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多玛的罪恶下 By:我为卿狂

所多玛的罪恶(下部 巴比伦)
——巴比伦啊,我为你设下罗网,

你在不知不觉中被缠住;

你被寻着,也被捉住,

爱是华丽的巴比伦.——


第八章 蛾摩拉

(8-1)明昧


在那之后,撒加没有再见过穆.

他或许还留在希腊,或许已回到泽美路.撒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根本只希望自己可以忘记.


那时希腊正迎来潮湿多雨的冬季.地中海式气候,阴沉而温暖.

就好象风暴之前的异常平静,所有的事情似乎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中间的惊涛骇浪,辗转周折,无结无果,似乎在随冬季风向海洋深处消散殆尽,如同一场梦境.

教皇厅又开始夜夜笙歌,星月烂醉.

阿布罗狄还是一样享受着他奢华又放纵的生命,世俗的感情对他来说只是多余,世俗的享乐对他来说却十分相宜.


就象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一样,约定的事悬在了空气里,没有谁再提.


那一天撒加心情很好,他非常圆满的解决了一个棘手的政治问题,既消灭了罗马教会中一些胆大包天的向他的权威挑衅的反对分子,又巧妙的继续保持住了罗马教皇的效忠和忠诚.

那天晚上他喝了不少酒,酒意侵蚀的身体有些感到隆冬的寒意,不禁裹紧法衣的外面的黑色的丝绒披风.教皇厅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撒加从不相信侍卫也从不需要侍卫.

寒冷的夜的空气带着清新的泥土和雨后植物的气息,撒加深深的呼吸着,摇摇晃晃的走进寝宫,脚下的地毯柔软得令他觉得慵懒而倦怠.

“您的脚步不稳啊,教皇.”

他听到一个人在他身后静静地说道.

他的第一反应是阿布罗狄,只有阿布罗狄才会用这种放肆的口吻和他说话.可这绝不是阿布罗狄的声音:“如果现在和您交手,我的胜算是多少呢?”

优美的语速,象玻璃一样清冷毫无感情的音质.

撒加闭了闭眼睛,为什么这个声音到现在仍然能对他的神经产生冲击.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他定了定,冷冷的说,转过身来.

清冷的浅紫色长发,清冷的浅淡笑容,穆斜靠在寝宫的门边,白色的外袍,深紫色的长披肩,风神秀美之极.


穆轻轻的皱起眉头,看着撒加,带着一个温和的笑容:“真是冷酷的眼神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吓人?”

“很久不见了,穆先生.”不理会他的取笑,撒加拾起他惯用的嘲讽口气:“看来你已经没事了,真是让人高兴.上次在山崖上的事我一直觉得很抱歉,希望不至于因此而在你我之间留下不怎么美好的记忆.”

他等待着看穆因轻辱而发怒的样子,但穆只是侧过头,做了个思索的表情:“山崖上的事……我已经忘记了.”

“那太好了.”撒加耸耸肩:“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虽然有时候我的记忆不好,不过有一件事我并没有忘记.” 穆不动声色的说:“关于我们曾经定下的约定.”

“当然,我也没有忘记.”撒加旁若无人地开始脱着外袍,挑起眉:“不过,你在这个时候跑到我的寝宫来跟我说这件事,我可以把它理解为挑逗吗?”

穆平静地微笑着,注视着他:“那么,你是接受还是拒绝?”


撒加惊讶的转过脸望着他,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一会儿.

一个微笑,一个发呆,两个人就那么对视着,好一阵.

这一切只是因为那个赌约.

是的,本来就是这样.

撒加突然笑了一笑.

穆此时却没有任何笑容,而以一种残忍的真实直视着撒加.

“我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相信你也一样.”

他的眼睛,在光线黯淡的时刻,是那么的美丽,呈现出夜色,呈现着深黑.


撒加缓缓地趋向前来,张开双臂,将穆整个包围住,拥抱.

身体里压抑的记忆在那一刻番然复苏,他有多久没抱他了,他有多久没有吻他了?

撒加抱紧了他,用手揽住他的头,反反复复的用力的把嘴唇覆盖在他的嘴唇上.

他闭上眼睛,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有些颤抖,痛恨着自己的不能自持.


黎明的晨光透过落地的窗幔的缝隙照射进来,象黑暗的房间亮出一道华丽的伤口.

穆静静的睁着眼睛,望着半明半昧中那高高的装饰堂皇的顶穹,悬挂其上的高贵典雅的水晶吊灯,即使在这样的光线下,上等水晶打磨而成的珠炼一颗一颗仍闪烁有光.

不知道为什么,在不再见面的长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居然常常想起撒加.而每一次想起他,那个人加诸自己身体上的伤害和痛苦已慢慢的随着时间在淡化.他没有完全对撒加说谎,可惜说真话的时候往往没有人相信.

隔着虚无的时空,他几乎越来越清楚看到的是老师临终前诡异的笑容,撒加那双鲜血淋漓的手,反倒象老师隐密的同谋.这时的撒加会让他感到奇异游离的亲切.

他对自己解释说唯一的理由只是因为史昂老师,他用他的死亡,将他们三个人不可思议的关联起来,老师死去了,撒加似乎却成为了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走进他内心的人.

而另一方面,撒加是杀死老师的凶手无疑,复仇的种子早已在心里生根发芽,就象在斜坡刹车的机器,俯冲的惯性已无法停止.

这两种矛盾的思想在穆脑海里反复交织,常常让穆精疲力尽.


他侧过头去,看着身边撒加沉静的睡颜.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着沉睡中的他了.他还记得那个月夜,撒加放任自己靠在他的胸前,醒来后看到撒加的脸,就象现在这样,好象梦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微微的皱着眉.

他突然这样想到,有双重性格的人,或许是我.


(8-2)Interlude

最上等的东方绸缎,象新雪一样轻柔洁白,银白的丝线一丝一缕织出华丽庄严的暗纹,绝细的纯金丝编织而成的宽阔腰带,镶嵌的美玉柔润无垢,珍宝与黄金精致串成的法珠,翡翠绿得苍翠深邃,红宝石如鸽子血一样娇艳欲滴.

阿曼小心的把这些东西放进金丝楠木制成的大托盘里,准备给正在沐浴中的教皇送去.

这就是他每天的工作,照顾教皇的生活起居.

他已经做了快二十年了,他一直在尽自己最大努力做到最好.

能够如此跟随在神使的身边,这在他来说实在是无上的光荣.

但教皇实在是迷一样的人物,本已是年迈的老人生活完全没有规律,精力和欲望丝毫没有衰老的痕迹,也许比很多二十岁的小伙子还要猛烈.而且近年来他似乎染上了洁癖,很喜欢洗澡,专门为自己新建了一个大而舒适的浴室.每次洗澡之后都必定要另外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

阿曼算准了时间,这时候教皇可能已经差不多该出浴了.


“教皇陛下,干净的法衣已经准备好了,我给您放在这里.”

他在猩红厚重的天鹅绒垂幔外轻声而苶敬的说道.

但里面没有丝毫响应.

阿曼有些奇怪,难道教皇在浴池中睡着了?

他正准备再重复一遍,突然听到透过纬幔,溢出一丝奇异的呻吟.

“啊……”

好象是在忍受某种痛苦,又在拼命压抑的声音.

阿曼大吃一惊,难道教皇生病了?他屏住呼吸,屈膝前行几步,留心细听里面的动静.

原来里面教皇在说话,但声音很低很低:“……你的身体,真是完美,不愧为神所创造的最高艺术……”

这时他听到一个人回答说:“不,最高艺术……应该是……我们……”压低的声音因忍受着什么痛苦而扭曲,他实在无法确定这两个声音是不是从同一个人嘴里发出来的.

“不要再说话…..”

阿曼全身发抖,他越来越相信里面的人是在自言自语,随即又传来那奇特的,低沉而充满说不出的蛊惑的呻吟.

“教皇……教皇您没事吧?”对教皇的全部敬爱鼓动着他,鼓起最大的勇气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帏幕,但随即他目瞪口呆的石化当场.

他看到了他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美丽最妖异也是最诡异可怕的一幕.

在乳白的水雾里,在柔和的橙色灯光下,动荡的水波中,两个堪称绝美的男子以一种极为优美的姿态交合在一起,身体紧贴着身体,手指紧扣着手指,浅紫色的长发和披泄而下的纯蓝卷发象水藻一样纠结缠绕.

他认得那个紫发的人,是教皇唯一的弟子,但是浴室中的另外一个却并不是本已年迈的教皇.


“没有我的命令,谁叫你进来的?!”

在愣了一秒之后,蓝发的人沉声道.

这熟悉的声音,这威严的口气……

阿曼丝毫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身体象得了大病似的颤抖个不停.

所有关于看到教皇真面目而被处死的杂兵的流言,在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而他过去从不相信.

阿曼象梦魇一样张大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想要转身逃走,双脚却不听使唤,象生了根似的被钉在那里.

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蓝发的人湿淋淋的从水中站起身来,他第一次感觉那身影是如此高大,如死神的阴影将他完全压倒.

他从没想过他原来可以把死神冰冷英俊的面容看得那么清晰.

这时那双紧盯着他的蓝色眼睛的神情微微有些改变了,似乎带着一些真诚的同情.但他已无法细想,只觉得头顶一阵类似滚烫的感觉,随即有热辣辣的液体沿着前额淋漓而下,流到了嘴里,流到了眼睛里.

他最后看到的世界一片血红.


“你真的是个恶魔.”穆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

“他必须得死.”跨过地上的尸体,撒加拿起纯白的法衣:“他看到了我的脸,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我们.”他着重加强了“我们”两个字的发音.

“可是你没有资格杀他.”穆从水中站了起来,冷冷的说:“他是史昂老师的仆人,你没有资格杀他.”

我既然杀得了他的主人,自然也杀得了他!

这句话差点冲口而出.撒加忍住了,转过身来笑了笑:“是呀,我也许应该把他留给你.然后看你用念动力拧断他的脖子,就象你曾经对那个黑暗圣斗士干过的一样.”他慢条斯理的扣着黄金袖扣:“老实说,你会不杀他吗?”

穆简直想赌气说“我会”.但这近乎耍赖般的幼稚谎言他毕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站在水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条浴巾扔在他的头上,他听见撒加带着歪心眼的胜利感笑着说:“好啦,快把自己擦干了起来吧,你还没洗够吗?”

穆快气死了.

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自以为的那么生气.


(8-3)午后

每个人做爱的方式都有少少不同.

穆从来无意将两个人来比较,可是这两个人给他的感觉是如此截然分明.

米罗的抚摸自然娴熟,在他的怀抱会觉得很安心,好象一切都可以倚靠;而撒加的手指有力灵活,他的怀抱充满危险的激情,会让人燃起不可思议的狂热欲望.


穆紧闭着眼睛,冬日午后的阳光慵懒的斜洒在他的身体上.

就象一条搁浅的鱼,身体无力的平躺在沙滩上,泛满金色阳光的胸膛微微起伏,他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等待着潮水涌起,将他带走,让激情汇入海洋.

撒加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在他的上方俯视着他,静静欣赏着他,在阳光下如黄金浮雕一样辉煌的轮廓.他忍不住俯下头去,用丝缎般的唇轻触他的眼睑,他的鼻梁,他的额头,他的唇那么柔滑而温柔,他几乎沉醉.

“开始爱我了吗?”撒加在他耳边轻声问.

爱他吗?情欲的手撩动着穆的神经,穆轻轻的喘息着,慢慢的摇了摇头.

当然不.他模模糊糊的想着.

“还恨我吗?”柔软的舌头包含着他的耳垂,撒加继续问.

还恨他吗?穆迟缓着,点了一下头.

“你为什么不问我:你呢?”撒加吻着他的胸膛.

“你呢?”穆闭着眼睛,重复,象个听话的孩子.

撒加低低的笑了:“还差一点点.”

被阳光染成金色的床单,丁香树枝投影在窗格的影子,在这一瞬间世界上下颠倒,湿润的吻,火热的拥抱,象豪雨般落下.


他的体温在升高,他的血流失去了方向,他的身体失落在阳光之中,他紧闭着眼睛,如此急切地渴望着等待着最后的毁灭的到来.他并不觉得痛苦,相反,唯有在那一刻他可以忘记一切仇恨,忘记一切意识,只感受到蒸腾的热气邪恶的拥抱着他,仿佛身体每一个毛孔都注满了阳光,他已感到迫不及待的渴望,渴望着与这一个身体,在一刻焚毁在阳光之中.


到了退潮的时候,他们都觉得分外清凉.

在这个时候他们会象朋友一样说说话,有时是圣域无关紧要的闲事,有时会聊聊旧时的伙伴,撒加并不忌讳和穆谈起一些教廷的事务,在这一点上,穆其实颇欣赏撒加的超脱.

有时他们也微微会有些惊异,在暴力与仇恨之中的这两个身体,竟然会象此时宁静的属于彼此.这实在是两人贫瘠的生命中难得的一点闲情,在这纷乱的尘世,他们自己也感觉到这片刻似乎太过奢侈.

只是他们谁也不曾说出口.


撒加最近非常关注的是一批新拿到青铜圣衣的十三四岁少年,他们大部份来自日本,那是一个崇尚狂热战争倾向的武士道精神的民族.在他把天马圣衣赐给那个棕色头发的男孩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会隐隐不安.


“你相信直觉吗,穆?”撒加问.

“我们是拥有第七感的人,不要象女人一样谈论直觉好不好.”穆嘲笑他.

撒加笑了笑:“那个来自日本的孩子,他的力量对于青铜圣斗士来说,绝对有资格拥有天马圣衣,可让我吃惊的是他胜利时那一刻的眼神.”他太熟悉那眼神了——那是有着强烈胜利的欲望,坚强执着的眼神——他实在太熟悉了:“近乎执念的胜利渴求,清澈而无比坚定.那不象是孩子的眼神.”

那也不象是普通人的眼神.

如果有人曾凝视过青年时代的希特勒的眼睛,一定会发现同样的光芒.

“即使如此,你仍然把天马圣衣赐给他了?”

“是的.”

撒加平静的回答,无比傲然的要将命运奉陪到底的决心.

这个人,是有着真正的帝王之气的.穆有些撼动的想,以我的力量,绝对没有办法打败他.

“不过,也许这倒是个好的机会……”随即一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从前那群黑暗圣斗士实在太蠢了.”

看着穆在某一刻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撒加笑了笑.

他毫不在意的开始穿衣,穆靠在床头看他从容的整理饰带,挂上法珠,宽大的法衣垂下优美的折皱.那一刻他觉得撒加看上去是如此高贵优雅.

我一定是疯了,穆恐惧的想.


(8-4)烽烟

穆在圣域感到泽美路小宇宙的异动,他几乎是用光速尽快赶回去.

那个有着一对漂亮的黑眼睛的男孩,升龙霸虽然破绽百出,但是倒也使得虎虎有力.

他隐身在另一个空间,颇有趣的看顽皮伶俐的贵鬼和这个男孩纠缠不清.男孩太老实了,怎么是贵鬼的对手.不过,他看到男孩鼓起全身真气的时候,开始苦笑,让贵鬼这小家伙吃点苦头也好,至少可以明白聪明不是一切,在面对蛮力的时候,小聪明难免吃亏.

穆公馆的塔楼倾倒了.

一片烟尘腾起.

穆觉得十分有趣,这个人,是天真还是愚蠢?他来这里是要求他修圣衣,可一出手就推倒了他的穆公馆.

在淡淡的微笑后他眼神冰冷的打量着他,好孩子,不知道五老峰的老师有没有教你最重要的一课——做任何事,都有其相应的代价.


“穆先生,他快要死了.”

小家伙有些害怕的往穆身后躲了躲.

干裂的圣衣受了人的鲜血,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类似人类在吃饱之后心满意足的叹息.

原本不需要这么多血的,不过,敢到穆公馆来撒野的人,我虽然钦佩你的胆量,但你也不得不付出高昂的代价.

“你真的要帮他修圣衣吗?”贵鬼偏着小脑袋问.

“当然,”他摸摸孩子的头:“我们得言而有信是不是?”

“他都要死了,天龙圣衣修好也没用了不是吗?”

穆笑了:“这是两回事,贵鬼.”


这是两回事,孩子.

如果他因此而死去,那也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与人无尤.

如果他这样也可以生存下去,那么,他就是值得我去帮助的人.

心里突然有一丝丝抽动的隐痛,就象硬生生的缝住某处伤口时,丝线游走在肉中的感觉.

但穆刻意忽略.

看着躺在地上紧闭双眼,没有一丝血色的少年,他低下头,微微的笑了.

没有人知道他笑得有多么残忍与冰凉.


真是奇迹,失血这么多,在昏迷一夜之后,这个叫紫龙的少年竟悠悠转醒.

那一刻穆的心情复杂得无可言喻.

看着他昏迷的样子,穆不敢承认他其实感到茫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希望他醒来还是不醒来,他有没有曾暗暗希望过,目前的一切就这样一日复一日的拖下去,永远看不到结果.

但是看到那双黑色的眼睛睁开的一瞬间,穆是如此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一切在那一刻注定,他已不能回头.

所谓命运的契机,大概就是如此.


“做得好,紫龙.”

习惯性的微笑在少年看来似乎以为是一种嘉许.

“谢谢你,穆先生.”少年搔搔头,以为是他救了自己:“圣衣……”

“圣衣已经修好了.我叫贵鬼给星矢送过去了.”

“谢谢!”紫龙突然想起一件事:“啊,那么,战斗已经开始了吗?我却还在这里!”

“没关系.”穆平静的说:“我送你过去.”


深渊是无限的.

穆从不记得他是何时开始堕落的.

是从他为复仇而战开始,还是他开始思念被仇恨的那个人开始?抑或是更早之前,自史昂被杀死的那一夜开始?

再或者,就是从帮助这个青铜圣斗士的少年起.

踏出第一步.

堕落,堕落.

还可以低,再低,再低,更低……只是从不可以回头.


他终于见到了美斯迪.

果然是一个金发碧眼,异常俊美的少年.骄傲得象个王子.

为了这个人,米罗曾亲自到泽美路来请他修理白银圣衣.

就是从那时起,米罗第一次抱他.

就是从那时起,世界上第一次有了一个人,那么认真的爱着自己.

穆的心里突然掠过一阵隐密的温柔触动.

为什么米罗爱上的不是这个人呢?这样也许米罗会快乐很多.

那一刻,他是真心真意的这样想着.


“穆先生,请你将天马座交给我好吗?”

大概不知道他是谁,美斯迪拦住了他的去路.

“如果我拒绝呢?”穆看着他,他的身上,穿的正是自己修改后的白银圣衣.

穆微微有些叹息.如果到最后,这件圣衣仍然没能保护住自己的主人……米罗知道了,一定会难过吧.

美斯迪的拳风在穆的身边震出一个大坑,激荡的沙泥弄脏了他的白袍.

“放下天马座,好吗?”骄傲的少年彬彬有礼的重申.

穆不觉被冒犯,反倒有些同情.

少年并没有一出手就伤人,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只可惜他毫不知道他此刻正挡在命运这个大轮之前.命运之轮正以不可违逆之势开始转动,它将要压碎一切.

没有人逃得过.


第九章  君为卿狂
在目睹美斯迪等白银的死亡后,穆觉得极为黯淡疲惫,回到圣域已是第二天的黄昏.


一回到教皇厅,他惊讶的发现尽管天色尚早,但那里已是灯火通明.

穆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他吃惊地走进去,只看到一派温柔靡烂的欢乐景象.

那有点类似鸡尾酒会的东西,只是来宾全是女人.

她们全部有着雪白的皮肤,丰满的身材,柔媚的声音,甜蜜的笑容.她们全部都穿著少得不能再少的轻纱,雪纺的衣裙,招摇着她们身体美妙的天赋,在她们经过的地方,空气中浮动着上等脂粉的暗香.

撒加放纵的笑声从大殿的尽头传来,穆象被火灼似的循声望去.

四五个几乎不着寸缕的女人围绕着他,有一个一头红色卷发的女人无限风流的躺在他怀里.

他正将带着冰冷面具的脸埋在那女人圆润高耸的酥胸间,一只手揽着女人的肩,一只手在美人的腰际肆意游走.

穆清清楚楚地听见他的声音:“女人真是不可思议的动物,多么柔软的身体.不象男人的身体,肌肉硬得简直可以磨奶酪.”


穆的脸,在瞬间被抽去了血色.


穆和撒加并不是同居式的住在一起.

大多数时候穆仍然和贵鬼住在泽美路.但他每一次到来之前,都会跟撒加预约,然后在教皇宫住上几天,离开时也会知会撒加,从来不曾好象这次一样不告而别.

这天黄昏撒加匆匆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回到教皇寝宫,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他以为穆是有什么事走开了,于是打开了窗户,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慢慢的等他.

那时撒加的心情是很好的.

透过窗户而来的风已经褪去了冬天的寒冷,带来湿润的万物复苏的泥士气息.从撒加坐的地方望出去,可以看到一枝横过天空的凌霄花浅黑色的枝条,枝头上结着一个小小的白色花蕾.

看来春天已经到了呢.

撒加轻轻的啜着红酒,心里突然有一种隐密蠢动的温柔.

迄今为止,他还从不曾象这样,有一种好象苏醒过来的目光来欣赏自然的美,感受季节变幻的奇妙,让他有一种虚幻的幸福感的暗示.

他从前过的,都是没有灵魂的生活.


天色已经很暗了,但撒加还是没有着急.

穆绝不会无缘无故不告而别的.

他回想起今天已经下令指派白银战士去查处日本那几个胡闹的青铜战士的事.这又是阿布罗狄的一贯理论:看不顺眼,全部消灭.

简单,有效.

明天这个时候,大概派出去的白银战士已经全部回到圣域了.

干脆先去洗个澡吧,他带着悠闲的心情走向浴室.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撒加的心这时才开始往下沉.

穆还是没有回来.


由于没有点灯,初现的月光模模糊糊地透进打开的窗,教皇寝宫显得异常宽阔寂静.

撒加坐在长椅上,时间象水一样从身边无声无息地流去.

月色越来越明亮,冰凉的投影在暗红织金的波斯地毯上,也一点一点的照亮了这个沉浸在黑暗中的华丽殿堂.

穆仍然没有回来.

他到哪里去了呢?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在撒加的脑海,就开始象漩涡一样延展,将其它思维挤到一边,将身体吸到最不希望去想的空想之中.

是突然耍小性子走了?开玩笑,穆又不是女人.

是突然有什么急事?那么他能有什么事呢?是什么事让穆先生都如此匆匆忙忙甚至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掉?撒加想不出来.

