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 英国纽卡斯尔大学开除50名中国籍学生
追查中国留学生海外造假真相
■被开除学生谨慎面对媒体避而不谈开除事件
■黑中介： 不会英语、不用上课、不用考试，1500英镑包你英国硕士毕业
■业内人士： 托福最好假造，国内毕业证书也容易
◎ 文/《青年周末》记者 陈万颖 李光
上周，“50名中国学生被英国纽卡斯尔大学开除”的消息经BBC报道后在国内引发关注。据校方称，这些学生使用了伪造的语言成绩单和毕业证。
记者发稿前，又有两名华人枪手帮助华人在移民身份考试中作弊，获刑8个月。
在一些留学生和业内人士的帮助下，记者得以见识到在海外红红火火的“办证”行业——入学、考勤、考试、论文一条龙服务。当然，这只是小贩廉价的承诺。
中国学生为什么有这么多空子可钻？学生、中介、学校……似乎都难逃其责。
纽卡斯尔大学校方给《青年周末》发来的两张托福成绩单。左边的属于土耳其女生，为真实的，右边那份属于一位中国女生，在这次清查中被查出是伪造的，该女生被学校开除。右上角画圈处意为“造假品”
2003年6月13日，第二届福建省教育博览会上，“纽卡斯尔大学”派出了主考官John erly来福建招生
2008年8月11日，英国警方召开发布会通报8月9日两名中国留学生被杀案情。据称纽卡斯尔校方正是由于此案得到线索彻查中国学生的申报材料的
被开学生噤声 校方动机惹猜测
■“事情没那么简单”
11月11日，纽卡斯尔大学正式公布了开除50名中国留学生的消息，就读于纽卡斯尔大学商学院的淼淼对此事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学校早在10月30日就以电子邮件的形式将此事通知了全部国际学生。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学生造假事件，何故今年才大规模的整顿呢？”
虽然都是商学院的学生，但淼淼并不认识这些被开除的学生。
《青年周末》记者得知，目前被开除的部分学生们已经建立了一个QQ群，以“团结一致”和校方交涉关于退学费、退住宿费的事宜。记者加入了这个QQ群，发现里面已经有了36名网友，而群公告则写着“校方最新决定，一部分之前退75%学费的同学可以拿到90％的退费，宿舍还是不退第一个term（学期）的费用！”
小T是管理员之一。记者与他对上话时，纽卡斯尔这个老工业城市刚刚开始一天的忙碌。群里没有人说话，当记者表明身份后，不一会儿，记者就被“踢出”了QQ群。
“我们是受害者，担心有不真实的报道。而且有人担心自己信息的泄露，对你的加入不满意。”小T解释道。很谨慎的他甚至拒绝了记者加他为好友的要求。
“如果这个事情只是一个引子的话，那这边就快要地震了。如果事情深度发展，后果将会非常严重，你等着看吧！”小T讳莫如深，但又不肯详述是什么让他有如此判断。
而在此前媒体的报道中，这次“开除事件”并不复杂：在一个多月的学习中，这些学生无法跟上课程进度，未能通过英语语言水平测试，引起授课老师的怀疑。纽卡斯尔大学校方随即对他们的入学申请材料进行了复核，结果发现，他们在申请入学时提交的英语等级证书或其他大学颁发的学位证书要么是伪造的，要么经过了篡改。纽卡斯尔大学校方于11月12日在与这些学生进行单独谈话后，通知了校方的开除决定，一共开除了49名中国大陆学生，1名台湾地区学生。其中33人是研究生，17人是本科生。所有人都于2008年9月秋季学期开学时进入纽卡斯尔大学就读，多数学生就读于纽卡斯尔大学商学院。
对于校方称是通过语言测试发现造假的说法，淼淼也有些不以为然，学校每年都要对海外学生进行语言测试，为什么在今年一下子清退50名中国学生？淼淼认为“最近纽卡斯尔大学刚挤进英国大学排行榜的前20名，如果想要持续发展，必然要优化学生生源。”
而一位并不涉及此事的纽卡斯尔在读中国籍本科生告诉记者，中国留学生之间流传着一种说法，认为学校是“有预谋”地与中介一起安排此事，是“丢卒子保大帅”，为了招揽更多生源。
