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第一刀 风云第一刀小说

风云第一刀

简宁




  

一双眼睛,沉浸于梦中,顾盼天地上下,被古往今来的诗人歌颂着,吟唱着:你的眼睛深深,令人想弯腰痛饮,映出了太阳所有的辉煌……曲线,球体,圆柱,高耸之物,缠绕之物,相抱之物,地平线,流水,摇晃的船,断面,顶点,大千世界一切美的事物,都在其中映出影子。美,正是首先呈现于形与色、光与影之中。
  

爱恋的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眼睛!
 

但是在一个黄昏,世界触礁破碎了。这双眼睛仍然凝视着,却只有无边的灰烬覆盖着广大的虚空……





  

46岁的马志中教授走近手术台前的显微镜下,习惯性地放轻了呼吸,作为解放军总医院眼科主任医师、全国闻名的玻璃体专家,他深深地知道:这扇虚空之门的钥匙就在他的手上。如果有呻吟也是听不见的,消毒过的无菌单盖住了病人的全身,只留着准备手术的圆孔,圆孔下面的那只眼睛因为已经注射过麻醉的液体,眼皮耷拉下来了。但还能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掌在眼眶四周轻轻地摩挲,这是为了让麻醉药尽快扩散而发挥效能。紧接着,无声的搏斗开始了——缝线牵开眼睑,清凉的庆大盐水冲洗结膜囊,环形剪开眼球的结膜,牵引4条直肌,沿赤道捆扎起加固作用的硅胶带……
  

一杆枪状的纤细尖刀沿黑眼球周围刺出三个切口。带有一根尼龙管的蝶形针置入眼内,这是为了在手术中随时补充眼内液体,而使眼球不致塌陷……
  

一根银蛇似的导光纤维引来一束明亮的冷光,伸入眼眶把眼内照得一片通明。由第三个切口插入一根只有1.5mm直径的钝圆套管针头,针头顶端的开口颇似虫嘴。针芯是由高压气体驱动可以往复运动的切割刀头。这便是常人难以想象得出的一种含而不露的特殊手术刀。刀头的管芯为中空,尾部接有真空系统,眼内的病变组织不断被吸入虫嘴,又被反复运动的刀头一口口咬除,由不断补充的灌注液体带走……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马志中也记不清了,有多少次,就在这20多毫米的战场上,一连鏖战七八个小时,有时是十几个小时。
  

助手说:“马主任,是不是该缝线了?”
  

马志中不敢抬头:“再看看。这里还有一个孔,在赤道后靠近黄斑区,这可是打入冷宫的妃子,得把她找出来,不然还要兴风作浪的……”
  

一丝无声的微笑掠过助手的脸庞,手术台上被无菌单紧紧盖住全身的病人也不自觉地松开了一直咬紧的牙关。他叫齐杉,解放军某部工兵营排长。在解放军总医院的眼科病房里,齐杉被病友们戏称为“西门吹雪”,英俊的面孔在洁白的病号服的映衬下总是笼罩着一层阴云般沉重的忧伤。每当病友们像惯常一样询问起他的病因,他总是苦涩地摇摇头不置一词,人们沉默了。是的,这位28岁的青年军人,心中一定埋藏着像他的眼睛一样深邃、黑暗的创伤,只要一个字那伤口就会鲜血淋漓……
  

1996年7月28日傍晚,刚刚休完婚假的齐杉告别了新婚的妻子,兴冲冲回到了部队。战友们抢吃着他的喜糖。“营长呢?”“在仓库呢!”齐杉大步流星地朝营里整理器材的训练仓库走去——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这里竟埋伏着一个命运的黑洞——他刚刚走近一堆聚拢着蹲在地上的人群,副营长王素礼正要站起身与他打招呼,“轰”地一声巨响,地上的雷管爆炸了。齐杉只觉眼前一黑,在场的五名指战员立即倒在血泊中。当他在众人的呼唤里悠悠醒来,他的手掌下意识地抚过面颊,手心是湿淋淋的一片。他惊恐地大叫:眼睛,我的眼睛!没有人回答他,四周都是鲜血和呻吟,营长、副营长被炸成重伤,还有一名入伍不久的新战士失去了一条胳膊……
  