还是有一个很重要的约会,而他又不想让撒加知道?比如说……

米罗……

而撒加此时最不愿意去想的,就是曾经看到过的穆和米罗在一起狂热拥吻的一幕.但这却是最有可能最真实的情景,以他丰富的经验,出色的想象力,越来越清晰的展现在他眼前.

撒加开始坐立难安,在黑暗中焦躁的踱来踱去.

他不断为杯中加上红酒,刚开始时怡情的小酌不知不觉中变作狂饮.


“这绝不是妒嫉.”

撒加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我绝不会有一点点妒忌.”

可是就算他重复一千遍,心里奇异的郁闷还是在不断扩展,他从来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酒精是很奇怪的东西,它将撒加曾经看到过的情景和尚未看到的那一部份的情景胡乱搅在一起,不断放大,越来越真实.他简直可以看到米罗那张沉醉的脸,皮肤上晶莹的汗珠,烛光里摇曳的身影,穆如同弦断般的声音……分不清是醉意还是头痛的东西向撒加袭来.

他们说不定还在嘲笑在这里傻等的自己.

“混蛋!”

墙角传来清脆的玻璃裂响的声音,撒加才知道自己将手中的杯子摔了出去.

撒加痛恨这样的自己,他甚至觉得,就连窗户外透进的月光都在嘲笑自己,为自己沦落到这样可笑的地步.


他决定上床睡觉,不管了.

上床前他拉上所有的窗帘,不让那该死的月光有可乘之机.

可是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床上,他怎么也无法平静入睡.刚刚感觉到的虚幻的幸福感早已象肥皂泡一样破灭消失得无影无踪,黑暗中的房间逐渐露出它孤独冰冷的狰狞面目.

穆有着奇异的体香,很淡很淡,要距他很近很近才可以闻到.

当他在自己的身边安睡一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的睡衣,枕头,被褥甚至撒加的睡衣上,都会沾染上这一点点沉积的淡雅暗香.

撒加曾不止一次迷恋的将脸埋进他的脖颈之间,呼吸若有似无的兰香.

现在他身边的枕头上还残留着穆昨夜留下的气息,可是此时这一切只是增加了长夜漫漫的空虚之感.黑暗的教皇寝宫,每一件华丽的家俱都在阴影中变成黑色的影子,而仿佛就连每个角落的黑影都在战战兢兢的等待.


不知道在黑暗中躺了多久,当窗外传来小鸟的鸣叫的时候,撒加起身拉开了窗帘.

瞬间的刺眼让撒加眯起了眼睛.

早晨的阳光立刻铺满房间.

夜晚终于过去了,而穆始终没有回来.


第二天撒加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耐着性子打发了前来拜访的法国和英国的领事,然后又去接见了几个中东地区的主教.

回到办公厅发了一阵呆,他突然想起,命人立即去把米罗给他叫来.


米罗看上去很精神,穿著一套白色的休闲装,看上去好象要在地中海渡假的样子.

撒加以一种从没有过的客观的眼光打量着他.

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顽皮的少年米罗了.

现在的他身材挺拔高大,动作柔韧敏捷,脸部的线条也流畅分明,挂着玩世不苶的隐隐笑意的嘴角形状很讨好,特别是他清澈的深蓝色眼睛,有着心胸坦然的明亮.

的确是个气度不凡容貌英俊的成熟男子.

其实他的魅力本来早已象阳光一样明白的摆在那里,只是撒加从不曾去留意过而已.


“找我有什么事吗,教皇?”

米罗被长时间的沉默弄得有点不自在,不得不开口问道.

昨天晚上,你和谁在一起?

撒加生生的把这句话忍在口里.

他目光锐利的扫过米罗的蓝色眼睛,想要捕捉到那里面是否有纵欲过度而流露出的疲惫,但遗憾的是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没什么.只是……”撒加随便找了一口烂借口:“这段时间圣斗士内部有些不太稳定,米罗你身为黄金圣斗士,要留意身边有什么异动……”

他言不及意的罗罗索索的说了一堆“要有身为黄金圣斗士的自觉”,“要为圣域的安全提高警戒”之类的废话之后,说了一句:“没事了,你下去吧.”

米罗早就闷得要抽筋了,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赫,立刻告退.

“教皇真是越老越怪了.”在转身的时候他这样想到:“他今天的表现看上去象得了老年痴呆症.”


还好撒加的胡思乱想只持续到这天下午.

黄昏的时候,阿布罗狄来到办公厅告诉他,派出去的白银战士并没有如预期中返回.

撒加隐隐感觉到事态不对.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几个实力一流的白银战士,却不能打败几个刚取得圣斗士资格的青铜战士.

“还有一件事.”阿布罗狄罕见的迟疑了一下:“从日本感觉到的小宇宙的波动,除了几个青铜和白银之外,还有一个异动.虽然他极力掩饰,不过,据我的推测,那应该是穆.”

撒加怔住了.

“这样一来,”阿布罗狄继续说:“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白银战士反而会败给青铜战士了.”

是的,这样一来,就什么都可以解释了.


撒加一下子没了话.

但他不愿让人看出他瞬间的脆弱,阿布罗狄也深知这一点.敏感过人的他只作不知,继续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但是从穆的表现上看,他目前并没有公然的和圣域作对,不然也不会拼命压制自己的力量.所以他不可能次次都帮到那批青铜.”

“恩,你的意思是……”

“是的,我打算多派出些白银战士,”阿布罗狄用轻蔑的口吻说:“那些青铜小鬼的好运气总会有用完的时候.”

撒加突然记起了天马座那双目光坚定的深棕色的眼睛,压抑不住的对胜利疯狂渴求的眼神.

头脑单纯而性格狂热的人……最最可怕.

但是他也同样无法相信,青铜圣斗士,可以超越即定的星命.那完全是天方夜谭.

“那么,就交给你去处理吧.”

他点了点头,阿布罗狄鞠躬告退.


撒加突然觉得非常疲乏,一动不动的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说实话,阿布罗狄带来的消息,虽然让他对穆感到失望,有一种到底还是被背叛了的感觉,可是比起穆昨夜是和米罗一度春宵得到证实的消息来,也许前者还要比较好接受.

心中有一种灰色的物质在复苏,那是他无比熟悉的孤独的感觉.

孤独的感觉就是这样,好象药.

如果你一直吃着它,也就不觉得它苦;如果你曾经停下来尝过糖的滋味,那么它就会变得加倍的苦涩.

撒加深知这个道理,他为自己的烦躁恐慌.他有些茫然的抬起眼睛,拼命思索着什么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排遣正汹涌而来压向自己的孤独.


当一个人拥有一切,他想要的任何东西都唾手可得的时候,那任何东西都失去了意义.


撒加又置身在盛宴中恣意狂欢的人体中,他觉得头昏脑涨,看到的是怀中的美人支离破碎的面影.

他觉得有些冷,不得不抱紧温暖柔软的人体.欢笑的声音已不能打动他,他加重了手指抚摸的力度,也许只有求饶的尖叫才能让他有一丝丝阴郁的惊喜.

一切都厌烦厌烦厌烦!

在这个时候他的意识对自己前所未有的坦率,没有虚荣,没有骄傲,没有顾忌,他不断想起的是穆的名字,他象白兰花一样悦目的笑容,他如同丝弦一般纯净的嗓音,甚至他和自己作对的神情都让他留恋.他真正是自己一生最大的愚蠢的见证.

可是他现在却只想看到他,他的可爱的唯一的最大的愚蠢.

如果他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也许他真会狠狠的将他拥在怀里,也许就会用这怀抱将他杀死,穆会靠在他的胸膛前,身体渐渐冷却,一动不动,他的怀抱里有他消逝的生命,撒加几乎可闻到那晦暗的香气,死亡的暗香.

只要他现在出现在我的面前!

也许是上天嘉许撒加如此罕有的诚意,这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景.

他看到穆的身影出现在教皇厅.


那一刻撒加和穆同样吃惊,他并没有想到过穆真的仍然会回到这里来.

但是当他看到穆象个走错浴室的少年一样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时,邪恶念头立刻出现在头脑中.作为对他突然离去的报复,他知道怎样让他也吃点苦头.

撒加故意显示出对怀中美人一反常态的热情,故意用轻挑的语调说出关于男人的身体与女人身体相比较的大论,然后将脸埋进美人高耸的乳沟中,那是男人绝对无法比拟的天赋.

当然,他没有错过欣赏穆那张在瞬间变得异常惨白的美丽容颜.


撒加,竟然这样当面羞辱他!

穆用一种疯狂的意志,像将坚硬的铁板硬塞进胸口里去似的,拼命转过身,假装毫不在意,尽量用自然的姿态向殿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女子的尖叫,他充耳不闻,绝不回头.

这一切和我无关无关无关!

一个人从他身后追了上来,拉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冰冷,僵硬得象铁.

“你到哪里去?!”

那个人在他耳边冷冷的命令:“站住!”

他有些木然的转过头来,鲜红的瞳仁,狰狞的面具就在身边.

“放手.”穆毫无感情波动的说.

他想挣脱象铁腕一样扣住他的手,但那只手更紧的把他拉向自己.


“哪儿也不准去.”撒加冷冷的说:“跟我来.”

绝没有商量拒绝的余地.

穆完全没有料到撒加会抢先一步用小宇宙封住他的行动力,他几乎是被强制性地挟持着拖向后殿.


他被重重地扔在地毯上.

“你想要怎么样?”

穆抬起下巴瞪着他,青白色的嘴唇有些颤抖.

他这样一问,面具后的人,反倒有些茫然的沉默地看着他.

我想要怎么样?

看着穆羞愤得冰冷的眼神,他突然如此明明白白的意识到自己的无力.我能拿他怎么样?

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撒加叹了口气,不禁苦笑.

复仇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对自己来说,复仇是一个关于温柔的启示,而对这个人来说,却只是意味着沉默而琐碎的实践吗?

“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撒加放低了声音说.

这样的愚蠢问题,从他那威严的口中说出来时,他已经连惊愕的余地也没有了.他只觉得厌倦.无谓的纠缠真的是太累了.

只要穆老老实实的回答他,对他哪怕还剩下百分之一的真诚,他都决定原谅他.

不管他做过什么.


穆仰起脸,直视着他.

他的回答,绝不能算是优雅的复仇:“昨天晚上,我回了泽美路,我一直和米罗在一起,我们就在地板上做爱,一整夜.”


撒加在那一刻简直怒不可遏.

“真的?”他低哑着嗓子问.

“真的.”

“你为什么要说谎?!”撒加无法控制地怒吼起来.

“我为什么要说谎.”穆用轻蔑的口吻说.

撒加暴怒地脱下三重冠扔在地上,残酷的蓝色眼睛放射出血腥的光.他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呼吸有些急促,散发着类似野兽的杀气.

有力的手象铁钳一样箍住穆的脖子,将他提起来,穆几乎透不过气.

“穆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撒加的声音,慢慢地,一字一字地传过来:“请注意你对我说话的态度,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任意胡为.你不要忘了——你活着,只是因为我让你活着.”

“那你杀死我吧.”看到撒加流露出的真正的激怒的样子,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快乐.穆几乎是在笑着说:“你现在就可以杀死我,不是吗?”

“混蛋!”

他听见撒加咬牙骂道,他甚至来不及理解这个词的意思,撒加突然松开手,将穆整个强势地拥在怀中.

这一次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是穆.

突如其来的拥抱,辛酸又甜蜜.

在史昂老师之后,再也没有人那样拥抱过他.

穆惊异地抬起眼来,望着那双蓝色的眼睛.离得那么近那么近,好象就可以看到他的灵魂.


“我不会杀死你的.” 撒加狠狠地看着他.

“我活着,你就要陪我活着.”


四目相对,穆的思维突然出现暂停.

他只知道撒加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他的嘴唇重重的狠狠的压在他的嘴唇上,好象要将他揉碎一样.


我堕落,你就要陪我堕落.


穆闭上眼睛.

迷乱的承接着那些疯狂的印在他唇上的吻,他从来不曾品尝过这样深深的,绝望黯然的悲哀的嘴唇!

有一种颤栗的快感穿透了他.

无法假装,无法忘记的强烈的震撼,

有那么一时一刻,他几乎要错以为是爱情.


第十章  刹那之眼
那天夜里刮起了大风,下起了这个春天的第一场雷雨.

风吹开了没来得及关好的窗户,高高的鼓起厚重的窗帘,带来潮湿的水气.

雪色的窗纱象少女的舞裙一样展开,在空气里飘个不停.

窗帘卷起了圆桌上的青瓷花瓶摔在地上,水倒泄,月白色的忍冬花瓣散落一地.


灼热的呼吸,发烫的肌肤.

漆黑的房间里,他和他,没有点灯.只有闪电的强光偶尔照亮彼此饥渴的眼睛.

衣帛落地的悉索声,划破空气.

手指互相探索,嘴唇不分位置不分部位的落下狂吻.

在缠绵在纠结在撕咬在交融.

没有谁说话,黑暗里,只有近乎野兽的低低喘息.

力量,攻陷,占有.

激烈得就象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搏斗,欲望如此分明.

痛楚,眩晕,汗水微咸.

那感觉就象在狂风暴雨的夜晚的海上飘流,没有方向,世界激荡.

飓风卷起浪潮不断袭来,将他们淋得透湿,他们不满足,他们还渴望.

他们想攀上浪的顶峰,他们要寻找最后的最高的巨浪.


风势减弱了,大雨哗哗地落下来,雷声隐隐.

两个精疲力尽的人,在欲望的余炙下,用汗水互相润湿,象真正的恋人一样不断接吻.

疲乏一波一波的温柔袭来,就象死.

在那一刻,温柔的死是如此诱惑.


“开始爱我了吗?”

撒加在他的耳边重复着一样的问题.

穆一样的迟疑着,轻轻摇头.

“还恨我吗?”

穆犹疑着想要点头,撒加立即轻咬住他的嘴唇,让他根本无法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

撒加终于放过了他的嘴唇,抬起头来,俯视着他:“还会离开我吗?”

穆轻轻的笑了:“你害怕我离开你吗?”

撒加也笑了,低下头,再一次用浓厚的深吻堵住了他的嘴唇,在舌头与舌头交织的某一瞬间,穆似乎听到他含混的回答:“是的.”


穆闭上眼睛,伸出手臂揽紧他强健的后背.

激情象季风,卷着雨水再次席卷而来.


那一整夜他们都没有睡觉.

世界如此寂静,只有风吹过屋檐的声音,只听到急雨打在树叶上,打在窗户上,打在地面上的沙沙沙沙声.

整整一夜,只是不断的缠绵缠绵缠绵.

他们觉得快乐,真的快乐.

在某一刻他们完全忘记了一切,星命,信仰.转而膜拜不幸的宗教,不追求永恒,只为了短暂,象是追逐过眼的烟云,瞬间的快乐.

世界一片迷乱,人心一片迷乱.

那天夜里只有风雨,没有月色,就连月亮也不曾见过,这乱世中的一点奇境.


在浪潮平息的间隙,他们象梦呓一样聊着最无意义的闲话.

他们随意的谈起死,就象在说第二天的天气.

“如果你发现我爱上了你,你的心愿依然没有改变吗?”撒加笑着问:“仍然想要我死在你的眼前吗?”

“是的.”穆也笑着回答,没有丝毫忌讳.

“你呢?”他反问撒加:“你可曾设想过这个可能?”

“我?”撒加笑了:“也许我相信我们会死在一起呢?”

“我们死去的时候,星辰也会碎裂,天地也会震动,”不知为什么这时的撒加突然记起了由阿布罗狄的手点燃的那一夜罪恶的焰火,他回忆着,尽力描摹:“我们死去的时候,一定会有烈焰焚城,惊悚的美燃烧满整个天空,太阳也会失色.圣域会化作一片废墟,我们会死在一起,象是消失在火葬中,那火光也许会象阳光一样穿透地狱,将古老的西方极乐,和长生不灭的悲苦,一概吞噬.”


两个人就此沉默下来.

一道闪电突然将黑暗的房间照得透亮,在那一瞬间,两个人将对方那美丽的容颜看得异常清晰,他们的眼睛熠熠发亮,脸色却在电光中显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惨白.

光熄灭了,重新回归黑暗.

一个巨雷象要撕裂天际一样震耳欲聋.

穆颤抖了一下,随即意识象回到了身体.

“我不知道你原来还是个浪漫主义者.”他嘲笑撒加.

撒加也笑了起来:“你不是说我有双重性格吗?”

两个人都放声大笑.

在某一刻穆为自己这样毫无羞耻的大笑而感到惊讶,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他背上的十字架实在太重太重,他真的想要这一刻的快乐.

他要,这一刻的快乐.

于是那惊讶很快过去,随着穆的羞耻感湮灭在黑暗中.


那黑暗几乎是永恒的.

他们几乎都要以为时间就会永远这样下去,天永远也不会亮,雨永远也不会停,事情永远没有将来.

整个世界是一片虚无,生命,痛苦,快乐,前尘往事从身边淌过,唯一真真切切,可以感受到的,可以用手指握住的,不过就是怀中身体的温暖和实实在在的触感,反反复复的抚摸,好象能再吻多一遍,再抱紧一点,就能永远留住这一个瞬间.


然而将来总是要来到.

微微发白的东方,不过是将来投影在如今的第一个征兆.

两个人望着窗外,没了话,凝固的沉默中有缓缓的惆怅.

原来黑暗的尽头,仍然是光.

这时漫天的雨,由浓转淡,愈来愈轻,象是飘散的柔纱.

象是过往爱恨的碎枝末节,化作雾一样,笼罩在地面上.

在那一刻他们其实都嗅到了死亡的鼻息,只是他们当时并不曾知道.

他们都感觉到奇异的片刻的舒缓,以相互倚靠的姿势,好象暂时放低了某些极残酷的重压,他们那时并不懂得,在人的生命中,只有很接近死亡的时候,恩怨和负荷才会变得很轻.

撒加闭上眼睛,只是觉得,这片刻的时光,真是好.


一夜风雨,就此收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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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盐柱

经过一晚的狂风暴雨,第二天的天气却十分晴朗,依稀有淡薄阳光.

可能是因为极度疲惫,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眼圈隐隐发青.
白色的长袍在海边被美斯迪的拳风弄脏了,穆准备回白羊宫去换件干净的衣服.
他刚刚从教皇厅走出来,正好遇见米罗往教皇厅里走去.
就象做了坏事的人被撞个正着一样,穆本能地吃了一惊,看着米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而且他立即注意到,米罗的脸色不似平日的开朗,有些阴郁的看了他一眼.
穆站住了.而米罗并没有停下脚步,在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听见米罗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到白羊宫,等着我.”

一路上穆都在想米罗的那句话.
他好象有什么要同我讲的样子.
他想说什么呢?
他是觉察到什么了吗?
关于什么呢?
我和撒加的事?不,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现在的教皇是谁?
或者他以为我和“教皇”的事?
但随即,穆惊觉了自己的心绪不宁.
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境再次沦陷入痛苦和犹疑之中.
他没有想到,仅仅是米罗的一个眼神,可以让他胡思乱想这么多.他没有想到,米罗在他的内心深处,已具有这样的力量,仅仅是一个神情,或一句话,就可以打乱他思维的步调.
我在害怕什么呢?他自言自语的说,失去他吗?
这是将会导致的,最可能最直接的后果.
那也没什么啊.他对自己说,我本来就是一个人.
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不想失去他吗?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穆微微心惊.
这么多年来,米罗一直在自己身边,不知不觉就象他生活的一部份.他从来没有想过,失去米罗会是什么样子.他从什么时候起,对这一切起了留恋之心?
他觉得恐惧.
这难道就是爱吗?他突然想,那么说,我真的是爱着米罗的?
但是……那么从撒加那里感受到的是什么呢?那让人战憟的,绝望的,阴暗的力量,那几乎是揪心的快乐,那一切,是什么呢?
是疯狂吗?

有双重性格的人,可能是我.
这一个念头再次出现在他脑海里,穆真的觉得自己快要疯掉.

回到白羊宫,穆换上了一袭淡青色的长袍.
他扣着长袍精致的青玉袖扣走到窗边,窗外的景色吸引了他,他出神地望着.
青石的石板上残留着积水清净的水洼,路旁抽出懒芽的枝条被雨水洗得晶莹发亮,一只黑蝶,湿湿冷冷的栖息在枝头.
穆轻轻的叹了口气.
昨夜的风雨,不过都是过目急景,雨停风驻,望远处,天尽头仍是一片蓝天白云.

这时他听见米罗走进房间的脚步声.
他转过身来.
“啊,你穿青色真好看.”米罗一看到他就说.
穆微笑了一下,对于他外表的赞美,他听到还是会觉得有点不太自在.

他本来想问米罗,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对他说,但随即忍住了.
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对方不开口,他也不会提.
“只是脸色不太好.”米罗走近了一些注视着他:“教皇这么早就把你叫到他那里去,有什么事吗?”
这不是我想问他的话吗?穆笑了笑,随即放心下来.看来米罗还是什么也没有怀疑.
“你的脸色也不太好啊.”他转身拿出茶具动手泡茶,对米罗的问题避而不答:“你不也一早被叫去了吗,出了什么事?”
身后的米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美斯迪,他死了吧?”
米罗并不是用告诉他的口吻在说话,而是直接在问他.
穆的动作停了几秒钟,然后慢腾腾地转过身来,看着米罗:“是的.”
他并不想否认.米罗明明应该知道的事实,却还直接来问他的原因,他已经猜到了.
“是那些青铜战士杀死他的吗?”
“是的.”
穆转开了眼睛,他并不想看到米罗为了别人而流露出悲哀的神情.
“是你帮助那些青铜战士,杀死他的吗?”
米罗并没有就此罢休.
穆本来想说,我只是想阻挠他杀那些青铜而已.但是米罗的追问突然激起了他心中一阵隐密的痛楚——当年他就是为了这个人来到泽美路求他修圣衣,现在他又是为了这个人在质问自己.
穆突然不想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在这种时候他还微微笑了一下,回答道:“是的.”

