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的传统文化有一个不很突出的特点,就是把很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历史也因此而纠缠不清。关于杨玉环,我想简而化之,要么只说李杨爱情,要么只说杨玉环祸国殃民。这样似乎有些片面对待历史人物,但把本来简单的事情说简单了,李杨的爱情更能说清楚一些,也似乎更接近历史本原。
一.说杨玉环祸国殃民,理由无非是说她的堂哥杨国忠奸臣当道,这不能不说跟杨玉环有关联。但杨国忠在皇宫外面为非作歹,杨玉环怎么会知道呢?就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传到她耳朵里,杨国忠作为大唐的宰相,他的言行是国事政事,杨玉环一个贵妃,她似乎也不便插手政治,再说她也管不了那么许多。杨玉环知道自己该当一个本份的娘娘,参政议政不是她的本份。历史记载、古典诗词、戏剧中也基本没有杨玉环吹枕头风和干预朝政的证据,因此说杨玉环祸国殃民的理由并不充分。
从另一个角度上讲,李隆基难道真的相信一个美人能给他倾了城又倾了国吗?就是最后倾城倾国了,当事人李隆基也最清楚,这城与国并不是杨玉环一个美人能倾掉的。君王好色不等于误国。话又说了回来,哪个君王不好色?又有哪个君王不是爱江山更爱美人?如果说错,只能说是君王的错,美人有什么错?李隆基没有杨玉环,他难道不会找什么张玉环、柳玉环当贵妃吗?江山与美人,顾此失彼是唐玄宗没掌握好平衡,错也不在杨玉环。
杨玉环位列中国古代四大美人,毕竟跟吕后、武则天那样的政治家不一样。除了色,除了御宇多年求不得的百媚千娇,除了令六宫粉黛无颜色的不可抗拒之美,杨玉环还有什么?
杨玉环似乎也不需要再有什么了。
如果非要找杨玉环的缺点也不是没有,譬如“傍皇权”,明显是个藤缠树的软秧子,不够自力更生也不怎么自重自强,再就是杨玉环先是给李隆基的儿子寿王当媳妇,后又改嫁给李隆基,有乱伦之嫌疑,起码是水性杨花,这是杨玉环的历史污点。不过这也怪不得杨玉环,现在的小姐可以傍大款,古代的杨贵妃傍傍皇上也没什么不可以的。而改嫁也不是由杨玉环一个弱女子说了算的,况且李杨还有一定的感情基础。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汉书•外戚传》中的一则记载:
李延年善歌,侍武帝,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上叹惜曰:“善!世岂有此人乎?”
平阳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见之,实妙丽善舞,由是得幸。
汉武帝是历史上著名的有道明君,他没有因美人误国而给后世留下什么把柄,但他听李延年说有如此美人,还是禁不住高呼了一声:“好啊!人世间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美人儿?”汉武帝真是个性情中人,他似乎不在意美人是不是能倾了城倾了国,他更在意佳人难再得。
李隆基也在意佳人难再得,《新唐书•后妃传》有如下记载:
玉环初为玄宗子寿王之妃,开元24年玄宗武惠妃死,人言玉环资质超群,遂招纳禁中,为掩人耳目,先出为女道士,为寿王另娶韦氏,然后杨氏入宫得幸。玉环晓音律、善歌舞、聪明惊颍、善察人意,玄宗得杨氏,六宫嫔妃才人遂无亲近者。
很明显,这是李隆基一手策划的。
二.唐代的婚姻观念是比较开放的,老子可以扒儿子的灰,儿子可以娶父亲的妻子当老婆。先是李治娶了他爸爸李世民的妃子武媚娘当了皇后,接着唐玄宗又娶了他儿子寿王的老婆杨玉环当贵妃。这似乎跟传统的伦理道德相悖,在唐朝历史上,恰恰是这两个至情至性的皇帝名垂青史。
应该说李隆基是个很有作为的好皇帝,他求贤纳谏,励精图治,继唐太宗的“贞观之治”之后,他使唐朝的国力达到了中国历史上的最高峰,开创了著名的“开元盛世”,当时社会稳定、经济发达、人民安居乐业,国外来访的使者和留学生络绎不绝。
衣袂飘飘、峨冠博带的大唐一片繁荣兴旺。大概是李隆基有点饱暖了,他觉得自己该思点什么了,就在这种歌舞升平中,李隆基遇见了杨玉环。这是天宝初年。
李隆基新得佳人自然是喜不自禁。他也真够大方的,第一件见面礼就是华清池温泉。杨玉环在寿王那里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华清池可不是随便是谁都能进的,包括现在谁想到华清池里泡一下都必须拿出相当数额的人民币,现在大街小巷都在流行一种“贵妃浴液”的洗涤用品,大概沾的就是杨玉环的光。