在门诊室里,马志中第一次听说了齐杉的故事,他的眼眶湿润了,心情十分沉重。与齐杉伤情相仿的战友们在当地都已经先后失明,齐杉的伤眼还有没有抢救的希望?28岁,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意味着攀登刚刚开始,还有多少奇异的边塞风光、多少血与火的闪耀,就从这双眼睛里轻轻抹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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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志中当即为齐杉做了详细的眼科检查。一双眼睑密布着多处小瘢痕,右眼视力已经只能隐约分辨出明暗,但由于伤情太重眼球发生萎缩,已完全丧失了复明的可能,只能将一线希望寄托在左眼上。而左眼的伤情若在对侧眼健康的情况下也几乎没有手术指征:角膜只有部分的透明区,大部分由瘢痕所占据,在瘢痕的内面是严重的瘢痕组织牵引导致的广泛睫状上皮脱离及全视网膜脱离,横七竖八的增殖条索已将脱离的视网膜聚成一团。而睫状上皮的脱离使眼球软得像棉花,几乎没有什么生机。在行家们的眼里,完全是死马一匹,已完全没有手术指征,硬着头皮手术不仅白费体力资材,还会在同道中间传开无理蛮干的名声……马志中的呼吸沉重起来。黑暗中的齐杉哽咽着:“马主任,您不用为难,多少个医生已经给我的眼睛判了死刑……我只是不甘心,我知道中国有一个您,只要您说一个不字,我就踏踏实实死心了……”
  

“不!”马志中脱口而出,一阵热血冲上他的脑门,职业责任感在驱使着他说话。只要为齐杉挽回一点视力就可能改变他后半生的命运,在医生这个神圣的称号面前选择只有一个,只能是一个:“不,我说不,不是要你死心,是要你把心放下来,好好配合,咱们一起闯过去!”
  

记不清有多长时间了,齐杉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在马志中的眼里,这笑容是灿烂的。
  

此刻,在手术台上,马志中幽默的比喻又一次让齐杉笑了,仿佛走过树梢的微风。但是这一次马志中看不见了。他端坐在手术显微镜前,像屹立在幽暗波涛上的灯塔一样纹丝不动,又像一座在旋风中央沉静滴答的大钟。他的眼睛通过悬浮在角膜表面的一面微小透镜,紧紧凝视着全黑的背景下小小的瞳孔限定的仅有的明亮的“战场”。克服黑暗恶魔的高难技术常人是无法想象的——医学上,各科的手术有不同的特点,也就有不同的要求。比如心脏手术,突出一个快字。眼科手术要求的就是准。在这不及5毫升的眼球空间里,周围围绕的是全身最娇嫩的神经组织——视网膜。手术要求既要把视网膜上的病变分离切除,又不能给它带来些微的损伤,真可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十几年的手术经验告诉马志中:一个优秀的眼科大夫就像缩微雕刻家,没有给他留出败笔的余地,心动手至,物我两忘,只不过他雕刻的是光,他手中的刀是闪电,柔软的,灿烂的……光明与黑暗就这么激烈而又沉寂地搏杀在这微小的疆场上,汗水从他的额上渗出来了,马志中终于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向正在包扎绷带的齐杉微笑着:手术成功了……
  

手术是成功了。齐杉左眼内赤道后9点位处视网膜嵌夹的铜弹片,顺利取出,玻璃体内的微小异物全部吸出,网膜复位状况良好,周边部视网膜几近切除360度。左眼视力矫正后恢复到0.1,这样的视力对于一个对侧眼正常视力者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但对于已经迈入黑暗大门的齐杉来说,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齐杉出院了。这位刚强的军人,在受伤的担架上,没有哭,在手术后的病房里没有哭,但此刻他紧紧握着马志中的手,眼睛里漾出晶亮的泪花:“马主任,这眼睛是您送给我的啊……”
  

“快别这么说!我只是帮了一把手……”马志中谦逊地微笑着。





  

1950年农历五月二十五日,马志中出生在辽宁省朝阳市北票县的一个农户家庭里。当时正值中午时分,乡亲们纷纷前来祝贺:“老马呀,你家这老五可不得了,你看这日子时辰,赶上了五个五啊!”所以马志中从一出生就以马老五称名于世。母亲哀叹着:“这么多孩子,怎么养得活哇!”却被当乡村郎中的外祖父乐呵呵地抢白:“现在解放了,庄户人家翻了身,咱还怕饿死咱的娃子不成?”
  