米罗有些迷茫的看着穆.
他完全不能够懂得他了.现在的他,看起来是那样的冷,硬,毫无道理而且无情.
“为什么?”他不禁要问:“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也很遗憾.”穆毫不动容的说.
接着他若无其事的往茶杯中斟满清茶:“茶泡好了,可以喝了.”
米罗用掰过他的肩头,看着他:“穆,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他是我的朋友,而且,而且,”最后一句话米罗几乎是在用吼了:“被你背叛的那个人,是你的老师啊!是你最敬爱的老师啊!”
“我真是想不到,”穆皱起眉头看着泼溅了一桌的茶水:“为了那个白银战士,你会难过成这样.”
米罗怔了怔,突然愣愣的问:“穆,你在妒忌吗?”
“嗯?”穆抬起深紫色的眼睛望着他.
他不知道米罗怎么会理解为妒嫉?
他的反应看起来象是在妒嫉吗?
他有些困惑的想,那是占有欲吧.
只是因为米罗一直是他的,所以他不太喜欢看到米罗为了别人的事烦躁的样子.但是他妒嫉吗?妒嫉那个死去的美斯迪?他一点也不觉得.

“傻瓜!”米罗突然一把将他拥入怀里,揉着他的头发:“我在为你担心啊!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等于在和圣域对着干!叛逆的下场,你看看十三年前的艾俄罗斯就知道了.你知不知道我听说那个支持青铜的人是你的时候,有多么震惊?”
穆在米罗的怀里说不出话.

“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马上想来找你,结果你不在泽美路,我又赶到白羊宫,后来居然在教皇厅遇见你……”
穆闭上眼睛,他已经完全不在意米罗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温柔的感动如雪,让他惭愧自己一身污秽.
“你知不知道仙女岛的亚路比奥尼,他就是公开支持他的那个青铜圣斗士徒弟,教皇一大早就把我叫去,让我和阿布罗狄去铲除他.”米罗皱着眉头说:“出动两个黄金战士,只为了对付一个白银圣斗士,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可想而知教皇对待叛逆的手段有多强硬了.”
突然提到撒加,穆有些清醒过来:“他——让你去杀亚路比奥尼?”
“不,不仅是杀他,而且要铲平整个仙女岛.”米罗更正说:“你这次公然阻挠白银战士惩办那几个青铜,还教皇不知道会怎样惩治你……”
“这个,他已经教训了我一顿了.”穆含糊其辞.
这一回吃惊的是米罗,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对于这样的行为,教皇的反应只是“教训了一顿”.
“果然是师徒,教皇对你真的很好啊.”他感喟着:“你有时也不要太任性了.”
穆怔了一下,撒加对自己很好吗?
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对了,你知道他上次把你打伤的原因吗?”米罗问.
“你知道?”穆浮起饶有兴趣的浅笑.

“恩.”米罗点点头:“我去直接问他,他好象对我们的关系很介意.他发那么大的脾气也难怪,毕竟是老家伙了,自己宠男色就可以,却很难接受自己的弟子爱上男人吧.”
“你直接去问他?”穆对那时撒加的脸色十分感兴趣,他想象着:“你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啊,我跟他说明白,我们并不是变态,我是真的喜欢你.只是凑巧爱的人是同性而已.”
“你在教皇面前说这样的话?”穆笑了.
“是的.”米罗坦然说:“我喜欢你,并不觉得羞愧.为什么我们不曾对杀人感到羞愧,却要为爱人而羞愧?”

笑容在穆的脸上凝结,他看着他.
这就是米罗.
象石头一样坚强,象阳光一样明朗,象水晶一样纯净的米罗.

而自己却总在歁骗他.
明明知道,那是自己根本不配得到的东西,却总是要他的爱,要他的包容,要他的关心.
贪得无厌而又心安理得.
他那么好,怎么就爱上这样的我?
很长一段时间,穆都无言以对.
生命中,总是会有让人无言以对的时刻.

内疚令他感到一阵久违的忧伤,他低低的说:“可是米罗,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也许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也许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的爱……”
“啊,是吗?”米罗作苦恼状想了想,做了个鬼脸:“这个呀,到时候再说吧.”
两个人都笑了,穆转脸看着窗外,淡淡的春日阳光.

“米罗,你知道圣经故事吗?”穆突然这样问道.
“当然.”米罗点点头,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突然提到这个干嘛?

穆缓缓的说:“圣经中记载着两个犯下累累原罪的罪恶之城,所多玛与蛾摩拉,上帝要用天火将之毁灭.”
米罗想了想:“这是创世记里的吧.”
“是的.”穆微笑着继续说:“传说中亚伯拉罕曾为所多玛祈求,可是两个城在罪恶中沦陷得太沉,终究无可宽宥,”
米罗沉吟着:“你的意思,是不是说现在的圣域象是罪恶之城?”
穆微微笑了笑:“这两座城中,只有一个真正纯洁的人可以逃脱,那就是罗得.他带着他的妻子逃到了琐珥,但是他的妻子在路上回头看了一眼,化做了一根盐柱.”

如果撒加是所多玛而我是蛾摩拉.
他有多少罪,我也有多少罪.
是为了寻求躲在黑暗背后的真实,还是为了寻求根本是虚枉的幸福,我们注定幻灭.

……我们死去的时候,一定会有烈焰焚城……
……惊悚的美燃烧满整个天空,太阳也会失色……
……圣域会一片废墟,我们会死在一起,象是消失在火葬中……
……那光芒会把地狱也照亮,就象地狱中的一线阳光……

穆纤长的手指抚过米罗的面颊,轻轻的说:“米罗,你就是罗得,神唯一会宽宥的人.”
所以,可以离开我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
绝对不要回头.

米罗不解的看着他.
他不知道穆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话里有不吉祥的韵味,惨烈的阴霾的预感.
为了驱散这可怖的不调和感,他勉强自己大笑起来:“别天真了,穆,那是一个传说呀.事实上,神是不会原谅任何人的.不是吗?而且,”他扬起眉毛:“我才不是罗得那种临阵逃跑的差劲的家伙呢,要是那样,倒不如甘心化为一根盐柱.”

穆怔了一下,苦笑起来.
真是典型的米罗式论调.
但是,撒加为什么会出动米罗呢,即然派出了米罗,为什么又要加派一个阿布罗狄?
难道他还是不放心米罗,才让阿布罗狄同行加以监视?
穆暗酌着,撒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第十二章 以.色.列
“为什么决定要在西伯利亚修冰金字塔?”
见到撒加,阿布罗狄第一句话就这样问.
撒加正埋头看着设计方案,没有说话.
“为了死去以后可以做个冰冻木乃伊吗?”
没有笑,阿布罗狄继续说.
“那不是金字塔.”撒加淡淡说.
“笑话,那是什么?你的行宫?”
“它比金字塔高.”撒加想了想:“可能的话,它也许比巴黎铁塔还高.”
阿布罗狄怔了怔.
在地球的最北极,用冰修成的,高耸入云的冰塔.
“那是……”
“那会是标帜我的时代的丰碑,”撒加的手指一松,洁白的图纸轻轻散落在桌面上:“一个新的关于人与神之战的传说的丰碑.”
阿布罗狄恍然大悟,不禁微笑:“巴比伦通天塔,神眼中的罪恶之塔.”
“是的.”撒加点点头.不愧是他最合拍的伙伴,立即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那将是对神最大的,彻底的羞辱.
那是对我们的罪的旗帜张扬.

——欲望与征服,骄傲与自由.
这就是我们想要的,这就是我们的原罪.
在自我与忠诚之间,我们抛弃了忠诚,但我们从不怀念也绝不忏悔,因为我们看得比任何人更清楚.我们不愿意与命运妥协,我们无法在生生世世一再重复的轮回中梦想所谓的自由.
在神的脚下,我们选择了也许是荒诞的,也许是徒劳的努力.
我们活着,也许死去.
而我们至少这样努力过.

“听说在日本出现了一个自称为女神转世的女孩子,由那群青铜少年守护着.”
“你相信吗?”
“我相信.”撒加平静的回答.

十三年前艾俄罗斯的尸体,一直也没有找到.
这说明了什么呢?或者说,这预示着,隐含着,蜇伏着什么呢?

阿布罗狄凝视着他的眼睛.

然后他笑了.
阿布罗狄吃吃笑着,用唱歌一样的声音说道:“我们打了蛇,却没有把蛇打死——”
“是我的错,是我低估了我们的对手.”停了停,撒加接着说:“这一战终究还是在所难免.”
“下定决心了吗?”阿布罗狄问.
“是的.”撒加淡淡的说:“我有预感,最后的日期越来越接近了.”
阿布罗狄一笑:“我会感到兴奋的.”
那一瞬间他的笑容美得让人心悚.

教皇办公厅的门突然打开了.
没有经过通报,穆径自走了进来.
阿布罗狄回过头看着他.
穆有一点意外,他完全没想过会有其它人在场.
撒加好象正和阿布罗狄谈着什么,被他突然打断后两人都沉默下来,在此时穆如此强烈的感受到,沉默中两个人之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差不多可以说是亲密.
穆有些奇异的不快感,但他随即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阿布罗狄也回报以又甜又暧昧的一个笑脸:“我倒是常常听到你的消息.”
撒加开口了:“有什么事吗,穆?”
穆转向撒加:“我听说您出动米罗去消灭亚路比奥尼,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米罗?
穆看了阿布罗狄一眼,改口问:“为什么要杀死亚路比奥尼?他是忠诚的战士,绝不可能背叛.”
“背不背叛,不是由你断定的.”撒加冷冷的说:“做为战士,所要做的就是服从而已.”
“其实,你想问的,是为什么偏偏是米罗吧?”阿布罗狄慢悠悠的说.
穆看着他,正要开口.他突然转向撒加说:“我也正想问呢,为什么要把我和米罗那家伙派在一起?我一个人收拾他们足够了.”
“还是小心一点为上策.亚路比奥尼是实力最强的白银战士之一.”撒加毫无感情的说:“真正的战争还在以后,我不希望在这时候再有任何所谓的奇迹发生.”
“那为什么要是米罗呢?”阿布罗狄看着穆,笑眯眯的抱怨:“我不喜欢米罗.”
“我是叫你和他去办事,又不是让你和他去约会.”撒加回答.
“那好吧,遵命.”阿布罗狄鞠了一个躬:“我就先告退了.”

他向着穆迎面走去,毫不顾忌地上下打量着穆,似乎颇感兴趣,这个人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让撒加这样的男人也会为他失了常态,乱了阵脚?
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站了下来,看着穆,微微一笑:“你知道吗,我其实真想把你杀掉.”


刀锋一样的狠劲在阴媚的蓝色眼波中一现而过,明明白白的敌意,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穆倒不是怕他,只是突然感到某种微妙的触动,不禁有些讶异,为什么这个人会如此恨着自己?难道……
他微笑着迎向他的目光:“决斗至少也需要一个理由.如果是因为妒忌,那实在大可不必.”
阿布罗狄愣了愣,随即大笑了一声.
“是呀是呀,我妒忌得要死呢.”
他风情万种的回头向撒加飞了个媚眼,往殿外走了出去.

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转过身来:“他喜欢你吧?”
“别胡说了.”撒加从教皇座上站起身.
“我不是胡说.”穆微笑:“你难道感觉不到?”
撒加摘下三重冠放在桌上:“我从没见过比他更冷酷无情的人,他不会爱任何人.”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恨我呢?”
撒加向穆走过来: “他心里也应该一样的恨我才对.”
“也许他会爱上和他一样无情的人呢?”穆看着撒加.
“是吗?那他喜欢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啊.”撒加笑了起来.
这样的争论是没有结果的,穆停了停,换入正题.
“为什么要出动米罗?在你的罪恶里的牺牲品还不够多吗?”
“真令人感动啊.”撒加张开双臂,将他环在自己手臂中:“要是米罗知道你这样关心他,一定感动得要流泪吧.”
这个人真的可恶,就这样将他的问题轻轻化解.
“要是米罗出了什么事,我绝不会原谅你的.”
在他的怀里,穆闭上眼睛,喃喃的说.
撒加吻着他的耳际,轻声笑着说:“你本来就不会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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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链接之环
穆的呼吸在深吻之后变得急促起来.
他猛地侧过头,象从深水中浮出水面的鱼一样张开双唇喘息.
这一次,他居然没有逃.撒加打量着怀中的人想.
清淡苍白的面颊上有一种反常态的浅红,每次看到他这个样子,撒加总有一种猎物在手的不可遏止的兴奋.
那是一种男人在第一次抱半裸的狐媚女人时类似的感觉.
于是撒加揽着他向教皇那张出奇宽大的办公桌走去.
“你想做什么?”穆蓦然惊觉撒加的意图.
“你说呢?”撒加微笑.
“你难道想,在这里?”穆惊讶得张开了嘴.
“听说这样很刺激,你不想试试?”
“不行!”穆想挣脱撒加的手臂:“我们……不能在这里!”
“不会有人进来的.”撒加毫不理会.
“不行!”
穆一用力,将撒加推出几米远.

我差点忘了,这个人并不只有一张漂亮的脸而已,他随时可能使用暴力.
撒加苦笑着揉了揉被穆那用力一推弄痛的手腕.
“那么,今天晚上,我在寝宫等你?”
“不,我今天要回泽美路.”
“噢……”撒加露出失望的表情.
“告辞.”穆并不看他,微微一鞠躬,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他听见撒加在身后发出愉快的轻笑声.
穆觉得真的难堪,为什么自己会被搞得这样狼狈?

从圣域用瞬间移动回到泽美路.

白昼明显延长了.
此时泽美路仍未到掌灯时分.
“穆先生!”
贵鬼看到老师回来,立即扑上来,象个树熊一样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他这个动作,从小到大都没改过来.
“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穆问他.
“没有.”孩子在他的胸前抬起眼睛:“先生你吃过饭了吗?”
“我不饿.”穆回答.
“那想不想喝水?”孩子又问.
“不用.”穆说完,停了一停,他突然意识到,这些都应该是他说的话啊,为什么现在反倒要孩子来照顾他?
“你呢?吃过饭了吗?”穆问.
孩子点点头.

用意念穿过塔楼的墙壁,穆觉得疲倦,懒懒的靠在床上.
贵鬼看着他,突然说:“先生,要是你觉得累的话,就早点休息吧,不用理我啦.”
这个孩子,真的很聪明.穆在心里想着,闭上了眼睛,对孩子说:“好,那你也早点休息吧.”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阵,穆隐隐感到床边仍然有人,他轻轻的揉着额角说:“贵鬼,你还不去睡吗?”
身边的人发出轻笑的声音.
穆猛地一惊,这绝不会是贵鬼的笑声.
他睁开眼睛,撒加微笑的脸,在他的身边,在渐暗的天色中,美丽模糊如同幻影.

“你怎么在这里?”穆一下子从床上直起身来.
“穿过异次元空间.”撒加似乎没听懂穆的问题.
“我不是问你怎么来的!”穆皱起眉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和某一天夜里你突然在我的寝宫出现一样啊.”撒加耸耸肩:“我以为你会高兴呢.”
“我不喜欢惊喜.”穆冷冷的说:“我的地方从不欢迎不速之客.”
这家伙,好象真的生气了.撒加看着他,他不明白他在气什么.

泽美路,是穆唯一的仅存的只有他和史昂老师,而没有撒加的回忆的地方,是唯一一个不曾被撒加印下他的烙印的地方,是他感到自己唯一可以抵抗撒加的影响力的最后堡垒.然而这一切,就这样被撒加轻而易举的,毫不在意的,若无其事的,攻陷了.
这个撒加,他怎么可以毫不理会自己的意志而任意行事?!

而更让穆焦躁不安的,是象蛛丝一样从心底划过的另一种情绪.
他觉得惊喜吗?和他在一起,他是不是,其实真的感到高兴?
穆喉咙有些发干.
这样的感觉,是恨吗?
还是爱?
这是忠于自己?还是背叛自己?
象逃避什么似的,穆走到窗边,背对着他.

而撒加此时正借着越来越微弱的天色环顾四周.
这是撒加第一次来到穆真正住的地方,不免有些好奇.
前教皇弟子,白羊宫主的卧室相当简朴,一个粗重的木衣柜,一张石床,一个没有窗帘的向阳窗户,如此而已.
整个宽大的房间,连一把椅子也没有.
撒加坐在石床上,只有这张床因为十分宽大而算得上是舒服,但很快,石头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棉絮沁了出来.
“我说……”撒加用手拍了拍身下的石床,笑着问道:“这就是你第一次失身的地方?”
穆的脸微微一红,望着窗外不回答.
撒加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从后面环住他的腰.
“放手!”穆想挣扎开.
“不放.”
撒加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没那么容易被挣脱.
“快放手.”穆压低声音说:“贵鬼,贵鬼在这里!会被孩子看到的!”
“让他看吧.”撒加把脸埋在他的发丝间,低笑:“看他的老师,如此的被一个男人拥抱着.”
穆的脸色有些变了.
“撒加!”
撒加笑了出来,松开了手.
“快去吧.”他后退几步,在床边坐下:“去把那个讨厌的小家伙打发走,我在这里等你.”

穆回过头来,看着他.
他是沉下脸请这个人马上离开,或是真的照他的话做,找个理由将贵鬼打发去白羊宫?
生命中的每一个选择,每一个决定,都会在不知不觉中改变到将来的某些事情.
而穆却在做决定的这一刻,犹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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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 生与死
不是 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 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 用自己冷漠的心 对爱你的人 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 


第十四章  遥远的距离

在阿布罗狄的协助下,解决亚路比奥尼变得异常的轻巧无趣.

米罗丝毫也不欣赏阿布罗狄的手法,先用魔宫玫瑰的迷香让敌人失去战斗力,再轻轻松松一击致命.

亚路比奥尼是难得的实力强劲的对手,米罗本期望着与他来一场硬对硬的决斗.于是他只好把不满发泄到整个仙女岛上,激荡的小宇宙在瞬间让不幸的岛屿山崩地裂.

本来就是一个无比恶劣的不毛之地,在经过这样的浩劫后,彻底变成一片焦土废墟.


摧毁,原来就是这么容易.


这样的胜利米罗感觉不到丝毫快乐.


任务完成,阿布罗狄就立即与米罗分道扬镳了.他赶着回教皇厅报告经过.

米罗却提不起一点儿兴趣回圣域.

他漫无目的的抬起头看着天边的丝丝白云,有一种怅然若失的心情.他很想找人喝一杯,但随即他改变了主意,他发觉自己其实更想见到穆.


去到泽美路的时候天色尚早,圣衣墓场浓雾依旧,却不见死灵徘徊.

这么多年来,这里是米罗来得熟了的地方.

只是这一次,他觉得有些奇怪,难道穆和贵鬼都不在公馆?没有丝毫念动力驱动鬼魂的迹象.

他穿过浓雾,往深处走去.


“外面好象有人.”

穆睁开眼睛,眼底残留着迷醉的余韵.

“没有.”

撒加的声音低低的浮了上来.

“我感觉到了.”

“我没感觉到.”

撒加的体温透过皮肤,温暖地包围着他.

穆有些恋栈地闭上眼睛,试着放松自己.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的确有人进来了.”

真是神经质的家伙!

“别胡思乱想了.”撒加逐一吻着他的手指说.

就象蓦然警觉的猫一样,穆抽回了手,直起身子.

“我得出去看一看.”

他抽过自己外袍,很快地象烟雾一样消失了.

“啊——”撒加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用双手枕着头,仰面躺下.


穿过浓雾,走近塔楼.

米罗突然看到穆象精灵一样出现在面前.

两个人的表情同样吃惊.

“穆!原来你在这里啊!”米罗意外的扬起眉:“我还以为这次我又要白跑一趟呢.”

穆好象是刚刚才睡了觉起来的样子,头发松散着,长袍的腰带随意的系着.

“奇怪,为什么一点你的小宇宙都感觉不到?”米罗继续说:“也没有一点念动力的迹象.”

穆看着他不说话.

“贵鬼呢?他不在吗?小家伙在白羊宫?”

穆脸色异常苍白,只是看着他.

“怎么了,穆,你不舒服吗?”米罗有些疑惑地打量着他.

穆的皮肤本来就很白,可是现在看起来,简直毫无血色,好象连耳轮都白得透明.

“穆?”

米罗伸出一只手,想轻轻的抚一抚他的发际.

穆象被火灼一样神经质地抖了一下,后退了一步.

米罗愣在那里.


米罗不是和阿布罗狄去了仙女岛吗?他为什么会突然来这里?任务完成后,他没有直接回圣域?穆呆呆地看着米罗.

他本来想对他笑一笑,想象平时一样和他聊两句然后找个借口让他离开,他想让自己镇定下来若无其事,他的头脑异常的清醒,无数念头在其中转来转去,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知道自己要小心应付,可是他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脸上的肌肉象僵硬了一样,竟然无法挤出一个微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这是穆真正的噩梦,最害怕的事真的无可避免.

总会在有生之年,如此狭路相逢.

这时一个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打破了两个人这异样的对峙,打破了这许多年来微妙的平衡,彻底打破了米罗天真的以为的世界,而在那里,穆几乎,曾是幸福的.


撒加在床上等了一会儿,隐隐听见塔楼下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

很自然的,他从宽大的窗口探身出去,问道:“穆,你在说话吗?我听不清楚.”


穆和米罗同时抬头向上望去.

蓝色的发在高原的晨风中,象旗帜一样舒卷飘扬着.


那个声音,是米罗从小到大,十三年来听得熟悉无比的声音.

那是,面具下的,属于教皇的声音……

笑容从撒加的脸上消散了.


他的眼神变得凌厉透明,是狮子盯着猎物的眼神.

他与米罗,就这样远距离互相凝视着.

过了一会儿,米罗微张的口中,有些困惑地发出轻微的声音:“……撒加?”


十三年前,人马座的叛变,双子座的失踪,穆突然离开圣域,黑暗圣斗士突然作乱,圣斗士之间开始私斗……

所有的事一瞬间全部涌到头顶,米罗心乱如麻,一下子理不出头绪.不,也许正是因为答案太明白简单的摆在面前,反而直接得让人无法相信.

米罗的手有些颤抖.

慢慢地,他的眼光回落到穆的身上.

看到他的目光,穆打了个寒噤.

他现在看他的眼光却好象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米罗,我打算搬回圣域……”

“你和你老师和好了吗?”

“也许吧.”

……

“穆,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没有.”

“那么,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好吗?”

……

“穆,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

穆你在想什么,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穆什么都不对我说,穆我越来越不懂得你了……

突如其来的激情,激情过后的空虚,若有所思的沉默,似是而非的遥远的微笑,如此明显的冷淡,两人相拥的夜晚,越是依偎越是孤独……这不是我想要的爱情,我越来越不懂得你了穆.


就象在整个人沉到海底,没有空气,身边的气压象水一样,米罗无法呼吸.

他们就这样相互凝望着.

面对着这个自己自少年时就深深迷恋的人,米罗一伸手就可以触到他的头发他的脸颊,可是他无法.

短短的不到两尺的空间,是真正的天涯,是他终其一生再也法跨越的万丈深渊.


