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李青春)
明白不明白?
——赵春亮小说《不明白》读后
臧安民
城市的楼有多高,刚子数不清。既然数不清,索性就不数了。
城市人的衣着,不知道有多光鲜,反正刚子自惭形秽了。
城市女人栗色的秀发,哒哒哒的高跟鞋,也让刚子痴迷。更让刚子不自觉地想起了女人的年龄,也想起了家乡的老婆,还想起了和老婆的一些幸福的事。因为,刚子的脸,悄悄地红了。
刚子是来汇钱的,给乡下的老婆。刚子喜欢给老婆汇钱,喜欢老婆收到钱时的兴奋劲。
高跟鞋没走,高跟鞋的脸,被刚子看了个正着。高跟鞋的脸上有几个痣,不是美人痣。这让刚子自豪了一把,高跟鞋没有老婆好看。高跟鞋出来补卡,竟然忘记了带钱。而刚子毫不犹豫地从兜里噌地掏出十元钱的时候,其动作一定极美极潇洒大方的。
刚子办完了事,走还是不走,很是犹豫了一下。最终,刚子想还是走了算了,不就区区十元钱吗?老子钱不多,可老子不差这十元钱。高跟鞋却不答应,因为这十元钱,还没还刚子呢。银行大厅里的僵持,让刚子说了一句话:不——明——白。
赵老师的小小说,从大城市给刚子的感觉入手,通过一件小小的事情,深刻地揭示了乡下人刚子的心理认知和城市人高跟鞋之间的心理冲突。主题鲜明,人物形象突出,刚子和高跟鞋所代表的两种人,在处理事情时各自的出发点不同,导致结果出现了冲突,让矛盾不自觉地爆发出来。结尾,欲说还休,给人余音绕梁的感觉。
这十元钱要不要还,在刚子朴素的思想里,还,也可;不还,也可。在高跟鞋的思想里,不还,不可;还必可。矛盾的冲突,也与以往此类题材的作品大大不同。虽然有矛盾冲突,却是两种正能量的冲突,是正与正的冲突。这是可喜的。这是在物欲横流尔虞我诈遍地充满坑崩拐骗的今天,这是人们所期待和盼望的。这是善与善的冲突,不分敌我,不必你死我活。
赵老师的小说语言,极见功力,朴素清新,干净利落,综观全篇,无不恰到好处地为作品服务着,看不出有任何雕琢的痕迹。对刚子的心理描写,十分细致到位。既描写出刚子对大城市格格不入的感觉,也形象描写了刚子朴素原始的助人为乐思想,还表现出刚子对城市人高跟鞋的好奇之心,完全符合刚子乡下人的心理认知特点。环境描写,虽然不多,但是都能对故事情节起到推动作用,运用得也是纯熟自如。
小说给人留下一个开放式的结尾。欲说,还休。小说这样写道:刚子顺势斜倚住大厅中央的那根光滑的柱子,不再看女人,迷惘的目光穿过温暖的大厅,停留在外面阴冷的屋檐下。唯美的句子,虽没有揭示结局,却让人感觉到丝丝暖意,不管结果如何,都是阳光的。因为善与善的交锋,本无所谓生死胜负的区别。
赵老师不愧是大家,此类题材,前人写过很多,赵老师匠心独具,却能从中挖掘出新意来,从不同的角度切入,构成了一篇十分完美的小说。对于小小说初学者来说,启示很大,生活中遍地都是小小说素材,而初学者又抓不住时,细细思量生活,提炼出需要的东西,是十分重要的。
小说不明白,我明白了。你,明白了吗?