后来的事实证明,母亲的忧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北票是个世界农业组织注册的穷困地区,小说《烈火金刚》里的“史更新”曾在这里下过两年煤窑。经过大跃进的一折腾,原本有限的资源破坏殆尽,马家兄弟7人,还有两个姐姐,粮食不够吃,只好以野菜窝窝头当饭。马志中至今还记得小时候吃苦菜窝窝头咽不下,躲在柴房里偷偷抹眼泪不敢让母亲知道的情景。后来上中学读书,每星期要背着干粮走30里路,翻过六道梁穿过五道沟才能走到学校。长期的贫困饥馑拖坏了母亲的身体,在全国普遍饥荒的1960年,终于积劳成疾,患了肝硬化。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马志中参加了一次串联,给母亲带回40个路上攒的馒头,背包一扔:“爹,娘,从明天起我就不上学了!”
  

“那怎么行啊!娃子,学校还得好好上!”母亲躺在炕上,心疼地嗔怪着。
  

“娘,你不知道,学校里现在没人在念书……”马志中振振有词。
  

爹娘拗不过他。马志中就在家里一边烧饭、料理家务、侍候生病的母亲,一边捧起了外祖父去世时留下的医书。他照着书本,自己学习配药、针灸,给母亲治病。乡亲们惊奇地注视着他:他完全沉浸在书本里,外面那些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革命潮流一点没有惊扰他的心灵。母亲的病情在他的照料下也渐渐有些好转,左邻右舍有了什么毛病也来找这个自悟的大夫诊治,有的竟真的治好了,乡亲们纷纷传言:“不得了,马老五果然不凡,是个半仙之体……”
  

马志中当然知道自己并非神异,但他的确从这里开始走上了医学道路。乡亲们推荐他当了赤脚医生,1972年又推荐他到沈阳医学院医疗系学习。1980年,马志中考入解放军总医院进修学位,紧接着又考上宋琛教授的研究生,攻读硕士学位。沾满泥泞的双脚从乡村的田埂上走来,在总医院开始登堂入室了。
  

1986年,马志中研究生毕业后,赴日本临床眼科研究所深造,两年后回国。他将在国外学到的先进经验与自己科室的实际情况相结合,将当时尚不成熟的人工晶体手术进行各种冲洗器械、截囊技术和人工晶体植入技术的全面探索,经过不到半年的艰苦实践,在国内最早开展了这种手术,并逐步完善达到了当时的国际先进水平。
  

马志中的导师宋琛教授是中国角膜移植术的创始人之一,其手术特点以处理复杂疑难病例见长。马志中把从导师那里继承下来的丰富角膜移植手术经验同当时先进的显微角膜移植术相结合,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技术风格。不仅在常规手术效果上敢在国际上一比高低,而且在处理疑难病例方面继承了导师的真髓。当宋琛着手撰写《手术学全书——眼科分册》时,特意把自己平生最光辉的一章“角膜移植”让给了马志中。有人向她投去不解的目光,老人谦逊而慈祥的脸上泛起了骄傲的红晕:“这章本来就该由马志中来写,他做得比我好!”
  

1991年,马志中由主治医生破格晋升教授。
  

就是在那次破格晋升的论文答辩会上,马志中宣读完自己的论文,又石破天惊地朗诵了《红楼梦》的开卷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你和我的眼睛。你怎样看见了我?
  