“米罗,也许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的来爱我……”


“这就是一切的答案吗?”

凝视着穆,米罗艰难的问.

沉默了一会儿,穆的声音艰涩低哑:“不,这只是答案的一部份.”

“那么全部的答案呢?是什么?”

穆闭上眼睛.

所有的往事象潮水一样倒灌入心里,太多太汹涌了,他根本无法回答.

“算了.”米罗摇摇头:“所有的答案里,我只想知道一个.这辈子我也只问这一次:你爱我还是爱他?”

穆的耳边只听到轰的一声,他几乎站立不稳.


你爱我,还是爱他?

我爱他吗?我爱他吗我爱他吗?……

“不,我不爱他.”握紧拳,穆用尽全身力气:“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杀死他.”

米罗有些怜悯的看着他.

“那么我呢?”停了停,他问:“穆,我想听实话,你曾经可有爱过我?”

穆近乎绝望着望着米罗.

说一句轻轻的“爱过”是多么容易,用一句轻轻的“爱过”来了结这么多年的一切是多么容易.可是穆做不到.他已经欺瞒着他那么多年,这最后一次,他不能.

哪怕会伤害他,也不能再欺骗他.

穆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想失去你.”


在高原的风中,米罗的心凉了.


透过深紫的瞳目,记忆穿过时间,回到很多年前的一个清晨,就是在这里,那时他仰着头,看到一个皮肤雪白,穿著火红色长袍的少年,背对着朝阳,坐在高塔上,明艳不可方物,溶银般的头发灿然生光.

他听到他轻轻的叹息,他从不知道自己是先爱上那天使般的声音,还是先爱上那虚幻似的人影.

过了这么多年,眼前的穆,早已不是当初自己爱着的那个不谙世事,离世出尘的纤秀少年了.

又或者,那样一个的穆,根本就只是在自己心里活过.

只有那把纯净得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从始至终没有改变过.

“可是,我们已经失去彼此了.”米罗终于笑了,笑容极其酸楚:“在很久以前,在我们还都不知道的时候.”

而我们,只是握着冰冷的余烬,傻傻的不舍得放手而已.


穆的视线白茫茫的一片模糊.

——我不知道我是否爱你,我只知道我不想失去你.

这就是他全部的,最真实的感受.

他知道米罗不懂.没有人能懂.

——我只知道我宁愿失去双眼,失去手足,失去生命,也不想失去你.

他没有说.

因为这一切,在此时此刻,已经毫无意义.没有谁会想要知道.

我并不求你留下.

我早就说过,可以离开我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


穆不敢开口,他怕他一开口,眼泪就会终于忍不住流出来.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他不能再失去尊严.


“还好你没有说对不起.”

米罗也没有看他,望着远处,勉强笑了笑:“那是我现在最不想听到的话.”

还有什么是比道歉更虚伪更伤害对方的话呢.

回答他的只是沉默.

“嗨,你知道吗,”米罗转过脸来,用尽量轻松的语气笑着说:“说实在的,我不觉得他比我帅.”说着他撩了撩前额的头发,他一向自以为这个姿势很帅.

穆很想配合他笑一笑,可是嘴角的肌肉只是牵扯着跳动了一下.他立刻侧过头去.

他绝不允许自己哭.


一只手轻轻放在穆的肩上.

穆回过头,是撒加.

撒加唇边绽开着一线沉着的微笑,拍了拍他的肩,温柔的说:“给我几分钟,让我和米罗谈谈好吗?”

穆好象这时才突然醒悟到某些事,他望望撒加,立刻转头看着米罗:“你们……”

沉静的脸上欲言又止的忧惧,那神情很难说清是在担心哪一个.

米罗撒加看在眼里,各有一番滋味感悟在心头.

撒加微笑着,朝他点点头:“你放心.”


第十五章  WITHOUT YOU
15-1


看着穆的身影退开,撒加回过头来.

米罗紧盯着他,那表情相当复杂.

“仙女岛的事办得怎么样?”撒加突然开口问.

“没有意外.”米罗机械的回答.

“阿布罗狄已经回圣域了?”撒加继续.

“是的.”米罗说着,突然觉得真的滑稽.他们依然在重复着十三年来的对答,就好象在做一个名为“教皇与下属”的游戏.

这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能纹丝不乱,象真正的教皇一样气定神闲,绝不是一般的狠角色做得到的.

撒加看着米罗,突然微微一笑:“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

“跟随我或者背叛我?”撒加平静的说:“决定要干脆.知道结果我比较好调整步伐.”

两人互相凝视着.

天地异常安静,风有点冷.


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

米罗突然笑了起来.

撒加淡淡的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米罗才止住笑,看着撒加:“如果我不服从你,那你会怎么做?杀掉我再给我加上一个叛徒的罪名,就象十三年前你对艾俄罗斯做的那样?”

“我会很为难.”撒加回答:“我并不愿意那么做.”

米罗有些讥峭地扬起眉,正要开口,撒加接着说:“穆曾经对我说过,要是你有什么事,他不会原谅我的.”

突然听到,米罗的头微微一晕,过了一会儿,他问:“他……真的那么说过?”

撒加看着他:“我不想让他更恨我,也不想看到他痛苦.”

米罗抬起眼,望着撒加的眼睛:“为什么,你是真的爱着他吗?”

撒加笑了一声,说:“这个,不是你我之间的问题吧?”

“的确.”米罗低下头,笑了笑.他踢了一下石头:“这个傻瓜,谁要他为我求情.”

撒加静静的打量着他,突然说:“我是不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告诉你这些?”

米罗抬起头.

“我想,你不知道也许比知道心里会来得好受些.”

米罗注视着他,撒加的目光没有闪烁,平静的迎向他.

“别把我当傻瓜,撒加.”

一丝嘲弄的笑意出现在米罗嘴角,他冷冷的看着撒加.

“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不是吗?你明明知道,知道……”米罗的声音好象在胸腔中哽了一下,他无法再往下说.停了停,他接着说:“你的意思,我清楚得很.”

“哦?”

虽然仍然带着笑意,但撒加看着米罗的神情有些变了,隐隐带着残酷剽悍之色:“这么说,你还是要选择与我为敌吗?”


云淡淡的从高空上流过,象往夕故事的影子.

从这里开始,从这里结束.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吗……穆是个非常寂寞的孩子.”

米罗仰着脸看着如烟流云,突然开口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希望能够让他快乐起来,可是……”

撒加不明白为什么米罗突然改变话题,他默不作声.

“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知道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只是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

……我是爱着穆的.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希望能够成为他所希望的那个人,想要温暖他冰凉的生命……

……可是,我也有我的极限……

“放心吧,撒加.”

“我不会与你为敌.”

这就是我所能爱他的极限,我无法再付出更多了.

米罗笑了一笑,声音有些低:“你不想让他再恨你,也不想让他更痛苦,我又何尝不是一样?——这就是你讲这个故事的目的,对不对?”


沉默了一会儿,撒加莞尔一笑:“聪明的人.”

“但我也绝不会向你宣誓效忠.”米罗摇摇头:“我会守卫天蝎宫,因为这是我的使命.我绝不会让敌人通过我的神殿,但这绝不是为了守卫你而战,我也不会再听命于你.”

撒加微微点头:“那已经很够了.”

“至于你……”米罗看着他,眼神有些怜悯:“虽然我并不关心你的命运最后会如何,只希望最后伤害他的人不会是你.”

撒加的眼睛微微灰暗了一下,他微笑:“当然,我会努力让他觉得好受些的.”

“谢谢.”


在米罗转身离去的时候,撒加叫住了他:“米罗.”


第十六章  两个契约
16-1.一个契约

撒加不在教皇厅.

阿布罗狄沉着脸从教皇厅走出来,黄金圣衣坚硬的鞋跟与青石地面撞击,发出清晰的响声.

——他到哪里去了呢?

消灭了亚路比奥路之后,阿布罗狄并没有感到有丝毫的松懈,他知道战争才刚刚开始,不,这也许连战争的前炮都算不上.所以他立即赶回圣域来报告,希望听听撒加今后打算怎么做,想不到却扑了个空.

——可不要是同白羊座在一起.

阿布罗狄阴郁的想,在这种时候,想不到他比自己还要不紧张.

下了几级台阶,他突然看到前方巨蟹座的迪斯马斯克正通过双鱼宫,慢慢拾级而上.

阿布罗狄在石阶上站住了.


阿布罗狄从不相信女神的圣斗士必是正义之师这一说法.倘真如此,那么迪斯马斯克就绝不会得到黄金圣衣.他既为人凶残,又生性多疑.所以说到底,决定一切还是实力.

即使在黄金圣斗士中,迪斯马斯克也毫无人缘.从前的教皇史昂将他管束得死死的,所以从小到大,他看上去都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换了撒加,却乐得利用他的心狠手辣,很多棘手的事都交给他去办.比如几年前教皇派他去收伏幽灵战士,他却血洗幽灵岛,在一夜间将岛上近百个幽灵战士尽数歼灭,让他们真的全部做了幽灵.撒加又好气又好笑,只好将一套幽灵圣衣赐给了白银战士萨尔拉的妹妹姬斯坦,让她带了一批圣域的杂兵去重建幽灵战士.

阿布罗狄自己和迪斯马斯克打过几次交道,也许还有一两次机会共度春宵……阿布罗狄记不太清了.因为对于象他们这样的两个人来说,实在毫无交情可言,就算上过两次床,也不过是过眼烟云,互不拖欠.

不过,现在并不是他守宫的时候,也并不曾听说撒加有传唤,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会突然来到圣域呢?

阿布罗狄居高临下的冰冷的打量着他,思酌着.这时迪斯马斯克抬起头来,他也看到了阿布罗狄.


“好久不见了,迪斯马斯克.”

阿布罗狄迅速将不安的感觉压到心底,浮起他招牌式的暧昧浅笑.

“好久不见.”迪斯马斯克看着他,慢慢的走近.他的皮肤微黑而脸颊异常瘦削,线条很硬,不笑的时候看起来阴沉,微笑的时候显得阴险.

此时他就是带着这样一个可怕的微笑走近阿布罗狄,他显然已经注意到阿布罗狄身上穿着的黄金圣衣,狭长的眼睛迅速扫过:“啊,你有任务啊……”

“已经完成了.”阿布罗狄微笑着说:“你也是来见教皇的吗?教皇在默想,任何人都不见.”

“是吗?”迪斯马斯克在他身边站下,泛着青色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阿布罗狄.要是换一个人的话,一定会被他这样的眼光吓得逃跑,阿布罗狄无所谓的眯起眼睛,笑眯眯的回望着他.

“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向教皇报告,一定得见见他.”迪斯马斯克继续往前走.

“重要的事?”阿布罗狄停了一下,转身追上他,和他并排前行:“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就行了.我来向教皇报告.”

“这个事我恐怕得亲自向教皇陛下报告才行.”

“我说过了,教皇在默想,现在谁也不见.”

“可是他会见我的.”迪斯马斯克若无其事的说.

说着话,两人已经走进教皇厅了.迪斯马斯克熟稔地走向教皇的默想室,阿布罗狄微微有些变色,只要一打开那道门,他就会发现教皇根本不在圣域,他该如何解释教皇的神秘失踪呢?象迪斯马斯克这样奸滑的家伙,会不会趁机兴风作浪呢?撒加回来后,该怎样收拾这场风波呢?

“迪斯马斯克,究竟是什么事?”他微笑着抢前一步,转过身,挡在迪斯马斯面前.

迪斯马斯克怔了一下,打量着他,阿布罗狄穿着的是黄金圣衣.

迪斯马斯克微笑了一下,说:“那好,不见教皇也可以,请让我见见女神吧.”

阿布罗狄一呆.

迪斯马斯克接着说:“十三年来,传说中一直在圣域的女神呢?我想见见她……”

停了停,阿布罗狄失笑出声:“你是什么身份,凭你也想见女神?”

“我是守护女神的最高圣斗士,黄道十二星座的战士.”迪斯马斯克慢慢的说:“阿布罗狄,我是什么身份,你就是什么身份.”

果然,来者不善啊.

阿布罗狄的心一沉,他是听说了什么吗?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呢?

“嗯……你说得对,有道理.”

一个甜蜜的笑挑起在阿布罗狄的嘴角.

他虽然还是笑着,可是眼波中凶光一闪.

迪斯马斯克暗暗提升着小宇宙.

只是想不到,阿布罗狄那张美艳的脸露出杀机时比任何人都更阴森恐怖.


一阵吵杂的喧嚣声突然从教皇厅外传来,打破了对峙的两人之机一触即发的杀气.

一个杂兵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一看到阿布罗狄立即跪下.

“阿……阿布罗狄大人!”

“为什么这么吵?”阿布罗狄皱起眉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是……是水晶战士,不知为什么,一定要见教皇.”那杂兵鼻青脸肿,看来已经被揍过一顿了:“我们拦不住他……”

阿布罗狄勃然大怒,他这是在凭武力闯宫吗?!

但他只是笑了笑,飞快的瞄了一眼迪斯马斯克:“咦,今天怎么回事,要见教皇的人这么多?”

说着他看也不看迪斯马斯克,径自向教皇厅外走去.迪斯马斯克望了那下垂的巨大帘幕一眼,在教皇的积威之下,到底还是不敢伸手去掀,于是不由自主的跟着阿布罗狄向宫外走去.

再说,那个水瓶座的弟子落到阿布罗狄这种人手里,会有怎样的下场呢?迪斯马斯克对这件事也的确充满好奇.

那一定非常非常的,有趣.


“阿布罗狄大人来了!”

阿布罗狄金光灿烂的铠申出现在阳光下,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杂兵象见了救星一样大叫起来.

还有一大群杂兵拿着兵器,将水晶战士团团围在中央,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这是怎么回事?”阿布罗狄冷冷的看着水晶战士库里斯达:“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

迪斯马斯克不动声色的站在阴影的角落,静静的看着库里斯达毫不畏惧的仰起头,向着阿布罗狄:“我只是想要见教皇而已,为什么圣域的刀剑要对向守卫它的战士?”

“很好,你是战士.”阿布罗狄好象是十分赞赏的点点头:“即然是战士,就要知道服从命令.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教皇是不会见你的,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就可以了.”

库里斯达静静的望着阿布罗狄,阳光下,晶石一样的眼瞳坚定而清澈,他慢慢的说:“我要见的是,教皇.”

真不错,有胆量.迪斯马斯克的鼻子简直可以闻到血腥的预感,他差点没笑出来.


果然,阿布罗狄眼睛眨了一眨,笑了.

“啊,很执着啊……这可不好办……”他向前走了半步,微笑着说:“那么,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吧,要是你可以打倒我,自然也就有资格见教皇了.”

库里斯达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握紧拳.

“没用的家伙们.”阿布罗狄刀锋一样的眼神扫过一众杂兵:“不想死的,就快滚开.”

“是!谢谢阿布罗狄大人……”众人早吓得脚都发软了,屁滚尿流的四下散开.

阿布罗狄的眼波微动,转向库里斯达.

强大的压迫感,随着那冰冷的眼神,一瞬间象海啸一样袭来.

库里斯达的心狂跳不止.

……这就是黄金圣斗士的杀气吗?

阿布罗狄面带微笑,慢慢的走向他.

和卡妙老师同样级别的人,拥有和卡妙同样强大的小宇宙……那是,这个宇宙中最接近神的力量,那是,根本没有可能战胜的力量!

库里斯达咬紧牙,摆出格斗的姿势.

阿布罗狄轻柔的抬起手,美丽,优雅,光华有如月神.


“等一等,阿布罗狄.”

就象穿过时空一样,带着三重冠的教皇突然静无声息的从教皇厅走出来.

所有的人都呆了一下.失望的丝一瞬间掠过迪斯马斯克的心脏,他本来以为可以看一场好戏的.

在那里的几个人之中,感到最意外最放松的应该是阿布罗狄,他差点没大叫出来,刚才你这家伙跑到哪里去啦?!

但他瞬间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单膝下跪:“教皇陛下.”

“水晶战士要见我,我就在这里.”教皇望着库里斯达,缓缓的说:“你有什么事要禀报吗?”

听到提到自己的名字,库里斯达立即屈膝跪下:“我想请问一下教皇陛下,为什么要在西伯利亚修冰的金字塔?”

“这是圣域的决定,我不需要向你解释.”

教皇平静的说,听不出他的语气.

但是那压倒一切的王者之气,深不可测的危险气息,让跪在他脚下的库里斯达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库里斯达咬了咬牙,努力地继续.

“可是,圣域派向西伯利亚负责修建的人,对当地的百姓十分凶狠……我不明白,教皇陛下,我们圣斗士不是负责保护在那里的百姓的吗?为什么圣域要做这样暴力不仁的事呢?”

这下子连阿布罗狄也愣了愣.

以他的身份,并不太清楚下面的人在外的所做所为.

教皇沉吟了一下,慢慢的说:“所以,就为了这个,你不惜闯宫来见我?”

闯宫?!

这句话象霹雳一般在库里斯达耳边炸响,库里斯达全身一震,仰起头:“我,我并没有……”

他突然顿住了.

四周丢散一地的兵器,青石地上还凝着不知是谁的鲜血,血泊中还有几粒断裂的牙齿,在阳光下白亮刺眼……这些,全都是他刚才亲手打下的,教皇厅的侍卫们的……

“修冰金字塔是我的命令,也就是女神的命令,你所要做的,只是服从吧?”教皇俯视着库里斯达:“可是你现在跪在这里,就是想说,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对不对?”

“我……我……”

冷汗,一滴滴从发间渗出额头,库里斯达说不出话.

“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胆量?是谁给你这样的权利?”

教皇的声音始终很柔和,而库里斯达只是觉得恐怖.

“你的老师卡妙吗?他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不!不!”

恐怖!

象寒气一样暗暗丛生的恐怖!

“还有你的那个青铜徒弟,也很不安份呢……”

撒加慢慢的在他身边踱了几步:“你说,我应该怎样处置你才好呢?”

库里斯达毫无知觉地抓紧自己的喉咙,全身颤抖,说不出话.

阴冷的恐怖感觉,从皮肤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渗入身体.无隙不入.

心脏好象也被恐怖完全抓紧了,眼前的这个人,就象是宇宙中的黑洞,要将一切一切,全部吸入他无边无际的黑暗恐怖中去……

他不是可怕,而是完全的—— 罪恶 .


迪斯马斯克在那一刻忘记了呼吸.

阿布罗狄在那一刻心醉神迷.

纯粹,美丽!

这就是力量!

宇宙中最强大的,绝对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力量!

——凌驾于一切之上!

时间,

空间,

灵魂,

意志,

信仰!

在撒加出拳之前,没有任何的预兆,但在瞬间他就爆发出匪夷所思的巨大力量.在那一刹那,没有任何人看得清他的动作,而只感觉到力量,那光明与黑暗的交织混杂的力量,暴烈地迎面袭来!每个小宇宙也被激荡而起的共鸣——

拥有这样绝对完美的力量,是的,你就是主宰,你就是神!


天空在旋转,石柱在旋转,台阶在旋转,世界在顷刻间颠覆.

最后一丝意志从库里斯达虚弱的眼神中消失.

太阳已经发黑,海水全变成黑色,连吹过的风也是黑色的.

唯一的红色……

只有面具上那一双瞳仁,透出滴血一样的鲜红.

茫茫天宇中,那血红的瞳仁凝视着他,神一样的声音在脑海中盘旋:

“水晶战士库里斯达,你愿意服从我,誓死效忠于我吗?”

嘴唇微张启,干涸的喉咙中发出空洞的声音:“——我……愿意……”

“那我派你去西伯利亚,负责冰金字塔的修建工程.并且,消灭圣域的叛逆——白鸟座等五个的青铜圣斗士.”

“是.”


迪斯马斯克全身冷汗,站在阴暗之中.

他不敢想象,如果当时自己果真掀起了默想室的帘幕,那此刻象行尸走肉一样的人一定就是自己.

躲藏在阴暗中的他本来以为教皇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谁知道那鲜红的瞳仁随即转向自己的藏身之地.他膝头一软,立即跪了下去.

“迪斯马斯克,我并没有传召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教皇陛下,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来禀报.”迪斯马斯克苶敬的声音说:“我听说在日本有一个少女自称为女神,与五个青铜圣斗士一起,妄想挑衅圣域的权威……”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而且其中两人都是黄金圣斗士的门下,尤其是五老峰的老师……”迪斯马斯苶顺的说:“听说他们已经打败了几位白银战士了,我特地来看看,有什么可以为教皇陛下效劳的地方……”

这个奸滑的家伙.

阿布罗狄在心里冷笑一声.

他一定是听到什么风声,到教皇圣域产生怀疑,特地来圣域打探,以便见风使砣的吧?这个自不量力的东西,他以为凭他的力量可以挑战撒加吗?可是刚才,亲眼看到了撒加所拥有的那种超越一切的强大力量,折服在撒加那天赋式的暴戾霸气中,他一定坚信教皇是不可战胜的吧?

教皇背负着双手,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那么,对于那些传闻,你相信吗?迪斯马斯克.”

“不相信.”迪斯马斯克坚决的说:“我迪斯马斯克,只愿誓死效忠教皇陛下.”

“这就好.”带着面具的人淡淡说:“天底下绝没有第二个阿西娜女神.现在女神明明就在圣域,在教皇厅后的阿西娜神殿.你想见见吗,迪斯马斯克?”

“不想.”

我还需要见什么女神?

迪斯马斯克抬起头来,眼睛象淡青的鬼火一样幽幽燃烧.

“在我迪斯马斯克心里,力量才是我信奉的神.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的教皇您,就是我所追随的一切——您就是我唯一的神.”


面具毫无表情的凝视着他,过了很久很久,慢慢地伸出一只左手.迪斯马斯克近乎虔诚的捧住那只苍白的手,苶苶敬敬地送到唇边,吻了一下.

就此,将灵魂盖下契约的烙印.

…… ……


迪斯马斯克已经退下很久了.

撒加站在教皇厅前,任凭从远方大海传来的风掀起黑色的长袍,翻出白色的底襟.

“你在担心什么?”

阿布罗狄看着他望着水瓶宫发怔,问道:“那个法国人吗?”

“不,”撒加在面具后笑了一下:“这个我并不担心.”

“我会多留意一下的.”

“我只是在想他那个徒弟……很有勇气的战士,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可惜?”

阿布罗狄回答:“我从不知道什么叫可惜.”


果然,是他会说出的话.

撒加笑了起来,转身向教皇厅内走去:“等一下你去把艾欧里亚给我叫来.”