■校方发来真假托福成绩单
“每个月我们都会收到来自全球1000多份申请信。我们都相信这些申请信满足起码的要素——真实。一般这些证书只会通过视觉上的检验（通过检查是否存在一些显而易见的改动，或者是否经过影印）。之前，任何造假的尝试都是‘外行’的而非‘专业’的。今年显然不是这样了。”纽卡斯尔大学新闻发言人米克•沃里克在接受《青年周末》记者采访时显然不同意“预谋说”。
“在纽卡斯尔，尽管我们有一群有经验的工作人员负责评估申请，我们却意识到在现有体系下造假非常难以鉴别。造假方法日新月异，我们应当警觉新的造假手段并相应的改进审理程序。”米克•沃里克还给记者发来了两份托福考试成绩单，土耳其女孩的成绩单是真的，中国女孩的成绩单是假的。肉眼看上去，两份成绩单从字体大小到表格设计，再到标记图案，完全一模一样，唯一有点不同的是作为底色的暗纹。
“去年我们一共收到来自全球的15000份申请信，我们拒绝了其中约200份假造的申请，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来自中国学生。去年，这些造假者还是外行的，他们只是复印一些证书，或者很简陋地改变一下分数，所以很轻易能被辨别出来。”米克•沃里克说。
纽卡斯尔大学已经将这次的事件报告给英国警方和政府部门。“我们希望他们的调查能揭发出中介机构的问题，并且给予惩戒。纽卡斯尔大学也将很快在自己的网站上公布经过批准的中介名单。”
1500英镑包毕业的黑中介市场调查
■海外留学论坛上黑中介泛滥
“提供英国近百所正规大学毕业证，从防伪到印刷，从水印到钢印，高精仿度几乎跟学校100%相同！让您绝对满意，再加上入档留学回国人员证明，教育部认证,让您回国发展无忧！”
“09年秋季入学《剑桥大学》master（硕士——编者注），正规合法途径申请，非虚假材料，名额有限。”
……
这些都是发布在英国最火的留学生论坛的广告。在该论坛的“市场”板块，“留学升学”类服务信息有一千多条，仅次于房屋合租和搬家运输的信息数。这些都是所谓的“黑中介”吗？有多黑？
记者随意点击了几条信息，发现一位名叫“Gongjin”的中介一共发布了40条信息，内容涉及代理申请数所大学免读课程、英国老师代写论文等。
在Gongjin发布的升学广告中，这样一段话尤其引人注目：“近年来，用国内大学假材料申请大学offer（录取通知书），之后在读书期间被查出劝退甚至追究法律责任的情况屡见不鲜。为解决广大留学生的后顾之忧，我公司申请offer所用材料，均为英国合法，无虚假。百名大学本科，master任君选择。另我公司受理大学被拒重新申请，只要您不使用虚假材料递交被查出，我们都能圆回您一个大学梦。”
记者与Gongjin通过MSN取得了联系。记者谎称自己是国内某名牌大学二级学院的本科毕业生，没有雅思等语言考试的成绩，但希望尽快入读英国正规大学研究生，同时对能否顺利毕业存在担心。
记者刚刚表达了意图，Gongjin就回话了，称“我们可以帮你申请朴次茅斯大学商务类，这个不用你的语言,来了之后也不用你读语言，而且可以保毕业。其他的学校我们就没有办法了，英国现在查得相当严。”
记者表示听说了纽卡斯尔大学开除50名中国留学生的事件，对能否顺利入读并不被查出来表示怀疑。“我看了下，他们对研究生的要求是托福550分,雅思6.5分。我担心会不会被学校知道语言不行，入学后又开除的？”记者问。
“英国教育和国内很不同。我们这个不需要有语言成绩,而且可以保证毕业，在朴次茅斯大学伦敦的分院读书。我们这个学校内部关系比较好，入学的时候就不用给语言成绩，只说明面试通过，所以根本就没有假材料。”
见记者将信将疑，Gongjin又说：“如果自己读，刚刚来的学生就算是清华的，不说毕不了业，至少需要多读6个月左右。很难论文全过，按时顺利毕业。我们这边的包毕业的学生是这样，平时可以上课也可以不去，学校会给出勤率。我们也和学校的老师们联系好了，会给学生写论文，所以是保毕业的。呵呵，不要以为英国文凭容易混，虽然考试很少，但是论文不容易写。”
