好安葬了。

且说周桓王兵败以后,蔡、陈兵马各回本国。蔡国领军是国君蔡桓侯之弟蔡季,他回国后向蔡桓侯奏道:“臣与陈军联合讨伐郑国时,听说陈国国君陈佗杀死世子陈免而篡位,百姓不服。”蔡桓侯说:“这与蔡国有关系吗?”蔡季说:“当然有关,如果杀掉不得民心的陈佗,我们的外甥就可以即位了。”原来,陈国有个公子叫陈跃,是已逝国君陈桓公与妾蔡姬所生。陈跃的舅父就是蔡桓侯、蔡季。蔡桓候对蔡季说:“陈国世子陈免已经死了,按顺序也该轮到我们的外甥即位了。陈佗是犯上弑君之贼,理应灭掉。”蔡季见蔡桓侯有意,便凑近说:“臣听说,陈佗看不到国内隐患,反而经常出外打猎,这就有机可乘。”蔡桓侯对蔡季说:“既然陈佗喜欢打猎,我们就可以设伏袭击,将其杀掉。”于是蔡季秘密率领一千名军士,埋伏在两国交界处,只等陈佗出来打猎。

机会终于来了,当陈佗正在追赶一头鹿时,蔡季率兵擒住陈佗等人。陈佗一行惊恐万分,蔡季大声叫道:“我不是别人,我是蔡国公子蔡季。陈佗犯上弑君,当斩!余者无罪,你们可回去。”陈佗随行人员都跪倒在地上,蔡季用好话抚慰一番,又说:“公子陈跃有勇有谋,我们立他为君,你们看怎样?”陈佗的随行人员齐声答道:“要是这样办,就太合百姓的心意了,我们自愿在前边领路。”蔡季就把陈佗砍了,把他的头挂在车上,一直到了陈国都城宛丘。跟着陈佗出来打猎的人员,在前面为蔡季开道。百姓听说陈佗被杀,个个欢声笑语,街市上一点也不混乱。蔡季用陈佗的人头祭祀被杀世子陈免,拥立公子陈跃当上了国君,这就是陈厉公。

爱爱恨恨何时断,恩恩怨怨何时了。陈、蔡两国助周桓王伐郑,郑庄公便记恨在心,向众臣说道:“蔡、陈随天子来侵,这仇不能不报。当前陈国君主已换,可以不去计较,但蔡国的仇是要报的。”便下令郑军加紧训练,准备择日攻打蔡国。

第四节 南方的初霸

蔡国建都于蔡城(在今河南省上蔡县一带),国君蔡氏。在蔡国之南,就是南方各国诸候。当中原诸国内乱不已的时候,南方有个被称作荆蛮的国家快速崛起,这就是楚国。

楚君芈姓,是个子爵。芈姓先祖鬻熊,博学有道,周朝创立者周文王、周武王都是他的学生。周成王时,把鬻熊的曾孙芈绎封在荆蛮,让他享受相当于子爵的田产,建都在丹阳。当时中原文化发达,中原人认为,楚地的民众许多还处于蒙昧的状态。周天子带头从口头上占便宜,嘲讽楚人是鸟人,因为他们说话像鸟叫一样难以听懂,并且文化也像鸟儿一样落后。不过,楚人不图那口舌之快,他们把背留给辱骂,把胸怀对准了山川大地,一心一意打理自己的国家。楚国相当长的时期内,都过着艰苦奋斗的日子。楚君穿的是破破烂烂的衣服,坐的是荆条编织的柴车,带领臣民跋涉山林,开辟疆土,甘苦与共。在历代楚国君主的开拓下,他们既富民强国,又不断扩张领地。与中原各国不同的是,楚国每灭一国,便把该国的贵族迁到楚国的后方,严加监管,同时对该国设县以治之。由于在楚国的周围,都是实力比较弱小的诸侯或蛮族,所以楚国反而得天时、获地利,渐渐地由小小封地诸侯国,变成广阔的实力诸侯国。习惯于跋涉山林的楚人,更喜欢近身搏斗,用长剑和短矛,而中原大地上则是流行兵车,在兵车上使用戈、矛、戟等长武器。楚人剑术再厉害,与中原兵马打起来也会吃亏。国君传到芈通这一代,他就学中原战法,组建了一支驰骋迅疾的车兵,还有为兵车平整道路、架设桥梁的工兵。军队改良后,楚君芈通就开始向中原征战。此时的楚国,已经是资源充沛、物产丰富、人口众多、势力雄厚,足以与周王室分庭抗礼了。

面对楚国的咄咄逼人之势,处在南北交界的蔡国非常害怕。闻听郑庄公用兵复仇,蔡桓侯急忙遣使求和,邀郑庄公进行会盟。

在蔡、郑两国交界,蔡桓侯早早地迎接郑庄公。二人相见,未及落座,蔡桓侯就急急地说道:“当今北方各国,郑国是理所当然的霸主,蔡国一定恭敬地顺从。”郑庄公非常高兴,霸主虽是虚荣,可心里听着舒服。两下坐定后,蔡桓侯拿出蔡国最好的黄流酒招待郑庄公。这黄流酒,是用掺和郁金香酿成的酒,郁金香黄如金色,故该酒亦称黄流。两觯酒下肚,蔡桓侯说:“当今南方,楚国不断吞并小国,现已危及北方,您作为霸主,不能不重视呀。”郑庄公非常聪慧,哈哈一笑说:“再强,荆蛮也抗不过华夏呀!”嘴上虽这么说,心里不知怎的,开始惧怕楚国起来,心里嘀咕:“这荆蛮如此扩张,早晚会危及郑国。”蔡桓侯、郑庄公商量不出如何对付楚国之法,两下握手言和,各自回国。

中原波涛夜惊,楚蛮风雨骤至。面对楚国的强劲扩张,以随国(在今湖北省随州)为主的诸侯国团结起来,组建军事攻守同盟,抵御楚国人的扩张。

随国有位贤大夫,名叫季梁,为了保住随国,免遭楚国攻伐,向国君随穆侯谏道:“楚是大国,随是小国。下臣听说小国之所以能够抵抗大国,是小国有道,而大国君主沉溺于私欲。所谓道,就是忠于百姓而取信于神明。官吏对百姓有利,这是忠;祭祀时真诚祷告,这是信。”随穆侯说:“寡人祭祀用的牲口既无杂色,又很肥大,黍稷也都丰盛完备,难道不能取信神明吗?”季梁答道:“百姓,是神明的主人,因此圣王先团结百姓,而后才致力于神明,所以在奉献祭品的时候,祷告说牲口又大又肥;在奉献黍稷的时候,祷告说洁净的粮食盛得满满的;在奉献甜酒的时候,祷告说这是又好又清的美酒。这些话是说,全国上上下下都有美德而没有坏心眼。所谓的祭品芳香,就是人心没有邪念。因为春、夏、秋三季都努力于农耕,百姓便和睦,神灵也降福,所以做任何事情都能成功。现在百姓各有各的想法,只君上您一个人祭祀丰富,又能求得什么福气呢?君上您应该修明政治,亲近兄弟国家,这样才能免于祸难。”随穆侯害怕了,便致力政治清明,楚国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楚君芈通雄心勃勃,天天谋划着给以随国为首的防楚同盟一点颜色瞧瞧。不过,芈通不是一个喜欢冲动的人,他伐随,是看时机的。当随国出现涝灾、农业歉收时,楚君芈通便跃跃欲试了。他不去找什么理由,就亲率大军,兵临随国城下。

随国除贤臣季梁外,还有个宠臣随元,他是随国公族,官居少师,也就是世子师傅。随穆侯喜欢奉承话,所以嘴甜的随元受到宠爱。少师随元此时奏道:“楚军无故前来,也会无故而回。请让臣去楚军打探一下,或许凭借君上的神威和下臣的口舌,就能和平解决,让他们撤军。”随穆侯很高兴,就派少师随元到楚军去。

楚国国君之下,设令尹、莫敖等官职。此时令尹是斗伯比,国君芈通之弟,因出生在斗地,所以以斗为氏。令尹斗伯比听到少师随元要来,便对楚君芈通奏道:“随国联合其它小国阻挡我们,是因为我国扩充兵马,引起了他们的惧怕。要想拆散他们的联盟,就应该想办法离间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随国骄傲自大。随国要是自高自大,就必然抛弃结成同盟的小国。小国离心,便对楚国有利。臣知道随元这个人很骄傲,容易自大,请君上隐藏我军的精锐,让他看到疲弱的军容,从而助长他的骄傲。”楚君芈通对斗伯比说:“随国有贤臣季梁在,这样做有用吗?”斗伯比说:“随君信任随元,一天没用,两天没用,半年就会有用的,我们这是为以后打算。”楚君芈通采纳斗伯比意见,故意把军容弄得疲疲塌塌,让随元来看。

随国少师随元来到楚营,左瞧右看,但见楚军武器盔甲都生了锈,军士一个个非老即弱,不堪一击,心情非常高兴,不自觉间露出狂妄高贵的神态。随元对楚君芈通说:“你我两国井水不犯河水,贵国为何来犯?”楚君芈通也不避讳,直接说道:“如今中原各国失控,互相攻伐杀戮,寡人虽是南蛮,也想来参与中原政事。贵国挡住了寡人的去路,所以我军兵临城下。”随元笑了笑道:“既然贵国想参与中原政事,那您有什么具体想法吗?”楚君芈通说:“楚国沃野千里,国君才是个子爵,因此去中原请周天子提高寡人的爵位。”随元说:“这点事,就不用劳驾贵国兴师动众了。如果贵国肯撤兵,敝国愿代劳。”楚君芈通说:“好。”就和随国少师随元订立了盟约,然后撤兵回国。

少师随元回城来见随穆侯,喜不自禁地讲述了楚军疲弱不堪的样子,然后奏道:“楚军老弱涣散,必将不堪一击。请贤明的君上派一支兵马追杀他们,定会打得他们落花流水,使楚国今后不敢正眼看我们神明保佑的随国。”随穆侯听了很兴奋,就要起兵。大夫季梁闻听,急忙跑进来谏道:“不行,不行!楚国几十年来,勤修国政,开疆扩土。楚君更是志向远大,祸心包藏。少师随元看到的,并非他们真正面貌,实是引诱我们上当。要是追赶他们,准得落入他们的圈套。”随穆侯一时拿不定主意,追赶之事就放弃了。

随穆侯对楚君芈通之要求照办不误,派使节谒见周桓王,说当今楚国强大,雄居南方,声名显赫,已与随国盟会,愿为天子效劳,请加封楚子为楚侯,从而抑制其狼子野心,为周所用。如不加封,楚人必如洪水猛兽,北上侵犯中原,让天下不安。周桓王一听,大发雷霆,历数楚国不服周、吞并周封诸侯的恶行,声嘶力竭地吼道:“小小楚子,居住南蛮之地,凭什么给他封侯?”周桓王拒绝提高楚君爵位。末了,周桓王还向众臣以及前来的随使说道:“寡人听说一个‘刻舟求剑’的故事,讲的就是楚国这些鸟人。说楚国有一个坐船渡江的人,他的宝剑不小心从船上落入江中。他急忙在船沿上刻了个记号并说:‘这儿是我的剑掉下去的地方。’船靠岸后,这个人就从他所刻记号的地方下水去找剑。”众臣闻听此故事,皆哈哈大笑。周桓王更上情绪,大声说:“船已经往前驶过了,而剑却不会和船一起前进,用这样的方法去寻找宝剑,不是愚蠢可笑吗?”众人又笑了。周桓王顿了顿说:“这种傻气腾腾的楚人,还想封侯?寡人能答应吗?”