16-2.另一个契约
泽美路的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

穆半躺在石床上,靠着窗边出神.

高原又冷又深的夜幕,无声无息的缭绕着他,时间的流逝对他来说,好象已失去意义,他甚至不太清楚撒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就那么呆呆的坐在那里.哭过的泪痕早已干了,郁积的感情好象也随着眼泪而离开了身体.

他觉得很疲倦.再怎么心思灵动的人,也总会有疲倦的时候.现在他只想好好的休息一下,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只是呆着.


无意义的浪费生命,时间过得最快.

天好象转瞬就亮了,本来深红一线的天边,突然就换上了满山遍野金色的阳光.

穆抬手挡住眼睛,眼睛又干又痛,手指触到额头,才发现指尖冷得象冰.在某一瞬间穆想到米罗的身影,高原的寒夜,分享温暖的体温总是让人觉得安心.

可是他离去了.

不过,那也没什么.

他不会再回来了.

穆微笑了一下.

那也没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哭过的原因,喉咙非常痛.

穆慢慢的起身想去倒一杯水.这时他的小宇宙却感知到五老峰老师的声音:

“穆,请你立刻来我这里.”

出了什么事吗?

属于战士敏锐的触觉让穆的手抖了一下.

“迪斯马斯克的小宇宙……在接近……”

“是,我马上就到.”

五老峰的老师是史昂老师生前的战友,穆从不违逆他的命令,就象遵从史昂老师的命令一样.

只是他不明白,迪斯马斯克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对天秤座老师出手……但如果这是教皇的命令……

——连黄金战士也出动了,撒加这次真的要背水一战了吗?

穆的头微微一昏.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原来是如此疲惫不堪.

好象泥人一样,水份在蒸发,他渐渐干裂,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粉身碎骨的那一日.

如果可以就此碎掉,倒也不错,可是,在那之前,只得煎熬.


“迪斯马斯克,就让你我来掀开这次大战的序幕吧.”

十三年后,白羊座的黄金圣衣第一次重新穿在身上.

如同有呼吸的金属亲密精恰地贴着肌肤,力量轻盈而饱满,那感觉实在让人沉醉.

迪斯马斯克的小宇宙强大得诱人,属于火象星座的潜藏在灵魂最深处那好战的天性,在外界的诱因下番然觉醒.

本能排开一切属灵的困扰,那一刻他是真的按捺不住心潮激荡地渴望着力量与伤害,血与胜利.

可是迪斯马斯克退缩了:“你当我是傻瓜吗?我再笨也不可能与两名黄金战士为敌.”

那一刻穆有点吃惊,他从没想过黄金圣斗士原来也可以选择不战而逃.

在战败或胜利之外,原来还有第三种选择——放弃.


迪斯马斯克的身影消失了.

“穆,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转过身,此时他已是平常那个温和斯文的穆先生了.

他微笑着向老师请安:“不,很久没有来向老师请安,是我的疏忽.”

二百多岁的老人,安详地坐在瀑布之前.

“圣域的情况,相信你已经知道了.”

穆愣了一下,老师的话说得含糊不清,他不知道老师指的是什么情况.不敢妄猜,也不敢贸然回答.

“前一阵子的事,真是辛苦你了.”

上一代的天秤座战士,此时已是须眉皆白,好象再也没有能惊动他的事,他的神态异常安祥.

穆微微心惊.他实在拿不准老师到底在说什么,前一阵子的哪一件事?帮紫龙修圣衣?还是阻止白银战士杀死天马座?老师的话若有所指,他知道了黑暗圣斗士的事吗?不,不可能……他绝不可能知道.

最大的疑惑在于,他知道教皇的事吗?他知道得有多少?这十三年来,他一直无动于衷,是真的毫不知情,抑或是等待时机呢?

无数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但穆只是保持微笑,也模棱两可的回答:“我所做的,都是本份而已.”

“只是我没想到,教皇连我这里也派来了刺客.”

老师微微一笑,那笑容看不出是不是有些嘲讽.

“我倒觉得,迪斯马斯克,可能是他自己想在教皇面前邀功.如果真是奉教皇之命来的,他不会就这么轻易离开……”话还没说完,穆突然顿住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完全没有经过多余的思考,为撒加辩解的话如此自然的就说了出来.

他的心砰砰乱跳.

我一定是疯了.

老师倒是毫无查觉的样子:“可是,紫龙他们青铜圣斗士与圣域这一战,始终在所难免……他到底是我的弟子……”穆静心听着,他不明白老师究竟想说什么,只是暗自揣测.

但是老师突然换了个话题:“时光过得真快啊.当初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在史昂的怀里,连话也不会说,可是现在,却已经身披黄金圣衣,成为白羊宫的守护者……”

老师似乎无限感慨.

他突然提到当年的事,穆不知该说什么好,但是从他的口中说出史昂这个名字,穆心里突地一痛.

眼前这个人,大概是天下唯一有资格直呼那个高贵的名字的人吧.

好象看着很远很远的往事,老师的目光专注而宁静:

“如果我的弟子不得不与教皇为敌,我并不怪他,我相信这不是史昂愿意的.我想他也一定明白,过往的一切,我是天下最不希望看到它发生的人.”


就象有一个发热的硬块堵在穆的胸口,穆咬着牙想要将它硬吞下去.

童虎与史昂老师的过往他已无迹可寻,可是他自己呢?这个彻底被史昂改变了一生的人呢?他真的想放声大喊出来,我才是天底下最不希望看到那一切发生的人啊!

可是他依然只是温和的微笑着,回答道:“是.”


童虎明澄的眼睛凝视着穆.

“已经发生的,你我已无力改变,以后将要发生的呢?穆,当初拿到白羊座黄金圣衣时史昂可有教导过你圣斗士的荣誉?”

什么是已发生的?什么是将发生的?

老师一再提到史昂的名字,是无心,还是刻意要将“教皇”与“史昂”区别开来?

天秤座老师的话依然若即若离.可是他的意思,穆已经完全明白了.

穆微笑了一下.

“请老师放心.”

穆这样说着,突然想到那个蓝色的名字,心突地一阵熟悉的抽痛,隐秘而游动.那是硬生生缝合心中的伤口时,丝线穿过肉中的感觉:“我——白羊星座的穆,在此对天为誓,只为守卫女神而战.绝不辜负史昂老师和您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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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仿佛有玻璃海,其中有火搀杂.
又看见那些胜了兽和兽的像并它名字数目的人.
都站在玻璃海上……


第十七章 玻璃海
17-1. 狮子
几场大雨之后,爬壁虎的叶子被洗得青翠发亮.饱饮雨水的牵牛花枝叶茂盛缠着橄榄树,开了一树紫花色的喇叭花.雅典卫城下的小村庄里,家家户户门前的玫瑰开得奼紫嫣红.
浓绿的橄榄树叶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片一片白亮刺眼.迎面吹来的海风夹杂着大量的水汽,潮湿而熏热.
爱琴海的夏季开始了.


一个洁白的信封摆在教皇宽大的的书桌上.信封上用有些稚拙的花体拉丁文写着:
希腊圣域  教皇亲启
字体很工整,笔迹却透出孩子的稚嫩,一望而知是出自少女的手迹.
撒加将它拿在手里,近乎无意识的把玩着它,凝视着它出神.


他今天本来就有些心神不宁.
艾欧里亚奉他之命去日本消灭那几个青铜已经着不多有一个礼拜了,可是至今音讯全无.他忍不住想起临行前米罗的忠告,艾欧里亚到底是艾俄罗斯的弟弟,这其中会不会起什么变化……他突然没有了把握……米罗当时的劝告也许只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可是足证米罗对自己并无敌意.虽然这也许只是看在他们相同爱着的那个人的份上,可是米罗的正直与坦然,撒加并不是不懂得欣赏.想到米罗,他随即很自然的想到穆.这么多天了,也是一点音讯也无.不知道他在泽美路怎么样了……或是仍然执迷不悔的在帮助着那几个青铜,沉默而锁碎的实践着他愚蠢的复仇呢?
想到这里,撒加不由得泛起一点苦笑.
只是,眼前还萦绕着他在夕阳下,忍痛而倔强的样子,被爱与恨的荆棘缠绕,他的眼泪沾湿了自己的前襟,肩头好象至今还感觉得到冰冷凉湿的一片.
想到自己和他的那个赌约,撒加突然一阵心烦意乱,将手里的信封啪地往桌上一扔.


“艾欧里亚大人!不可以!”
“艾欧里亚大人!”
撒加循声向大门看去.
黑色的厚重垂幔被哗地掀开了,一个浑身流动着愤怒的气息的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没事了,你们下去吧.”撒加的手指扬了扬.
“是.”无法阻挡艾欧里亚而追着他进来的侍卫们躬身退了下去.
艾欧里亚一定是刚回圣域,身上还带着仆仆的风霜之色.
“艾欧里亚,你来得正好.”撒加打量着他,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从容的说:“我刚才还正在担心你呢.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你将敌人全部消灭了吗?”
这个棕色头发的年轻人本来还只是杀气腾腾地站在那里,一时还没想得起说什么话,听到撒加的话,面容一阵轻微的扭曲,他咬着牙生硬的回答:“没有.”
“我简直不敢相信.”撒加在面具后冷冷地盯着他,声音却充满着说不出的嘲讽:“那你还有脸回到圣域?”
艾欧里亚脸上出现了一个相当复杂的表情.即愤怒,又是仇恨,又是不屑:
“你才是我的敌人!我要消灭的人就是你!”
撒加的全身的肌肉不为人察觉地收缩了一下——果然……
我该怎么办?
停了停,面具后的人突然暴发出一阵大笑:“你疯了吗,艾欧里亚?你想对我宣战?你也想象你哥哥一样背叛圣域?!”
在一瞬间,他已经拿定了主意.
“叛徒的弟弟果然仍是叛徒!你们两兄弟流着同样的血液!”
果然,听到撒加如此轻蔑地提起艾俄罗斯,艾欧里亚的怒火如燃油烧遍身体,血液几乎沸腾:
“混蛋!你才是叛徒!”
黄金狮子的怒火化为雷霆万钧的光速拳向撒加袭去.
对手是震怒中的黄金圣斗士,撒加不敢轻敌,凝神避开了快如闪电的一击,他身后的椅子在一瞬间化为无数碎片分飞.
闪电光速拳在空气中留下无数道金色的光的轨迹,而撒加的闪躲却比光更快,他的心中一片杀机.
他只要一击.


“住手!艾欧里亚!”
几缕金色的光线突然出现在两人中间,一个柔和而强大的小宇宙为撒加挡开了艾欧里亚一切攻击.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你向教皇挥拳,就是对神挥拳.”
一个清秀的人影静静的说着,慢慢地走进教皇厅.
他也穿著黄金圣衣,可是全身上下一丝杀气也无,和谐宁静的光华包围着他,光波流转,让人莫敢逼视.
撒加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大约在十年前他就辞别圣域回到他的出生地印度继续修练.

想不到十年之后,那个脸庞圆圆的金发的小孩,已明媚美丽如佛光初现.


17-2 美人

当阿布罗狄来到教皇厅的时候,撒加正在平时宴客用的小厅喝茶.
“这是怎么回事?”阿布罗狄皱着眉头:“刚才我去你的默想室,看到一地的瓦砾碎石,所有的人都在忙着打扫搬运垃圾.你这里地震了吗?”
“差不多吧.”撒加微笑着说:“那是刚刚大战过的废墟.”
“什么?”
“刚才艾欧里亚来过了.”撒加给阿布罗狄也拿了个杯子,将小筛子放在杯口:“他知道了一切,也见到了日本的那位小女神.”
阿布罗狄看着他.
“很自然的,那只冲动的狮子来找我拼命.”撒加拿起茶樽,琥珀红的茶水注入象牙白的杯中:“我本来想杀了他了事,结果后来沙加突然出现了……”
“处女座的沙加?”
“是的,沙加.”撒加回答:“是我召他回的圣域.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已下令召回每一位黄金战士回圣域备战.只是,我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个时候到.”
沙加这一次究竟是替撒加解了围,还是救了艾欧里亚一命呢?
撒加将茶杯递给阿布罗狄:“你要不要加奶和糖?”
阿布罗狄接过:“后来呢?”
“后来……”
撒加阴沉地狰狞一笑:“我趁沙加和艾欧里亚动手的时候,给艾欧里亚施了幻胧魔皇拳.”
阿布罗狄大吃一惊:“你为什么直接不杀了他?”
“大战在即,多一条看门狗也是好的,何况那是头狮子呢?”
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一向是阿布罗狄的宗旨,所以他丝毫不觉得撒加的所做所为有何不妥.
但他必须考虑到别人的想法,尤其是黄金圣斗士中,实力最接近神的那个人.因为他和撒加都实在清楚,有着那样的力量的人,如果使用得当,将是无往不利的刀锋,可以帮他们斩断一切忧虑.但是如果一不小心,利器随时可能伤害自己.
“那么……沙加呢?”阿布罗狄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他对你的做法,没意见吗?”
“艾欧里亚对教皇挥拳,本来是应该处死的.”撒加慢慢地说:“我留了他一条性命,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哪里还有仁慈宽厚如我的教皇?”
阿布罗狄大笑.
想到沙加当时对自己的处理心悦臣服的样子,撒加也愉快地笑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呃……还有一个问题.”阿布罗狄喝了一口茶,眨了眨眼睛:“沙加…….他美丽吗?”
撒加不禁失笑,这的确是阿布罗狄问得出来的问题.
他回想着沙加光洁淡蜜的皮肤,那头如有三重光华的金发,点点头:“是的,很美丽.”


17-3 落日
“你呢?这次来见我有什么事?”说笑了两句之后,撒加突然把话锋一转.
“我来是为了向你报告……”顿了一下,阿布罗狄回答:“水晶战士败给了他的弟子.”
撒加将喝过的茶杯放在手边的茶几上,动作停了一下。
阿布罗狄自言自语一般喃喃的说:“你相信吗,撒加?那些青铜居然一次又一次打败了实力远远在他们之上的对手.简直是天方夜潭.”
出了一会儿神,撒加慢慢说:“这是命运,与实力无关.”
一时间两人都没了话.
沉默中仿佛可以听到命运的战车车轮隐隐转动的声音.
“还有……”阿布罗狄开口说话,声音有点发干:“水晶战士在临死之前摆脱了魔幻拳的控制,用最后的力量……将快要完工的冰金字塔完全摧毁.”
“他即然败了,这个我也估计到了.”撒加短促地笑了一声:“就算他不动手,那些青铜也会将它摧毁吧.”
他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了两步:“库里斯达……居然能在临死之前摆脱我的幻魔拳,了不起的意志力.这样的战士,为什么最终仍不是为我而战呢?还有那些为我而战死的圣斗士们……倘若我是真正的教皇,倘若他们是心甘情愿地为我而战……倘若我是真正的教皇……倘若我……”撒加突然顿住了.
他的肩头微微颤抖.
这是他十三年来最不愿去碰触,可是偏偏折磨了他整整十三年的念头.
背负了一生的不甘,愤怒,痛苦,牺牲,挣扎在某一刻终于象洪水般决堤,猛地倒涌入心头.


他握紧拳.
加隆那恶毒愤恨的诅咒,艾俄罗斯最后那伤心失望到极点的眼神,永远也参不透的史昂临终前诡异莫测的笑容,知道真相后艾欧里亚那轻蔑又仇恨的目光,少女笔迹的洁白信封……全部一下子涌到撒加眼前.撒加觉得自已好象就要被这所有的一切撕碎一般.
十三年来他小心翼翼,藏头缩尾,如临深渊,结果他永远是面具下那见不得光的影子,结果还是逃不过女神的讨伐,爱人的复仇,全世界的背弃!
“为什么我不是真正的教皇?!”他突然暴怒地抬手,将身边桌上所有的东西扫在地上:“我统治得不够好么?圣域从来也没有象今天这样强盛过!!我一样的守卫大地,我一样的保护人类,我有哪一样做得比史昂差?!为什么?!我仍然不算真正的教皇吗?!”
阿布罗狄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他见过的撒加,那个高高在上的撒加,那个霸气强悍的撒加,那个忧悒寂寞的撒加,无论哪一个他,都是冷静而从容的,带着沉郁威仪的天璜贵胄之气.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象现在这样狂怒焦躁,信心折摧.
郁积而无可言说的痛苦,沉重而婉转的生命过往,十三年来是用铜墙铁壁般的意志强行压积在心底的最深处,在一刹那撒加真的渴望毁灭所有的一切!


“撒加!”
在瞬间极度的震惊后阿布罗狄立刻反应过来,他猛地扑上去抱住撒加,用身体压制着他要破坏一切的疯狂欲望.
“如果当初史昂选定我做继承者,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为什么是艾俄罗斯?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我的智慧,我的力量,我的意志,哪一样不如艾俄罗斯?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我?!”
撒加苦苦的仰望着上空,目光好象要透过这高而华丽的顶穹回到当初,看到这一切的答案.
阿布罗狄用尽全力拥抱着他,他想说,你是真正的教皇啊,天下再也没有人比你有资格登上教皇的宝座,他想说,我是属于你的战士,我心甘情愿守卫你直到最后一刻……可是,这一切还是不够啊!撒加,他本应该得到一切,他应该得到更多!


第一次, 阿布罗狄感到心如刀割.
他知道他的毁灭开始了,因为他懂得了什么是属世的悲痛.
他说不出来话.他知道自己的死期近了,可是他并不特别恐惧,他只是无言的拥抱着撒加,将他紧紧地靠在自己怀中.


在片刻的疯狂之后,撒加随即清醒过来.
阿布罗狄将头埋在他的发里,喃喃的叫着他的名字:“撒加,撒加。”
撒加觉得松缓而疲惫,他轻轻的抚摸着阿布罗狄环着他的双手,偏着头向阿布罗狄勉强笑了一笑:“我没事了,阿布罗狄.”
阿布罗狄放开了他,望着他的眼睛,慢慢地展颜一笑.
此时白昼将尽,落日的余晖将天空,将远方的海浪,空中的飞鸟染得一片金黄.承受过撒加怒火的会客厅一片狼藉,橙红色的光透进窗户,将满地摔坏的器皿,散落一地的书页,全部染成金色,凌乱中相互依靠的两个人也被镀上一层赤金.
疯狂之后的宁静,有一种难言的忧伤.


在撒加微笑的时候,阿布罗狄看到他嘴角两旁出现了两条浅浅的纹路,不禁伸手去,顺着他的脸颊轻轻抚摸.
这就是一个人开始苍老的迹象吗?可撒加也许不再有时间等它们长成皱纹了.
金黄甜蜜的光线中,阿布罗狄突然觉得异常酸楚.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心的,而为什么,为了眼前的这个人,他会一次又一次如此明明白白的感受到,心的悸动和悲哀.
他想要忍住痛楚,所以闭上眼睛.
他的嘴唇冷得象冰,所以俯下头,用另一个人的嘴唇来温暖自己的嘴唇.


17-4 堕落天使

那天夜里有风,星光很黯淡.
风吹过,橄榄树叶就习习的响,风停了,黑夜就变得迟缓而沉重.
他们象过去一样在黑暗中做爱,只是撒加觉得怀中的人和从前有一点不同,是什么不同,他却说不上来.
阿布罗狄的吻从来也没有这样热烈地,一次又一次在他的身体流连,如果他是美丽的吸血僵尸,给他一对利齿,也许他真的要将咬下这个人的肉来,饱尝那艳红火热的鲜血.
他用手指摸索着撒加的嘴角,反反复复地吻着他唇边细细的纹路.在黑暗中,反反复复.

那一夜阿布罗狄居然会觉得痛.
第一次的痛楚是在很多年前,他早已不记得了.可是那夜的痛在黑暗里漫延升展,让他几乎要流泪.就算有来生,灵魂深处也总会被无名的痛楚触动.


撒加觉得有水滴滴在自己皮肤上,又湿又热,他伸手去摸阿布罗狄的脸颊,耳边头发都湿湿的,一定是阿布罗狄的汗水.
“你要洗澡吗?”他问:“这么热.”
静了一静,阿布罗狄回答:“好的……是的.”
他拿过一件外套披上,黑暗中回头对撒加笑了一笑,眼睛象水波般的一闪光.
只有他在自己身边,才觉得自己的罪并不孤单.
撒加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悲哀的领悟,世界上的事,很多都无法说,为什么.
譬如,为什么,自己爱的人不是他?


阿布罗狄穿好衣服后,无言地站在一边静候撒加整理好衣衫.
撒加再次产生轻微的违和感.
这一切就好象是个仪式.
雷声之前的电光,大战开始前的欢宴,序曲接近尾声的激昂.
“你为什么不说话?”撒加问:“你在担心什么吗?”
“不……”阿布罗狄回答:“我只是在想你和白羊座之间的那个契约.”
撒加看着他.
“神为他的信徒流出了血,用他的血立下新约.我只是在想,用谁的血可以让你和他之间立下新的盟约呢?”
撒加笑了:“没有新的盟约.就算一切可以重来一次,也不会有新的盟约.”
“无论如何,你可以不必遵守的.”
“可是愿赌服输,对不对?”
阿布罗狄凝视着他:“你是在问我的意见吗?”
“不,不是.”撒加一下子笑起来:“我们不要讨论这件事了,好不好.”
“为什么?你是真的爱他吗?”阴影中,看不清阿布罗狄的表情.
撒加点了点头,缓慢但坚定.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他爱着穆,他终于可以平静的承认这份爱情.
他的心很从容,一如他的意志.


“从前我不相信命运.”撒加慢慢的说:“总以为所谓命运,是掌握在人自己的手中.如果有更强大的力量,就能左右自己,甚至他人的生命.到现在我才明白,命运是不可改变的,就连我这愚蠢的自信,也是命运的一部份.史昂被我杀死,那是史昂的命运,艾俄罗斯因我而死,那是艾俄罗斯的命运……”
阿布罗狄静静的听着.
他们曾经以为,凭自己的力量与意志,可以修建巴比伦塔通往天堂,然而最终仍是毁灭.
“如果失败是我的命运,我已经有勇气去承受.因为我宁愿死,也不忏悔.”撒加微微一笑:“无论是对穆,还是对女神.”
阿布罗狄撼动地望着撒加.
这个自己愿意付出性命去追随的人,他是天生的霸主,他是真正的勇士.
承受得起叛逆,也承受得起失败.
也唯有他,担当得起自己的全部信仰.
“宁死也不忏悔.”阿布罗狄低低的重复.
然后,他以骑士般的姿态单膝跪在撒加面前,俯身向前,用双手托起撒加的左手,在他的指背上印下一个虔敬的吻.
这是第一次,阿布罗狄以如此臣服在他的脚下,完完全全承认撒加是唯一的,真正的统治者.
“我们不会输的,我的陛下.”捧着他的手,阿布罗狄抬眼睛,仰望着撒加:“哪怕整个世界也与我们为敌.我们会战斗到底,然后得到胜利.”
黑暗中,他的目光如清溪般流动发亮.
他不再称呼撒加的名字,只称呼他为教皇陛下,他尊崇地捧着撒加的手,再吻多一次才放开.
演员就要退场.
舞台即将落幕.
冥冥中有某件事来到尽头,阿布罗狄一手导演了这场仪式.


