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下死亡和我作伴,我将以我的生命为你加冕!
跨越时空的思念
——写给爷爷
冬天飘完雪便抽身告辞了,只留下了苍凉。
2010年3月4日上午十一点多,天气阴冷,远天飘着几朵沮丧的乌云,像妈妈哭泣的脸。
“叮铃铃……”电话突然急促的响起来,是父亲从遥远的家乡打来的。
“你爷爷刚刚去世了,快点回来”!父亲命令的口吻哀伤中似乎带着愤怒,还有疲惫。
从父亲简短的话里我似乎听到了孤单和凄凉,父亲似乎也一下子没了主意。
一个人无论在多大年龄上失去了父母,他都将成为孤儿。爷爷的去世,让父亲突然失去了依靠,他不再是父母的孩子,一声浓情的“爸爸”将成为父亲最大的奢望。我清楚的记得,奶奶去世的时候,父亲虽然也很伤心,但却没有孤独无助的感觉。可是现在,再也享受不到父辈的关心和呵护的父亲,成了真正的孤儿!
天空,像个失去亲人的孩子在呻吟、哀号。行走在去车站的路上,我两腿酸软无力,表情凝固成一条悲伤的河。我知道爷爷终有一天会离去,但我不相信爷爷会这么快就离去。父亲曾不止一次的向我说起,爷爷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但一生却充满了坎坷。
爷爷小的时候很聪明,老爷当年也忍不住要夸奖几句。所以,老爷把爷爷送进私塾,寄望爷爷好好读书,将来能飞黄腾达,光宗耀祖。爷爷很争气,最终学有所成,二十多岁便荣升为区委秘书。那时的爷爷骑着高头大马,风光无限,真有点“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飒爽英姿。人们羡慕的说:“还是大山有本事,生就一副官相”。
漫长地岁月无声无息的走过我们家乡,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新中国六十年代,一场波涛汹涌的文化大革命却让爷爷风光不再,也让很多人的命运仿佛在一夜间便改变了。爷爷说,当时大街上人山人海,每天都有游行的队伍在走来走去,越来越多的人手臂上戴上了红袖套,很多人走到大街上大呼小叫的喊叫和唱歌,饱经沧桑的墙壁上贴满了一层又一层的大字报,风吹过墙壁时发出了树叶的声音,像一个满腹委屈的人的呜咽。慢慢的,开始有人头上戴上了纸糊的高帽子,有人胸前挂上了大木牌,还有人敲着破锅破碗高喊着打倒自己的口号走来走去。很快,爷爷被划成右派,被戴上了不情愿戴的高帽子。在那些是非颠倒的年月里,爷爷受尽折磨,突入而来的风暴也彻底摧垮了爷爷的意志。
因为自己梦魇般的经历,爷爷便坚决不同意父亲、叔叔和姑姑们读书,所以和爷爷一样聪明的父亲便活生生的成了文盲。等到我上学的时候,文革留给爷爷的创伤终于随着改革开放而消于无形。在我还不到学龄的时候,爷爷便开始教我识字,给我讲以前的故事。我上小学的第一天,爷爷亲自将我送到学校,并祝福老师好好照看我,直到我领完课本安静的坐下来,爷爷才饱含期待的看了我一眼离开学校。
小学阶段,爷爷在我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每晚放学回家,爷爷总守着我读书写字,并鼓励我大声的将文章读出声。每当在学校犯错误的时候,父亲就会用鞭子抽打我,爷爷这时会坚决阻止父亲这种恨铁不成钢的暴力行为,爷爷还曾用身体护住了父亲抽打我的鞭子。年少的时光里,父母对我照顾的最多,但爷爷对我的影响最大,我由衷的感激爷爷。
从初中开始,我很少和爷爷呆在一起,但每次回去,爷爷都给我讲人生的道理,该如何和同学们相处。
时间宛如一场飘渺的春梦,转眼间十几年就过去了,我也开始了我的大学时光,我和爷爷见面的次数也缩减到一年两次。每次从千里之外回来,我仍像从未长大的孩子一样依偎在爷爷身旁,听爷爷一遍又一遍讲那些曾经的往事。爷爷一遍又一遍的复述,父母都嫌爷爷太唠叨,可我却听起来津津有味。我知道,和爷爷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呆一次就少一次。如今想来,爷爷给我讲的很多道理是挺实用的,也让我受益匪浅。在我不少飞逝的流光里,爷爷用他的智慧和呵护让我茁壮的成长,而且盖上了永生的印章。
经过几个小时的奔波,我总算回到了熟悉的家乡。一切如旧,但我却没有了以前回家的欣喜和激动,因为我知道,爷爷不在了,全家人也正在悲痛之中。
父亲告诉我,爷爷走之前不断叫着我的名字,死后眼睛也一直睁着 ,他要等我回来,可是最终还是走了。我走到爷爷床前,我看到爷爷的眼睛仍不情愿的睁着,我的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但我却哭不出声来,感觉喉咙被一种坚硬的东西塞得紧紧的,我欲哭无声.