随穆侯无奈,只好派使节前往楚国,告诉楚君芈通,提升爵位的请求没有获得周桓王批准。楚君芈通一听,跳了起来,大怒道:“往上说,寡人的先祖是创下周朝天下的周文王、周武王的师傅;往下说,楚开国以来,南方蛮夷无不归服。功劳这样大,周天子却不提高寡人的爵位,真可恨也。既然周天子不加封寡人,寡人就自己加封自己吧。”楚君芈通将欲称王的想法说出来,咨询众臣意见。众臣纷纷说,楚君称王,必将冒犯周天子及各国诸侯,闹不好还会联合来犯。令尹斗伯比奏道:“二百余年前,先祖芈渠为国君时,立其长子芈康为句亶王、次子芈红为鄂王、少子芈执疵为越章王,分居江上楚蛮之地。这引起了轩然大波,各国诸侯空前一致,声讨我楚国。没办法,为了免除周天子伐楚,便为子去其王号。”楚君芈通认真听,当听到斗伯比搬出史实来劝他时,楚君芈通不但没放弃这一想法,反而大大激发了他的豪迈气概。楚君芈通说:“先祖在国力尚弱时,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寡人到现在却迟迟不敢为天下先,真是羞愧。”众臣都默然,楚君芈通断然说道:“寡人听说,鲁国新君即位时,就不再去周天子那儿要求册封了。周天子讨伐郑国,竟被郑国打得大败,还被射中肩膀。现今的周天子,已是形同虚设了。寡人决意称王,就是不服周。”自此,楚君芈通自称楚王,即楚武王。

楚国此举,公然与周王室分庭抗礼,开诸侯僭号称王之先河。出乎楚国意料的是,在周王室衰微、各国诸侯自顾不暇之时,谁也没真正地去和这个“齐天大圣”计较。楚人渐渐由胆虚变得牛气。时至今日,湖北人说话,在遇到不服气或不甘心时,还习惯说一句“老子就是不服周”。“不服周”这个词,就源于此。芈通称王后,又由心安转向意欲称霸。称霸,是英雄之气概。楚武王邀周围各国诸侯到沈鹿会盟,意在拆散随国攻防同盟。周边小国惧怕楚国兵威,皆到,惟独黄、随两国国君缺席。黄国(在今河南省潢川县附近)离沈鹿较远,情有可原,但随国离沈鹿很近却缺席,楚武王认为是藐视自己。会盟结束后,楚武王一面派侄儿芈章去责备黄国,一面兴师伐随。

楚武王亲自率兵前往,驻扎在汉水、淮河之间。随穆侯召集众臣商议抗拒楚军之策,大夫季梁奏道:“原先与我们随国订立攻防同盟的诸侯,多数参加了楚国沈鹿会盟,已不会同我随国一起对抗楚国。楚军锋芒锐利,不可轻敌,不如用谦卑的言语去同他们讲和。楚国要是听我们的,重修旧好也就目的达到了。要是他们不听,理亏的也是楚国。楚军欺负我们低声下气地和他们讲和,军士就会松懈懒惰;我军见到楚国拒绝讲和,将士就会十分愤怒。我军愤怒而敌军懈怠,就可以和他们打一仗,那样打胜的希望也就大了!”少师随元在旁,禁不住伸胳臂、挽袖子,反驳季梁:“你怎么怕得这么厉害!楚国人远道而来,就是自己送死来了!要是不快点儿打,恐怕他们又会像上次那样逃跑掉,那样就可惜了。”这次随穆侯没听季梁之言,而是相信力长随国志气的随元,亲自领兵抗楚,在青林山下布阵。

大夫季梁爬到兵车车顶瞭望楚军,然后下来对随穆侯奏道:“楚兵分成左右两军,楚国的习俗是以左为上,楚王一定在左军,他在的地方一定集中了很多精兵。请君上您下令攻打势力较弱的右军,如果右军败了,左军也就泄了气。”季梁是个精通军事心理的良才,可是却遇到了心高气傲的少师随元,这好比一堆烈火遇到了一场冷雨,如果火不够大,只能被浇灭。随元冷笑着说:“躲着楚王不敢去攻,那会让楚人笑话的!”只简单一句话,就说动了随穆侯。随穆侯这几年来越来越疏远季梁,而听信随元。随穆侯依随元之言,下令攻打楚国左军。

楚军打开阵门,放随军进来,当随穆侯冲到阵里时,四面埋伏的楚兵全都杀了出来,人人勇猛,个个争先。片刻间,少师随元便被楚兵刺死。大夫季梁保护着随穆侯拼死拼活往外冲,可楚兵越来越多。随穆侯只得弃了兵车,扮作军士,在季梁等人的血拼下逃了出来。随军点了点人数,死伤十之六七。随穆侯羞惭地对季梁说:“寡人不听你的话,以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随穆侯又问:“少师随元呢?”左右人将随元阵亡消息报告给随穆侯,随穆侯不住地叹气。季梁说:“这个误国之臣,死了也就死了,君上不要可惜。当务之急,是要和楚人讲和,让其退兵。”随穆侯说:“今后国事,寡人就听你的了。”季梁便去楚军讲和。

楚武王见随国大夫季梁来讲和,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们随君不到沈鹿会盟,又领着兵马来抵抗,现在打败了才来讲和,哪有什么诚意可言?”季梁面不改色,从容地说道:“那是误国之臣随元恃宠贪功,强迫我君去行兵布阵,实在不是我君的本意。如今随元已经死了,我君也知道自己错了,特派我来向大王您赔礼道歉。大王您要是原谅了,我们就带领汉水以东各国臣服于楚国,请大王您好好想想吧!”此时斗伯比在旁,他对楚武王奏道:“这是上天不想让随国灭亡,因此才除去了那个误国之臣。既然有季梁这样的贤臣,随国一时是不可以灭亡的。”楚武王见季梁一口一个“大王”,顿觉心里热乎乎的,于是听从斗伯比所言,楚、随订立了休战盟约。

虽然随国表面上承认了楚国的霸主地位,但骨子里不服气,暗暗积结力量。楚国也有觉察,便联合周边各国压制随国。

话说贰国(在今湖北省广水境内)、轸国(在今湖北省孝感一带)与随国曾经结怨。楚国莫敖屈瑕便打算和贰、轸两国结盟。这屈瑕是楚武王之子,官至莫敖,位于令尹之下,因楚武王封瑕于屈地,把屈作为瑕的采食之邑,故称屈瑕。屈瑕的后代以封邑名称为氏,称屈氏。闻听楚国欲与贰、轸两国结盟,其邻国郧国(在今湖北省云梦泽)便觉不安,认为楚国与贰、轸两国结盟必不利郧国,于是郧国策动随国、绞国(在今湖北省丹江口市西北)、州国(在今湖北省洪湖东北)、蓼国(在今河南省唐河县)诸国联军截击楚军。随国明知楚国之用意是为了对付随国,但因惧怕楚军,不敢冒然响应,而绞国、州国、蓼国三国虽然表面响应也只是守城不出、按兵不动。郧国无计可施,只好将自己的兵马布阵于郧国蒲骚。

面对郧国挑战,莫敖屈瑕率楚军来抵。斗伯比之弟斗廉担任屈瑕副将,斗廉向屈瑕说道:“郧国兵马见我军人少,一定缺乏警戒,而且他们天天盼望四国兵马的来到。您率主力抵御这四个国家,我用精锐兵马夜里进攻郧军,郧军必败。如果郧军一败,四国一定离散。”屈瑕说:“楚军人少,何不向大王请求增兵?”斗廉答道:“兵马能够获胜,在于团结一致,不在于人多。”屈瑕说:“凡遇大事,必先占卜,以预吉凶。要不,我们占卜一下?”斗廉答道:“占卜是为了决断疑惑,没有疑惑,为什么占卜?”屈瑕便接受斗廉建议,屯兵于郧国北边,与随国、绞国、州国、蓼国四国对视,按兵不动,形成较力,牵制四国行动。斗廉带领一支精兵夜袭郧军于蒲骚,一举击溃了郧军,几国联军不战而溃。楚国与贰国、轸国顺利签订了盟约,楚国势力越来越强大。

第二年,楚武王兴兵征伐绞国。追讨绞国与郧国合谋之罪。这次讨伐绞国,将军仍为莫敖屈瑕。屈瑕率大军逼进绞国,绞国城墙坚固,绞军坚守不出。两军对峙月余,绞国城内缺食少柴。屈瑕将楚军后退,派一批老弱军士在绞国城外林中砍柴。绞国城内已无柴烧多日,绞国趁机派兵来抢,顺利得手。第二日,绞国又派人去抢,依然得手。屈瑕见绞国城内已经饥不择食、不管是否计谋,便觉得攻城时刻到来。第三日,屈瑕派出打柴的人多出一倍,柴也拾得特别多。绞人一见,便派出两倍人来抢。等他们大捆小捆地往城里扛柴时,早已埋伏城门外的楚军冲进城内,一举攻破绞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楚国讨伐绞国时,楚国东南方的罗国(在今湖北省房县和宜城附近)打算偷袭楚国。罗国派遣校尉伯嘉去侦探,三次遍数了楚军人数。发现楚军主力没有全部出动,罗国才不敢轻举妄动。到了第二年,罗国又派出伯嘉,但此次被楚国抓住,楚人这才获知这个惊人秘密。