然后他告辞.
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撒加.那个人的爱,那个人的心,他已经完全的明白了.这一次,他只是做为双鱼星座的圣斗士,守卫他的神殿的战士.
走出教皇厅,迎面吹来迅疾猛烈的大风.
疾风吹得他的衣襟猎猎作响,天上的浓云翻滚聚散不定.
此时天色已界黎明,他闭着眼睛在风中站了一会儿,似乎想让前尘往事都随风而去.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眼前一片开阔,身体充沛着所有杀戮的力量和斗志.
他向双鱼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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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神圣,
我是赫免,
我是神.
我从天堂下到大地,
把大地变作天堂.
我是生命,
我是—— 爱.


第十八章 月光曲
18-1.Serenade

穆在五老峰停留了数日.
五老峰初夏的夜晚,月明星稀.他有时会陪老师坐在黑色的山崖上,看着瀑布在闇夜中激起湍白的水花,听老师闲聊起史昂过往的片段经历.
穆很用心的听着.越听越觉得他从来都不了解史昂.他从不知道那个威重令行的教皇,那个严厉可敬的老师,原来也有过那样飞扬跳脱的年少时光.
而他甚至想象不出史昂开怀大笑的容貌.
那时他才真真实实的感受到,每一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往,每一个人每个人都背负着自己的秘密生活着.回忆里的岁月,被永远的尘封在某一段时间中.
他记忆中的史昂只是时光沉淟下来的倒影,而他听说到的史昂只是浮光烁彩的碎片,浮在记忆之上,他无法捕捉到它们真实的投影,更无法将它们收集,还原成一个真正的史昂.
微凉的夜风拂动着穆的发,他在黑暗中悲哀沉静的微笑.

他跟老师却没有什么话好说.
他的生活,平淡清净如水,根本无可言说.
然后就是那个黑色的契约.
他不能说,任何人也不能说.
然而在老师身边,他却如临深渊,他要用强硬的意志才能命令自己抬头望着老师的目光,就象小心翼翼地遮掩着某处伤口.他不知道——却暗暗心惊——背负着那个秘密的自己,是不是已经背叛了什么?

一只白色的蝶停在他的指上,颤动着翅膀,一展翼又轻盈飞开,只留下轻忽的触感停在指尖.
六月的夜晚空气如同爱人的呼吸般芬芳.穆将蝴蝶停过的指尖轻轻放在唇边,在甜蜜的气息中想着史昂,想着米罗,想着生命中那些他曾经爱过和爱过他的人,默默的,脉脉的,无奈而忧伤.
他想着那个蓝色的名字,谁也不愿屈服的,属于两个人的坚持和倔强.
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不断强迫自己去想他的罪恶,恨不得那就是他的全部,他的真面目就是那样的狠毒.
可是自己又明明知道,这对他是怎样的不公.
他第一次这样想到,真正残酷的人,或许是我.
他就在那时作了一个决定,他想不通透那是对是错.可是他从来没有这样渴望想要去做,如入魔道,身不由已.

在胜与败之外,也许还有第三种选择.
放弃.

18.2 Sonata

留信上写的日子近了.

除了白羊座,天秤座,射手座,最强的黄金圣斗士已齐聚在圣域.
所有的白银圣斗士和杂兵们也回守圣域,各安其位.圣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可是撒加依然每天接见外国公使,照常在教皇厅处理公文,到圣域附近的村庄例行巡视.
大家只觉得教皇成日公务缠身,繁忙不堪,除此之外,没有人感受到任何不安的气息.
没有人知道夜晚的教皇厅,教皇寝宫空无一人。
撒加每夜都会去泽美路。
小贵鬼自然无法感知撒加的行踪.可是穆并不在那里,撒加并不知道那时穆还在五老峰.他已经近一个月没有看到他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天夜里希腊是满月,遍地清光。
去到泽美路的时候却还看得到夕阳。
穆仍然不在泽美路.连贵鬼都不知去向。
撒加看着那暗红的夕阳发了一会儿呆,上次在这里和穆一别竟是永别吗?他不敢相信,然而已经绝望了。
是穆故意在躲着自己吗?抑或这也是命运?
可是这两者,也没有多大的分别。

当撒加回到教皇寝宫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呆了一呆.
幽蓝如水的黑暗中,有一个纤秀的人影独自坐在窗旁的月光里,一头如水般的长发在月光下发出清冷银光。看到撒加进来,他站起身来。
现在他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撒加反而怀疑这不过是一个有月色的梦境。
仅仅是这一刻的小别重逢,已让撒加尝尽悲喜交集。
撒加本来有话想要对他说,可是见了面却不知从何说起.穆好象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夜非常静。
两个人的无言相对,音乐猛然停顿的休止,压抑住的心声,是这夜的最静默之时。

“我……来找过你几次。”穆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可是你整夜都不在宫里……”
撒加怔了怔,释然的笑了。
过程突然变得毫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又可以和他在一起。

他走向穆,想伸出手去抚摸他的面颊,想将他紧紧的抱在怀里,想要吻他的头发和身体。
在月光里,听到穆轻声说:“关于我们之间的契约……相信你并没有忘记。”
这样的话,用穆那纯净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嗓音,在这样的月光下这样说出,更是清得发冷,完全不近人情。
还是因为那个契约吗?
仅仅是因为那个契约吗?
撒加的脚步一下子停了。
好象一时不知应该做什么似的,他呆了一会儿,突然改变了方向,走到小酒柜边,拿了两个杯子,取了些冰块,倒入威士忌。
他把其中一杯递给穆,穆迟疑地接过。
“祝你什么好呢?”撒加笑了笑,略一沉吟:“心想事成吧。”
他冲穆抬了抬手,一仰头喝了下去。
穆并没有喝,只是看着他。
撒加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转身坐到沙发上:“坐吧,别站着。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听着他有些调侃的语气,穆有时光倒流的错觉,就好象很多年前的某个夜晚重演,那时他对撒加恨之入骨,而撒加却只想玩弄他,从肉体上,精神上尽情侮辱他。
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经说不清楚,到底是这个人毁了他,还是他毁了这个人,或许他们都是祭台上的牺牲品。

撒加将手抬高,把杯子迎着月光,欣赏着酒杯中冰块的寒光:“明天,日本的那个少女就要来到圣域了。”
“是的,我知道。”穆低低的说:“或许她就是女神。”
“你一定很高兴吧?”撒加微笑着说:“你不是一直很想看到我的死亡吗?也许明天这个时候你已经心愿得偿了。”
穆看着这个坐在月光中,微笑着和自己说话的男人。到了明天这个时候,他已经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在这个世界上被永远的抹去了吗?
而自己下定了决心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和他讨论他的死亡啊!
“撒加……那个约定……”
“我当然记得。”撒加微笑着打断他:“是的,我爱你。”

酒杯从穆的手中滑落,琥珀色的液体四溅在地毯上。
穆呆呆地望着撒加,他本来只想放弃那个契约,可是撒加却对他说,
我爱你。
眼前的人这样微笑着坦然的承认,
我爱你。
在这冰冷残酷的世界里,
我爱你。

“也许我早就知道了,我应该更早就发现我爱你……可是,我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有勇气.”
爱里,没有恐惧.

“我问自己,我在恐惧什么呢?死亡吗?还是失去你?”
爱即完全,就将恐惧除去.

“可是,现在我已经有勇气承受那一切。”
这样,爱终于得以完全,

“无论如何,我想应该让你知道,在我们曾经的生命中,我爱过你。”
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完整的爱情。

“穆,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否也爱我?”
眼泪几乎立刻就涌出眼眶。
我怎么能说我爱你?
我怎么能说我不爱你?

虽然明知将来的某一天,他会为了这最后一刻的迟疑而烈火焚身。
可是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掌扼住穆的脖子,就是哭他也发不出声音。

撒加得到的只是沉默。
撒加毫不介意的一笑,向穆伸出一只手:“穆,你过来。”
穆走到他的身边,撒加的面目模糊不清。
“契约结束,你赢了。”撒加放下手中的酒杯,平静地面向他:“你可以取走我的性命。”
穆的手在颤抖。
隔着泪眼,他完全地绝望。
天边的利电劈开灵魂,将他分为两半,皮肉焦糊的痛楚。
无论哪一边,都是背叛。

撒加在静静的等待着。
一滴温热的水滴在撒加的脸颊上。
接着又是一滴。
每一滴都带着心脏血液的温度。
撒加抬起头来,看清了穆泪盈于睫的眼睛。
他惊讶地问:“穆,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哭呢?”
穆紧闭眼睛,摇摇头.一串晶莹的眼泪掠过他的面颊,象夜空中坠落的星。

我……做不到.
为什么?爱他或是杀他,我都做不到。
将颤抖的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刺进拳心的肉里。

撒加拉起他的手,慢慢地抚平他痉挛的手指。掌心的指痕渗出细小的血珠。
一阵隐秘的痛刺过撒加的心。
“为什么呢?”他抬起头,望着穆:“你不再恨我了吗?”

“我来,是想告诉你……”喉咙扭曲着,几乎不能发出声音:“我已经在五老峰对天发誓,只为守护女神而战……所以……我不会现在杀死你的……”
到如今还是那么倔强。
撒加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沉默了一会儿,他柔声说:“真是个傻孩子。”
他拿着穆的手贴在唇边:“如果你现在下不了手的话,那么,我可不可以请求你,假装一次.只有今夜,假装你是爱我的呢?”

那一刻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骄傲的男人,会放低自己一切的尊严,向另一个人乞求爱情。

白色的月光,象花瓣,一瓣一瓣地堆积起来,清幽暗香浮动。
撒加就坐在这清幽的月色中,白色的花瓣落了他一头一身。
他的脸侧侧地迎着月光,蓝色的眼睛象水晶一样在夜色中发亮,光洁的面颊被镀了一层银色,如同冰雕,下巴几乎透光。
如果月亮也会爱上人类,只有他的美才配得上月亮的爱情。
而他用这样一个近乎肯求的姿势,握着他手,温柔的看着他。
那一刻穆真想用自己的这双手将他杀死,那么他就永远属于这个夜晚,永远不必再面对即将来到的明天。
可是他做不到。
爱他或杀他,他都做不到。

撒加喃喃的说:
“只是今夜,好吗?”
有如魔咒。

18-3. Nocturne

白色的月光从月冠上流出来了,滚滚流淌。
在深蓝的大地上平铺展开,象升腾而起的白色雾气。
如在白色的云雾中,有衣带温柔的滑落地上,无声无息.在云雾中,他们的手指纠缠着手指,他们的皮脸摩擦着皮肤,呼吸融合着呼吸。
他们接吻,他尝到他微咸的眼泪,象是流淌的月光。
可是他说自己并不悲伤。
心情象静静飘浮池塘中的睡莲,在月光下慢慢盛放。

他的舌头滑过他的额头,鼻尖,下巴,勾勒出他优美的侧影,他抚摸他修长的腿与手臂,他说他要在很久以后,都会记得他身体的每一个细微的起伏。
他吻遍他每一根手指,他吻过他的每一寸皮肤,他说要他在很久之后,都想念他的吻的柔软和温度。
白色的月光象帷幕,一层又一层地垂挂着,他们在里面做爱,爱最近接天堂。
他们轻盈得就象在云中滑行。
无声无息,没有声音,声音都被帷幕的折皱吸收了,只有一丝音乐,一丝被帷幕吸收过滤后没有一点杂质的歌声,悠悠流淌。穿过又高又空的顶穹,奇异的颂歌迂回曲折,从不知道的地方幽幽传来,流经之处都显有幽光。

那一刻他们都听见月亮的歌声,流过树梢.树梢象水流中波动的水草。
他们就象潮汐,在月亮的影响下,一波一波,温柔的高涨。
海洋从天尽头的水平线开始倾斜,黑色的浪花缓缓向前涌动。
他的手放在他的胸前,感觉他的呼吸,一起一伏,象黑色的海潮,升起又跌荡的欲望,越来越急促。
他伸手攀住他的后背,将脸紧贴在他的胸膛.他听见他的心跳,隐隐的压迫感,象延伸不可遏止的海潮,从望不到顶的高处倾泻而下,落入不见底的深渊,激起震聋发聩的回响。
潮水的力量,无法阻挡。

他们的汗水互相润湿,他们的手指描摩出对方的每一个轮廓。
他说他想进入他的灵魂,不只是他的身体.他想听他的声音,分享他的记忆,和他再一次经历他已经经历过的生命。
他们随意的聊着,说起生命中那些最微小的事,所有藏在心最深入的最隐秘的感情,所以那些本来以为已经遗忘了的事。

他说他只想在沼泽中沉沦,他无力背负着十字架穿过这一片荆棘.他和他的十字架,在黑泽中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他们曾经互相折磨,到如今他只是感到迷茫.爱或恨,失望或希望,背叛或信仰,已经扭曲不已.黑泽上只留下泡沫,沉沦无可抵挡。
他拥抱着他,抬起他的头让他看自己蓝色的眼睛,象闇夜里的一点天光。
他说你在我的怀里,是我拥抱着你,我不会让你沉沦。我永远也不会放开手,有我在爱你。

这是最后一夜的疯狂。
最后一夜,他们要用尽一生的快乐,要以后用所有的岁月来凭吊。
黑色的浪潮汹涌,一次比一次高涨。

快乐的极限,原来无比接近死亡。

他看见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潮,有黑色的兽与黑色的兽在其间纠结缠绕,它们的头上有角,它们黑色的皮在月光下发出微光,它们在月光下嗥叫,不知是快乐,还是撕打。
他看见浪潮里有一张张熟悉的人面,史昂轻轻的叹息,米罗落寞的转身,阿布罗狄悲哀的微笑……全部都扭曲着,动荡不已。

手微微的一抖,他蓦然惊醒。
平静的月光象丝绸一样裹着他们的身体。
他的头发汗涔涔的,回想着刚才的梦境,仍觉得心惊。
他说刚才他靠在他的胸前睡着了。
他说他知道,他听着他在自己耳边轻轻的呼吸,他握着他的手,感动着他的脉搏。
他说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是无边无际的黑色浪潮,汹涌澎湃,却又毫无声息。
他说他知道,他也看到月亮的光把波涛染得白亮,那海面已经倾斜。
他说他看到海中有黑色的兽,扭曲着,翻滚,落下,紧紧纠结。
他说他也看到了,那不知是象兽的人,或是象人的兽,尖尖的角,黑色平滑的躯体,不知是皮肤还是毛发,微亮的光,他们纠缠不休,不知是拥抱还是在角斗。
他说到浪潮中动荡扭曲的人面,各自背负着各自的痛苦。
他说他看得到。
他看到的,他全部都看得到;他感受的,他也会部都感受得到。他说自己一定是一个不祥的人,为什么生命中的每一个人,一个个的离开自己,不是流着眼泪,就是流着鲜血。
他说自己绝不会哭,一直到最后的最后,他会用微笑来怀念,那一个个有月亮或没有月亮的晚上。他说他已享尽了这一生的爱与快乐,在将来的日子他只有微笑。因为他只剩下这唯一的表情。
在微笑的时候他就会想起他,想起他和他曾经的生命与爱情。黑暗的爱从冷酷中生长,以欲望为种子,以仇恨为土壤,一切阻碍为雨露,血与伤害都是它的催情良剂。就象那血泊中开出的玫瑰,就象诞生在黑暗中的光,就象那传说中的双城,火焰中的所多玛与蛾摩拉。

18-4. Finale

月亮的牧歌悠悠荡漾.
风在吹,牧歌在轻轻的飘远,远方的金星在灰蓝的天边发出纤细的光芒.
所多玛最后一个满月的夜晚就要逝去.

昨夜汗水沾湿的地方,每一处都会生出细小的莲花。

渐白的光一点一点的驱散了穆眼中的夜色,他的双瞳重新变为透明的深紫。
“撒加.”他仰起头去寻找撒加的眼睛,回答他的,是撒加沉着温柔的微笑。
“是的,天亮了.”撒加看着窗外替换月光的薄曦,若有所思的松开了拥抱着穆的手臂。
他坐直了身体,披上外衣。
穆看着他,心一点点的往下沉。
“你要不要洗个澡?”撒加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穆有点茫然的接过杯子,拿在手里。
撒加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拢了拢他的头发:“呆会儿回了白羊宫,还是洗一下的好.你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纵欲过度,见了女神不太好。”
“还有……”他捏了捏穆的下巴:“多喝点水,你的嘴唇都干了。”
一生中,似乎从不曾有人这样温柔关切过自己。
穆喝了一口水,强忍着痛,开玩笑似的问:“是因为加隆吗?”
“嗯?”
“你的口气象个妈妈。”穆微笑:“从小照顾弟弟的人会有这样的习惯吧?”
是吗?不知不觉就……撒加怔了一下,笑了。
他将头放在穆的膝头上:“我也口渴啊。”
穆将杯子递给他。撒加带着一个顽劣的笑容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穆怔了怔,才明白撒加的意思。
但是他怎么能拒绝撒加此时的要求。
迟疑了一下,他喝了一口水,低下头,将嘴唇覆盖在他的嘴唇上。

过了一会儿,他移开嘴唇。
晴空一样蓝色的双眸凝视着他。
“谢谢你,穆。”
他突然这么说,穆心里一懔。
“谢谢你成全了我的爱情.”撒加抬起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
穆整个人象石膏雕像般凝固在那里。
“在昨夜的某一刻,我真的觉得你是非常非常的爱我……”

在我残缺的生命中,唯一得以完全的只有爱情。
哪怕是虚幻的完整,比月光还要短暂的一瞬,

也足以让我在审判的日子里坦然无惧。

身体里明明象被火煎熬般的干涸,为什么仍有一行眼泪缓缓的流下来。
眼睛那么痛,就象流血。
撒加微笑着看他:“怎么了,不是说好不再哭的吗?”
他凑近穆的脸,用舌尖轻轻的取走了那滴泪珠:“真咸啊,我要记得你眼泪的味道。那么苦。”
“撒加,撒加……我……”
撒加凝目看着他。
穆用力地咬住嘴唇,下唇透出惨白。
一阵敲门声突然传来,打破了两人的世界。

“什么事?”
撒加坐起身来。
“教皇陛下,天箭星座的德里密到了,正在会客厅的偏厅候旨。”
“知道了。”
撒加沉吟了一会儿,转向穆:“时间到了,穆。”
穆的心里一样的清楚。
撒加打开衣柜,取出一套黑色的法衣换上。穆看着他整理衣襟,从容地系上织金腰带,逐一带上黄金,红宝石与玛瑙的法珠。
昨夜的撒加消失了。
眼前的撒加,又是那个神经如铁铸般冷静镇定的男人,大概无论什么事,都不会有丝毫干扰他的意志。
最后他拿起了三重冠。
传说中的三条龙狰狞地盘踞在冠顶.
带上它,他就是那个篡位夺权,刺杀女神,人神共愤天地不容的邪恶的化身,红宝石的双瞳象凝聚的血,染红它的每一滴都说得出一个名字。
他将它拿在手中。
最后一次,作为撒加,他转向穆:“战争,很快就要开始了。我们都清楚,那个小女孩是真正的女神。去帮助她吧,这是你唯一可以替你老师报仇的机会。”

这就是你最后对我说的话吗,撒加?
你不再说爱我了?
为什么你不再问我爱不爱你?
穆绝望地看着那个蓝色的人影,那清秀的容颜,脸颊还带着昨夜欢爱的憔悴,他听见他说:
“我曾经说过你和我一样罪孽深重,那时我只是想折磨你,伤害你……”
不是的,不是的……
“其实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我的罪孽,与你完全没有关系。”
不是的,撒加,不是的,有双重性格的人是我,真正残酷的也是我……我甚至比你更自私怯弱……
“你走吧。”撒加有些疲倦地举起三重冠,带在头上:“无论会发生什么事,不要同情我,更不要假装为我难过。你可知那样对我,对我曾经有过的爱,会是怎样的污辱。”

穆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撒加!”
这个濒死的人大叫了一声。

撒加的脚步停住了。
那一刻撒加觉得穆的声音改变了。
不再是玻璃一样冰冷透明的音质,不再是天使般的毫无感情。
就象风琴微妙的颤音,一点点的改变,然而却是那么的绝望,凄惨和恐惧,就象要失去生命中最最重要的某件东西似的。
就好象要失去了自己。

如同弦断一般,
穆的声音嘎然而止。
在那一刻穆从来没有那样痛恨自己。
他从来没有象此刻这样痛恨过自己那出色的头脑和强硬理智。
他无与伦比的清醒和他近乎疯狂的感情同样明晰,对立,撕咬。
倾斜。
一个自己恨不得把另一个自己杀死。
他的喉咙发出响尾蛇般低低的嘶嘶声,就象呼吸。

撒加背对着他,站在原地。
他静默地等了一会儿,然而什麼也没有。
是我的错觉吗?
他问自己。停了一下,他继续向门口走去。

穆睁大着眼睛,望着他的背影。
在他的手转动门柄的时候,最后一次,他低低的重复:“谢谢你。”

——在某个时候我真的相信,我们彼此非常相爱。

门打开,又关上了。
隔断了穆的视线。
他看不到可是他感觉得到,撒加就这样一点点的,一点点的,走出了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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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Serenade:小夜曲
Sonata:奏鸣曲
Nocturne:夜想曲
Finale:终乐章


HOUR GLASS
 
19-1.计时开始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白羊宫圣洁的外墙就象泰姬陵一般辉映出柔和的金色光芒.

然而象真正的陵寝一样,阳光永远照不进宫庭的中央.

寝宫四周的窗帘垂得低低的,房间里暗得象是墓室.

无孔不入的光线小心翼翼地透过窗帘,门柱的缝隙爬进阴暗的房间.一点点的光勉勉强强地照亮了屋角一个穿着黄金圣衣的人,抱着膝无声无息地坐在地上.他脸色灰白,象得了重病一样发着抖,就好象冷.冰冷的黄金质地紧贴着皮肤,就算蜷缩成一团,也冷得牙齿格格格格地打战,不能自已.


