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正传》是王家卫导演早期电影的代表作品,这是他的第二部导演作品,却出乎意料地获得了空前的成功。1991年第十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典礼上,这部风格独特、手法新颖、完全不同于香港商业片的电影一举夺得了多项大奖。虽然在王家卫之后的作品,如《东邪西毒》、《重庆森林》、《花样年华》等可能更具有王家卫自己的风格和个性,但是《阿飞正传》是王家卫电影的真正起点,在这部电影中,导演极具个人风格的叙事手法和影像特征开始得到充分凸显。
《阿飞正传》讲述了张国荣饰演的旭仔,性格孤傲叛逆,他从未见过生母,自小由养母养大,因此长大后他成了反叛青年,渴望高飞,却只做着风流浪子,游走在不同的女人之间,深情却又冷漠。他油头粉面、行为轻薄、他先后让张曼玉饰演的苏丽珍,刘嘉玲饰演的梁凤英爱上自己。他借买汽水挑逗买汽水的苏丽珍,两人同居后,因苏提出结婚,旭仔便与她分手。邂逅艳舞女郎梁凤英,用耳环诱惑她回家,梁从此在这段感情中便不能自拔。刘德华饰演的警察超仔爱上了受情伤的苏丽珍,张学友饰演的歪仔爱上梁凤英。
旭仔因养母拒告生身母所在,故意与她作对。终于获知生母在菲律宾,前往寻根,却遭拒绝,不获一见。当醉酒的旭仔在菲律宾街头被人洗劫一空,他遇到了改行跑船的超仔。旭仔因抢护照而后逃跑,但在一列返乡的火车上被仇家寻到,超仔因故离开逃过一劫,旭仔身中两枪,超仔一直守着旭仔直到离开这个世界。旭仔将自己比作“无脚鸟”,渴望自由,渴望温暖,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在印证世界的冷漠与苍白。
一、叙事结构
很多人看完《阿飞正传》无法将这个故事完整的讲述,因为这部影片好似一个碎片似影像,只有人物,而没有完整的故事。其实王家卫的其他电影也给人这种感觉,他的影片内涵很难解释清楚,几乎每部影片都在表达一种能感受到的存在却又无法触及的微妙。
《阿飞正传》有着平稳的叙事节奏,整部影片都保持了高度一致的节奏感。整体来说,影片叙事是按照明确的时间进行的,按照主人公旭仔的生活时间和事件来叙事。但这部影片中却用镜头的拼贴来进行故事的叙述,这无疑给人一种片段感,让观众很难整体并流畅地把握故事。碎片式写作特征占有主流位置,电影中的很多情节、事件的因果关系难以寻觅,充满整部影片的都是碎片似的断块。而影片中的碎片充斥,就必须要靠其他的方法去减少这种断裂。
《阿飞正传》里有很多击中人心的台词。“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有一种鸟没有脚的?他的一生只能在天上飞来飞去,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觉,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那就是他死的时候。”张学友饰演的歪仔说过,张国荣饰演的旭仔也说过。一个半小时的电影,这两段话重复了四次。不得不说,在碎片式的情节中,大量的内心独白或者是旁白实现了不依靠情节之间的张力而是凭借面对观众的自言自语实现碎片与碎片之间的过渡。
二、画面构图分析
《阿飞正传》整部影片都沉浸在一种湿润、晦暗的色调中,色彩并不鲜艳饱,整体呈现低反差。电影中旭仔将自己比作“无脚鸟”,渴望自由,渴望温暖,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在印证世界的冷漠与苍白。电影主题在讨论现代人的无根情节,探讨人内心的淡漠与孤寂,而电影的画面也在渲染这种孤寂、沉闷的氛围。无论是人物的住所,街头的角落、墙面都是让人压抑的青绿色,都给人一种不舒适的潮湿感。
这部影片中通过对银幕空间的塑造,营造出一种封闭、隔绝之感,凸显出影片所表现的孤独寂寞的主旨。它不仅利用画面构图与造型来表达整部影片的基调和氛围,也利用画面的构图与造型来表现人物的孤寂与隔绝。有一场戏中,刘德华饰演的警察超仔经过电话亭等待苏丽珍的电话,却没有听到电话响。画面上,俯拍的夜晚街道空无一人,道路延伸向画面纵深,画面左下角,警察独自在街头,带着失落的心情默默靠在电话亭边。超仔渴望苏丽珍会打电话来,但是最终还是没有等到,这种失落心情可想而知。而这一画面的构图更加渲染了超仔心中的落寞。
电影中我们常可以看到镜头的虚化,特别是刘德华和张曼玉的对手戏时。刘德华与张曼玉出现在画面中,总是一前一后,一虚一实,而这种构图也显示出了两人的关系,以及最后两人的错过。
在电影最后,苏丽珍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在华南会买票。这时画面上,苏丽珍的脸透过小小的窗口露出来,那么大的画面,更多的是留白,好像苏丽珍是鸟笼里的小鸟,没有自我,依旧过着无聊无趣的生活。
三、长镜头分析
《阿飞正传》里,王家卫运用了较多的长镜头。影片开始就出现了一个用横移拍摄的热带丛林的长镜头。这个丛林的影响,与影片的叙事并无直接关系,它既不是人物的真实视像,也不是故事发生的时空交代,而是主人公的心之所向,是他生命意志渴望自由、逃离现实束缚的主观意向。这一镜头和“无脚鸟”的传说一样,在影片中反复出现数次,成为诠释影片的重要元素。