楚武王震怒,决定惩罚胆大妄为的罗国,将军依然是莫敖屈瑕。令尹斗伯比为他壮行,屈瑕对斗伯比说:“罗乃小国,不值一提,请令尹放心。”屈瑕走起路来,脚抬得很高,一副高傲无敌的样子。斗伯比心里道:“莫敖一定失败,因为他的心神不稳定了。我不能当面对屈瑕说,说了会影响我军士气。”于是斗伯比晋见楚武王,上前奏道:“请大王一定增派兵马,支援屈瑕!”楚武王笑了笑,向斗伯比道:“瑕儿久经沙场,连连获胜,一个小小罗国不在他的话下。”楚武王拒绝了斗伯比建议。

楚武王回后宫告诉夫人邓曼。邓曼是邓国人,虽为女性,但却料事如神、有胆有识,深得楚武王敬重。楚武王大事小事、有事无事都要和夫人邓曼说。邓曼听后,向楚武王奏道:“令尹斗伯比有勇有谋,既然他说出此话,一定有他的道理。妾估计斗伯比的意思不在兵多兵少,而是要大王以诚信来镇抚百姓、以德义来训诫众臣。小小罗国胆敢偷袭楚国,一定有罗人的过人之处,但莫敖屈瑕战功颇多,难免自以为是、轻视罗国。大王如果不加控制,必会招来灾祸!”邓曼一席话,说得楚武王茅塞顿开。楚武王急忙派人追赶屈瑕,要他小心谨慎,但却没有追上。

一路行军,莫敖屈瑕很少管制军士,兵马有些涣散。部下提醒屈瑕,屈瑕哈哈大笑道:“小小罗国何足挂齿!”再有人提醒,屈瑕便有点生气,下令道:“再有人来劝,一定要惩罚他!”到达鄢水,楚军由于渡河而次序大乱。河对岸便是罗国,楚军全然不设防。令屈瑕想不到的是,罗国已经联络友邻泸国(在今四川省泸州附近)。两国从两面夹攻楚军,把楚军打得大败。此战之败,全在于屈瑕心不在焉、玩忽职守。屈瑕觉得上不能面对父王、下无法面对楚国军民,心里异常悲痛。楚人有股倔劲,责任意识强,无法解脱的屈瑕恍恍惚惚走进一片树林,自缢身亡。其他征伐将领,则自囚之,听候楚武王处罚。

楚武王闻此消息,不禁大惊,悲痛地说道:“楚军此败,罪过是寡人。可怜瑕儿,以死报国。”楚武王派人赦免了自囚将领,将士们皆感激楚武王父子之气度。

楚、随两国议和后,虽然各自警惕、暗中较劲,但相安无事多年。这些年里,楚国先后灭掉了郧国、州国、罗国、泸国以及曾与楚国结盟的贰、轸两国,助长了亡臣屈瑕的功绩,平息了亡臣屈瑕的怨气。随国对楚国既愤愤不平,又提心吊胆。周桓王见随国奉楚为上国,每年进贡称臣,大为不满,严厉警告随穆侯。随穆侯左右为难,既不敢违抗天子之命,又不敢开罪楚国,只好派使节去向楚国说明原由,恳请废除盟约。见随国变脸,已经七十多岁的楚武王决定第三次亲征伐随。

楚武王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本来这种战事应该由其子屈瑕去完成,但伐罗之战中他却自缢而死,楚武王只得像从前一样,躬临战场。伤子之痛,尤困于心。出征前斋戒、祭祀之时,楚武王感到自己心率不齐、行动迟缓,便告知夫人邓曼。邓曼镇定地说:“心跳不齐,看来大王的福禄怕是要到尽头了。想我们楚国,之所以由小到大、由弱到强,靠的是一种精神,那就是不怕死、往前冲。如果此战将士没有损伤,即使大王不幸途中辞世,楚国也是有福的。”顿时,楚武王豪情升起。夫人邓曼的这番话,正是他一生的写照。邓曼能说出这话,也是几十年来受他感染所致。

楚武王率军亲征,但渡过汉水不久,就心脏疼痛。楚武王坐在一棵硕大的香樟树下,这树上开满圆锥形的黄绿色的花。清风阵阵吹来,香樟花发出淡淡幽香,沁人心脾。阳光透过叶与叶之间的缝隙闪闪烁烁,枝荫间藏满了嘀嘀喳喳的鸟儿,白色的蝴蝶在楚武王头上翩翩起舞。看着这一切,楚武王感到时光的脚步不能阻挡,活力的容颜转瞬即逝。此时,他想到:人要是像香樟树那样四季青翠多好!就这样想着,楚武王悠然驾崩。对英雄迟暮的楚武王来说,开满花的香樟树下比深宫之内是一个更好的瞑目之处。几十年来,楚武王在中原各国的讥笑之下奋发图强,受尽的苦难不知有多少!这死算得了什么!

跟随楚武王伐随的有楚国令尹斗祁,他是斗伯比之兄,在斗伯比病死之后接替其弟职位。还有莫敖屈重,他是屈瑕之子。二人商议后,决定秘不发丧,率楚军按原计划东进。

楚军兵临随国城下,随穆侯惊恐不安,只得与楚军签订城下之盟,再次臣服于楚。楚军胜利返师,回到汉水西岸后,才正式为楚武王发丧。楚武王手下的将领们深悉他的心情,让他带着胜利踏上归程。如此壮烈,如此幸运,楚武王可以说是死而无憾了。

楚武王之子芈赀登位,即楚文王。此时,楚国处于强盛阶段,汉水以东的小国,没有不在楚国面前称臣并向楚国进贡的。北面只有蔡国仰仗与郑国曾经会盟,郑国又与齐国、鲁国结盟、友好,从而没有屈从楚国。

第五节 郑宋的交锋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老鼠有皮、有齿,假若诸侯无礼、无仪,那么一定会走向灭亡。百姓的歌谣中,唱出了诸侯兴亡之道。诸侯讲礼仪,并不是豪华排场,相反是简朴节俭。在鲁国都城曲阜中央,有座建筑,粗木作柱,茅草盖顶。这座建筑非普通建筑,而是鲁国宗庙。

这日,鲁国宗庙办理一件大事,那就是安放双耳鸟纹铜鼎。这双耳鸟纹铜鼎是宋国内乱后,华父督派人送来的礼物。它方唇,双立耳微外撇,浅腹圆底,腹部饰一圈鸟纹,造型简朴秀美。双耳鸟纹铜鼎放置鲁国国库多年后,鲁桓公突然想将其放置宗庙。鲁国大夫臧哀伯觉得这件事不符合礼制,便出来劝谏道:“一国之君,要行德而阻恶,以此为百官表率。鲁国先君做到了这些,但仍然担心有所失误,为了显扬美德以示范于子孙,所以宗庙用茅草盖屋顶,祭天之车用蒲草席铺垫,肉汁不加调料,主食不吃舂过两次的米,这是为了表示节俭。现在君上不遵德而行恶,把别人贿赂来的器物放在宗庙里,公然展示给百官看。君上如果不将此鼎移走,百官势必模仿。要知道,国家的衰败,是由于官吏的邪恶。将此鼎放在宗庙里,是宣扬鲁国威风呢?还是鼓励受贿呢?”鲁桓公不听臧哀伯劝谏,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退下吧。”臧哀伯默然而退,暗恨鲁桓公失德。失有多种,不止失德,还有失察、失算、失控。鲁国及鲁桓公此后多次遭祸,便是因为鲁桓公有所失。

鲁国宗庙安放双耳鸟纹铜鼎后,鲁国大夫臧孙达对鲁桓公奏道:“古时候,国君十五岁就应该有儿子。如今君上连个夫人还没有,请尽快选聘个大国女儿娶为夫人。”姬羽父说:“臣听说齐君有个心爱的女儿,想嫁给郑世子姬忽为妻,可是没有结果。君上为什么不去向齐国提亲呢?”鲁桓公想了想说:“好吧。”便让太宰姬羽父到齐国去求婚。

齐僖公子女众多,公子有姜诸儿、姜彭生,女儿有宣姜、文姜等。姜彭生还小,宣姜已嫁给卫宣公,以后还要细说。且说文姜眼睛像秋水一样明澈,脸庞像荷花一样艳丽,并且出口成章;姜诸儿身材高大,粉面朱唇,而且能文善武,已经被立为世子。姜诸儿、文姜虽然是兄妹,但不是一母所生。姜诸儿比文姜大两岁,俩人从小在宫里同行同坐,一块儿玩耍游戏。等到文姜慢慢长大了,出落得如花似玉,姜诸儿已是情窦初开。两人聚在一处,也没什么男女顾忌,常常手拉着手、肩并着肩。齐僖公夫妇溺爱子女,没有预先防范,以致姜诸儿、文姜产生了感情。

虽然郑世子姬忽拒婚,但齐僖公还是心意他。面对鲁国提亲,齐僖公便以文姜尚小为由搁置不提。后来齐、鲁二君会面,鲁桓公当面又向齐僖公提起这事,齐僖公只说第二年再商量。到了第二年,鲁桓公又亲自为这事跑去齐国与齐僖公会面。齐僖公被他的诚意感动,终于点了头。鲁桓公就让太宰姬羽父再到齐国献上鸿雁。因为鸿雁失配偶,终身不再成双,所以人们以鸿雁为求婚之礼,取其忠贞之意。玉、帛、皮、马等聘礼比常规多出一倍,礼仪也极为隆重。齐僖公非常高兴,约好了九月份,齐僖公亲自送文姜到鲁国成婚。

齐国世子姜诸儿听说文姜就要嫁到鲁国,轻狂之心不觉骤增,便写一首诗给文姜——

我有个好妹妹,就像桃花之美,灿灿其霞。但是没能跟她相恋,现在她要出嫁了,就像飘落水中的花朵,去了去了!叹息啊叹息!

文姜看了诗,已明白世子姜诸儿的心思,也回了一首诗——

我有个好哥哥,就像桃树之英,烨烨其灵。从前没有能够相恋,难道未来也不可能吗?勿忘我啊勿忘我!