他的对面立着一面巨大的纯铜的椭圆形古镜.因为年代久远,映出的人面微微扭曲变形.

他在这面前坐了很久.那曾经倒影出史昂无可比拟的风华之美的镜面,如今投射出的是镜中另一个濒临破碎的自己.

他呆呆的望着那张扭曲的人面,就象在看着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就象十三年前史昂的小宇宙消失时那样,他已经忘记了语言,忘记了眼泪,就象一具凭本能在苟延残喘的人体.那时支持他活下去的是仇恨,可是如今他茫然四望,却再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东西.

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一线狭长的光照射进房间,由窄而宽,停下.

一个红发的小脑袋好奇又怯怯地从门口探了进来.

“穆先生?”他小声的说.

囚笼中的兽猛然一惊,本能地循声望去.他突然清醒过来,是贵鬼.

“嗯?”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不敢贸然开口讲话.

才从光线明亮的室外陡然进到阴暗的房间,孩子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看不清任何东西:“火钟已经点燃了,星矢哥哥他们,很快就要来了哦!”

孩子说得很轻快,就象一个游戏即将开始.

“好的.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门关上了.


他从地上慢慢地站起身来.

他拿起头盔,端端正正地给自己带上.甚至还轻轻抚了抚额前的头发.

带着深深厌恶的眼神,近乎讥俏地打量着镜中那个堪称无懈可击的完美战士.如此才算是盛装出席.


背叛者的游戏.杀戮者的派对.


他记起了微笑.

体内不知什么地方有个声音在小声的提醒自己.

别退缩,要微笑.

要克制,要微笑.

很痛吗?只要微笑就好了.


于是不远处的镜子里倒映出古怪的一幕.

一个全副戎装的战士,他面无人色,他的眼里闪烁着绝望狂热的光,他的嘴角轻轻挑起,浮起一个即可怕又可怜的诡异笑容.

屋角的纯金座钟转到正点,当当当当地报起时来.


凝视着自己,他喃喃的说:“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所以,你没有资格后悔。

一个铁石心肠如此的人,根本没有资格为自己的痛苦而伤悲。

带着那个奇异的微笑,他自言自语的说:“那么,我不后悔.”


19-2.魔宫玫瑰


从第一宫开始计时.

撒加一直以为穆会带领星矢他们闯过十二宫,凭他的力量和教皇弟子的身份向黄金圣斗士们揭穿自己的身份,这才是复仇的好办法.出他意料的是穆穿上了黄金圣衣,以第一宫守卫者的姿势出现在青铜们在前.

他的小宇宙可以感知到青铜们已经进入了白羊宫,可是白羊宫里并没有小宇宙的碰撞产生,而青铜们也并没有通过白羊宫.他不禁好奇,穆到底在做什么?用了什么办法将那几个青铜小鬼留了下来?

想到穆,他象受到不知名的牵引一般向教皇厅外走去.站在教皇厅门外最高的台阶上俯视,依山错落而建的十二神殿尽收眼底.


刚走到教皇厅门口,一阵潮湿的海风夹着奇异的暗香气迎面扑来.

站在风中,撒加整个人如被电击般呆住了.

玫瑰.

玫瑰.

紧紧缠绕的玫瑰.

成团成堆的玫瑰.

无数的玫瑰以盛大的,丰饶的,不容抗拒的燎原之势,从教皇厅的最后一步台阶倾泄而下,铺天盖地,势不可挡.如烈火般灼耀而热烈的燃烧遍教皇厅到双鱼宫的每一个缝隙.

大风起时,卷起浓红飞扬满天,灼灼逼人.

那是阿布罗狄这十三年来曾走过无数遍的一段路,在那无数个浓浓淡淡的清晨,深深浅浅的黄昏。他的每一个脚印都幻化出一朵深红的玫瑰,玫瑰的根深深扎在地底,就象剑,向着地心刺下去,刺下去.玫瑰心中喷涌出生命的泉水,象血一样的浓红,汨汨流淌,无边无际.

撒加呆呆的站在风里.

阳光猛烈,而风那么强劲.

风里浮动着隐隐的香气,飘忽而不可捉摸,象铃兰,迷迭香,荷兰草和鸢尾.

那在阿布罗狄走过的微风中,在被他清冷的汗水沾湿的床第间,在他微笑的呼吸中,撒加曾无数次感受过的熟悉气息.

一瓣一瓣的红艳混织着,旋转着,舞蹈在风中,丝绒般的反射着阳光,流光烁彩,目炫神迷.

时光的平面交差错落,在风里。

华美铺天盖地.

象逝去的生命,告别的手势,抑止的记忆.

他的笑,他的美,他的毒。

奢华,丰盛而轻盈,如今生.


撒加的眼眶一阵阵热辣辣的刺痛,只为在生命中人的软弱,爱的无力.

他慢慢的俯下身,在台阶边折下一朵魔幻的玫瑰,将它紧紧握在手心中.

细小尖锐的刺穿破皮肤,刺进肉里,细细的血顺着花茎无声滴落,溅开,凝固.

然而他握得更紧,刺得再深些,再深些,让毒进到血液里.

手背淡青色的血管突起.

“阿布罗狄。”他轻轻的说:“阿布罗狄。”


19-3.失火天堂


到了黄昏的时候,从天边隐隐传来雷声.

这就意味着炎热烦躁的白天快要结束了,一个雷电交加的暴风雨之夜就要来临.

气压变得异常低沉,空气中突然增加了大量的水份,又潮又闷.

天越来越黑,火钟无力的燃烧着,发着幽冥的暗光.

只有处女宫传来小宇宙的激荡,黄金圣斗士沙加那压倒性的,惊人的小宇宙以凌厉无比之势,偶然会如闪电般贯彻云层,照亮处女宫所在的山崖后的那一片天空.

最接近神的人,想必他是不会输的.

穆这样想着,收回目光,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城户纱织.

她胸前的伤口应该不大,白色的布裙上只渗出少量的血渍.如果她真的是女神,那么这一切是在上次圣战之后,就由她的手写下的命运.她可曾预料到有今天?

少女很安静的躺在那里,只是微皱着眉头,有时流露出忍受痛苦的表情.

她也会痛苦吗?呵,这个身体毕竟仍是人的肉体.

如果这一切只是她安排的小插曲,那么并不需要为她担心.

但,如果这一切是不知在何处脱轨的命运,那么……人,是否真的可以创造奇迹?

穆的心里一动,他在渴求奇迹!

沉到最底下的心,仍然在暗暗期翼着什么?

为什么还要怀着那萤火般弱微而可笑的希望呢?理智明明已经确认的事,可为什么心仍要挣扎着背道而驰呢?

人啊,你这矛盾而愚顽的生物。


雨,沉重地,一点点滴下来了,越来越密.

青石地上一淌淌地积起水来.

闪电象要把整个天幕撕开来让人看似的,横贯天际,不遗余力.

沙加的小宇宙,在无限扩大,象黑洞般无穷无尽.

当时在场的每一位黄金圣斗士感应到这种深不可测的力量,都不禁脸上变色.可奇怪的是,那五个青铜的小宇宙仍然存在着,其中一位更呈几何倍的在迅速递增.这实在出乎穆的意料之外.

以常理看来,经过修理的青铜圣衣,在黄金圣斗士面前唯一的区别,只是死得爽快一点或死得痛苦一点而已.可是事实上这些青铜圣衣却发挥了凌驾于黄金圣衣之上的更强保护力.如果把人体比作蓄电池,那么青铜们身后似乎有巨大的不可思议的电能来源,源源不断地在为他们提供无限能源.

在巨蟹宫的时候,穆就深深的感觉到这一点.

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凝视着躺在青石地上全身湿淋淋的少女,突然感到深不见底的恐惧.


处女宫的火种熄灭了。


雷声隆隆响彻诸天。

一个纯金的小宇宙高涨到极点,西边的天空一片明亮的金黄,贯彻天宇,如霞光经天纬地,辉煌万丈,让人在一瞬间误认为是日出.但随即金色的小宇宙中燃起了烈火,烈火般燃烧的红色小宇宙缠绕了它,就象失火了的天堂.

就在一瞬间,山崩地裂.火焰熄灭了,阳光消失了,天宇恢复了黑沉沉的云,白雾茫茫的雨,沉闷的雷响.

什么也没有了.

沙加的小宇宙,完全消失了.


穆呆呆地站在雨中.

亚尔迪张大了嘴巴.

卡妙在水瓶宫的途中站定,回转身.

米罗静静地靠在天蝎宫门前的石柱上俯瞰处女宫的方向.

阿布罗狄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撒加闭上眼睛,无声地将自己沉浸到浴池的水面下.


在那一刻,每个人都明明白白的感受到,命运如摧枯拉朽般,无可抵挡.


19-4. 至少你得到了天空的颜色


金色的战争女神驾着战车,从容地碾过十二宫的台阶.

永远与她为伴的胜利女神,翅膀拍打空气,激起旋风,吹动她的发梢,她在微笑.

热血与眼泪是欢迎她的仪式,牺牲和奉献是歌颂她的咏叹调.


天蝎宫的火熄灭了,山羊宫的流星消逝了,水瓶宫的雪融化了.

星云风暴在双鱼宫内呼号回旋.


“阿布罗狄,别继续了!”

面前的绿发少年手臂纤细,身负重伤,似乎连站立也成问题,但是从他的体内,却爆发出凌驾于黄金圣斗士之上的诡异力量.

“再继续战斗,你会死的!”

望着他的眼睛,阿布罗狄似乎看得到他的内心,属于稚嫩少年的,真诚的,肤浅的同情.

啐!

阿布罗狄生平最最憎恨的,最最不需要的同情!!

只有弱者才会得到强者的同情!阿布罗狄不懂得也不需要同情!我只要强大!强大!无限强大!

“啊——!”

美战士仰天清啸!


这个世界最美丽的是——胜利!

这个世界我最渴求的是——胜利!

这个世界上最最真实的是——胜利!

我能力与智慧的小宇宙啊,请赐给我能带给我胜利的力量!


“住手吧,阿布罗狄,我不想再伤害无辜了!这是连我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力量啊!!”

——知道为什么这是连你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力量吗?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属于你的力量!

这是……神在背后操纵一切的力量.

而你单薄的身体,你那细弱的手臂,不过是个载体而已.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更让我兴奋异常!

来吧,白玫瑰!

悸动吧!

舞蹈吧!

绽裂吧!

因嗜血的冲动而沸腾吧!

我从没象今天这样感到过斗志高昂!


“阿布罗狄!你是女神的黄金圣斗士啊!你是应该为真理而战斗的啊!”

“什么是真理,不用你这种小毛孩来告诉我.”

在狂飙的飓风中,阿布罗狄狞笑着,艰难地抬起手:“我只为我认定的真理而战!”

“阿布罗狄!”

去吧,我的白玫瑰!

让来自敌人心脏的鲜血将你染成红色,用最热情的色彩来祭奠你的主人吧!

让一切都臣服于那个伟大的理想!

在战斗中的某一刻,我就是神!


“星云风暴——!!”


象在狂风中疾舞的飘零花瓣,阿布罗狄的身体在宇宙风暴中被高高卷起,猛力地撞击在双鱼宫的墙面,他听到由自己体内传出的筋骨寸断的裂响,他喷出了一口血花.然后,他被重重地抛在地面,象个橡皮人般往前弹出少许,再次落下,令人窒息的痛楚猛地抓紧了他.

他的五脏六腑,每一寸骨头,每一条神经线,无一不痛.痛不欲生.喉咙格格格地一阵痉挛,突然喷出一口血来,滚热的血花就象雨一样,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脸上.

他却笑了.因为他已经看清了他的敌人,那一朵白玫瑰正中心脏,洁白的花瓣如少女的面颊般开始透出粉红来.

与神的对抗,他没有输.

哪怕是以生命为代价,在这种斗争中的某一刻,他仍是胜利的.

只有战斗,只有胜利,战士唯死而已.

——这就是他唯一认定的真理.

把生命交给死神,将尊严留给自己.


带着血与痛楚的残忍笑意,在他脸上层层荡漾开去.


一个蓝色的阴翳扫过他的眼睛.

痛苦消失了.

回光反照的时刻,他感觉到自己正仰面躺在一片芳草之上.

芳草象细细的丝绒,阳光充沛,蝴蝶飞扬.

他的头顶上是一片极晴朗极清澈的蓝天,就象……

象什么呢?生命中那么熟悉的,现在却想不起来.

“真美啊……”他喃喃道.


瞬勉强站在阿布罗狄面前,他凝视着他.

殷红的血象晶莹的花瓣,斑斑点点冷凝在他惨白得透明的脸上,相映出一种不忍逼视的凄艳.

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奇异的暗香,象是某种神秘的生命气息正在散发.

无数的玫瑰幻境般一朵一朵相即显现,象是从血泊中生长出来的一样,迅速覆盖了它们主人的身体.

这就是他的死敌吗?那个邪恶化身的帮凶。为什么此时他的表情是那么安详,就好象完成了某件伟大的理想,达到了生命中不可逾越的顶点,企及了某一项无上的荣光。

淡淡的光辉,在血与玫瑰的映衬下,那么美,近乎崇高。

为什么会是这样?

瞬的心里茫然一片.心脏的白玫瑰贪婪地拼命吸取他的血液,他的头昏脑涨,再无力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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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伤害你时,我同你挨得最近,

尽管我并不知道。
我同你战斗而你战败时,

我终于承认你是我的主。


第二十章 哀歌
20-1 茵蔯


在那一秒,双鱼宫的火熄灭了.

人的心静得听不见回响.

雨停了,风住了,雷声隐去了,闪电消失了.世界静得象座死城.


在同一秒,一束金色的光以直线轨迹,贯穿天宇,横越时空,笔直地投射在城户纱织的胸前。

在胜利女神尖利放荡的嘲笑声中,黄金箭消失了。

紫发的少女睁开了眼睛。

一切完好如初。


因为一切比光速更快。几乎同时发生。

有一只无形的手指,将命运的指针拨回原点。

中间跳过了漫长的岁月,一切从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开始。


那时候,史昂已经老了,雅典娜刚刚出生,艾俄罗斯将是新的教皇。


摇晃的烛光在灰白的土墙上拉扯长两个黑色的影子,一个在急促的走来走去,一个凝固着,随着烛光微微扭曲。

“我简直不敢相信,哥哥!那只老狗老糊涂了吗?他居然要把皇位传给艾俄罗斯?”

“你不要说话!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早就告诉过你,趁早把教皇杀了,把女神杀了,我们取而代之。你就是不听我的!哈!你这个天真的笨蛋,还怀着那万一侥幸的心吗?你以为那顶皇冠会堂而皇之的奉送到你头上吗?”

“你住口!”

“你看看吧,你看看现在吧!你没有机会了!这是你自找的!”那个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活该!活该活该!哈哈!”

“住口!!”

“呵呵呵呵呵,打我可以解决你的问题吗?我亲爱的哥哥?哈哈哈哈哈哈哈。”

“……”

“知道吗,撒加,这一刻你看上去有多么可爱。一个笨蛋输给了另一个更蠢的笨蛋。一个垂头丧气的失败者,这才是最适合你的形象。幸福的梦幻破灭了。哈哈!生活真是无情,命运多么残酷。是不是啊,撒加?”

“谁说我没有机会了?”凝固的影子慢慢的说。

“啊?”

“从现在到天亮,我还有一整夜的时间。”

“你的意思是……”

“改变历史,只需用一刹那就可以了。而我,却有整整十二个时辰。”

“啊……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我明白了,是的,现在还不算太晚!你总算相信我了吗?撒加!你总算采纳我的意见了!”

“……”

“我们一起干吧!哥哥!!我们去杀教皇,杀女神,教皇冠给你,双子座的黄金圣衣归我。天下总归是我们两兄弟的!”

“你……愿意帮助我?”

“当然了!我早就渴望着大干一场!要不是你总是阻止着我,要不是你总是那么愚蠢的天真,我早就……不过,现在一切还来得及!那个老东西哪里是我们两兄弟的对手?”

“我们一起去杀教皇?不不不,你让我想一想。”

“你已经想了那么多年,还要想?!愚蠢!”

“我们两个人一起去,一定会引起他的戒心……到时候反而不好办。我一个人去对付他就足够了。”停了停,那个低低的声音说:“与此同时,你去雅典娜神殿……”


心脏喷出的血液温度滚烫得惊人,一直到今天,撒加的拳头好象都可以感受到那种烧灼般的隐痛。

抽回拳,俯下身,湿淋淋的五指张开,盖住那张狰狞的冰冷面具,毫不费力地将它从史昂的脸上提了起来。

就象突然生堕冰地狱中,血气翻滚的年青人突然呆住了。

面具下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诡异面孔,反常近妖。血痕在他脸上四向纵横,眼睛半阖着,近乎柔媚。那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已经没有生命意识的瞳孔,却仿佛看透他的五脏六腑。

也许这就是史昂在尘世中的最后一瞥,生命的气息随着一个无法言说的微笑消散了。

无端端从骨头里渗出冷意,撒加打了个寒战。


但随即,山下的一片灯火通明与远远近近的呼号把他从梦魇中惊醒。

风中隐隐飘来只言片语:“艾俄罗斯叛变了!!!”

“抓住叛徒艾俄罗斯!”

撒加全身一震。

艾俄罗斯!


“为什么?!为什么会牵扯进艾俄罗斯!”

“那个傻瓜突然出现在女神殿,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

“呵呵,那时候他一定把我认作你了,哥哥。只可惜你没有看到他最后那个痛心疾首的样子啊,真是有趣。”

“……我……可以想像得到。”

——真的,就好象曾被那双痛彻心扉的眼神注视过一样。

——就好象,自己曾那么惊惶地与那眼睛对视过一样。

——十三年来,在每个昏闇无月的夜晚,就会有那样一双悲哀的眼睛在身边凝视着自己一样。

“怎么啦,撒加。我当时别无选择啊!只有那么做!换了你也一样吧,哥哥。”

“我永远不会跟你一样。”

“呵,现在我可没兴趣和你斗嘴。史昂容易对付吗?说来听听。”

“……很容易,没什么可说的。”


他在微笑。

——他从不敢说。


“你是谁?”

明蓝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

他蹲下身,凝视着它们。

“加隆?还是撒加?”

只要一用力,就可以把这洁白净美的脖子象绞麻花一样拧断。他轻轻抚摸着,有点迟疑。

因为他曾经说过,他不会和加隆一样。

“我是教皇啊,阿布罗狄。”他柔声说。

“是的,你是教皇,可你不是史昂。”纤巧的嘴角绽出一个微笑:“撒加,是你吧。你的弟弟可不会象你一般犹疑。”


阿布罗狄是在史昂身边长大的宠儿,他能够分辨面具后的人是谁并不出奇。其它的人就算会有所怀疑,可没有任何人敢直接挑战教皇至高无上的权威。

谁也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谁有权利命令教皇除下面具。

连伤害也是会随着时间抚平的东西,更何况一点波澜不兴的怀疑。


“史昂,是一个非常美丽的人。”

“在他睡觉的时候会除下面具,我曾经见过他的脸。那是一种让人忍不住要惊叹膜拜的美丽。”

“我曾经那么爱他。”

“因为在那时我以为,他就是世上最美丽的东西,美的集大成体。”

阿布罗狄如是说。

“直到那一天,在竞技场看到了你的力量。”

“我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原有存在着另一种,超越肉体之美的,更震憾人心的美。”

“更纯粹,更绝对,也更真实。”

“拥有完美力量的人,才有资格拥有完美的胜利。”

“所以,为着那样的美丽,怎样的牺牲也无所谓。”

“现在我要追随的人是你。”


那一天的光线很柔和,晨光充满着明媚的粉红气息。

整个天空象溶化的芳草兰冰淇淋一样甜蜜。

阿布罗狄非常适和这种透明的霞彩。

他微侧着头,面颊仍带着属于孩子的娇嫩柔润的弧线。

“而且,我追随的,只能是你。”

“你或许可以成功的冒充史昂,可我不认为加隆能成功的冒充撒加。”

“加隆……他是怎么想的呢?”

嘴角的浅涡泛起一个顽皮的笑意。

“我实在不太相信,你可以和你的弟弟共享这个天地。”


“放我出去!撒加!”

“你这该死的恶魔!背叛者!”

“撒加!你想杀死你的亲兄弟吗?”

“不!哥哥!求你!放我出去!”

撒加皱紧眉头,快步离去。

身后充斥着加隆困兽般的挣扎呼号,无论怒骂还是哀求,一概惊心。

他不敢回头,不敢停留,不敢想,不敢听。

“撒加!撒加撒加撒加——!”

“想不到你的内心,比我更邪恶狠毒!”

“恶魔!你才是真正的恶魔!”

“我恨你!我永远诅咒你!”

冷汗从额头涔涔而落,眼前白光浮动,脚下的道路似乎也辩认不清。

史昂那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浮现在眼前。


他是在嘲笑我吗?

十三年来,每当撒加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时,那暧昧不明的笑靥就会在眼前挥之不去。

十三年后,当他面对着回归的女神,城户纱织的时候,不由得再次记起了那个迷一般的男人,和他迷一般的笑意。

难道在十三年前,他就已经看到了今天的结局。


20-2 兽与羊


一个象我这样拥有超能力与第七感的人,已经深谙人类可以达到的力量极限。可是一个如我这般的人,竟然也曾暗暗渴望过,人类可以超越某种自然的力量,创造以力量强行扭转一切的奇迹。


身披着双字星座金色战甲的撒加,镇定从容,泰然自若,邪恶地睨畀众人。

余生的黄金战士,雅典娜,步步逼近。

这个世界上已无他的立足之地。

穆跟随回归的女神,一步一步,经过这一片废墟瓦砾的黄道十二宫殿。

曾是这个世上最强的战士,八十八个星座最顶点的黄金圣斗士,或归降,或被遗弃。他们的身体毫无尊严地被遗忘在自己的神殿中。理想,追求,爱,信仰,血污,伤痛,领悟,但是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了。

属世的悲痛并不能安慰属灵的骄傲。

奇迹曾被人创造,但那是与期待完全背道而驰的另一个巅峰。五个最低级别的青铜,居然闯过了十二神殿,并且在女神的力量下,背着一身的痛创,重新投入战斗。这一次,他们的对手是邪恶的化身,篡位的伪教皇,背负着双子座的原罪的撒加。


“星矢,我把我的力量给你!”

“还有我的,星矢!”

“天马流星拳!!”

