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1949年之后，广东最大的冤案，时间跨度最大、打击干部最多、平反最艰难的是“反地方主义”。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之下，同一片天空之下，根本不容许存在“独立王国”，哪有什么“南方系”、“北方系”！
哪有什么“南方系”！
鄢烈山
这两年常有人对我说,“你们南方系”如何如何。言称“南方系”的，有老朋友，也有餐桌上的新相识；有表亲近的，也有提疑问的。无论何种态度，都是一种关注——就像网上大V，不论是赞是骂，都是“人气”的标志。
其实，中国哪有什么“南方系”？
考察一下“南方系”这个词的出现，乃至它几乎与“公知”同步的被污名化，是一件颇有意思的事。
这个“南方”非指称地理方位——黄河或者江淮之南，甚至不是指称岭南，不包括海南岛和广西自治区，乃至连广东省的深圳、东莞等地市也不在内。外地人、新闻圈外人，一般认为它指在广州地区的媒体，所以有人在骂“南方系”时把羊城晚报集团旗下的《新快报》、广东省新闻出版局旗下的《时代周报〉也一并捎带上。
事实上，广州地区有三大报业（传媒）集团，一是南方报业传媒集团，一是羊城晚报报业传媒集团，一是广州日报报业传媒集团；前二者是省属单位，后者是市属单位。另有广播电视与新闻出版两大省属集团，也是传媒性质，也历来就有报纸杂志。
这五家集团之间都是竞争关系，当然都是国有的事业（企业）单位和省委宣传部管的媒体（大约1990年之前，省委宣传部长没有担任省委常委之前，作为省委机关报的《南方日报》社长与省委宣传部长是平级的，有时实际地位高于省委宣传部长，因为南方日报社长通常会列席省委常委会以便及时传达省委精神，省宣部长却无资格参加常委会，这是全国通例）。
主要是因为广东省委机关报叫《南方日报》，而这些年在全国颇有影响力的两家报纸《南方周末》与《南方都市报》都有“南方”二字，所以就有了“南方”这个被缩小了区域的代称，用来特指一个报业传媒集团。
事实上，只有“南方报业集团”（现改名为“南方报业传媒集团”，以便包括网站等新媒体），并无什么“南方报系”。“南方报系”名称见诸白纸黑字，应该是《北京晚报》2008年4月11日发表的署名“文峰”的文章《造谣自由的南都长平》。时任北京日报社党组书记、社长和北京日报报业集团社委会主任的梅宁华（2012年8月被降为副书记）说“文峰”就是他的化名。他在这篇文章中谩骂长平和南方报业时说“原来并不知道南都长平是何许人，稍做调查，原来此人是南方报系的‘当红炸子鸡’”。
这位北京日报报业集团的掌门人本应对报业的情况不陌生，不知他何出此外行话。南方报业集团，是以南方日报社为母体和旗舰，恰如北京日报报业集团以北京日报社为母体和旗舰。现在的南方报业更像一个家族，南方日报与南方杂志、南方网三个是兄弟关系，南方杂志是省委原有杂志刊号改名迁来的，南方网是省宣牵头组建的唯一省级官方门户网站；而《南方周末》报、《南方都市报》、《南方农村报》、《21世纪经济报道》、南方日报出版社等单位，都是南方日报（南方报业）的子单位。这些子单位又办报办刊办网站，有了一批孙子单位，所以在内部有了“南周系（一报二刊一网）”、“南都系”（多报多刊多网站）和“21世纪报系”等称谓，好比一个大家族又分长房二房三房等。但是，从来没有什么“南方报系”！
而所谓“南方报系”为何会被污名化呢？百度百科“梅宁华”条讲得很清楚（请注意，百度百科文字编辑是开放的，“梅宁华”条尽是对他的赞美之词，应该是经过北京日报集团的人修订、并得到梅副书记认可的）：“4月11日，《北京晚报》刊登了一篇署名为‘文峰’的文章《造谣自由的南都长平》，批评了长平所谓‘言论自由’等观点，由此论战开始围绕‘北晚文峰’和‘南都长平’双方的观点升级为办报理念之争。”“没错，‘文峰’就是我！”梅宁华声如洪钟，“这没什么好隐讳的。”http://baike.baidu.com/link?url=zqcE7sSk-o3bfjXN4lTFQQZUzZkQoUStfuSLgogpvoBnvHLcGGSGxSc8jcF0TOHDlAZAxcF66n678FByzX5oN_
对，就是办报理念之争！当然，也是价值观之争。
显然，梅宁华同志早就对南方报业及它的子报《南方都市报》和《南方周末》深恶痛绝：他读了长平发表在英国《金融时报》（FT）中文版上那篇评论《西藏：真相与民族主义情绪》，“一挥而就写出反驳的稿子。……他大手一挥：‘发！怕什么？报纸就是要有自己的观点和立场！”