迎亲时间到了,鲁桓公派太宰姬羽父到齐国迎接文姜。齐僖公疼爱女儿,便想亲自送她去齐国。世子姜诸儿听说这事,就对齐僖公奏道:“按照周礼,国君的女儿出嫁到小国,由大夫护送;出嫁到同等国家,由亚卿护送;出嫁到大国,则由上卿护送。现父君亲自护送,有失周礼。儿臣愿代父前去。”齐僖公说:“话虽这样说,但鲁君求婚之心可鉴,况且寡人已经亲口说下送文姜成亲,怎么可以失信呢?”话刚落下,有人来报告:“鲁君已经在边境等候迎亲。”齐僖公夸赞道:“鲁君在中途迎亲,就是怕寡人劳累。如此说,寡人更不能不去了。”世子姜诸儿悄然退下,暗自神伤。

临别之际,世子姜诸儿挨到车前,对文姜说道:“妹子别忘了那句诗。”文姜答道:“哥哥保重,会有相见的那天。”齐僖公命姜诸儿守国,自己亲送文姜到边境,与鲁桓公相见,鲁桓公设宴款待。待齐僖公回国后,鲁桓公领着文姜到本国成亲。一来齐国是个大国,二来文姜花容月貌、能说会道,因此鲁桓公对她十分敬爱。成亲不久,齐僖公又让他的弟弟姜仲年到鲁国访问。自此,齐、鲁的关系越来越密切。

齐国刚把文姜嫁走,边境就遭遇了北狄来犯。北狄是以放牧射猎为生,随畜牧而转移,有孤竹(在今河北省西北部)、令支(在今河北省迁安、迁西和滦县)等国,他们经常联合侵犯中原,成为齐国等北方诸侯国家的边患。北狄来犯,齐国守城将士抵挡不住,连连告急。齐僖公一面率军前去迎敌,一面派人去鲁、卫、郑三国借兵。

郑庄公听说北狄侵犯齐国,就把世子姬忽叫来说:“齐国和郑国是盟友,而且郑国每次打仗,齐国一定派军相助。现在齐国有战事,来郑国借兵,我们应该急速发兵救援。”当即派出三百乘兵车,让世子姬忽为将军、亚卿高渠弥为副将,连夜往齐国进发。

齐僖公亲自出城迎接郑军,这时鲁、卫两国兵马尚未到达。齐僖公感激不已,见到郑国世子姬忽说:“长葛一战,使周天子威信扫地,而使郑国声威大振,如今中原最强盛的诸侯国当属郑国。世子您亲率郑军前来援助齐国,齐国无忧了。”郑国世子姬忽已得高渠弥的主意,便献计说:“北狄用步兵,容易进攻也容易被击溃;我们用兵车,不容易被击溃也不容易进攻。虽然如此,北狄兵生性放任不受拘束,贪婪而粗暴,胜了互不谦让,败了互不救援。对付这样的兵马,可以先引诱它上当,然后再歼灭它。况且北狄兵仗着刚打了胜仗,一定会贸然进攻。我们如果用侧翼兵马抵挡北狄兵,假装打败了逃跑,北狄兵肯定会来追赶。这时设下埋伏,一定会吓得北狄四散奔逃。我们再追着他们打,就能大获全胜。”齐僖公听了姬忽的一番话,高兴地说道:“这条计策太妙了!齐兵在东面埋伏,遏制敌人的进攻;郑兵在北面埋伏,从后面追杀敌人。前后夹击,万无一失。”齐、郑两军依计而行,果然不出所料,大败北狄,杀敌数千。

齐僖公大摆宴席,款待郑国世子姬忽等人。齐僖公高兴极了,对姬忽说:“要不是靠世子这样的英雄,北狄兵怎么能一下就打退呢?如今齐国平安稳定,都是世子您的功劳!”姬忽说:“碰巧尽了一点儿力,怎么值得贵国这样夸奖?”齐僖公觉得世子姬忽有才有德,便提起将别的女儿许配给姬忽,姬忽再三谦让。酒宴散了以后,齐僖公让弟弟姜仲年找郑国亚卿高渠弥私下里做工作。高渠弥劝姬忽答应这门亲事,姬忽对高渠弥说:“当年没打仗的时候,齐君就提起过这门婚事,我尚且不敢高攀,现在我奉命来救援齐国,侥幸成功,就领个妻子回去,别人一定会说我是仗着功劳强求娶亲,到时候我可怎么说得清楚?”虽然高渠弥一再撺掇,姬忽就是不答应。齐僖公闻报,气愤地说道:“寡人有这么好的女儿,还怕嫁不出去?”

此时,鲁、卫两国兵马赶来。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但齐僖公照样犒赏各军。鲁国兵马由鲁桓公亲自率领,因齐僖公羞于见郑国世子姬忽,便委托女婿鲁桓公来确定犒赏各国兵马次序。按理说,只有郑国一军参战,并且军功卓著,理应排在第一,但鲁桓公有私心,不按军功,按周王室封爵的高低和次序,鲁居第一,卫居第二,把郑国排在最后。郑国世子姬忽知晓后,非常恼怒,便与齐僖公不辞而别。

世子姬忽回郑国后,先将胜利之事告知郑庄公,郑庄公异常高兴。接着姬忽将鲁国分发犒赏对郑无礼的事禀告郑庄公,郑庄公怒目圆睁,默然不语。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叫人的狗不咬。”郑庄公不语,恰是心中下定了对鲁一战以平怨愤的决心。接着,姬忽又把辞婚的事告诉了郑庄公。郑庄公说:“忽儿能自立功业,不怕没有好姻缘。”

当年世子姬忽之母嫁与郑庄公,是祭足作的媒,所以祭足特别关心、支持姬忽。祭足闻听姬忽辞婚,便去找高渠弥问道:“我们君上宠爱的姬妾很多。公子姬突、姬仪、姬亹仗着内宠,都有图谋君位的念头。世子姬忽如果和大国结亲,将来可以有个支援。即使齐国不提亲,我们也应该主动去请婚呢!为什么要辞婚呢?辞婚好比自己给自己剪掉了一个腾飞的翅膀。”高渠弥说:“我不是没劝,可世子说遇事靠自己、为什么非要依靠大国?世子不听,我又有什么办法?”祭足叹着气走了。

亚卿高渠弥一直和公子姬亹关系不错,听了祭足的话,便更加有意和他套交情。世子姬忽发现后,对郑庄公奏道:“高渠弥和姬亹暗中勾勾搭搭,来往密切,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第二天,郑庄公见到高渠弥,便当面责备他:“你身为亚卿,不拥护世子,为啥同姬亹暗中结党呢?”高渠弥明白是姬忽告的状,心想如果承认有此事,自己在宫廷争斗中必会遭殃,于是大声答道:“臣刚刚跟随世子助齐抵抗北狄,取得了胜利。臣怎会不拥护世子呢?怎敢结党营私呢?”郑庄公想想也是,便不再追究此事。高渠弥见到姬亹,就把郑庄公的训斥相告。姬亹说:“相当年,上卿姬吕去世后,父君想让你当上卿,是世子姬忽阻拦住的,现在他又要断绝咱俩的交往。父君在,他就这样,要是父君升天了,他成为国君,怎能容得下我们?”高渠弥说:“世子姬忽清高仁厚,害不了我们,公子别担心。”高渠弥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这样想。自这时,姬亹、高渠弥都与姬忽结下了怨仇。

再说上卿祭足,积极为世子姬忽出谋划策,向其说道:“当今天子失控,各诸侯国纷纷逞强,郑国如果和陈、卫等国联合成鼎足之势,也足能够保全自己了。”姬忽深以为是。祭足就上奏郑庄公,请他派使节去陈国携雁提亲,陈厉公同意。姬忽亲自到陈国去迎娶,之后,又去卫国出使,加深两国友谊。

公元前702年,郑国准备妥当,决心对鲁国开战,以消鄙视郑国之恨。郑庄公亲自写信给齐僖公,说四年前,齐国遭受北狄之犯,郑国鼎力相助,然而犒赏将士之时,鲁国有私,致使无功之人在先、有功之士受辱,为维护正义,因此郑国约请齐国一齐讨伐鲁国。

齐僖公接到郑庄公信简,满面羞愧。在四年前的事情上,齐国有愧于郑国。此刻,齐僖公有点左右为难,一方面鲁桓公是自己女婿;另一方面郑国是自己盟友,而且有功于齐国。反复斟酌后,齐僖公决定义压过亲,同意与郑国联合讨伐鲁国。

郑国又约请卫国一起。这年冬季,郑、齐、卫联军与鲁军在鲁国郎地会战。正当难解难分之时,郑军突然急速返回。鲁国将军是姬羽父,正要率军追赶,突然郎地山上有一石头落下,正中头部,姬羽父当场死去。这石头,是郑、齐、卫联军在山中的伏军所扔。姬羽父不相信上天有眼,但却被上空扔来的石头砸死。郑军为何要急速返回?原来是郑庄公病重。

花开花落,岁月无情。病重的郑庄公把上卿祭足叫到床头,对他说:“寡人有十一个儿子。除世子姬忽外,公子姬突、姬亹、姬仪,都有才智福分,尤其姬突更是伶俐,寡人想传位给姬突,你看怎么样?”祭足说:“世子姬忽当储君已经很久了,而且屡建大功,百姓们都信服他。君上要废嫡立庶,臣不敢从命!”郑庄公对祭足说:“姬忽清高老实,而姬突却不安心做臣子,如果要立世子姬忽,就要把姬突送到它国去。”祭足说:“知子莫若父,君上就这么办吧。”郑庄公思考了半天,叹了口气说:“请先祖保佑郑国吧!”或许郑庄公已经看出此后郑国不会平静。这时的郑庄公既有对诸子争君的内忧,也有对楚国扩张的外忧,他只是忘记了当年对宋庄公子冯的担心。这天,郑庄公就让姬突到宋国去,他外祖父在宋国。

公元前701年五月,郑庄公去逝。世子姬忽继位,即郑昭公。郑昭公派大臣分别出访各国,通报郑国消息。祭足出访宋国,他本想留在本国或改去它国,但又觉不妥,因为这是新君即位后的第一道命令,便只好忐忑不安地去宋国了。祭足毕生研究《周易》,深得其中奥秘,并对万事有洞察先机,但此次失察了。

公子姬突母亲,是宋国雍家之女。雍氏家族,大都在宋国做官,宋庄公很宠信他们。姬突被送到宋国后,不安心就此沉沦,便和雍家商议回郑国的办法。雍家人把这事禀告了宋庄公,宋庄公答应替他想主意。宋庄公子冯曾在郑国多年,与郑昭公姬忽以及姬突等皆熟。姬忽清高,与子冯关系冷淡;姬突伶俐,与子冯关系密切。宋国这些年来一直听命于郑国,是因为当年得到郑庄公扶持。为求心理平衡,宋庄公也想反过来扶持郑国的一位公子,让他当上国君,从而让郑国听命于己。主意打定后,恰巧机会就来了。郑国上卿祭足访问宋国,宋庄公高兴地说:“公子姬突回郑国的事,都在祭足身上了。”安全武士在大殿里埋伏,等祭足前来拜见。

