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闲说水浒》之六（上）
虎昊广 2013-6-12
（六）吴用真无用
我不知道到底是早先坊间流传的水浒故事中已有吴用这个人物呢？还是施耐庵写《水浒传》的时候才出现吴用这个人物？因为吴用这个名字实在有趣，他的谐音“无用”，为什么作者要用“无用”的谐音来给《水浒传》中第二号角色来取名呢？难道真是巧合？但就《水浒传》的脉络来看，作者刻画的吴用，虽然风生水起，但仔细推敲，还真的应着“无用”的本意。
我此论一出，可能有些看官大为不屑，指着虎昊广的鼻子喝问：这老东西，你以为你是谁？知道吴用的绰号叫什么？是智多星！水浒寨里哪项大事离得开他？焉能说是“无用”！
不错不错，天机星智多星吴用，石碣碑文上排老三，却是《水浒传》里除宋江之外的第二号重要人物；《水浒传》里好多重大事件，诸如【智取生辰纲】、【三打祝家庄】、【计取高唐州】、【打破连环马】、【三山聚义打青州】、【智取华州府】……等等战役都与他有关，而且都在他的计谋策划下，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吴用也从乡村的塾师学究升格为众英雄敬仰的智多星。——但这些都是作者写书的手段，金圣叹老先生在点评《水浒》时，开篇第一句就说：“大凡读书，先要晓得作书之人是何心胸。”又说“《水浒传》方法，都从《史记》出来……”而太史公的笔法就是：欲以扬之先必抑之；欲以抑之先必扬之。金老先生甚至认为《水浒》“却有许多胜似《史记》处。若《史记》妙处，《水浒》已是件件有。”
因此《水浒》要写吴用实为“无用”，则先必须写其“很有用”，从而就有了上面提到的那些故事，以突出吴用足智多谋，运筹帷幄，算无遗策。以至于给读者造成这样一个印象，每战凡吴加亮到处则战无不胜！这或许是小说的进程中作者有意让读者形成的一种观念，而这一观念到【两赢童贯】，【三败高太尉】后达到顶点。这时的吴用，大有孙武子再世，张子房重现的势头；真所谓“智谋堪比徐茂公，勋业不让诸葛亮”。
不过真是《史记》笔法欲抑先扬，致极必然走下坡，水浒寨的好汉招安后便走了背运，而军师吴用在梁山好汉招安进京后，给宋江献的第一条计策便是杀梁山自家的小校（第八十三回～陈桥驿滴泪斩小校）。书回及此，方真正显出吴用之“无用”来。而后这个算无遗策的智多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帮虎狼之师，越打越少，人气越打越散，到头来和方腊斗得两败俱伤的残兵被朝廷轻松地遣散，一百八的头领们也一个个地被收拾，最终落得个“神聚蓼儿洼”，鬼魂哭断肠。而在之前的回目里，作者写吴用是否涉及“无用”呢？还是有的，只不过写得比较隐晦，一般不容易一眼就看出而已。
纵观《水浒》，不管是否是施耐庵特地以“无用”的谐音造一个吴用角色；还是原先话本里（或所谓的《宣和遗事》一书中）已有吴用，施老夫子根据其谐音，故意将吴用塑造成看似“大用”实是“无用”；总体来看他笔下的吴用，其本质的无用表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吴用看似足智多谋，但这些智谋对于梁山泊只可用作一城一地之争；但饶是有张良之才，却不能成就水浒寨的。这是微观上的无用。