影片中另外一个长镜头的运用,是在刘德华与张曼玉对话时。两人一边聊天一边沿着电车轨道散步,镜头一直跟着两人的背面,慢慢转换到两人的正面。长镜头展示出了周围的环境,形成一种人物情绪的积累。
旭仔去了菲律宾,来到生母家中,但是却没有见到母亲,于是旭仔愤懑离去。影片用了很长的一个镜头跟拍旭仔的背影。在一条两旁长满热带植物的道路上,旭仔走的是那样的义无反顾,是那样的受伤,镜头一直跟着他的背景,并随着他身体的起伏而晃动摇摆,并且使用了慢镜头,以此来表现旭仔终究在寻母不得的最后对人生的失望,对人性淡漠的失望。
后来旭仔在火车站的长镜头运用堪称经典。摄影机从车站外的院落中开始推进,一直攀上楼梯,转弯,最后进入火车站的大厅,整个镜头一气呵成,视觉效果流畅,机位变化、运动轨迹对于环境空间进行了充分的表现,并且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恍惚感受。而这个长镜头与其他长镜头不一样,它的存在就是交代环境,并非更多的是抒情性和表现性的。
四、“钟表”的解读
在整部影片中,钟表作为与时间这一哲理化命题对应的符号。可以说,影片开始的那一分钟就已经决定了整部影片的基调,旭仔通过对时间的记叙来完成他对情感的扑捉和记忆,并最终在他所厌倦的晦暗生命中写上了唯一清晰的一笔。
《阿飞正传》中,王家卫大量地运用了钟表的符号来突出时光流转,整部电影里钟表的出现达几十处之多,其中许多都是特写:苏丽珍小店里的钟,旭仔公寓里的钟,楼道里的钟,养母家里的钟,南华会的钟,旭仔的手表,床头座钟,警察的手表,小混混的手表……一而再再而三地冲击观众的视野,有些时候更是刻意突出表针走动的音效,甚至还有对白的提醒:“看住我的表……”“现在几点?……”“手表都没了……”叫你想不注意都不得。
针对影片中出现的钟表实物,作出一个系统的梳理与分析。如下表:
电影中出现时间 | 钟表地点 | 画面 | |
1 | 0:01:27 | 小卖部的挂钟 | 特写微微仰角拍摄 |
2 | 0:04:24 | 小卖部的挂钟 | 近景微微仰角,时钟占据画面的左上角 |
3 | 0:05:26 | 旭仔腕上的手表 | 近景平视旭仔让苏丽珍看腕上的手表 |
4 | 0:05:35 | 小卖部的挂钟 | 特写平视 |
5 | 0:22:44 | 养母家的钟 | 特写(由近及远拉)平视养母家佣人在擦钟 |
6 | 0:24:28 | 旭仔房间的小钟 | 全景(钟声) |
7 | 0:43:37 | 南华会的挂钟 | 特写伴随大门关闭 |
8 | 0:57:44 | 歪仔腕上的手表 | 近景旭仔与歪仔告别,去菲律宾找亲生父母 |
9 | 1:03:12 | 养母家的桌上的洋钟 | 全景(摇) |
10 | 1:16:38 | 超仔的手表 | 全景 |
11 | 1:29:54 | 南华会挂钟 | 中景 |
也许钟表仅仅只会王家卫导演的个人符号,但是在这部影片中,时间好像真的是影片的一种哲学基调。每个人都以为旭仔是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事实也确实如此,但竟然最后超仔问他还记不记得去年4月16日下午3点在做什么时,旭仔竟然马上就想到了那个时间点的存在。
虽然影片中多次出现钟表,但并不是每一次的钟表实物都有着具体的所指或者铺垫的。
钟表第七次出现是华南会的挂钟。苏丽珍因为旭仔的“一分钟”而爱上旭仔,到无法自拔。这时,当警察无意中说到“一分钟”这个词,苏丽珍的灵魂在一瞬间震颤了:画面上飞快地切出华南会的钟表特写,钟声敲响,一扇门戛然关闭。这里也许就是苏丽珍决定放下旭仔以及他们感情的时刻,放下以前她放不下的东西。
在第一次,第二次和第四次的小卖部钟表出现,不仅是前面细节的承接,也是后面细节的铺垫。而第八次出现的歪仔腕上的手表,也与情节相呼应,表明歪仔对于朋友离去的不舍。
时光在这部电影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一个人的一生被具化到几个时刻,一生中仿佛只有那几个瞬间值得回忆,却又被流光远远抛在身后,无法追回。每当看到那冰冷的时钟势不可挡地一步步向前运动,偶尔伴有惊心动魄的一声报时巨响,本已阴郁的电影气氛更显苍凉。
五、主题分析
电影中的旭仔不仅仅只代表了浪子一类的人,旭仔的心态其实和当时香港人的某些心态是十分贴近的。《阿飞正传》中旭仔“无脚鸟”的寓言是也香港这个殖民社会的反照。
香港自古是中国的领土,但却成为英国的殖民地,这也使其成为了一块特殊的土地。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人在这个来来往往。这里的人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西方人,还是东方人。他们一方面为这个弹丸之地高速发展的经济骄傲,一方面又为自己迷茫的前途感到悲哀和慌张。
旭仔的命运无法选择,他生来被生母遗弃,而养母却又冷血的告诉他并非自己所亲生,而旭仔一直很痛苦想知道为什么生母要抛弃自己,他依然想知道这么多年生母是否牵挂过自己。这就如同香港人的命运,无法改变,无从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