郑国上卿祭足刚在宋国大殿行完礼,武士们快步走进来,把祭足给捆了。祭足大声呼叫:“我犯了什么罪?”宋庄公说:“暂且押到牢房再说。”

在牢房里,郑国上卿祭足又惊又怕。到了晚上,宋国太宰华父督带着酒菜来看望他,给他压惊。祭足说:“我们君上让我来结交你们宋国,为何贵国如此待我?”华父督说:“与明人不说赘语,贵国新君清高心小,当不了君主。你要是能帮着办成废姬忽立姬突的大事,宋国愿意和贵国世代友好。望你好好考虑!”祭足此时明白宋国意图,心想宋庄公子冯当年逃难到郑国时,是多么安分,如今也要干涉它国政治,看来位置可以改变人的本性。祭足一直支持姬忽,不想废旧立新,便说:“我们君上继位,是先君定下的。我当臣子的哪能把君主废了?况且君主交替还要周天子册封。”华父督说:“如今,周王室已无号召力,天下诸侯各自为政。虽然是君主说了算,但执政大臣往往能够左右政局。你在郑国位高权重,办这事绰绰有余。”祭足紧皱着眉头不说话。华父督又说:“你要是真不愿意,我们宋国就出动大军,送公子姬突到郑国。出兵的时候,把你的头砍了祭大旗,我和你见面也就是今天这一次了!”祭足了解华父督的残暴,明白如不答应必会杀己。无奈之下,祭足只好答应。华父督又要他对天发誓,祭足只好发誓道:“不立公子姬突的人,必遭天打雷劈!”华父督连夜回报宋庄公,宋国君臣暗中高兴不已。

第二天,宋庄公派人叫来郑国公子姬突,对他诈道:“现在郑国新君姬突,秘密写信给寡人,说要是将你杀了,愿意割让三座城池作谢礼。寡人不忍心杀你,所以偷偷告诉你。”姬突跪下说:“我遭受不幸,跑到宋国。我的性命,已经属于您了。”姬突反应很快,他似乎看出宋庄公想干什么,便说:“如果能借君的力量,重返郑国,别说区区三座城池!”宋庄公哈哈大笑说:“好!寡人把祭足关起来,正是为了公子你。有了祭足的帮助,你就可以回郑为君了。”

宋庄公又派人把郑国上卿祭足叫来,和公子姬突见面,把废姬忽立姬突的事情说清楚了,三人便歃血为盟。宋庄公又让姬突立下誓约,除了三座城之外,还要给宋国玉璧一百对、青铜一万斤,并每年送粮三万担,作为酬谢礼物。姬突急于回国,没有不答应的。宋庄公又要姬突一切事听从祭足,姬突也答应了。宋庄公听说祭足有个女儿尚未婚配,便让许配给姬突的表弟宋国人雍纠,祭足不敢不听。

公子姬突和雍纠都换上百姓服装,装作生意人,驾车跟着上卿祭足来到郑国,藏在祭足府中。祭足假称有病,不去上朝。众官员都到祭足府中问安。祭足埋伏了武士在秘处,然后请众官到堂里相见。众人一见祭足红光满面、衣帽整齐,纷纷惊叹道:“上卿没病,怎么不去上朝?”祭足说:“不是我得了病,而是国家得了病。如今宋国就要派大军帮着公子姬突伐郑。郑国要有灾祸,我们怎么承受得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回答。祭足说:“现在要让宋兵撤走,只有废姬忽立姬突才行。公子姬突就在这里,诸位从还是不从呢?”亚卿高渠弥因姬忽曾阻止郑庄公封他当上卿,对姬忽有成见,一挺身,率先说道:“上卿说的,都是国家之福。我愿意扶立公子姬突为新君!”众人听了高渠弥的话,以为他俩早就约好了,又隐约瞧见秘处有伏兵,个个害怕,全都答应。

祭足派人秘密告诉郑昭公姬忽:“宋国威胁以重兵拥立公子姬突,郑国众臣因此不能再侍奉您了。君上即位,实际上并非先君郑庄公之意,是臣力主。宋国把臣关起来,让臣立誓把君上您给废除。臣恐怕自己死了也无济于事,便口头答应了。君上您不如暂时退位,容臣找机会再把君上您给接回来。”郑昭公姬忽自知孤立无助,便放弃君位,连忙逃奔卫国而去。

公子姬突即位,这就是郑厉公。大小政事,都由上卿祭足决定。祭足如约把女儿嫁给雍纠,称她为雍姬。郑厉公宠信雍纠,让他担任大夫。公子姬亹、姬仪深怕郑厉公加害,当月,姬亹逃到蔡国,姬仪逃到陈国。

宋庄公听说郑厉公君位已稳,就派使节前来祝贺,同时提起割取郑国三座城池以及索取财物之事。郑厉公召来祭足商议,郑厉公说:“当初为了急于得到君位,说好用这些东西换取宋国的帮助。现在寡人刚刚即位,宋国便来索取,如果如约付给,郑国的仓库就一扫而空。更何况刚刚继位,就失去三座城池,会让国人愤恨和被邻国耻笑。”祭足说:“可以这样推辞,就说郑国人心还不安定,割让领土恐怕要出乱子,我们愿意把三城的贡赋转献给贵国。至于玉璧、青铜,就先给他三分之一,多说些好话,三万担粮食如数献上,但请求从明年开始。”郑厉公听从了祭足的主意,托宋使回复宋庄公。

宋庄公听后勃然大怒:“郑君姬突这小子,亡命宋国时,是寡人拯救了他;他落魄潦倒,是寡人使他富贵起来。郑君姬突许诺寡人的财物,那是旧君姬忽的东西,本来就没有他的份儿,现在他居然还敢这么吝啬。”当下又派使节到郑国索取,一定要如数贡来,而且要马上割让三城,不要三城的贡赋。

郑厉公又和祭足商议,决定再给宋国送去两万担粮食。宋国的使节去而复来,传宋庄公的话:“如果不把许诺的东西如数送来,就要祭足亲自来回话。”祭足对郑厉公说:“宋国受先君郑庄公的大恩大德,分毫没有报答。现在依仗立您为君的功劳,贪得无厌,而且说话蛮横无礼,我们不能听他的摆布。当今能与宋国抗衡的是齐国和鲁国,请君上派人出使齐国和鲁国,请他们代为周旋。如此的话,或许会让宋国知难而退。”郑厉公别无它法,听从祭足建议,分派使节前往齐、鲁二国,告知郑国新立国君之事,并诉说宋庄公忘恩负义,索要贿赂,请二国帮助说和。

郑国使节到达鲁国后,鲁桓公笑着说:“当年,宋国贿赂我们鲁国,仅用了一鼎。现在郑国已给了他好多东西了,他还是不满足。寡人这就动身,亲自到宋国为你们国君求情。”郑国使节拜谢告别。因为上次抵抗北狄时,弄错犒赏次序,鲁桓公也觉得亏对郑国,如今当事人旧君姬忽被逐,新君姬突即位,鲁桓公也想借此机会弥补两国关系。

郑国出使齐国使节,却没有出使鲁国使节顺利。齐僖公一直欣赏郑国旧君姬忽,并且在以前得到姬忽的帮助击败北狄。虽然姬忽曾经谢绝提亲,但齐僖公内心还是向着姬忽。现在郑国废旧君姬忽而立新君姬突,齐僖公当然不高兴,对郑国使节说道:“郑君姬忽犯了什么罪?你们为什么要把他废掉?寡人要到你们那儿为姬忽讨个公平。”郑国使节回报郑厉公。郑厉公大惊,对上卿祭足说:“看来齐国要对郑动武。”祭足说:“没什么可怕的。我们操练兵马,修理兵车,做好战斗准备就行了。”

鲁桓公履行诺言,与宋庄公相会。鲁桓公代郑国感谢宋国的帮助,并且代郑国恳求减少谢宋数额。宋庄公说:“郑君姬突受宋国的恩惠是很重的。他原来是个鸡蛋,是寡人孵化了他,让他成为一只雄鸡。他许诺给宋国的礼物,是他发了誓的,现在他践踏诺言,宋国是很难答应的!”鲁桓公说:“贵国对郑国的大恩,郑国怎么敢忘记呢?只是因为他当国君不久,国库空虚,一时难以如约付清。贵国就宽限他些时日吧。”宋庄公又说:“像玉璧、青铜这些东西,一时凑不齐,还能说得过去,但割让三城,还办不到吗?”鲁桓公见宋庄公这样固执,只好作罢,返回鲁国。回国后,鲁桓公便派人出使郑国,把出使经过以及宋庄公不肯罢休之情如实相告。

郑厉公问祭足如何应对,祭足奏道:“当初华父督犯上作乱,杀了宋殇公而立子冯为国君时,我们先君和齐、鲁都接受了宋国财物,才让宋国新君顺利过渡。现在我们再请鲁君把当年宋国贿赂郑国的商彝归还宋国。宋庄公想起当初的情景,一定深感惭愧,或许会主动放弃对郑国的要求。”郑厉公听后非常高兴,当即派大夫雍纠带上商彝,请鲁桓公转交宋国,并说:“请让这商彝代替三城吧。另外,郑国再进献三十对玉璧,三千斤青铜,求贵国再去求求情。”鲁桓公没法推辞,只好再到宋国。

宋、鲁两国君主寒暄过后,鲁桓公又代郑厉公向宋庄公表示歉意,并送上玉璧和青铜,然后说:“郑国一时困难,先交纳这些。”宋庄公叫人收下。对鲁桓公的热情,宋庄公没有丝毫谢意,却问:“三城什么时候交割?”鲁桓公说:“郑国现在敬献一件宝物,可以代替三城。”说完就命随从把商彝献上。宋庄公知道这是当初宋国贿赂郑庄公的物品,脸上立即窜红,但他假装糊涂,问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鲁桓公说:“这是贵国珍宝,当年赠送给郑国先君郑庄公。现在的郑君姬突不敢继续保存,所以奉还贵国。希望您考虑到往日情份,就不要让郑国割让土地了吧!”宋庄公一看提起旧事,不觉异常尴尬,急忙答道:“以前的事情,寡人已记不清楚了,待和大臣们商量商量再说吧。”鲁桓公便回到了鲁国。