Gongjin还打包票称，如果记者仍有疑虑，可以选择包毕业的项目。只不过会贵一些。他的报价是：“中介费入学500英镑，保毕业1500英镑。如果快的话明年1月份就可以入学。”
看起来，只要花一万五，就能免试入读英国大学，不用考虑英语水平，不用上课，不用考试，不用写论文，混上18个月，就能混一张硕士文凭？
但记者在朴茨茅斯大学网站上查询，并未发现有伦敦分院。在记者的要求下，Guojin发来了一个网址，称这个哈利费克斯学院就是将让记者就读的“伦敦分院”。而记者登录这个后缀为“ac”的网址，发现其与所有正规大学网站明显不同，除了首页没有通常大学网站的学术、新闻信息外，还在网站显著位置标明了“简体中文”字样，而并没有提供别的语言可供选择。点击“简体中文”后进入一个页面，在“学院简介”里这样介绍自己：“哈利费克斯学院（HalifaxCollege）是一所学术实力雄厚、办学特色鲜明，在英国具有重要影响的教育部直属的高等学院。”
“水货！国内根本不承认。”已经从纽卡斯尔大学毕业，回国工作的小如告诉记者。她也在被开除的学生建立的QQ群里，是“看看这些孩子有什么问题，关心而已”。
“他们说他们可以搞到内部名额的，呵呵，用中国思维去骗这些中国小孩。”小如说。在英国留学生里，这些黑中介的手段已经不新鲜了。
■“要不是两名中国学生的命案，国外媒体也不会关注”
朱林（化名）是英国某老牌联邦大学的驻华首席代表。每年他肩负着为学校招揽中国生源的任务。对于纽卡斯尔大学一下子开除50名中国学生，朱林觉得一点都不意外。“这种做法在中国留学生里太common（普遍）了，这么做的历史少说也有10年了吧。”
“这事年年都有，只不过这次集中在一个学校披露出来，全英每年因为发现成绩造假导致跟不上课程而劝退的学生不下100个。光我们大学里面每年查出来并劝退的都不下三四十个，但一般是一开学就查，十月中旬之前就劝退了。这次一是比较集中，二这个学校的中国学生死亡了，才被国外媒体当做新闻报出来。”
朱林提到的中国学生死亡发生在今年8月9日。这在当地留学生论坛引发对凶手的“人肉搜索”，网友们公开了两名死者的论坛ID，随着身份的确定，一些破案的关键信息被“人肉”了出来：如杨振兴可能曾从事“制作假文凭”等“偏门”生意，这吸引了当地的办案警官实名上网搜集线索。
此前媒体曾认为，凶杀案中牵连出来的华人留学生伪造材料问题，引起纽卡斯尔大学校方的注意，才引发了这次大批开除中国学生的事件。
“这种做法迟早会出事，今年终于被爆出来了而已。在业内并不新鲜。”朱林说。
■制假揭秘： 托福最好造假
朱林对记者详述了整个制假流程。一般有造假需求的学生主要是通过语言学校签证或者本科签证已经来到英国的人，由于学习成绩差，无法达到进入英国正规本科的成绩，或者本科无法毕业。为了能够读上更高一级学校，例如从语言学校进入本科，从本科进入研究生阶段，就需要造假了。
“托福成绩和国内大学的毕业证是最容易造假的。托福的成绩很不好查，学校每查一个学生，需要付给托福考试中心20英镑，而一般英国大学是没有这方面资金预算的。相对而言雅思的成绩就透明多了，只要登录雅思官方网站就能很容易查到，所以不好作假。国内大学的毕业证需要利用中国手机发一个短信，扣掉两元信息费之后才能查到，这对国内用人来说还算好查，但对于远在英国的校方来说就很麻烦了，他们又没有中国的手机号。”朱林说。
制假的途径也是出人意料的简单。“你见过国内路边办证的吧？假学生证、假驾照什么的，就那样。而且你见过谁去办假驾照还需要提供真的驾照样本给小贩吗？根本不需要，这种事情做得多了，连制版这个环节都省了。比如托福成绩证书，他们手里几乎跟真的一模一样的底子多着呢，填上你的个人信息就是了。国内大学的毕业证，比如武大、人大，都是他们做得很多的学校，特别真。”
