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造梦者一个展示的舞台
——专访《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
采写/梁雪波
历时一年的“90后星生代文学大赛”于近日揭晓,一批优秀的年轻作者从众多参赛选手中涌现而出,他们鲜明的文学个性和良好的写作天赋,得到了评委们的高度认可,一个以“90后”为标识的写作群体正在悄然崛起,而本次大赛正为这批文学新人的登场提供了展示的舞台。
作为本次大赛的主办方之一,《人民文学》杂志长期以来注重对文学新人的发掘与培养,大赛特邀《人民文学》主编、著名文学评论家施战军担纲评委,施主编对大赛的成功举办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并就“星生代文学大赛”、“90后文学”、“文学期刊与民营机构的合作”等相关话题接受了本刊记者的专访。
发掘纯文学的有生力量
著名文学评论家施战军,在山东大学文学院执教时,他是充满活力的“小施老师”,在鲁迅文学院担任副院长的几年里,他的工作是为文坛培养一批批写作人才。几个月前,他走马上任,成为国内最老牌的纯文学杂志《人民文学》的“新当家”。
对于南京,施战军并不陌生。本次与江苏可一集团合办的“90后星生代文学大赛”是他上任后十分重视的一项赛事,他介绍说,《人民文学》之所以参与主办这次大赛,与长期以来的办刊方针是分不开的,因为发现和推举文学新人一直是《人民文学》的优良传统,早在1949年,茅盾先生在创刊词中即表达了推举文学新人的意思。60多年来,《人民文学》或设置专门的栏目,或通过其他方式大力地推举新人新作,经《人民文学》发现的新人可谓源源不绝,后来几乎都成为了文学大家。早一点的,像上世纪50年代的王蒙、宗璞、陆文夫等;80年代的最多,如蒋子龙、刘心武、韩少功、迟子建、刘震云等,一批现在中国最著名的作家都被发掘出来了;到了90年代则有毕飞宇、红柯、东西、叶弥等作家。90年代后期杂志设立了“本期小说新人”栏目,主要推出的作品以“70后”为主,这些“新人”现在个个都成了十分抢眼的作家;进入新世纪以后,《人民文学》又设置了“新浪潮”栏目,发表从未在《人民文学》亮过相的作者的作品。80年代以来,这些新人新作中不乏具有实验性和先锋性的作品,后来成为新的写作潮流的先导。《人民文学》坚持这样的办刊方针,不仅注重名家,更不断发现新人,给新人留出尽可能大的发展空间。
“90后星生代文学大赛”和其他的网络大赛、作文比赛有很大的区别,这次评选的是真正的文学作品,尤其是进入决赛的作品都是短篇小说,这对于写作者来说是一种考验,因为短篇小说是最能检验作家功力的一种体裁。对于网络文学,施战军指出,时下从网络走出来的很多年轻人都热衷于写长篇、超长篇,这种“刷屏式的写作”,并不能够检验作者最初的文学感觉和素养。而这次“90后星生代文学大赛”由于对参赛作品的体量做了合理的限定,使得决赛选手必须拿出文学创作的“真功夫”,从而在某种程度上保证了大赛的整体质量。
对于本次大赛,施战军认为举办得是非常成功的,之所以这样肯定,一个主要的标志就是看作品的质量。尤其是进入复赛之后的作品,他发现很多孩子的作品“味道很正”,语言上非常特别,有个性,而且不同作者之间没有太多的相似性,在他们身上所显示出来的某些特质,甚至与一些成熟作家比起来都很明显。作为评委之一,施战军因这样的阅读发现而感到欣喜。他说,江苏可一集团搭建了一个很好的平台,让《人民文学》在里面发现到新的纯文学的有生力量。“通过这次大赛,我们《人民文学》对推举新人上面心中就有了底,这次大赛的意义会在以后的发现过程中越来越显现出来。”
《人民文学》与民营企业的联姻
在文学界,《人民文学》素有文学“国刊”之美誉,因为它是一本与新中国同时共生的国家最高文学刊物。1949年10月25日,在新中国宣告成立25天后,《人民文学》在京创刊,由时任中华全国文学工作者协会主席的茅盾先生担任《人民文学》杂志主编。可以说,一部《人民文学》史基本上就是一部中国当代文学史,是当代文学史的一个见证。同样,这本杂志也经历了“从计划经济向具有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转轨”的过程,在此过程中《人民文学》与很多文学期刊一样,在经营方式上进行了调整。90年代,韩作荣任主编期间就开始尝试与企业合作举办一些活动,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茅台酒厂与《人民文学》联手设立的“茅台杯”人民文学奖,人称“国酒”对“国刊”,两个品牌的合作,体现出了“创造力与创造力的相互肯定,是物质与精神最精华的交融”。