鲁桓公以为此事会暂告一段落,没想到宋国不停派使节到郑国催要财物和三城,郑厉公又不得不派人向鲁桓公求救。鲁桓公被套在“马车”上下不来,只得又约宋庄公相会,以解决郑、宋二国的矛盾。这次,宋庄公并不赴约,只派使节对鲁桓公说:“宋国与郑国的事已经有约在先,请贵国不要再过问此事了。”鲁桓公大怒,面对宋国使节大骂宋庄公:“贪婪而不讲仁义,简直匹夫不如!”鲁桓公撵走宋国使节后,就径直去了郑国,与郑厉公相会,约定联合起来,一同讨伐宋国。

这年秋,鲁、郑两国联军与宋军混战一场。正当鲁桓公和郑厉公商议如何继续攻打宋国时,纪国有使节前来告急,鲁桓公马上召见。

这纪国(在今山东省寿光附近)位于齐国以东,姜姓。若干年前,纪国向周朝第七代天子周懿王告齐哀公对周王朝有不臣之心,周懿王便派人用大鼎煮死了齐哀公,而立其弟为齐君,同时将国君由公爵降为侯爵。从此,齐、纪两国结下了不世之仇,齐想灭纪,而纪选择与鲁结好,代代通婚,以借齐、鲁两国矛盾而自保。鲁国也力图保存纪国,以抑制齐国的扩张和对鲁国的威胁。

纪国使节向鲁桓公呈上告急国书,上说:“齐国联合卫、燕二国猛烈攻打纪国,纪国非常危急,希望鲁国看在世代联姻的份上,迅速派兵救援。”鲁桓公阅后大惊,急忙对郑厉公说:“齐国攻纪,纪国告急,鲁国不能不救。宋国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攻下来的,不如退兵,估计宋国也不敢再来勒索了。”此时的郑厉公心里想:齐僖公一直欣赏郑国旧君姬忽,扬言要为姬忽讨个公平,如今郑、齐两国已由盟友转为冷战,既然如此,鲁国的事情不能不帮,于是接话说道:“贵国既然退兵救援纪国,那么郑国也跟着您一同前去。”鲁桓公非常高兴,马上命令鲁国兵马拔寨起程,与郑军一起向纪国进发。

且说在鲁、郑联合伐宋时,齐僖公见纪国盟友鲁国兵马大都去了宋国,便认为是个良机,于是约会了卫、燕二国一同对纪国宣战。卫国和齐国是姻亲,自不比说。燕国是北方一个诸侯国,姬姓,都城在蓟城(在今北京市房山区)。燕国自建国以后与中原各地来往甚少,以“燕”为图腾,文化较中原落后。此时,燕国国君是燕宣侯,他一心想与齐国和平相处,所以派出兵马帮助齐国。纪国国君纪哀侯一看三国兵马前来,自知力量不行,不敢出城迎战,只是严密防守,等待援兵。

再说鲁、郑两军来到了纪国,鲁桓公和齐僖公在阵前相遇。鲁桓公虽是齐僖公女婿,但两国对阵,各为本国利益,鲁桓公说:“纪国与我们鲁国世代联姻,听说他们得罪了贵国,特地前来求贵国饶恕他们。”齐僖公说:“齐国先祖齐哀公遇难,至今已经八代了,这不共戴天的仇恨一直没报。你来帮助你的亲戚,寡人来报寡人的仇恨,今天的事,只有用战争解决了。”鲁桓公说:“鲁与纪是亲戚,与齐也是亲戚,请各自退兵,友好相处。”同样是亲戚,鲁帮纪不帮齐,齐僖公大怒,指挥兵马与鲁军厮杀。卫、燕两军看到齐、鲁两军交战,也赶来参加了战斗。郑国兵马也不客气,前来帮助鲁国厮杀。纪哀侯让弟弟姜季领军出城参战,喊声震天。六国的兵马混在一起拼杀。鲁桓公碰到燕宣侯,就责备他道:“你只知道讨好齐国,难道你就不怕鲁国吗?”燕宣侯底气不足,低头转车退去。郑军遇上卫军,将其击溃。齐军孤掌难鸣,不断败退,战场上血流成河。正当齐军处于危急关头之时,宋国兵马赶到,鲁、郑二国这才收军。原来,宋国见鲁、郑二军退去,便一路赶来帮助齐国,攻击郑、鲁。双方互有损失,各自罢战、回国休养。自此,鲁、郑两国为一派,齐、宋两国为一派。

却说齐僖公自纪国回去后,生了病,到了冬天,病情加重,就把世子姜诸儿叫到床前嘱托道:“纪国是我们世世代代的仇人,能消灭纪的,才是我们齐国的孝子。你接替君位以后,一定要把此事看作第一大事。不报了这仇,死后也不准进入宗庙!”姜诸儿记下了齐僖公的教诲。齐僖公又把弟弟姜仲年的儿子姜无知召来,让他叩拜姜诸儿。一年前,姜仲年先齐僖公病故。齐僖公嘱咐姜诸儿:“寡人的同胞弟弟就公孙无知这一个儿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俸禄要按寡人生前所定,如数供给。”一切安顿完毕,齐僖公离开了人世。姜诸儿继位为君,这就是齐襄公。

第六节 卫国的风云

话说自鲁、郑二军攻宋后,宋庄公对郑国恨之入骨,派使节把郑国献纳的青铜、玉璧分别送给齐、卫、陈等国,请他们出兵帮他报仇。齐与宋是一派,自不必说;卫、陈二国支持郑国旧君郑昭公姬忽,反对新君郑厉公姬突,尤其卫军刚刚与郑军交战,便也答应宋国请求。三国如约前来。

郑厉公就要出兵迎战,上卿祭足谏道:“不行!宋国是个大国,出动了全部兵力并且带着怒气而来,况且还有三国支持,假如我们打败了,国家就难保了;假如侥幸打胜了,将会结上没完没了的仇怨,我国也就再也没有安宁的日子了,当前最好的对策就是坚守。”郑厉公还在犹豫不决,此时已是“火烧眉毛”,祭足不等郑厉公点头,就下令全军守城。宋庄公看郑国不出兵迎战,就在郑国都城新郑的东郊大肆抢劫,并攻到郑国宗庙,拆了宗庙的椽子,这才撤军回国。见此情景,郑厉公郁郁不乐,叹息说:“先父何等霸气,但到了寡人做国君后,郑国却是软弱可欺,连出兵交战都不敢。唉!”此时,郑厉公在心里骂道:“之所以如此,都是因寡人被祭足牵制,当这国君还有什么意思?”自此产生了除掉祭足的念头。

悠悠岁月无数事,三言两语几笔过。就在郑国被欺之时,许叔姜新臣乘机夺回许城,赶走郑国公孙姬获,复建许国。此时,周桓王病重,他把周公姬黑肩召到床前嘱托道:“王位要让嫡长子继承,这是礼法制度,但寡人钟爱次子姬克。现在要托付你的是,将来嫡长子姬佗死后,要让姬克继承王位。”说罢就闭上了双眼。姬黑肩遵照周桓王遗命,侍奉姬佗登上了王位,这就是周庄王。此时,周王室的威信更加不如从前,已无能力统御诸侯。旧秩序轰然崩溃,而新世界的影子却遥不可及。整个天下,陷入了一片混乱与迷惘之中,于是,周礼崩溃,道德堕落,廉耻沦丧,乱相横生,社会秩序大坏。

郑厉公听说周桓王去逝,就准备前去吊唁,上卿祭足又反对。他劝谏郑厉公道:“周王室曾与我郑国交战,至今不和,如果现在去吊唁,只能受到侮辱。”郑厉公表面赞同祭足意见,但心里却更加痛恨他,意在除去祭足而后快。

这天晚上,郑国都城新郑风雨交加,郑厉公把亲信、表弟、大夫雍纠召来问道:“当今郑国谁作主?”雍纠奏道:“当然是君上您了。”郑厉公摇了摇头,雍纠低声说:“下臣知道君上的心事,这事由臣来解决好了。”郑厉公双眼看着雍纠,雍纠明白郑厉公的担心,便奏道:“虽然下臣是上卿祭足女婿,但那是宋君之命,不是出自祭足本心。”郑厉公放心了,便说道:“你能除掉祭足,寡人就让你接替他的上卿之职,但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雍纠见揭开了这层窗户纸,便底气足起来,上前一步奏道:“新郑东郊被宋等联军践踏破坏后,百姓还没有恢复定居。君上可在明日令祭足前去安抚,下臣就在东郊摆好宴席招待他,借机将其灭掉。”郑厉公说:“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小心!”雍纠连声答应,退下。

雍纠回到府上,见到妻子雍姬时,不觉露出慌乱的神情。雍姬是个聪明人,便问他:“我夫发生什么事了?”雍纠神色不安地说:“没什么。”雍姬说:“看起来您心事重重。”雍姬有点结巴地说:“君上让你父亲往东郊安抚百姓,到时候我去郊外设宴席款待他,就这事,没别的。”雍姬说:“我夫款待妾的父亲,何必跑到郊外去呢?”雍纠紧张地说:“这是君上的命令,你就不必问了。”说完,雍纠扭头离开了。雍姬更加心疑,便暗中观察雍纠动向,见他晚上约见武士,窃窃私语,便预感不妙。这晚,雍姬坐卧不宁,未及天亮,就匆匆回到娘家上卿祭足府中。

清早来访,雍姬母亲预感有事,急急出来见她。未等落座,雍姬便问母亲:“父亲与丈夫哪一个更亲近?”雍姬母亲说:“任何男子,都可能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但父亲却只有一个,怎么能够相比呢?”雍姬母亲似乎感到有要紧事牵涉到上卿祭足,便进了寝室把祭足请过来。雍姬对父亲祭足说:“雍纠不在家里而在郊外宴请父亲您,女儿便怀疑这件事,所以特地赶来告诉父亲您。”祭足顿了一顿说:“没什么,为父知道了。”便让雍姬回去。老成持重的祭足并未马虎大意,他似乎听到了女婿雍纠的磨剑声。经历过风风雨雨的祭足处理这件事,自是轻车熟路。

这天上午,祭足前去朝见郑厉公,郑厉公果然安排祭足去东郊抚民。闻听此言,胸中有数的祭足也难免脊背发冷。他心中暗暗思量道:“雍纠预先得知我要去东郊,并在郊外设宴,这一反常举动只能说明君上与雍纠合谋对付我。我不应坐以徒毙,而应采取果断措施。”于是辞别郑厉公后,暗暗率领百名勇士前往东郊。