生命像一个泥罐,虽然里面贮满了无尽的宝藏,但只要轻轻一摔就会破烂,再也恢复不了原样。而且,经过岁月之雨的冲刷,渐渐就化作泥土。生命本来就是大地的作物,生命的离去其实就是对土地的回归。
爷爷渐渐的上了年纪,也知道大限的临近。所以,爷爷在奶奶去世之后便坚持一个人居住,不愿烦劳我们。虽然父亲和叔叔们几次请求与爷爷一块儿住,但爷爷始终没有答应。他希望清静,希望一个人在时光的流转里回忆曾经闪亮的日子和灿烂的岁月。
爷爷的身体一直很硬朗,可年前的一场大病夺去了爷爷的健康。今年春节回家的时候,爷爷的身体就不行了。无情的病痛把爷爷折磨的不成样子,他脸色蜡黄,瘦骨嶙峋。我当时甚至不敢看爷爷的眼睛。因为他落在我身上的眼神是悲哀的,充满了对生的渴望。他低低说话的声音是疲倦的,脸上的表情却是静穆的。虽然爷爷极度虚弱,但爷爷还是强撑着坐起来,用颤抖的声音问我:“孙儿,我的日子不多了,你何时能把孙媳妇领回来让我看看?”我知道,由于年龄的增大,爷爷和父母不止一次的催我找对象,可我因工作的缘故却迟迟没有行动。现在我突然明白,爷爷不愿意闭上眼睛,一是为了看到我,二是为了看到他未来的孙媳妇。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离开竟成了和爷爷的永别。即使他未来的孙媳妇再娇艳如花、贤惠大方,他是永远也看不到了,也享受不到孙媳妇的孝敬和爱戴。
我来到床前,掀开盖在爷爷身上的白布,轻轻的把爷爷的眼睛合上。安息吧,爷爷!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走出大门,外面漆黑一团,寂静无声,抬眼四望,不见半点星光,宇宙间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一个人在世间行走,一个人和自己说话。在这样的夜里,我一个人用无眠和回忆陪伴着爷爷,以沉默承担人世间所有的悲苦。
岁月匆匆奔流,没有时间哀悼,我把无休止的号啕和无穷无尽的思念捆绑在冰样的沉默里,用夜的黑暗囚禁在大理石墓碑无声无息的冷酷里。
爷爷的葬礼之后,在一个失意的黄昏里,我一个人默默的走了,把爷爷一个人留在了家乡,留在他熟悉的土地上。
长夜无眠,夜空中寒星闪烁,其中必有一颗是爷爷的眼睛,他正在遥远的天国注视着我。此刻,我仿佛感觉爷爷就站在我的眼前,就像一个梦从黑暗的睡眼里浮现出来。我对着夜空中的星月,伴着孤独的凉风,对着天堂的爷爷三次叩首。
生命的河川流不息,对抗着死亡。老的生命虽然逝去,但新的生命却在阳光下闪烁着无尽的光华!
爷爷的形象像一个梦一样消失了,他的躯体也已埋没在尘土里。唯有爷爷的音容笑貌像一首远去的歌谣,以不死不休的形式植根于我的生命里。而我,永远是爷爷最虔诚的守望者,不论时光如何流转,季节如何嬗变,我会以永远不变的丧失亲人者的嗓音向爷爷庄重的宣布:“爷爷,我没有忘记你,没有忘记”!
今天,是爷爷逝世一个月的时间,我写下这篇文字,表示对爷爷最深切的怀念。思念容易触动脆弱的疼痛,就以小诗结尾吧!
思翁无岁年
翁今为飞仙
音消笑犹在
真情留人间
公元二零一零年四月四日凌晨三点二十四分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