去年《人民文学》与娇子集团合作的“娇子·未来大家top20”揭晓并举办了隆重的颁奖典礼,冯唐、张悦然、笛安、鲁敏、阿乙等20位年轻作家获奖,但这些获奖作家其实都已经有一定的知名度,年龄也在三十岁至四十岁左右,已经不算很年轻了。施战军说,“我们是急迫地希望更年轻的一代浮出来,‘90后星生代文学大赛’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很好的端口,可以继续往下做,让更年轻的新人走上前台”。
与可一集团合作源于一个契机,2011年,《人民文学》前任主编李敬泽与可一集团签订了合作协议,共同启动了星生代文学大赛。施战军认为,与民营企业合作的优长在于,受到的制约比较少,在保持繁荣创作的基本导向之外,不会受到其他一些外在因素的干预。“尤其是可一集团的领导有很纯正的文学梦,他们不是出于其他考虑,而是真的想从国内发现几个好的小作家,让他们从这里起步、成名,作为可一集团的领导自己有一种成就感,所以是这种文学公益精神打动了我们。希望我们与可一集团的合作,能更多地落到实处,能实际地推动中国文学的发展”。
为此,《人民文学》以这次大赛为基础设立了“人民文学之星·可一文学奖”,这个奖项将面向全国,层次更高,包括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散文、诗歌、评论、非虚构等各大门类,每个门类设立一个大奖,两个提名奖,每年一届。通过这一奖项,让更多的年轻作家涌现出来,让那些纯正的文学梦不再孤单,让每个追梦的青年都能够找到一个展现自我的舞台。
90后一上手就很成熟
作为本次大赛的评委之一,施战军对这些90后文学新星大加赞誉,他说,自己也接触过许多80后作家,他发现一些80后作家的写作存在着问题,有些作品在句子、结构等方面都不讲究,很难通过纯文学期刊的严格考量。这些作家大多是以出书的形式登场的,因为他们正好赶上了一个出版繁荣的时代,于是被书商包装,抢滩阅读市场。但是,这些靠商业包装的作家和作品大多喧嚣一时,而“纯文学是需要能沉得住气,是长远的,是能够长久发力的”,只有少部分在纯文学上具备实力的80后作家经历了期刊的检验,例如笛安、张悦然等,而事实证明,他们照样在大众阅读市场上具有号召力。
那么,90后会不会也倚重出版市场而存在同样的问题呢?对此,施战军报以乐观的态度。他说自己就是90后的家长,对90后的教育背景十分了解。对于90后来说,出版只是一翼,而生存和发展的端口有很多,因此在90后身上没有80后写作中那种焦虑和慌张的感觉,他们普遍心态比较平和,有自己的个性,但不是以逆反的姿态出现的。对于90后写手来说,文学就是他们的一个梦,在追梦的过程中,有些人会中途放弃,而有一部分人注定会往前走下去,“这批人是想把文学梦做成了的,有这些人在,文学就可以延续,可以生长”。
“90后一上手就很成熟”,施战军兴奋地说,这次几部获奖作品,有些细节他和毕飞宇甚至都能背下来了。《追踪一把刀》的作者是刚刚毕业的高中生,但是在与评委们的交流中并没有隔阂,他的阅读经验与评委老师们的阅读是有重合的,完全可以对话。施战军说,这一点很让人欣慰。在15号上午参赛选手与作家们的交流活动中,《人民文学》副主编、著名作家邱华栋和年轻的选手们聊得十分愉快,而邱华栋可是以博览群书而著称的。施战军认为,这些90后的写作底子,甚至要比80后扎实。
同样,作为评委之一的作家毕飞宇也对这些90后写手表示欣赏,他发现,“90后在语感上有一种天赋”,这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方面的不足都可以随着写作的训练慢慢提高。那么,作为评委究竟依据什么标准评定作品的优劣高下呢?施战军忍不住透露了其中的“奥秘”:“首先看他们有没有写作个性,有没有表达和结构的能力,有没有把握节奏的能力,然后看故事之下有没有东西。从这些角度看他们是优秀的,尽管现在看他们还比较幼稚,不成熟、不熟练,比如有的小说能感觉是有一个特别好的构架,但没有完全丰满起来,有的是故意的为展现某种情绪而写的,反而冲淡了原本很好的故事。但这些都是小问题,通过以后的写作可以很快解决,底子和基本的取向是最重要的。”施战军说这次大赛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一集团搭建的平台,加上《人民文学》的推介,让他们显山露水的机会一下子加大了。”
阅读应和精神建构结合到一起
关于文学与阅读的现状,有一种观点认为,现在不是文学边缘化了,而是严肃文学边缘化了。影视作品、互联网、电子读物代替了图书,快餐化、功利化、扁平式的阅读代替了对经典文学作品的细嚼慢咽。这是社会转型时期的一种正常现象,还是我们在哪里出了问题呢?对此,施战军认为,这肯定是不正常的。“我们的大众阅读一直是不成熟的,某部作品好,大家就一哄而上,不怎么热闹的就放一边了,这种阅读带有一种运动式的特点,很不理性。”