其二、吴用虽然是满腹计谋，但仍是儒生一个；因此与其说“秀才造反终难成”，倒不如说“刘项原来不读书”。这是宏观上的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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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其一，就微观上看，吴用的计谋对于梁山泊有影响吗？有；但在关键时刻却往往显得无用。第十六回【智取生辰纲】后，吴用再一次出现，基本上要到第三十六回【梁山泊吴用荐戴宗】，开江州的一段书目，而整个江州书目中也可以说是吴用摆了两次乌龙而引发的，这直接暗示吴用在关键时候很无用。哪两次乌龙？一是荐戴宗，而这个戴宗人品本来就不怎么样，一出场就硬索贿，动私刑；而后“反诗”事件出来后，他竟然撺掇宋江躺在屎尿堆里装疯，“宋江吃屎上梁山”虽然要怪戴宗的馊主意，但归根结底还是吴用荐戴宗而摆的乌龙。第二次乌龙是伪造书信，看似乎圣手书生萧让，玉臂匠金大坚造得天衣无缝，却就因为盖了一枚图章，直接导致宋江、戴宗两人被绑赴法场斩首。虽然说智者千虑难免一误，作者在江州书段如此安排，既是情节发展的需要，但也暗示吴用之智关键时候的无用。因此，当故事发展到闹江州劫法场时，吴用作为原本是因为其乌龙造成的祸事，又是梁山泊的智囊和作战参谋长，按道理是必然要下山的。而施耐庵恰恰没让他下山，为什么？因为后面要写到智取无为军，恰恰在没有吴用这智囊的时候，宋江以少量的人马，并在主帅晁盖并不支持局势下，宋江果断用计智取无为军，敢于火中取栗。由此既突出了宋江此人会玩权谋，还进一步暗示，以后梁山泊的一系列胜利，虽然有军师吴用的计谋，但作为主帅的宋江决非仅是丢了鞭子便逃的庸碌鼠辈；更不是荒诞的所谓“无字天书”给予他的智慧能量。这才是作者的手筋。就像说《明英烈》的说书人，总是说徐达、常遇春、胡大海、李文忠等将领勇猛；军师刘伯温计谋超群，未卜先知，赛过诸葛孔明而“近乎于妖”；而说到朱老四却似乎平凡。但实际史实完全不是这样的！这支军队最后之所以能够打出大明江山，其主帅朱元璋的战略决策和指挥能力是起着最关键作用的。否则，一个讨饭沙弥，进入红营多日后也仅仅是一个百夫长的朱老四，没几把刷子是绝不可能荣登大宝的。
当然，朱元璋打天下，除了自己有非常特殊的能耐外，军师刘伯温和其他将领、文士都发挥很重要的作用的；因此而成就大业。而我们上文中已经说过，水浒寨里的好汉是注定“不能成就大业的”，因此，智多星吴用也就注定对于梁山泊是无用的。于是，小说一写到关键时候就故意让吴用掉链子。作为山寨的军师，而且经历过【三打祝家庄】这样艰苦的战役，必然深知曾头市的风险不比祝家庄小，却在晁盖冲动硬是要去攻打时，宋江劝不住（金批本改为宋江默不作声，吴用苦劝不住——这或许是金圣叹故意作践宋江），而吴用作为作战参谋长，是理所当然必定要随军参与作战行动的，但吴用却不下山，半吊子了。为什么？这是作者刻意安排的，否则晁盖就不能中箭身亡了。这是特地让晁盖挂掉的，而且，作者在此甚至暗示，看透宋江心思，又工于心计的吴用，在晁盖未曾出战，就料定此役晁盖凶多吉少。描写风刮断令旗便是暗示。而此时的吴用，只是苦苦劝阻改日出兵，不想一条缓兵之计，这便是关键时刻智多星掉链子的佐证。更有甚者，明知晁盖此行危险，作为一起智劫生辰纲的第一拨的生死弟兄，吴用却并没有挺身相随，以同生共死之江湖最基本的情谊相许，一同担当；反而无关痛痒地相劝几句，分明是给晁盖火上浇油！因此，从某种角度看，梁山泊开头的两任寨主，都是或明或暗地让吴用给撺掇着干掉的！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看，是否因为晁盖看着吴用整天和宋江凑在一起，不把他这个最初的老哥放在眼里了，因此此番出战有意弃用他，就争这口气！——这也暗示关键时刻吴用真无用。