在一片竹林旁,雍纠已经摆上酒席,等候祭足前往。祭足远远看见,心里道:“如果雍纠想害我,必定将武士埋伏在竹林里,或者在酒里下毒。假若这二种情况都没有,那就是我和女儿多虑了。”祭足悄悄吩咐暗中随行勇士,以上卿之令强行搜查竹林,发现有人,一概拿下。果不出祭足所料,二十名持剑黑衣刺客正藏在竹林之中。雍纠见事情败露,便想逃离,却被祭足命人捉住。雍纠见了祭足低头不语,祭足挥挥手,雍纠及黑衣刺客全被祭足所带勇士杀掉。

郑厉公得到雍纠失败消息,惊恐万状,自言自语道:“上卿祭足势大,他肯定不会放过寡人。”就急急忙忙前往蔡国而去。途中有人报告他,之所以失败,是因为雍纠之妻雍姬回娘家泄了密,以致祭足预先作了准备。郑厉公跺着脚叹息道:“国家大事,让妇人知道,那雍纠就死定了。”祭足听说郑厉公已经逃离郑国都城新郑,也不派人去追,而是安排仪仗、车马前往卫国迎接旧君姬忽重新来做国君。

仪仗、车马还未出发,郑国派往卫国的探子紧急回来,报告了卫国一件惊人之事。祭足让他细细说起,探子便一五一十从头道来——

卫宣公卫晋还是公子时,便与父亲卫庄公的侍妾夷姜相好。夷姜被少年风流的卫晋倾倒,而卫晋也被这美貌如花的庶母所折服,一来二去,干柴烈火中,就有了卫急子。而卫急子出生时,他的爷爷卫庄公还在,后宫中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孩子,那还了得,所以卫急子生得急急忙忙,急得连名字都没时间好好想想,就直接叫成急子了。卫急子出生后,卫晋和夷姜不敢让别人知道。如果卫庄公知道了,就会把卫晋和夷姜投进淇水。如果世人知道了,就一定会耻笑卫晋和夷姜乱伦。惟一可行途径就是把卫急子送出宫,寄养在民间。就这样,卫急子在民间度过了他的童年。如果卫急子在民间平平静静地过完一生,对于他来说未必就不是一种福,可卫急子偏偏又由民间回到宫中。话说卫州吁被杀之后,避乱于邢国的卫晋回国登基,即卫宣公。登基后,卫宣公与夷姜重温旧情,并将卫急子接入宫中,立为世子。

  卫急子虽然一步登天,但他本性善良,在宫中规规矩矩,以礼待人,老实做事。大凡老实人,往往容易遇到两种人,一种是欺弱之人,一种是亲近之人。这两种人,卫急子都遇上了。

转眼间,卫急子十六岁了,到了该娶妻的年龄了。卫宣公遣使节前往齐国,礼聘齐僖公之女宣姜做卫急子之妻。这位使节回国后,在卫宣公面前大肆渲染宣姜美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卫宣公突然生出一个霸占儿媳的邪念。他在黄河边,建造了一座非常华丽的宫殿,命名新台。在卫急子出使宋国期间,卫宣公派人去齐国迎亲,成婚于新台。等卫急子回国,宣姜已由未婚妻变成了庶母。宣姜看到丈夫由梦想中的公子变成一个糟老头,心中难免失望和懊恼,但不久就接受了这局面,并且一连为卫宣公生了两个儿子:卫寿和卫朔。二人虽为亲兄弟,但品行截然相反。卫朔虽然岁数小,但野心大,坏心眼多,喜欢搬弄个是非,而卫寿却是一个有良心有道义的君子。卫寿与卫急子虽年龄相差很大,但彼此情投意合。

有一天,卫宣公领着卫朔乘船去新台。河两岸,是芦苇荡,里面发出一片鸟儿的喳喳叫声。卫宣公爷俩正在观望着鸟儿,忽然听到黄河岸边传来一个卫人的歌声——

新台新台真辉煌,河水一片白茫茫,

本想嫁个如意郎,不料碰上虾蟆样。

新台新台真宽敞,河水一片平荡荡,

本想嫁个如意郎,碰个虾蟆没好相。

想得大鱼把网张,谁知虾蟆进了网,

本想嫁个如意郎,碰个虾蟆四不像。

这虾蟆指谁?卫宣公明白就是指自己,这个唱歌的卫人分明是说卫宣公娶宣姜是癞虾蟆吃到天鹅肉。卫宣公不由大怒,当即命令船夫快速驶向唱歌处。黄河急,船儿慢,等船到了岸边,连个人影也没有了。卫宣公满脸涨红,有火没处发,只好自己忍着。此时的卫朔本应劝卫宣公宽心,可他人小心狠,对卫宣公说道:“父君,听到这歌声,儿明白了。儿说呢,哥哥急子前天叫我儿子,说母亲曾是他的妻子,因此儿便是哥哥急子的儿子。”闻听此言,卫宣公的老脸再也挂不住了,盛怒之下,叫人去内宫指责夷姜,说她教子无方。

夷姜忙去问世子卫急子,卫急子说绝无此事。夷姜心里难受极了,她想到卫宫中关系太复杂,多少年来,自己一直背着乱伦坏名声,这些年来,自己又失宠,如今,横祸天上来,莫名其妙地被扣上了一个教子无方的黑帽子。夷姜欲哭无泪,一下子想不开,便上吊自尽了。

夷姜死了,成全了宣姜,宣姜成为卫国夫人。然而乐归乐,宣姜也有担心,因为卫急子是世子,当卫宣公去逝了,卫急子就会继位,而这杀母之仇,卫急子肯定会报的。每想到这里,宣姜就坐立不安。为了保全自己和卫朔,宣姜就在卫宣公的身边,拼命说卫急子的坏话。推波助澜的,还有卫朔。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不要说卫宣公本就心中有鬼,就算是心中没鬼,也架不住妻儿在身边天天吹风,卫宣公越来越冷淡了卫急子。这宣姜与卫朔嫌说坏话起效慢,便思谋一种快效之法。

俗话说,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就在宣姜与公子卫朔思谋暗杀世子卫急子时,一个机会摆到了他的面前——卫急子出使齐国。在宣姜的允许下,卫朔暗中笼络一批亡命之徒,让他们装扮成强盗,埋伏中途,暗杀卫急子。卫朔交待说:“你们看见手持白旄的人,即杀死,杀死之后,凭白旄领赏。”原来,周朝各国使节出使时会手持白旄。这白旄是一种军旗,竿头以白色牦牛尾为饰。

公子卫寿见母亲与弟弟共谋于密室,心中感到奇怪,便到母亲宣姜处探问。宣姜心想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必要隐瞒,就将整个计划告诉了卫寿。为了说服卫寿接受,宣姜还说:“这个是你父君的意思,是要除掉我们母子三人的后患,你一定要保密,不能让别人知道。”宣姜说得认真,却没想卫寿是个有道德有仁义的君子。卫寿知道无法劝说他们收回成命,便将阴谋告知长兄卫急子,请他取消此行。世子卫急子叹了口气说:“作为儿子,就要听从父亲的命令。弃父之命,即为逆子。我不会因此而改变行程。”卫寿暗暗道:“兄长真仁人也!我应当学习兄长的德行,代他前往。或许这样,就会感化父君、母亲和弟弟,使兄长免于一死。我死了,自会落个千古美名。”主意已定,卫寿便着手实施。

在一个风和日丽之天,世子卫急子辞别卫宣公,手持白旄,乘船前往齐国。公子卫寿早乘一叶扁舟在河中等候。卫寿到了卫急子船上,二人一起饮酒。卫寿年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泪流满面,泪珠堕于酒觯中。卫急子连忙接过酒觯一饮而尽。卫寿哽咽着说:“这觯酒已经被我的泪水弄脏了!兄长怎么还喝呢?”卫急子也流下了眼泪,说道:“这觯中不是酒,也不是你的泪水,而是你的一片深情。我喝下这觯酒,也正是喝下了你的深情。”卫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今天的这酒,是我们的永别之酒,如果还念着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请多喝几觯。”卫急子只当是卫寿担心他遇害,未曾想卫寿要替他去死,便说:“好的,今日一别,相见再无期,一定尽量!”两人泪眼相对,彼此劝饮。卫寿有心不喝醉,只劝卫急子多饮。卫急子心中愁闷,易醉,几觯酒后,便鼾鼾睡去。卫寿出舱对随从说:“君命不可迟也,我当代往。”又拿出一信简,交给卫急子的随从:“等世子酒醒后,转交给他。”卫寿取出卫急子手中白旄,登上自己的船,便往前开了。船刚靠岸,看到白旄的刺客就认定是卫急子前来,于是一齐杀出,将公子卫寿砍了头,盛于木匣。

却说卫急子酒醒之后,随从将卫寿所留的信简呈上。卫急子一看,简上只有几行字:“人在天地间,动则思礼,行则思义,不为利回,不为困疚。弟已代行,兄宜速避。”知道卫寿代己前往,卫急子大惊,忙催船急行,追赶卫寿。到了岸边,正遇上卫寿刚刚被杀。卫急子木呆呆地对刺客说:“你们要杀的是我,他有什么罪?”当刺客得知来人是真正的卫急子时,便再次动手,一匣二首送回卫都朝歌。

刺客先去见了公子卫朔,呈上白旄旗,然后把两位公子先后被杀的情况详细叙说了一遍。他们担心因误杀公子卫寿而遭到责罚,谁曾想,卫朔高兴得不得了,因为刺客一举除掉了卫朔的两块心病,除掉了阻挡卫朔继位的两块绊脚石,正中他的下怀。卫朔重赏了刺客。随后,卫朔把这些情况报告给了母亲宣姜。宣姜听后,是既高兴又悲痛。毕竟内心有愧,母子俩商议一番后,决定先不让卫宣公知晓。

卫国里有两位重臣,分别是公子卫职、卫泄,他们是卫庄公之子、卫宣公之弟,二人中一个与世子卫急子交情深厚,一个与公子卫寿关系亲密。当他们听说二位公子双双遇害后,就由各为其主转为同病相怜,二人合在一起商量,决定把情况报告给卫宣公。到了卫宣公早朝的时候,二人就对着卫宣公拜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卫宣公吃惊地问他们这是何故,二人就把卫急子和卫寿被杀的前前后后,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一遍。卫宣公猛然听说两个儿子同时遇害,一时惊得目瞪口呆、面如土色,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等他清醒过来后,由痛转悲,泪如雨下,连连悲叹道:“是寡人纵容了宣姜和卫朔啊!”卫宣公立即叫来公子卫朔追问原委,卫朔推说不清楚。卫宣公愤怒到了极点,命令卫朔缉拿杀人凶手。卫朔嘴上应承,背后里一动不动。