他举例说,巴金最畅销的作品是他青年时期写的《家》、《春》、《秋》,但是他最好的作品其实是中年之后写的“生活三部曲”,即《第四病室》、《憩园》、《寒夜》,是这些作品奠定了巴金作为文学大师的地位,但是运动式的阅读习惯造成普遍的认识还停留在《家》、《春》、《秋》上。再如,长期以来对鲁迅的《呐喊》一直评价很高,但是鲁迅最有文学深度和文学特质的作品应是《彷徨》和《故事新编》。“国内的文学读者整体上的不成熟导致了对经典的漠视态度,国外人读经典是把它与自己的精神建构结合到一起的,我们很多读者没有这个愿望,只有有这种愿望的读者才会成为文学的铁杆。当然,这样的读者还是存在的,所以我们杂志还能生存下去,但是这些读者相对于中国庞大的人口而言,实在不成比例。”
90年代后,随着社会经济的高速发展,尤其是以手机和互联网为代表的新媒体的普及宣告了一个“新媒体时代”的到来。文学阅读也面临着分众化的处境,文学的受众面越来越小了。施战军觉得,这种现象也是正常的,是文化选择面越来越宽泛而带来的必然结果,西方发达国家也同样面临着这样的问题。但是与西方国家不同的是,经典性阅读的缺失,是我们长期以来存在的问题。英国著名批评家阿诺德曾说过,经典作品可以给人提供丰富的精神食粮,使人臻于完满,因此“是世上最好的东西”。意大利著名作家卡尔维诺专门撰文《为什么读经典》,并对“何谓经典作品”给出了十四条精彩的定义。针对经典性阅读缺失的问题,施战军认为,随着大家对精神生活的需求不断提高,经典性阅读会慢慢转回来,而这个也不是呼吁一下就能解决的问题,只能是慢慢影响慢慢渗透。
伟大的读者在期待着文学经典
有文章指出新时期文学作品中“经典性的匮乏”,对这样的批评,施战军并不完全认同。他强调,经典的形成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那些我们今天所谓的“经典”是经过反复不断地被阅读、被解释、被评价,然后其价值逐渐被认定,才最终成为后人心目中的“经典”。所以,一方面作家不必焦虑,更不能“为经典”而硬性写作。马克·吐温是美国作家中的作家,他的小说《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被福克纳称为“美国文学的源头”,海明威说“我们所有的写作都是从《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中来的”。但是马克·吐温当年创作《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小说会成为经典,自己会成为美国文学之父。可见,经典并不是刻意强求的,而是一个自然呈现的过程。
另一方面,当下读者整体阅读的不成熟、不理性,以及经典性阅读的缺失,并不必然导致经典作品就不会出现。伟大的读者匹配伟大的作家,但这伟大的读者未必是在当世,也可能在未来的某处等着作家,或者说伟大的读者在期待着作家的伟大作品。“经典肯定是有的,但是有多少那是时间说了算,我们这些做编辑和文学批评的就是给那些有可能成为经典化的作家做一些初步的工作,等到他们的作品进入文学史那就经典化了。所以文学批评连接的是两头,一头是作品,一头是文学史,它是摆渡之舟。你的选择要非常精准,才可能顺利地摆渡到文学史的码头去。”
让作品成为文学经典,这无疑是很多作家的梦想。作为年轻的写作者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未来还有一段相当漫长的路要走。而这次“90后星生代文学大赛”的宗旨,并非为了寻找文学经典,而是寻找文学新人。这次大赛能够在江苏南京落地,是具有重要意义的。因为江苏作为一个文学大省,产生了一代又一代优秀的作家,这些优秀作家已经形成了一个在国内最为醒目的文学群体,一代代一批批的作家序列也很清晰。
施战军希望90后文学新人通过努力,也能成为优秀作家序列中的一环。他说,这次大赛的入选作品呈现了年轻一代的青春活力和书写的热情,这一点是最令人高兴的。“这些年轻的孩子有些作品已经非常地道,有完整的结构意识,别具一格的文字,还有正能量十足的人性观。”他相信,在纯文学小众化了的今天,仍存在一些执著追求的年轻人,文学就是他们的梦,而每一个作者又都是造梦者,应该给这些造梦者提供更多的舞台和发展空间,因为“文学展现的是生命的自由状态,是对自由的渴望,对人性美好的期许”。
2012.8.20
(《市场周刊·文化产业》杂志2012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