20150527晨
附:赵老师原文:
不明白
赵春亮
楼很高,究竟有多少层,刚子没数完就有点头晕,索性不数了。扑进眼帘的大理石墙砖像面镜子,刚子隐约看见自己衣衫不整、蓬头垢面,而擦肩而过的行人无不神定气闲、步履优雅。他自己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拢了拢头发,拍打拍打衣服,再看对面的自己,还是觉得不协调。
顾不上那么多了,衣兜里的钞票被身体捂得潮热,有些躁动。刚子推门进去,径直往里走。
先生,请问您要办理什么业务?门口站着的美女微微躬身发问。
问我吗?被称为先生,刚子有点心虚。
美女笑得很含蓄,说,是的,先生。
简直受宠若惊了,刚子赶紧挤出一丝笑,说,我给媳妇汇点钱。我在工地干活,她在农村老家……刚子还想多说几句,美女已经将一张薄薄的纸片儿交到刚子手中。先生,这是您的排号,请等叫号后,到7号窗口办理。美女再次躬身,并做出一个优雅的手势。
银行大厅里很暖和,与屋外的阴冷截然不同。刚子环视四周,也没发现有空调。也许是快下班了,大厅里的顾客并不多,各忙各的,安静有序。
在窗口前的椅子上坐下,刚子歪歪扭扭地将汇款单子填写好,又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把贴身衣兜里的钞票掏出来,一股脑儿从窗口塞了进去。刚子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媳妇荷花拿到汇款单子眉开眼笑的模样,跟放电影一样清晰。这娘们儿,莫非钞票比你男人还亲?刚子在心里嗔骂了一句,自己倒先笑了。
哒哒哒,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拽住了刚子的目光。一个女人疾步来到旁边的6号窗口,鲜艳的披肩随着女人摇摆的身体前后挥动,带来一阵微弱的凉风,刚子敏感的鼻子里蓦然多了一股好闻的香气。
这女人有30岁吗?念头一闪,随即被刚子否定了。不一定,城里的女人是看不出年龄的,木工老乔说过。在城市的工地上扑腾了大半辈子的老乔,眼界高,见识广,吐口唾沫是个钉。
女人语速很快,说,我的银行卡丢了,请帮我挂失。
请你提供身份证和银行卡号,还有10元手续费。营业员的声音透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反正也没事,索性放肆一回。刚子认真打量着这个女人。咦?女人脸上全是疙疙瘩瘩的——也许是痤疮——暗红一片。厚嘴唇,小眼睛,稀疏的眉毛处被硬生生画上两道黑杠杠,一头栗色的时髦长发也掩饰不住底子。刚子在心底又想起媳妇来,细皮嫩肉的荷花要比这个女人漂亮一百倍。谁说城市里的女人都漂亮?这个恶毒的判断让刚子略略有些得意。
女人窸窸窣窣在怀里的包包里翻找,半天,才娇呼一声,糟了,走得急,我一分钱都没带。女人开始左顾右盼,瞬间与刚子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哥,先借我十块钱,好吗?女人问。这次刚子确信,女人是和自己说话,因为周围再没他人。我打电话让朋友来送钱,一会儿就还你。女人补充道。
既然这样,刚子不想表现出丝毫的犹豫,就从兜里噌地掏出一张十块钱递了过去。谢谢哦。女人说。
刚子的汇款很快办好了,接过从窗口递出来的汇款回执,他心里有些犹豫,接下来,是不是该傻乎乎地杵在女人身边等她还钱?这个问题让他一时不知是该继续坐着还是立刻站起。
先生,您还有什么问题吗?7号窗口里的营业员问。
哦,没有了。刚子站起来,瞬时做出一个决定。刚子对女人说,你慢慢办吧,我走了。
不行!我还没还你钱呢。女人也站起来了。
刚子笑了,一股豪迈之情让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杆。没关系,就当帮你个忙,钱我不要了。刚子吐字清楚,铿锵有力,说完,迈步往外走。
站住,你不能走!女人在身后喊。接着刚子又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刚子站住,说,我真不要了,不就是十块钱吗?我也做一次好事,你别客气。
我朋友一会儿就到,我必须还你。女人说。
我做好事还不行吗?
不行!
刚子有些不解,问,为什么?
女人顿了一下,说,不为什么。
那我走了。刚子不耐烦地挥挥手。
女人又哒哒哒地追过来,用身子将刚子堵在了大厅中央。女人用手捋捋栗色的长发,又上下打量了刚子一眼,悠悠地说,我是借你的,又不是讨!我自然有朋友来帮,明白不?
刚子顺势倚住大厅中央的那根光滑的柱子,不再看女人,迷惘的目光穿过温暖的大厅,停留在外面阴冷的屋檐下,然后学着女人慢悠悠的口气,一字一顿地说:不——明——白。
(1607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