长平这篇评论并非职务行为，甚至也没有发表在南方报业的任何一家媒体上，他也从不署名什么“南都长平”，梅同志却在标题中特意写上“南都长平”，并用北方人特有的粗俗词语辱骂他“是南方报系的‘当红炸子鸡’”。广州名菜是“烧鹅”，吃鸡吃“白切鸡”、“竹丝鸡”，时兴吃“走地鸡”（非圈养），没有什么“当红炸子鸡”之说！梅书记的“子鸡”应该是“仔鸡”的错写吧，广东人倒是喜欢吃，不过一般不炸。长平其人，在南方报业并不“当红”，比南周、南都的头头年纪要大，官不过副科级（南都的子刊南都周刊的副主编，后来还不给他当了），他的文章多是在外面的报刊和网站发。
梅同志由骂长平而及南都，忍不住又骂起南方周末：“南方报系中以《××周末》为代表的报纸，一直以来标榜自己是中国最‘西化’的报纸，最‘大胆’、最有‘见地’、最‘深刻’，而且对推销西式‘普世价值’、‘新闻自由’不遗余力。南都长平的这种言论自然毫不奇怪。”他的标题说长平鼓吹“造谣自由”，他这才是自由造谣：《南方周末》的编辑记者和审稿人再愚蠢，也不会“标榜自己是中国最‘西化’的报纸”。造谣的智商这么低，只有文革当中的“红卫兵”、“红小兵”可堪一比。莫非这篇檄文署名“文峰”，寓意是“文革遗风”？
顺便说一下，“文峰”大批判的靶子“言论自由天然包括说错话的自由”，这话有什么不对？怎么就成了主张造谣的自由？红卫兵都知道只有毛主席才可能“句句是真理”，别的人都可能说错话。“‘言论自由’就可以颠倒黑白、捏造事实，就可以肆意歪曲历史、可以信口雌黄、可以‘自由’地造谣、‘自由’地抹黑、‘自由’地扣帽子”，这哪里是长平的逻辑，分明是梅同志的逻辑，他对长平就这样“扣帽子”了。
本文意不在评论多年前的这起公案，而是想借以说明“南方报系”被污名化的缘由，以及其中确有价值观与办报理念之争（更多的是“人品”之别吧）。
除了观念之争，同时还有相当复杂的社会情绪背景。电子杂志“大象公会”最近有篇文章《失意的“毛粉”》，写道：
一个很容易观察到的现象是，怀念毛的人群集会活动频繁的城市，大都是北方的工业城市——1990年代的企业改制使那里出现了大量未安抚人群。而这些活动的组织者，往往以“三种人”（指“文革”中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和打砸抢分子）居多。这显然像是一种“改革开放”失意者的集会。
虽然中国缺少相关的统计数据，但有些个案间的对比极具说服力。在河南省某个大中型国有工业企业比邻而居的城市，企业的盈利能力正在影响其退休人群对不同时代的评价——如果厂区附近经常出现佩戴毛时代标识的人群，甚至纪念集会，一定是效益极差的企业；如果看不到这种现象，甚至有老人在读《南方周末》，一定是效益很好的企业。（引文毕）
也就是说，有些人是把他们的不满情绪发泄到成长于邓小平时代、一向鼓吹改革开放的《南方周末》报头上了。
当代中国利益和思想的分化都很厉害，讨厌乃至反对南方周末和所谓“南方报系”的人也形形色色。与梅同志政治立场截然相反的某些人，他们也尖锐抨击《南方周末》。如在“2013年《南方周末》新年特刊事件”中，那些最最最坚决反体制的人说：“南周本身就是‘党报’，并不值得支持”（http://zh.wikipedia.org/zh/2013年《南方周末》
新年特刊被删改事件#.E3.80.8A.E7.8E.AF.E7.90.83.E6.97.B6.E6.8A.A5.E3.80.8B.E7.A4.BE.E8.AE.BA.E8.BD.AC.E8.BD.BD.E4.BA.8B.E4.BB.B6）
最近有人发表文章讥讽南方周末“恨不当年死，留作今日羞”。（见联合早报网“《南方周末》从被声援到被声讨”
http://www.zaobao.com/special/report/politic/cnpol/story20140104-295608）
俗话说，“树大招风”，南方报业传媒集团无疑在中国是最有影响的媒体之一，社会上有各种看法是正常的。对“汉奸报”之类污蔑之词不必理会，更不值得花费笔墨驳斥。
对梅宁华同志这样的人，我只想说两点；第一，南方报业集团子子孙孙有20多家，上万员工，思想观念多种多样，你用一个长平做代表来痛批，这很不公允呀。我就不认为北京日报报业集团都是像你一样的人，我敬重贵集团的杂文家苏文洋、李乔，和写《梁启超传》的解玺璋。第二，你作为北京日报报业集团的头头，守土有责，但不必操心“南方报系”的导向问题了，我们这里有广东省委管，广东主官一直也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呢！
最后言归正传，比梅宁华“南方报系”更普遍的说法“南方系”，根本就子虚乌有。