人眼每秒钟可捕捉四百万比特的信息,视觉细胞组合性地进行选择,从中选出符合审美意识的内容,这就是人眼的游戏。由于光波收集的信息远远大于空气、水的振动波,大自然的生物群中只有一些昆虫类和脊椎动物是依靠听觉生存的。
  

在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中,人的眼睛堪称最为精巧的构造之一。它由眼球和保护眼球的附属器官两大部分组成。附属器官包括眼眶、眼睑、结膜、眼肌和泪器,眼球则分为球壁和球内容,眼球壁最外面一层为外膜,包括角膜和巩膜,最里面一层为内膜,又叫视网膜,是眼球完成视觉功能最关键的部分。眼球内容主要有房水、晶体和玻璃体,其中玻璃体占眼球内腔的五分之四。眼球的工作原理可以几近恰当地比拟于一架活的照相机,照相机有镜头、光圈、暗箱、底片和调节装置。人眼的角膜(俗称黑眼珠)和晶体相当于镜头,瞳孔相当于光圈,脉络膜相当于暗箱,视网膜则相当于底片。自然界各种物体在光线的照射下,不同颜色可以反射出明暗不同的光线,这些光线透过角膜、晶体、玻璃体的折射,在视网膜上成像,构成光刺激。视网膜上的感光细胞接受光刺激后,经过一系列的物理化学变化,转换成神经冲动,由视神经传入大脑皮层的视觉中枢,然后看见物体。因此视网膜是个十分复杂的光电转换器官。由于它的功能复杂,结构也就非常复杂,在不到1毫米厚的膜中就有10层组织结构。然而它又是神经组织,像脑组织一样娇嫩而脆弱,经不住手术钳镊的抓镊,更不能像其他组织那样缝合修补。视网膜还具有中枢神经组织的一般特征,就是一旦损伤便不能再生。这张“底片”一生只有一个,其他组织无法取代。眼科发展到今天可以相当成功地移植角膜,并能植换人工晶体,但至今尚不能进行人体视网膜移植。占眼球主要内容的玻璃体在生理条件下起到支撑视网膜作用,在病理条件下周围组织如视网膜脉络膜和虹膜睫状体的疾病都会殃及玻璃体自身。而玻璃体一旦发生病变又要返回去累及上述执行视觉主要功能的组织,比如玻璃体的增殖收缩会牵引视网膜发生脱离。因玻璃体与视网膜如此密切的关系又因为视网膜如此娇嫩,60年代以前一直被视为禁区,从而成为不治之症,最终导致失明。
  

1971年,美国学者根据玻璃体的凝胶特性和眼球密闭的特点,首先设计并研制出世界上第一台玻璃体注吸切割器,通过注吸及反复的切割动作,将有病的玻璃体一块一块地切下来,吸出眼球体,第一次打开了玻璃体不能手术的“禁区”。
  

由于受环境条件的影响,我国的玻璃体切割术比西方发达国家延迟了近15年,最初既缺乏较好的玻璃体切割器械及其必要的配套设备,更缺乏能完成玻璃体手术的人才。在中小医院,几乎无人能做此种手术,即便是大医院,能成功地完成此种手术的医师也为数不多,有经验的玻璃体手术专家更是屈指可数,众多的患者在黑暗中焦急地期待着。
  

在完成人工晶体植入和显微角膜移植这两段艰难的跋涉后,马志中就将自己的目标定在最复杂最难掌握的玻璃体手术上。近10年来,实施了将近800例玻璃体手术,治愈率不断提高,尤其在处理那些形形色色的外伤眼的病例中表现出的独创性深得同道们赏识,他提出的“外伤眼玻璃体手术易失败的原因=接触抑制破坏+外伤因素+年轻眼”的理论标新立异,已为行家们广泛接受。
  

1992年,马志中在广州第一军医大学进行手术表演。来自美国的眼科专家弗罗斯特先生看完马志中的手术后,禁不住啧啧称赞:“马大夫的手术适应性是惊人的,在无论怎样困难简陋的条件下,都能把手术做好,这在我们那里是不可想象的。”
  

马志中在自己的医学实践中还摸索出一系列革新成果。比如,用视神经鞘切开减压术治疗缺血性视神经病变,是他第一次在中国展开。1994年,在北京召开的第九届全国中青年医学眼科学术交流会上,由马志中主笔的《经眼动脉超选插管溶检治疗眼血循环障碍性疾病》获优秀论文一等奖,迄今经颈动脉介入溶检治疗视网膜中央动脉阻塞只有德国一家医院于1992年有过报告,而其他发达国家尚未起步。经眼动脉超选溶检以及将此方法引到视网膜中央静脉阻塞及缺血性视神经病变的治疗,国内外文献尚未见报道。马志中的论文问世,标志着解放军总医院眼科在治疗这些疑难病症和神经介入放射科的导管水平已走到世界的最前列。





  

有生之年,马志中永远忘不了母亲临终时拉着他的手所说的话:“老五,你将来要当了大夫,可千万别忘了咱们庄稼人看病的难处啊!”
  