从华清池里出来,杨玉环被宫女们扶进了唐玄宗的寝宫,在温暖的芙蓉帐里,她和李隆基共渡良宵。这是春天的一个夜晚,春宵一刻值千金,当他们醒来时已日上三竿。李隆基一拍脑门:坏了,我耽误上朝了。李隆基急匆匆起床穿衣,不想脖子早让杨玉环的一双玉臂圈住了:我不让你走嘛!你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嘛!李隆基当然也舍不得杨玉环,想现在上朝也耽误了,再说天下太平,想必朝中也没什么大事,不去就不去吧。就这样李杨宵偎昼傍、如胶似漆、欢爱无尽。
杨玉环和李隆基实在是千年等一回的恩爱夫妻,他们俩恩恩爱爱双双对对,“春从春游夜专夜”,杨玉环的美貌也让李隆基“尽日君王看不足”。当然,为讨杨玉环的欢心,李隆基也对杨玉环的兄妹封官加爵,杨国忠从流浪汉摇身一变当了金吾兵曹参军,杨玉环的妹妹也成了虢国夫人。
这大概就是杨玉环三千宠爱在一身了。爱情真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轻易地就把李杨缠在了网中央。李杨两人意乱情迷,结果是“驰了朝纲,占了情场”。杨国忠就在这时候粉墨登场了。
现在应该介绍一下杨玉环的堂哥杨国忠了。他早年在巴蜀遭人冷落,寄于大富豪鲜于通篱下。李隆基宠幸杨玉环时,鲜于通把杨国忠推荐给剑南节度使章仇琼,章仇琼不失时机地让杨国忠进京为自己打点关系,杨国忠带着价值数万的土特产找到了杨玉环。不久,章仇琼被任命为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杨国忠被任命为金吾兵曹参军,后任度支郎也就是国家财政部长,到天宝11年(公元752年),杨国忠继李林甫任宰相,同时兼任30余职。
杨国忠在职期间,因为跟李隆基是姐夫郎舅关系,杨玉环在李隆基面前也当然要说杨国忠的好话,唐玄宗就很放心地把一些国家大事交由杨国忠办理。杨国忠权高位重,渐渐就腐败起来,朝政也让他给败坏了。当然,这些事情杨玉环肯定知道一些,既然唐玄宗不过问,杨玉环自己也没什么必要检举揭发,再说,杨玉环也需要杨国忠为自己办一些实事。而在温柔乡里的李隆基,大概也没什么心思过问这些在他看来并非严重的问题。直到“安史之乱”中到了马嵬坡前,六军不发,李隆基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可这时候已晚了三秋。三.一个是拥有三宫六院的风流天子,一个是倾城倾国的美貌贵妃。按照常规,李隆基必然是喜新厌旧的朝三暮郎,杨玉环必然是以貌邀宠的祸水狐媚娘。令人感叹的是,李隆基人到中年,他的爱情竟然从博爱转化为专一。李隆基曾与杨玉环的妹妹虢国夫人有过私情,为此杨玉环还跟李隆基吵了架并在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李隆基还有一个非常喜欢的妃子叫梅妃,有一回李隆基偷偷跟梅妃到翠华阁同居,让杨玉环知道了,一大早杨玉环就堵在了翠华阁门口,梅妃越窗而逃,李隆基装疯卖傻地感叹道:“图得半夜欢娱,反受十分烦恼”,并发誓从此再也不跟其它女性往来。在爱情上,李隆基作为皇帝能够自我反省,仅此一点就很难得。
你尽可以说杨玉环是个醋坛子醋罐子醋瓶子,但同属一个皇帝的三宫六院里成百上千的皇后嫔妃甚至宫女们,为争宠互相嫉妒、争斗,有时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正如杨玉环在《长生殿》中对梅妃所言:“非是我容你不得,只怕我容了你,你就容我不得。”
不管怎么说,杨玉环总算战胜了情敌,让李隆基一心一意地爱着自己。杨玉环在7月7日的长生殿上乞巧,她担心李隆基恩移爱更而伤心落泪,李隆基举袖为之拭泪。为表达自己的决心,两人焚香盟誓: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誓绵绵无绝期。
不管历史的史实如何,李杨在《长生殿》中生死不渝的爱情确实达到了极致。在皇帝的爱情中,李杨的确是楷模无疑。
就他俩在长生殿盟誓的时候,“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安禄山起兵造反,杀过潼关,反叛大军直逼长安而来。
马嵬坡前的一束白绫,绞杀了李杨的爱情。
说杨玉环是“祸水”的,不是唐玄宗。李隆基不可能说杨玉环是祸水,那等于他自己扇了自己的光--眼见是祸水还留在身边不是昏君是什么?说杨玉环是祸水的是那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酸文人。杨玉环的美貌是天下所有男人内心里不敢说出的向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偏偏自己又得不到,临渊羡鱼又无处结网。文人们不能不落井下石,加上杨玉环的“兄弟姊妹皆列士”,杨玉环一人得宠全家沾光,文人们寒窗十载有几个熬到宰相的份上?杨国忠眨眼之间就混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天下的文人能不吃醋吗?醋而生恨,文人包括大臣们把杨玉环的罪证安在祸国殃民上最恰当不过。
谁让杨玉环的哥哥是个奸臣呢?