本属于个人的力量却可以转移到其它人的身体,所有匪夷所思的奇迹都发生在眼前。

在那一刻穆简直想放声大笑。

——是谁在播乱人世?是谁在屠戮众生?


那瘦弱的手臂挥出不可思议的强劲拳风,撒加被拳势激荡震开,他感觉到疼痛,然而并不是被伤害。这样的拳还不足以伤害他的身体。

这就是女神最有力的利刃吗?他突然对那一切产生了说不出的轻蔑。

所有的理性,美德,正义,同情,善与恶,通通蔑视。

他曾经以为谋杀女神是对神最大的亵渎,在一瞬间他改变了主意。

人们不是说我是邪恶的化身吗,那就看我如何当面羞辱你们的女神吧,就象舌头去舔舐闪电,让你们大惊失色,让你们看我的真面目是如何的疯狂!


似已预感到决斗的开始,双子星座的圣衣突然离开了撒加的身体。

虽然它服从它的主人,但它最后遵从的毕竟是女神的意志。

在真正的赌博中,这绝对算是不太光彩的作蔽。

但这又有什么呢,他根本毫不在乎。

“去死吧,雅典娜!”


撒加是有罪的。

他的罪在于他的强大而不屈服,他的罪在于他明知自己的强大而从不扼制自己的野心。

他的最大的罪在于他的骄傲,宁死也不绝忏悔。

在那一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那如横扫海面的飓风,如冲天而起的惊涛骇浪,如撼动宇宙的星辰炸裂般的暴烈力量震憾得瞠目结舌。

这就是撒加真正的力量吗?

这是每一个身为战士的人都会倾心相惜,心悦诚服的力量,在那一刻就连艾欧里亚也隐隐有些了解为什么阿布罗狄和迪斯马思克会誓死相随。


而这力量指向的对象——没有人救得了她。


紫发的少女突临大敌,奋力燃起全部小宇宙,举起手中的黄金杖迎战还击。

然而还是晚了,拳已来到了她的胸前,而黄金权杖还停留在半空中。

穆在一瞬间面无人色。

杀死雅典娜之后,撒加接下来就会被愤怒的众黄金战士撕得粉碎。

“撒加!”他忍不住脱口呼喊。

撒加!

住手吧!撒加,到此为止吧!

此刻他的心再也没有如此明白的知道,他要他活下去!

辱败的撒加也好,臣服的撒加也好,只要他能活着。

是我自私也好,是我怯懦也好,只要他活下去!


20-3 碎片


众人如同从梦中猛然惊醒,黄金圣斗士甚至已来不及扑过去挽回女神的生命。

“——雅典娜!”


那一刻天上有声音。

象是众水的声音和大雷的声音。

有琴弹出悲哀的琴声,有谁在宝座前和众长老之前唱歌。

时间,在那一刻停止了。


在女神美丽的大眼睛中,如此分明的流露出惊惧乞怜的神情。

目光越过女神,他看到了穆那张瞬间失血的惨白的脸。


撒加脸上嘲讽的笑意似乎改变了,他露出一个孩子般的顽皮笑容。

他的眼光扫过穆,象是一个捉狭的招呼。

穆的心突地往下一沉,凭空堕入万丈深渊。

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是不可思议。撒加的另一只手突然抓过停滞在半空中的黄金权杖,用力往自己胸口一击。


——“穆,我们来定一个契约好不好?”

——“什么契约?”

——“如果我爱上你,我就给你这个复仇的机会。”

——“我只想要你死在我的面前。”

——“契约成立。”

谁赢了?

谁输了?

谁受伤害了?

谁的血,那么热?


行动只是一瞬间的事,而思维却有一生那样漫长。


——“我爱你,穆。”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可爱我?”


其实是怎样寂寞的人,其实是怎样渴望着一个人爱他。

一直到最后,他还记得他眼泪的味道,多么苦。


过往的全部生命,在他的面前洒开,象玻璃的碎片一样闪耀在每个角落。

在春天那一场雷雨的夜晚,被闪电照亮的两个人的眼睛;在夕阳下将流泪的眼埋在他的胸前,打湿衣襟的眼泪,湿溽冰凉;在最后那一个疯狂的夜晚,黑色的兽与黑色的兽,尖的角,微亮的皮或毛,他们在嗥叫,缠绕。

黑色的海面涌起波涛,黑色的浪潮与白色的月光,交织,绞碎,其间有人面一张张飘浮,动荡。

史昂在无声的叹息,米罗落寞的转身,阿布罗狄悲哀的微笑……


蓝色的发在空中扬起温柔的痕迹,高大的身体如玉山倾颓。


在命运的洪流中,每一个人都是在凭勇气赌博,可是到最后,谁和谁能赢尽了快乐?


撒加重重地倒在女神脚下。


20-4 沉沦


没有人知道在那一刻穆是多么的甜蜜和幸福。

他勇敢的情人。

在如此骄傲地证明了自己的力量之后,他用生命实践了自己的诺言。

在爱里没有恐惧,在爱里没有负弃。

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完整的爱情?

人在这世上卑微如蝼蚁的生命,也因得着这样的爱,而化为不朽。

过往的岁月在记忆如墓碑幢幢林立,黑色的快乐如招魂的幡旗飘扬,纪念着那不朽的爱情。


在场的全部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这瞬息的风云突变太过离奇,太过没有道理。

每个人心里都在想着同样的问题:“这究竟是为什么?”


撒加的脸紧贴着青石地面,目光越过众人,带着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闭上了眼睛。

一如十三年前的史昂。


穆无比怜爱地看着他,他蓝眼睛的爱人。

他用他的死,成全了自己的爱情。

在那一刻,他终于得到了他的一切。

他的爱,他的心,他的灵魂。

他从来没有象此时这样确定地知道,他是如此的爱他。

如果他此时能番然醒转,他真的会不顾一切,排开众人,走到他面前拥抱他,亲他吻他,说出怎样含糊不清的又伤心又热烈的话。

他从来也没有听过的,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的全部的亲爱的话。

然而他的眼睛紧闭着,再不睁开。

爱已是开在彼岸的玫瑰花。


撒加,撒加,撒加。

此刻他是多么的爱他。

即使在最后,他如此沉重地伤害了自己,而他却比过去任何一刻都更爱他。

你死去。我就把今生为人的所有爱,恨,喜,乐全部都交给你。

在你杀死自己的同时,那黄金权杖也击透了我的胸口。

从此在我的心口有一个空洞,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的灵魂比肉体消逝得更早。

撒加在世界消逝了,而这个世界也不会再有穆的存在。

让我们的灵魂栖息,象月光一样安静。

没有眼泪,只有甜蜜。


然而穆记起了微笑。

他也要信守对他的承诺,一直到最后,他会用微笑来纪念他,他的蓝眼之子。

从此微笑会是他唯一的表情。


惊魂甫定的城户纱织用颤抖的手下意识地紧握着权杖,守卫她的青铜们惊喜不已。


撒加倒下了。

余下的黄金战士们一片沉寂。

米罗有些惊异地望着那群喜逐颜开的苟活者,他惊讶他们实在有太残忍的眼睛,难道看不到眼前刚刚才发生了那样震动人心的悲剧,死的是撒加,而受辱的是雅典。


“他为什么要死呢?”纱织小姐若有所思的问道:“难道他害怕我不会原谅他么?”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她的眼光逐一扫过沉默的众人,最后落到穆的身上。

静了一静,穆用最无动于衷的声音回答道:“撒加,是一个善恶过于极端的人。所以被双重性格支配着行动。”

米罗闻言吃惊地抬起眼望向穆。他看到了穆脸上的微笑。


在泽美路一别之后,米罗并没有机会再看到穆。有时两人同在圣域,穆也有些刻意地避着他。

这一次虽与一同穆跟随雅典娜前往教皇厅,两人也是行同陌路,甚至没有交换过一个眼神。

而米罗自以为是懂得穆的。

和穆在一起时他就已感觉到,穆的心已经不在他这里了。

无论穆怎样否认,他认为穆是爱着撒加的,否则也不会把青铜们留在白羊宫,白白的拖了他们一个小时。

然而此时他却看到穆在微笑!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便是艾欧里亚也无法笑得出来的时候,穆在笑。

他看不到他眼中的眼泪,看不到他心中的悲痛,他从来不知道穆是这样一个铁石心肠不近人情的怪物。

撒加的灵魂还未走远,而他竟然对着他的身体微笑着说出那样无情无义的诛心之言。

在那一刻米罗对眼前的穆充满了厌恶。


天边淡青色的曙光穿透云层投下万丈光柱。

昨夜风雨已成过去。

“战争已经结束了,我的圣斗士们。”

紫发的少女扬起手中的权杖:“你们在这一次的考验中,与我一起渡过艰难,就让我们纠正这十三年的错误,重新建立圣域吧。”

十三年的功绩,被轻轻的说成是错误。

平定叛乱之后,恐怖与荒唐也原来只有一步之遥。

米罗闭了闭眼睛,无言地与众人一起跪在女神的白色长裙下。


撒加紧闭着眼睛,苍白而宁静地躺在一边阴凉的青石地上。

嘴角的笑意已僵硬,而血渍也已干涸。

没有什么能再惊扰死人的了。

一切的终结,在时间的黎明之前。


后记

战争以后,很闷。日子异常漫长。

几次米罗曾和穆擦身而过,穆微笑着想和他打招呼,而米罗总是视而不见地侧过头走开。

他无法原谅他那时的笑意。

而这近乎孩子般的赌气举动,是不是因为对方是穆,他才会这样做呢?

米罗事后想起,也总是长叹。

撒加他们仍然以圣斗士的身份葬在慰灵地里,但到底是作乱的叛徒,待遇草率得多。

只不过,无论怎样也无所谓了。

安葬阿布罗狄的是米罗。

死去的阿布罗狄比他活着的时候看上去要可爱得多。因为他不会再露出那种尖锐嘲笑的表情,或说出什么刻薄恶毒的话来。

拭去血迹,他清白的面容看上去很恬静,象个沉睡的公主一般纯洁无垢。

他的身体有一种奇异的馥郁,腐烂而甜蜜,象是凋零的玫瑰花瓣堆积而成的气息。

活着的时候米罗并不喜欢他,而在此时却不禁为他叹息。

这本应属于爱情的花朵,为什么要盛开在血泊与白骨的战场。

在安葬他的坟头,很快就开满了一种浅粉色的野玫瑰,花瓣很单薄,碧绿纤细的花茎,长满了小而尖的刺。

阿布罗狄的身边葬着撒加。

这个生前权倾天下,在教皇厅内跺一跺脚,大地也会颤一颤的人物,死后得到的不过是一个荒草稀疏的坟冢。

虽然明知他是怎样篡位夺权的叛徒,虽然和他也算是有夺爱之仇,但米罗并不讨厌他。这个人天生有一种枭雄式的压倒性的魅力,不是赢得人们的爱,就是赢得人们的尊敬。

米罗甚至怀疑圣域中有不少人和自己一样,比较怀念的是战前撒加统治下的圣域。

那个有光明,也有黑暗,充满着野心,争斗,荣誉,力量,爱与恨的生气勃勃的圣域。

穆在这之后就象完全变了一个人。

在他身上某种脆弱而柔软的特质,彻底消失了。

他待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好,不特别对谁青睐,也不特别对谁无情。别人对他好,他不是特别感谢,别人冒犯了他,他也并不怎么计较。他对谁都亲切有礼,而绝没有任何人可以接近他身边,靠近属于他的范围。

他铅灰色的目光如机械一般冰冷,而他的微笑和他的好意一样泛滥。现在人人都在赞扬白羊宫的温和优雅,把他推选为黄金圣斗士的表表者,米罗只是觉得反胃。

在波塞冬之乱后的第一个晴朗的上午,米罗买了一瓶酒来到死去的战友的坟头。

关于胜利的消息,他想他应该有义务告知他们一声。特别是撒加,他一定也想知道关于加隆的消息。

让他意外的是,他在那里遇见了穆。

和曛的阳光下,穆的一身白衣柔和生光。一头清浅的紫色长发,在这种光线下看,几乎是银白色的,映衬着他洁白的皮肤,深紫水晶般的眼睛,清美不染纤尘。

米罗从来不是软弱善感的人,然而在那一刻泪水突然充满了他的眼睛。为什么到这个时候,还要让他看到他曾经那样深爱过的那个幻影!为什么到这个时候,那幻影仍然会刺痛他的心。

而穆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淡漠地转过了眼睛。

待他与待其它人并无分别。

并肩站在撒加的坟前,两个曾经如此亲密的人,无声的凭吊着属于他们三人之间的过往岁月,所有无可言说的秘密。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过了很久,米罗突然开口问道:“牺牲了一切,你的心愿,是不是已经实现了呢。”

穆凝视着坟头的一株嫩绿小草,不开口。

米罗早已不再幻想从他的眼里找到一丝怜悯与温情。至少这一次,他没有浮起他虚伪的笑容。

微风吹过,坟头的小草叶瑟瑟的抖。风扬起穆的发丝,一丝一丝透着光,近乎透明。

米罗的心突然柔软起来,充满迷惘的忧伤。

“这是为什么呢,穆?”他悲哀的问:“为什么要这么为难自己?你的一生,背负着这样的仇恨在生活,别人痛苦,自己也不快乐……”

这时穆突然笑了。

似乎是对着米罗,又似乎是对着虚空,他微笑:“我的生命,是背负了仇恨在生活,但你何以见得我不曾快乐?”

那一刻米罗觉得他的笑容里有嘲讽的味道,但却是温和的,友善的。

他呆呆地看着穆。

这是米罗在那之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这样温柔的笑意。就象蝴蝶突然轻轻的扬翼,就象掌心的温热融冰成水。

笑容转瞬即逝。

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目光微转,看到米罗的手上。

“啊,你带着酒。”他探手接过:“喝一杯吧,米罗。”

然后他在米罗面前变了个小小的魔术。他一手拿着酒瓶,另一只手轻轻打了个响指,红酒瓶的软木塞应声而出。这一连串的动作轻巧,流利,几乎可以说是风趣。

米罗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躺在穆的床上,看穆用意念操纵一把扫帚的情景。

那时穆躺在他的身边,将头枕在他的胸前。他们两个都笑着,就好象是在梦里。

穆将手中的酒瓶举了一举:“敬邪恶的爱情。”听不出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然后他仰头喝了一口,将手中的酒瓶还给米罗。

米罗无言地喝了一口,百感交集。

时空交错,如同突然找回错失的一段生命的记忆,少年时的爱与自己。

然而,曾经活过的那样一个穆消失了。

温柔的片刻短暂得如同借尸还魂。

他再次将自己深深的封闭,埋葬在他冷漠的面具之后。

好象和米罗再无其它话可说,向米罗彬彬有礼的颔首以示告辞后,穆转身离去。

他知道米罗不懂得他,就象他永远也不能懂得史昂,撒加从来不曾懂得阿布罗狄一样。

只不过,他们也不需要别人的懂得。

米罗望着那个在阳光下孤独的背影,虚幻得就象一个影子。

他曾经看到过这样的背影。

那是在泽美路,他第一次发现撒加在他们之间的存在,穆也是这般无言地离去。

只是那一次是初见,而这一次是永决。

死去的人或许还有机会再见。

而他,还有这个世界,永远的,真正的失去穆了。

阳光猛烈。

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米罗无言地抬高手,让殷红的液体从瓶口汩汩流出,象血一样在泥地上留下黑色的血痕,祭奠那些死去的人和死去的灵魂。

肥沃的大地贪婪地吸收着血液,不断的渗透,渗透。

这将是新的盟约之血。

在更黑暗更深的地底,隐隐传来金戈铁马之声的回响。

---------the end

【我为卿狂的话】

有时候写文的时候,脑子里常常盘旋着曾经非常喜欢的某一首歌。

例如《追寻》,总的来说是想写转世之后的米罗寻找卡妙,想唤回他前生的记忆,而与此同时,已是耆耆老人的贵鬼,终于找到穆的转世,一心一意想要把他重新塑造成当年的穆……那个故事若有主题曲,我想应该是那首《一辈子去爱》吧。有几句歌词一直很喜欢。

“谁是你值得一辈子,去爱的情人
无论多久从不散去的温存,
谁是你值得一辈子去爱的情人,
来世今生最想找回的人……”

在写《玻璃之城》开头那一章的时候,一直在听梁朝伟那首《花样年华》:
“等待一个笑容,渴望一阵春风,你就刚刚好经过,目光交错闪烁,我象是着了魔,别期望闪躲……让我狠狠想你,让我笑你无情,连一场欲望都,舍不得回避……”

玻璃之城的最后一章名为《倾城》,顾名思议,当时一直在听许美静的《倾城》。

“传说中痴心的眼泪会倾城,如同苦笑挤出的高兴……全城为我花光狠劲,来营造这绝世的风景……繁华盛世做分手布景……”
当时一直想尽力描摩的,也是这样一副风景。
“烟花会谢,笙歌会停,衬得这故事尾声,更动听……”

当时那篇拉达米诺文取名为《在水中央》,是因为不想跟我的偶像琼瑶阿姨的书《在水一方》重名。不过,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倒真的听到了一首名为《在水中央》的老歌,是林子祥的了。那歌词写得很恶烂,什么“在水中央,有丽影一双……”笑,不提也罢。

《游牧民族》不用多说了,整个故事都在诠释我最喜欢的那首伍思凯的老歌《最爱是你》。
“……我承认在心中,我最爱的人是你,吻你的唇,来证明我的人生……”

真的,史昂的完美,让他有点不近真人的感觉,只有在他突然附过头去吻童虎的那一刹那,他好象才是真正的,活着的人。他的一生,都在克制与孤独中渡过,仔细想来,那是他唯一做过的,比较接近普通人类的事吧。

只是在写完这个故事之后,突然听到周杰伦推出的最新专辑,当时一下子就呆住了。

《以父之名》,完全是写给史昂的歌嘛。

“仁慈的父我已堕入,看不见罪的国度,请原谅我的自负。
……荣耀的背后刻着一道孤独……”

那段时间我真是爱死周杰伦了。

《蓝,如你所爱的蓝》也是因为听了一首很奇特的歌。歌词的原文好象是(在电视中听到的,记不太清了):“红,如你所喜爱的红。黄,我从不知道露西亚的黄。绿,如我们偶然记得的绿……”

我记不太清了,好象是这样。有点象交通灯的广告歌吧,笑。

我把它改成了,蓝,如你所爱的蓝。

伍思凯的很多歌都很好听,歌词写得尤其的好。比如那首《你爱谁》。

“每次你若爱过谁,就剪短了头发到耳垂……每次你若想着谁,就解开了长发任风吹……
苦恋的人们都想醉,一触痛了心就唉唉唉唉,苦恋的人们都无悔,就算尝尽了苦与悲,也不会告诉谁……”

非常温柔的情歌。就好象心在夜色中茫然自失。

他的《爱与愁》也非常经典。在《所多玛》中有一幕,穆听到撒加说我爱你,眼泪流出眼睛,但就算是哭也发不出声音。当时就一直在想这一首歌:“我一定伤你很深,才会让你哭也无声……”

其实不一定是恨伤害人,爱也一样会伤害人,也许更深。

撒加对穆的伤害之深,只有穆自己知道。

“只是爱与愁,还有年少的执着,我们曾经天真相信,那是全部生命,于是用力燃烧感情……”

最后那一句,与卿写的故事没有多大关系,但是卿自己却深有感触。

“只是爱与愁,谁能靠它活多久?我们终于可以确定,彼此无法适应,才会在大雨倾盆的夜,决定分手。”

……

在写《七重罪》的时候,苏兰特看到加隆那悲哀的蓝色眼睛,就象有一粒种子轻轻洒落在心的最柔软处。

多多少少是受了伍思凯那首《舞月光》影响。

“相逢的人啊,若只是路过,别忘了打个美丽招呼。
相爱的人啊,若有缘共渡,丢一粒种子,入尘土……”

《所多玛》的主题,也基本上是受了这首歌的影响:

“爱情是一条漫漫寂寞路
恋人个个感到无辜

孤独的灵魂习惯了独舞
踩不出和谐双人舞步(真的很象说的穆,笑)

你想要逃时他开始追逐
他孤注一掷你开始怕输

用情越刻骨越像在迷途
爱神不轻易赐给人幸福

爱情是一座荒芜的花圃
恋人个个掩面而哭……

……

荒野之上
红艳奔放
不看沧桑只问痴狂

用情越刻骨越象是迷途,
爱神不会轻易赐给人幸福……”

很有气势的一首歌。

《月光曲》里,撒加对穆说:“只是今晚,你可不可以假装爱我呢?”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卿听过刘德华的一首老歌《假装》:

“假装一双恋人,假装一起欢腾,假装喜欢亲我吧,曾演当中的好戏,即使即将分离,假装一宵可以吗?假装一双恋人,假装一起欢腾,假装舍不得我吧,沉默对着沉默,哪怕即将分离,深深的亲他,就算假——”

那时真是爱死这首歌了,觉得那样明知是假,也宁愿被欺骗,那是怎样一种心甘命抵的感情,是怎样的刻骨铭心。

多年以后,总算给了我一个诠释它的机会。

不知道有没有朋友注意到,在写第十九章第二节魔宫玫瑰的时候,有一句话:“风里浮动着隐隐的香气,飘忽而不可捉摸,象铃兰,迷迭香,荷兰草和鸢尾.”

那时因为卿非常非常喜欢那一首歌《ScarboroughFair》,那么婉转优美。写到阿布罗狄死的那一章时,一直在听。所以实在忍不住借用它小小的歌词。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

很久以前,听过那英的一首歌,歌词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

“谁能告诉我,有没有这样的笔,能画出一双双,不流泪的眼睛。
留得住世上,稍纵即逝的光明,让所有流星刹那都相遇……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安慰自己……”

记不太清了,后面好象是这样:“从此再不用分开相爱的天和地,在冬雨天空月亮太阳再相遇,生命中只要有你,什么都变得可以……”

很平凡的一首歌吧,不过却是最初以及这么久以来支持卿一直写他们的故事的动力。

我也想有那样一双笔,能画出一双双不流泪的眼睛,留得住叹息墙前那稍纵即逝的光明。

再没有悲伤,只有幸福。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写出的东西总是事与愿违。

也许真的老了吧,喜欢的,回想的全都是老歌。

啊,还记得张学友的那一首《离开以后》,当中有一句话很棒:“……就算某天我吻别人亦当亲你。”

所谓画龙点睛,有时一首歌,只需要有一句让人深深记住的话,就已经够了。

文也是一样。

生命中那些爱过的歌,爱过的人,会始终在灵魂深处缭绕不去。

我承诺,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by 我为卿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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