制造假证的场所几乎都在国内。“淘宝网上一搜，一堆制版印刷的，比比哪家便宜就在哪家做呗！”朱林告诉《青年周末》记者，做假证成本最高的环节就是制版，而一旦版开好了，印刷的成本就会大幅降低，目前使用的托福成绩、国内毕业证书等，由于使用得太多，都是几乎没有成本的造假。
“我们也很头疼，也在帮学校查，但是这些中介总是去给大学送钱的，大学不会特别狠的查他们。英国宽进严出，你造假进来了到头来毕不了业有什么用？”
作为大学在中国的首席代表，除了教育部门外，朱林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中介机构了，包括各种培训机构、中介机构、高校外事办，甚至还有个人。“对英国的学校来说，什么是合法中介并没有一个资格证来证明。通常是每年和中介机构签协议，如果完成的质量好，明年就继续合作，学校就认为你是合法中介，发给授权书。哪怕在国内没有中介资格证，也没关系。而学校就需要付给这些正当的中介机构佣金，一般是每个招来的学生的学费的10%到15%。每年从我手里付出去的佣金就有八九百万人民币。”
朱林所服务的大学通常的做法是，入学之后发现这个学生学习确实跟不上，虽然不确定是否使用假材料，但一旦老师认为学生的水平难以毕业，就会劝退。如果这个学生再次申请这所学校，就会从申请材料开始查起。
■“预科”制度必然招来水平差的学生
“我觉得很丢人啊！一次查出来这么多。但是我觉得校方也有责任，他们发出offer之前为什么不好好鉴定呢？如果那时候鉴定出是假证件就不发offer好了。
另外，很多英国学校在本科之下还有foundation（即“预科”，为非英语国家学生补习语言之用——编者注）。那说明学校本身就知道会有一批学生的英文是非常烂的。”小如说。
朱林也承认，有时会经他的手放过几个语言分数略微差一些的学生。“我记得有一个学生，雅思考了10次，都是5.5分。后来他找了个中介，帮他把分数做成了6分。考试这个东西，有一个临场发挥状态，5.5分和6分区别也不大，所以有些时候我们也觉得是可以理解的情况，就放行了。”
“这也是考虑到这个学生入学后能不能顺利毕业。否则，要是把他放进去了，结果他毕不了业，拉低了中国留学生的毕业率，那对我们接下来的招生工作会非常不利，所以我们也需要权衡利弊。”朱林说。
■“英国人想不明白造假为了什么。”
此前纽卡斯尔大学发言人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表示，开除50名中国学生会让学校至少损失70万英镑。哪怕没有最近席卷全球的“金融海啸”，这都是一笔不小的亏空。而在朱林看来，除了金钱上的损失以外，还可能有更深的影响。
“纽卡斯尔这个城市在英格兰北部，天气寒冷，而且治安也不是特别好，由于有比较著名的足球队——纽卡斯尔联队，那地方球迷都挺狂热的，再加上它是老的工业化城市，就跟中国的老工业基地似的，有好多产业工人。现在没有什么新的投资，经济也不是很景气。一直以来这个学校招生都不是很容易，现在这么一弄，会在一些中国学生心中留下不友好的印象。”朱林对《青年周末》记者说。
英国的高等教育监管体系比较成熟，高等教育质量保证署，即QAA（Quality Assurance Agency in HigherEducation），会在每年统计各个高校的毕业率、就业率，并做出学校排名，这对一所学校的招生至关重要。所以朱林也理解纽卡斯尔大学这种类似“壮士断腕”的做法。
“英国人还是不太能理解中国人，因此他们只从他们自己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比如造假入学，英国人就怎么也想不通，这么做来骗学校骗自己有什么好处，毕竟这跟骗保险金不一样，这种造假不但无法从学校拿到钱，还反过来要送钱给学校。他们怎么也想不通。”朱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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