中国人的内心里,对山河破碎还有几滴同情伤感的泪水,对美人的“身世沉浮”最鲜明的特色是幸灾乐祸唾液乱飞的“雨打萍”。杨玉环可谓古往今来第一个被君王热爱到如此程度的妃子,她的“一骑红尘妃子笑”,让男人愤恨女人吃醋。杨玉环就是不在马嵬坡前自尽,你说她的下场能好到哪里去?后世的唾液也能把她淹死。
李隆基终于在马嵬坡前表现出了他软弱的一面。杨国忠是奸臣,他祸乱朝政,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该杀。但杨玉环有什么罪?三千御林军可以不明白政治与爱情不能挂钩,难道唐玄宗不明白吗?年过半百的唐玄宗这时候不但不像个皇帝,甚至连个男人都不像,他仅仅是“掩面救不得,血泪相和流”。唐玄宗他这样做,很明显是默认贵妃参与了政事,从而将自己的责任一推二五六。
有一句话如鲠在喉,我想替唐玄宗喊将出来:
“你们六军可以不发,要杀我的爱妻杨玉环,没门!”
要命的是,关键时刻我不是李隆基,也不是御林军的头领,而且我也没在马嵬坡前。杨玉环只好粉面含泪,幽怨的眼神扫了一眼她的夫君李隆基和他身后的三千御林军,一束白绫“自挂东南枝”了。
四.杨玉环是幸运的,爱也爱过了,贵妃也当过了,尽管没有跟他的夫君白头偕老,但她轰轰烈烈的爱情让天下男人伤怀、女人伤感,她嫁给了一个有情有意、至高无上的丈夫。杨玉环知足,所以她在马嵬坡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束白绫,她也许不知道自己是政治的牺牲品,她也说不清自己爱一个人究竟有什么错,但为了他的夫君,她无怨无悔选择了死亡,她不知道她的死因包涵了多少千古盛衰千年咏叹,她甚至不知道她的死仅仅是因为她的丈夫是一国之君……
杨玉环怎么会知道,爱情是不能与政治抗衡的。
中国历史上爱情屈服于政治的事还少吗?无论你是谁,美若天仙或者丑女无盐,只要政治需要你给某某君王某某将相当老婆妻子夫人大姨太二姨太三姨太,只要政治需要你该为政治去上吊投水抹脖子离乡去国胡汉和亲,甚至政治需要你生男孩或女子,你唯一的选择是无条件地服从。这是中国,中国的政治是男人的,所以你要听男人的话,在中国你别想搞什么女权主义。
天下的女人谁也不能不羡慕杨玉环,她永远年轻漂亮,她找了一个有情有意的好丈夫,她爱李隆基,李隆基也爱她,她的丈夫集天下财富、权力于一身。荣华富贵她有了,爱情她也有了,杨玉环爱情财富双丰收,她在马嵬坡前羽化登仙,她的丈夫李隆基再也没有心思续弦。在“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落叶时”,她的丈夫忆念她“云鬓花颜金步摇”,怀想她的“回头一笑百媚生”,她的丈夫无语泪双流。
白居易和洪升实在是历史上罕见的情种,他们把李杨的爱情作了极致的渲染。一曲《长恨歌》不胫而走传遍天下,一部《长生殿》让妇人女子感情伤怀。他们把杨玉环的灵魂从遥远的陕西转移到山东半岛的蓬莱之外,就是现在的长山列岛上。这是一个容易产生海市蜃楼的地方,现在是中国最富裕的县份之一。
有一天,一个道士向李隆基汇报说,在山东的长山列岛上有一群仙女,其中一个叫太真的女子很象杨贵妃。李隆基一听高兴坏了,赶紧派道士到山东去,要把杨玉环找回来。
道士从山东回来,他带回的是杨玉环的半支金钗。杨玉环把它掰断了,杨玉环说:“如果爱情像金钗一样牢不可破,天上人间总会相见的。”
可是金钗掰断了。
作为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杨玉环永远不会原谅李隆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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