卫宣公受了这次惊吓后,便病倒了。他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夷姜、卫急子、卫寿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群臣祷告天神,乞求祖宗,都没效果。半个月后,卫宣公去逝了。公子卫朔主持了丧事并做上了国君,这就是卫惠公。此时,卫朔才十五岁。他一上台就罢免了公子卫职、卫泄的官职。卫宣公还有两个儿子,分别是卫黔牟、卫硕,二人很不服气,连夜离开卫国,一个去了周王室,一个去了齐国。卫职和卫泄对卫惠公怨恨异常,时刻想着要替世子卫急子和公子卫寿报仇,只是因为时机不成熟而不敢轻举妄动。

郑国上卿祭足听完探子汇报,不由说道:“卫国不会平静下去,恐怕动乱马上就会来临,因为里面的‘火气’还未消除呢!”便嘱咐郑国仪仗、车马快去快回。

却说卫惠公做上国君后,对郑厉公耿耿于怀,因为卫国帮助齐国攻打纪国时被郑厉公率兵打得大败,所以心有怒气。突然郑国仪仗、车马来卫,说郑厉公已经逃出郑国,郑国要迎接旧君姬忽回国、重新执政。卫惠公心中非常高兴,立即派人护送姬忽回郑国。

旧君姬忽回到郑国后,复位为君,上卿祭足拜了又拜,请求郑昭公姬忽原谅他当年不能保护国君的罪过。郑昭公姬忽没有治他的罪,但内心对他已有成见了,礼仪上也比当年冷淡了很多。祭足自己内心有愧,总是感到惶惶不安,常常请病假不参加朝政。

悠悠岁月无数事,三言两语几笔过。且说郑国上卿祭足地位不如以前了,亚卿高渠弥就张狂了。他原本是不受郑昭公喜欢的大臣,郑昭公重新执政后,他总担心郑昭公收拾他,就暗地里网罗了一些死党,为换上公子姬亹作准备。这时在蔡国的郑国旧君姬突也蠢蠢欲动,他在蔡国大力收买郑国流散人员和各国亡命之徒。旧君姬突想以郑国栎城作据地,重返郑国执政,便派人传话栎城大夫檀伯,欲借栎城,檀伯不从。旧君姬突就命手下人装成商人,到栎城去做生意,收买了栎城的一些人,然后寻机把栎城大夫檀伯杀掉了。旧君姬突迁到栎城,把城墙加高,把护城河挖深,铸造盔甲兵器,操练兵马,准备一有机会就攻击郑国都城新郑。上卿祭足闻讯,非常惊恐,急忙禀报郑昭公,派大夫傅瑕率军驻扎在大陵,堵住旧君姬突的来路。旧君姬突得知郑昭公作了准备,就派人央求鲁桓公代他向宋庄公谢罪,又许下重做郑国国君以后,补交以前欠下的财物,并交割三城。鲁国使节到了宋国,宋庄公贪心又起,就派人联合蔡、卫等国一起兴兵,打算通过武力把旧君姬突送回郑国再做国君。蔡国一直与姬突友好,自不必说。卫惠公接到宋国邀请后,也立即同意。原来卫惠公有送郑昭公回国的功劳,但郑昭公回国后却没派人带上礼物感谢他,年轻气盛的卫惠公因此就对郑昭公产生了怨恨。卫惠公阅历不深,虑事不全,不顾国内隐伏危机,亲自带兵参战。

卫国公子卫泄觉得时机到了,便秘密请来公子卫职,向其说道:“新君带兵远征,这正是我们行动的好机会!”正在他们秘密商议的时候,家人前来报告:“大夫宁跪有事前来拜访。”两位公子就把宁跪迎接进来。宁跪说:“两位公子难道忘了卫急子、卫寿两位公子惨死的怨仇吗?现在是个机会,千万不能失去呀!”卫职知晓宁跪之诚心,便说道:“我们正在商议此事,只是还没商定好国君的人选。”宁跪说:“我看在群公子中,卫黔牟为人仁慈厚道,值得我们辅佐,而且他去周王室后,成为周天子的女婿,用这个声望可以稳住国内百姓。”三个人都觉得这做法好,便歃血盟誓。接着,三人又悄悄约会了以前跟从卫急子和卫寿的人。起事队伍建立后,他们便派人到处造谣:“卫国新君讨伐郑国,已经兵败身死了。”等到都城朝歌乱哄哄的时候,卫泄、卫职就报告周王室,迎接卫黔牟回国即位为君。

群臣朝拜卫国新君黔牟完毕,公子卫泄、卫职便把旧君卫惠公卫朔暗害两位兄长以致卫宣公气死等恶劣行径公布全国。卫国百姓知晓后,人人怀念卫急子、卫寿两位公子,便用一首诗歌寄托他们的哀思和感叹——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暇有害!

为防旧君卫朔领兵前来,卫国大夫宁跪引兵驻扎郊外,堵住旧君卫朔归路。公子卫泄还要杀宣姜出气,公子卫职劝他道:“宣姜虽然有罪,但她是齐君姜诸儿的姐姐,杀了她就会得罪齐国,不如让她活着,以便将来与齐和好。”于是只让宣姜搬出宫中居住。

鲁桓公与郑国旧君姬突交厚,而与郑昭公姬忽交恶,闻知宋、蔡、卫联军攻郑,便也派军前来助战。面对四国联军大举进攻,郑国上卿祭足亲自带上郑军主力迎敌。他随机应变,郑国没有受到重大挫折。此时,卫惠公卫朔听到国内发生了政变,便无斗志,只身去了齐国。祭足派人告知宋国,当年坚决要践踏诺言的是旧君姬突,宋国便有了退意。祭足又派人告知鲁国,当年救纪国时,郑、鲁是一派,齐、宋是一派,请鲁国不要因为国君交替而忘了昔日交情,于是鲁国也全无斗志。蔡国虽与郑国旧君姬突友好,但是宋国拉来作陪衬的,消极对待。四国联军各怀鬼胎,见一时不能取胜,便各自回国。

且说卫国旧君卫朔到了齐国,向齐襄公禀报了卫国公子卫泄、卫职作乱之事。齐襄公叹了口气,答应卫朔以后出兵助他恢复君位。齐襄公是喜欢卫朔这个外甥的,在生活上很照顾他。卫朔对齐襄公许诺道:“如果能够回国再当国君,就把卫国库中的宝鼎、玉璧全部献给舅父您。”齐襄公更加喜欢了。卫朔问何时向卫国出兵,齐襄公答道:“周天子已将女儿许配给寡人,寡人正要举行结婚大典,卫国新君黔牟也是周天子的女婿,这件事只好往后推推再说。”卫朔只好耐心等待。

齐襄公担心卫国君臣杀了宣姜,就派公孙姜无知与卫国公子卫硕一起到卫国说情。齐襄公还私下嘱咐姜无知,卫硕之妻已亡,一定想方设法让卫硕和宣姜成亲,免得宣姜在卫国寂寞无助。

公孙姜无知接受了命令,和卫国公子卫硕一同去了卫国,拜见了卫国新君卫黔牟。两下言好,不得加害宣姜。姜无知又把齐襄公要卫硕和宣姜成亲之事陈述给卫国君臣,并告知了宣姜。宣姜同意。卫国众臣也同意,在他们眼中宣姜不配做卫国太夫人,现在要她嫁给卫宣公之子卫硕,正好可以借此贬低宣姜,同时羞辱出逃在外的宣姜之子、卫国旧君卫朔。众人都同意,只是卫硕死活不答应。

见事情进展不下去,齐国公孙姜无知便对卫国公子卫职道:“这件事办不妥,我没法回去向国君交待。”卫职也怕因此得罪了齐襄公,就与姜无知商量出一条计策。卫职与姜无知请来公子卫硕饮酒。席中,二人频频劝酒,把卫硕灌醉。然后,派人将宣姜请来。醉得稀里糊涂的卫硕便和宣姜生米做成了熟饭。卫硕醒来后,虽然难过后悔,但也只好认了,与宣姜成了婚。

公孙姜无知回到齐国,向齐襄公交了差。出使卫国,圆满完成使命,姜无知很高兴,本想得到奖赏,不料齐襄公不得不奖,反而埋怨起姜无知来。齐襄公责怪姜无知道:“公子卫硕不同意也就算了,你为何设计强行让二人成婚呢?”姜无知虽性格刚强,但此时也不敢与齐襄公顶撞,只是承认错误,但他心中却暗暗骂道:“让卫国公子卫硕与宣姜成亲,本是你这个昏君主意,为何怨起我来?”齐襄公为何变脸?原来,卫国旧君卫朔得知母亲宣姜与哥哥卫硕成亲后,异常悲愤,找到了齐襄公控诉姜无知阴险。齐襄公也感觉二人成婚有些不妥来,毕竟宣姜是当今卫国太夫人,不是妾。齐襄公心中后悔,因此见到姜无知,便埋怨起他来。

再说郑国这面,四国兵马退走以后,上卿祭足就回到了都城新郑。旧君姬突在栎城一天,就是郑国一天祸患,回到新郑的祭足一直思索如何对付姬突以及宋国。一天,祭足突然想起齐国和姬突在纪国战争中结下了怨仇,上次姬突动用了四国兵马,惟独没有请到齐国兵马。现今郑昭公刚刚恢复君位,正好借此前去联合,恢复昔日郑、齐同盟。于是,祭足奏请郑昭公,派他出使齐国。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上卿祭足全身心地去考虑联齐御宋时,把国内不稳因素忽视了。亚卿高渠弥见郑国主心骨祭足去了齐国,便无所忌惮,乘郑昭公祭祀之机,派他的死党半路伏击,将郑昭公杀害。高渠弥外称郑昭公被强盗所杀,并将公子姬亹从蔡国请回,扶其即位为君。高渠弥又派人以新君之命,去齐国将祭足召回。

却说齐襄公见大名鼎鼎的郑国上卿祭足前来,非常高兴,就按祭足之见达成了齐、郑同盟协议。两人正在畅饮时,郑国派人来报,言郑昭公路上遭遇强盗,被害身亡,公子姬亹成为新君。未等祭足开口,心直口快的齐襄公就说道:“一国君主,护卫众多,怎么会被强盗所害?寡人早就听说郑国君主姬忽心慈、耿直,这种性格的君主被害,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犯上谋逆。”上卿祭足老成稳重,什么话也不说,当即向齐襄公告辞回国。

(注:以上是开头部分,请尊重版权,谢绝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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