晁盖一死，梁山泊就可以改聚义厅为忠义堂了，正如许多学者所说，梁山泊的宗旨已经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了！梁山泊自此以后，套用一句时髦话就是“一心一意谋招安，脚踏实地搞归降”了；作者固然设定这事的总策划是宋江，而吴用实际也是赞同并参与谋划的。虽然第一次招安被阮小七换御酒、黑旋风暴怒撕诏书；第二次招安时招呼花荣射死了那个倒霉的招安钦差；这些虽都是吴用暗地指使干的。但恰恰是吴用并非是彻底反对招安，仅是想借此抬高一点要价而已。看第七十五回，当黑旋风等莽汉的老拳，打得来招安的陈太尉一行抱头鼠窜，宋江埋怨众兄弟“忒性躁”时，吴用随即对宋江道：
“哥哥你休执迷，招安须自有日。如何怪得众兄弟们发怒，朝廷忒不将人为念。如今闲话都打叠起，兄长且传将令……一两阵杀得他人亡马倒，片甲不回，梦着也怕，那时却再商量。”
这就是吴用的策略，招安是要的，但必须先杀他个片甲不回，“那时却再商量”，这样好比做生意，只有行情抬高了才能卖个好价钱！
然而吴用还是必须在关键时候体现出无用，因此也就无法阻挡宋江暗地差人到堂子走名妓李师师的后门，最终梁山好汉还是被莫名其妙地招安了。这完全没有达到吴用“待价而沽”的战略目的。这些虽然都是故事情节发展的需要，但也充分证明在根本性的大方略上，智多星的智谋不能左右梁山的走向。
而吴用至于宋江，可以说既无用，又有用；有用时甚至很依仗，但最终还是无用。宋江江州下监时，吴用摆乌龙不仅无用，还差一点送了卿卿性命。宋江上山后，作者便暗示，聪明的吴用更是山寨唯一能够看出宋江和晁盖微妙关系的人。因此，曾头市战役，吴用便是间接地火并掉晁盖的人。接着又经他一手策划，扶持宋江坐上山寨第一把交椅；这对宋江是非常有用的。而后在攻破曾头寺一战时，吴用也让卢俊义守偏道，生怕让卢俊义抢了头功；但作者又偏偏仿佛天算，硬是安排卢俊义捉住了史文恭，照晁盖遗嘱，当为山寨之主。（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六十八回攻破曾头市，特地写吴用调排得当，指挥若定、举重若轻；由此可以让读者得出一个结论，没有卢俊义，梁山好汉也能够攻破曾头寺的，只是当初吴用没有出力，才让晁盖白白送了性命。——这是更进一步暗示。）而现在卢俊义擒得史文恭，又引出一段尴尬，宋江便再使权谋，弄出打东平、东昌两府赌输赢，而此时跟随卢俊义出战的吴用，又一次关键时刻掉链子（宋江是完全能够料定吴用此番的作用的，这就是宋吴两人的高度默契），竟然不献一计，兀自看着没羽箭张清把卢俊义带去的头领一个个地随意“拍砖”，弄得头破血流，而吴用只当不见。【就整部《水浒传》来看，吴用是卢俊义的最大的灾星！正是这个吴用，把他从一个实业家大亨的太平日子中撺掇出来，最后落得家破人亡，自己几次差一点被砍头，惶惶如丧家之犬。因此吴用对于梁山二把手不仅是最无用，甚至是个灾星！】此一阵吴用之无用，实际对宋江是大为有用！
然而，真如前几章所说，只有招安才是《水浒传》宿命，因此吴用饶是有张良之才，对于宋江，最终还是无用。朝廷最后赏赐一壶毒酒，这却是宋江在《水浒传》唯一的宿命！而吴用呢？唯有最后自缢于宋江坟前，算是作者对这一对水浒寨里唯一彼此看得通透的兄弟的一个悲壮的注脚吧！
而吴用在宋江墓前自缢，还给另一句话做了注脚，那便是：“秀才造反，三年（或说十年）不成。”这就是下面一个段落要说的：吴用真无用的宏观层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