外国有报业托拉斯，中国业内叫“系列报”。比如陕西的《华商报》，以其办报理念和模式在外省也办了几家报纸，可以叫“华商系”。类似的，《南方都市报》除了在省内办地方版之外，也在外地以合股办报的方式输出办报理念与模式，其中上海的《东方早报》、北京的《新京报》与安徽的《江淮晨报》，都已先后斩断与南都的关系；还有《云南信息报》等数家合办的，可以算是“南都系”。但是，“南方系”却从未出现过。
我猜“南方系”这一说法，如果不是梅宁华等人口中的“南方报系”演变而来，就是仿“黄埔系”的一种说法。
过去我们批老蒋任人唯亲，一是重浙江的老乡关系，二是军中重用他当校长的黄埔军校出身的军官；通常相对于地方军阀统辖的“杂牌军”，称老蒋直接统率的军队为“中央军”，是其“嫡系”部队；而所谓“黄埔系”则是其“嫡系”中的“嫡系”。老蒋和“国军”承认这种说法吗，我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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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报社内外确有人说南周是报界的“黄埔军校”，为中国传媒培养和“输出”了不少专业人才。这不过是一个比喻，不过是其品牌效应之一种表现，即有人以在南周工作过为荣；而作为业内公认的一度领导市场化媒体潮流的报纸，不论是南周还是南都，其业务骨干到别的媒体任职受器重，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就像黄埔军校，在当时的中国肯定是最好的军校，军官在里面受过较好的军事训练，这是公认的；但这不含政治分野和价值观定型。事实上共产党军队里林彪、徐向前、陈毅三位元帅与陈赓大将等人都是黄埔军校出身，也都承认老蒋是自己的校长，那又怎么样呢？“共军”里也有“山头”，但不会有什么“黄埔系”。
“百度知道”回答“什么是南方系”说（http://zhidao.baidu.com/question/189130556.html）：其得名来自于一个很著名的报纸——《南方周末》。南方报业集团在形成气候之后又相继推南方周末出了几种报刊杂志，他们自称自己的宗旨是以“反映社会，服务改革，贴近生活，激浊扬清”为特色；以“关注民生，彰显爱心，维护正义，坚守良知”为己责。在四大门户网站中，QQ的总编辑是前南方周末的陈菊红，搜狐主管博客的赵牧是前南方周末的、刘同学新征是新京报来的，新浪也有不少前南都和新京报的旧人，而网易就不用说了，从副总裁、总编辑、副总编辑、总监甚至到各个频道的主编，大部分都是南方报业出来的。根据以上资料，有人认为四大门户网站均属于“南方系”，但也有人持不同观点。他们认为……
这个解释能说明“南方系”的存在吗？文中提到的这些网站的人，的确在南方报业干过，但那也只是他们职业生涯中的一个阶段。比如说到的赵牧，30年传媒生涯中在南周仅呆了1年就走了，远不如他1980年代在人民日报社呆的年头多，怎么没有人说他是“人民系”的？去年南周新年献词事件发生时，《新京报》已划归北京市管，与南方报业没有任何瓜葛了。社长戴自更拒绝转载《环球时报》批判《南方周末》的评论，他是在坚持自己的判断，与“南方系”何干？人家可是从《光明日报》出来的。那种“审干”式查履历、扣政治帽子的思维也太不与时俱进了。
最能说明不存在什么“南方系”的是，南方日报的第一任社长兼总编辑曾彦修同志，他是南下干部，如今年过九旬仍然在坚持写作，印了反思前苏联的文集送人。他是正宗延安“三八式”。如今南方报业传媒集团的党委书记、董事长、管委会主任三个一号职务都是省委宣传部副部长莫高义同志兼着。1949年之后，广东最大的冤案，时间跨度最大、打击干部最多、平反最艰难的是“反地方主义”。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之下，同一片天空之下，根本不容许存在“独立王国”，哪有什么“南方系”、“北方系”！
在一片天空下，偌大中国，具体发挥会因人而异，就像湖南卫视（芒果台）、广西师大出版社分别在全国地方电视界和出版界，被公认办得最好，广东有个南方报业比别人办得好一点有什么奇怪的？
至于我个人，信奉“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常识常理。我当年投奔《南方周末》，它给我平台，让我的职业生涯达到我的高峰，因此我以在南周工作过为荣；如今，假如我年轻，还有选择，也许会选择更好更大的发展平台。我的价值观和选择权属于我自己，如此而已！
2014/01/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