所有的中国人都知道岳母刺字的故事,对马志中来说,也是最初的母教成了他一生的座右铭。正是从母亲的经历里,马志中深深体味了医生这个称号里所应该蕴藏的一颗伟大的仁慈的心。时至今天,马志中早已走过那坑坑洼洼的乡村田埂,走进众人景仰的医学殿堂,成了全国闻名的专家,母亲的教诲仍然时时在耳边回响着。
  

曾经有这么一个故事:沈阳军区某师董庭权师长是马志中的一个故交,还是马志中夫人王洁的亲戚,来总医院看病,在门诊时就碰见了一个来自河南农村的脏兮兮的小男孩。病人看病都要赶这三部曲:尽快住院,尽快手术,尽快出院。但是总医院病床紧张是众所周知的,等董师长左等右等费尽周折终于住进病房时,发现那个小男孩已经住进来了,跟他就在一个病房里。住进医院就等着排手术啊,结果那个小男孩又排在他的前面。董师长沉不住气了,这小男孩什么来头啊!这么优先……问他认识谁,小家伙瓮声瓮气地说:“俺谁也不认识!”董师长好不容易揪住在病房里忙得团团转的马志中,马志中笑嘻嘻地又鞠躬又打揖:“大哥,对不起了,实在太忙了,没顾上你!”董师长说:“你别来这个,我先问你,那个小男孩到底什么来头,样样都抢在我前面!”马志中哑然失笑,这才告诉他:在门诊时,马志中见小男孩邋里邋遢,就说那孩子的母亲:“为什么弄得这么脏!我也是农村长大的,穿破一点没关系,洗洗干净总是可以的吧!”这时旁边的病友介绍了,这母亲为孩子治病已经花了三万多了,现在什么钱也没有了,母子俩就住火车站……马志中听完,二话没说,当即就给他开了急诊住院单,当天就住进了医院。董师长听了这个故事,不仅气消了,还竖起大拇指:“马志中,我服了你,就为这小男孩,你这朋友我没交错!”
  

还有一次,也是个农村孩子,两眼全瞎了,在手术台上,发现必须植入硅油,仅这一项,就要两千块钱。孩子的父亲一听,当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泪哗哗涌出来了。马志中见状,打电话吩咐已怀孕八个月的夫人:“赶快给我从家里送两千块钱过来。”夫人一听,这边又当菩萨了,当我们自己是富翁啊,不也是靠薪水过日子吗?心里想着,眼泪出来了,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拿着钱来到了医院。
  

类似的故事太多了,《健康报》、《解放军报》曾多次刊登报道和来信,介绍马志中高尚的医德和精湛的医术。马志中自己曾经这样说:“医德和医术构成了医道的两翼,但医德是第一位的。”
  

星期三和星期五是马志中门诊的日子,夜里3点钟,总医院挂号室的窗口前就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在围得水泄不通的诊室内,助手不断地驱赶着人群:“都到外面等着,按号头一个一个进来”,可是不到几分钟,屋里的诊桌前又挤满了人。这时候,马志中总是宽厚地笑笑。有一次,夫人王洁有事来诊室找他,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王洁挤啊挤啊,怎么也挤不进去,只好在走廊里大叫他的名字。马志中站起身,夫人的声音还是淹没在一张张焦灼的脸孔后面,他只好爬到凳子上站着。王洁不满地耸耸鼻子,嗔怪着:“你这还叫诊室吗?你闻闻什么味道!”
  

“什么味?人味!”马志中在凳子上理直气壮地宣告着。
 

诊室里的病人和家属“哄”地一声笑了:这个大夫是“站在我们一边的”。王洁也笑了。是啊,马志中理解他们。他们从城市、乡村、部队来到他这里,不仅仅为了诊断病情,还在这里寻找信心、希望和安慰。而这一切,这个大夫都有,在他的心里。




  

在马志中破格晋升教授时,解放军总医院的老政委梁国漳曾经做出这样的评价:“马志中,你有今天这样的成绩,就来源于一个字:傻!”
  

马志中引为知己之言。
  

第一傻,不认识钱。当今之世,孰人不识孔方兄!只认识钱的也大有人在。但马志中说:“我自有一杆秤,于生活我只要求日子平安和睦,钱多了,不说别的损失,我还发愁没功夫花呢!”抱着这杆秤,马志中对当下时世某些医院某些人在手术台上的功利思想深恶痛绝。有一位来自沈阳某机械厂的病人,手术前让陪伴他的女婿给马志中送红包,马志中不收,那女婿急得直落泪:“这红包您要是不收,老爷子觉都睡不好,我在他那儿也要给骂死,到底不是他亲骨肉嘛!”马志中笑笑收下,等到老人出院时,马志中亲自把红包交到他手中:“可别再怪您女婿,他尽到力了。但是您这么做,等于是在骂我!”老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地点头:“好,好,我每年给您拜年!”1996年10月23日《解放军报》还登载过一封叫梅素贞的患者来信,称她做完手术后,让女儿打听马志中家地址,想登门感谢,打听到马的侄女,结果却被侄女给教育了一通马家的家规。实际上诸如此类的事,对马志中来说,几乎是每天都要发生的。
  

马志中曾经意味深长地说:“一把生锈的手术刀,是做不出好手术的。”
  

马志中的第二傻,是敢。北京眼科的同仁曾戏称他“马大胆”,意思是他什么样的手术都敢做。人称名缰利锁,外人很难揣测,作为一个名医,面对有些病情,有时不得不顾及自己的声誉。在总医院眼科看过病的病人都知道,马志中这个人对病人绝对是胸无城府。东北曾有一枪伤病人,其眼睛在沈阳被九个大牌教授判了死刑,最后有人提醒家属:“你到北京找马大胆试试”,家属立即带病人赶到北京。马志中二话没说,就做了手术,而且成功了。还有一个来自南疆的志愿兵,一只眼视神经萎缩,另一只眼角膜、虹膜、房角粘成一块,继发青光眼,辗转了好几个医院,也有不少专家治疗过,已经一筹莫展,经过三年最后到马志中手上时,双眼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马志中仔细研究了他的病情,发现他左眼角膜尚好,于是精心设计了三期手术,匠心独具地将虹膜完全切除,左眼角膜移植到右眼,经过分次冷冻控制了青光眼,为他夺回了光明。中国古人常说胆才学识,把胆放在第一位,谁能说马志中大胆的后面,不是跳跃着一颗赤子之心?
  

马志中的第三傻,叫做痴。痴心,痴情,痴骨。他最佩服的人物是中国第一号痴人陈景润,对于有些同行,凭着某种灵气,以做好手术为满足,他很不以为然,称之为“花活”。在病人中间,为了减轻他们的心理负担,马志中显得幽默风趣,旁征博引,插科打诨,常常博得满堂大笑,绝对不像陈景润那样木讷,但为人处世其痴心程度绝不亚于陈景润。马志中住处附近,曾经有一个卖菠萝的小伙,因为常打交道,彼此相熟,被马志中认作朋友,平时买菠萝,总要在他的摊子上买,哪怕明明知道他的菠萝比别人贵。聪明的小伙子认为他是个书呆子,故意卖给他两次坏的,马志中不顾夫人的阻拦,找到他的摊子,慷慨激昂:“必须告诉你,我以后再也不买你的菠萝了!”这小伙哪里知道,他岂止是少掉了一个老顾客,茫茫人海里,他丢掉的是一颗金子样的心!
  

马志中就是这么一个认真的人。《礼记》说“愚故道”,就是这样的“傻子”,曾经被鲁迅视之为“中国的脊梁”。



选自《解放军文艺》1997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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