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潜伏之六:

沈安娜:潜伏于蒋介石身边的红色女谍

她是蒋夫人宋美龄最信任的速记员。

她也是蒋介石最信赖的速记员。

她作为国民党特别党员出席蒋介石出席的各种会议。

她也是周恩来指令打入蒋介石身边的中共特别党员。

她把该记录的和不该记录的全都记录了下来,通过地下组织发送中共中央。

她全身而退,从未暴露。

她是对中共有重大贡献的隐蔽战线英雄。

她是永远解不开的一个谜。

抗战时期,延安窑洞里的中共中央总能及时准确地掌握蒋介石在政治、军事上的种种企图;解放战争时期,在华北各地转战的中共中央对蒋介石的军事部署更是了如指掌:蒋介石上午在重庆开会骂了娘,毛泽东晚上在延安窑洞里就能知道。中共高层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呢?

有一张最经典的照片最能说明问题,蒋介石在主席台上发表讲话,旁边坐着一位速记员,谁也不会想到这位美丽端庄的小姐竟是中共秘密党员——沈安娜,后人称沈安娜为“按住蒋介石脉搏的人”。

“特别党员”打入国民党心脏

1938年初,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来到了位于汉江二路的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即国民党中央党部。她对门卫说自己是朱家骅秘书长的熟人,要求见朱家骅。这位只有23岁的女孩就是沈安娜。

沈安娜,原名沈琬,1915年出生在江苏泰兴的一个书香门第。1932年毕业于江苏省泰兴中学。她性格倔强,从小具有反抗精神,且天资聪慧,勤奋好学。在父亲的教导下诵读古典诗文,练习书法,能用毛笔书写一手娟秀的楷书和行书。这些都为她日后顺利打入国民党内部奠定了基础。

1932年,沈安娜为支持二姐沈伊娜反抗包办婚姻,和她一起“出走”来到上海。

从苏北小县城来到上海这个远东大都市,沈家姐妹原以为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残酷的现实告诉她们,上海是阔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这时的沈安娜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看不到中国的前途,心情苦闷。然而,她不知道,即使在上海白色恐怖最严重的时候,中共党组织的地下活动也没有停止。在沈安娜就读的南洋高商,就有中共地下党在活动。学校里一位同学舒曰信(后改名舒庸之)看到她有心事,就主动接近她。

舒曰信于1933年8月由上海地下党干部鲁自诚发展入党。经舒介绍,鲁自诚认识了与舒同一宿舍的华明之(原名华家骊),并把华明之列为培养对象。

1934年春节,沈安娜姐妹俩因没有路费不能回泰兴老家过年,就去给恩师毛啸岑拜年。在毛家,沈安娜意外遇到了在南洋高商的校友和同学──比她高两届已毕业的舒曰信,比她高一届还在校读书的华明之。四人相见,交谈甚欢。沈家姐妹刚开始并不知道舒、华的真实身份,只觉得他们是可以信赖的学长。几次在恩师家的聚会,彻底改变了沈家姐妹的命运,不仅使她们先后走上了革命道路,也为她们的个人情感找到了归宿。华明之与沈安娜同在一所学校,他们渐渐走到了一起。

姐姐沈伊娜与舒曰信来往密切,情投意合,不久结为革命伴侣。

1934年夏天,刚读完高二的沈安娜因没钱交学费被迫辍学。经与姐姐、姐夫商量,这年秋天,她到上海炳勋速记学校学习速记,以便日后谋生。她刻苦上进,学业优秀。1934年底,天赐良机,国民党浙江省政府派员到该校招募速记员,校长确定沈安娜与其他两位男生去实习。

沈安娜一听要去国民党那里工作,很不乐意,向舒曰信诉苦。舒立即向上级领导王学文(特科人员)报告这件事。王学文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沈安娜一定努力争取,用自然考录的方式打入国民党浙江省政府,然后寻机开展情报工作。自中央红军撤出闽浙赣苏区后,当地的地方革命武装仍在坚持斗争,如果沈能进入省政府,及时获知敌人的行动计划,就可有力地配合地方革命武装斗争。当沈安娜得知打入敌人内部获取情报也是革命,而且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工作时,便愉快地到浙江省政府报到了。实习期间她勤奋工作,表现突出。1935年1月,沈安娜正式进入国民党浙江省政府秘书处议事科(原称记录科)担任速记员,开始在共产党中央特科的直接领导下,从事秘密情报工作。这时沈安娜年仅20岁,风华正茂,她凭着每分钟100字的记录速度和一手好字,很快在浙江省政府机关脱颖而出,并站稳了脚跟。

沈安娜经常在浙江省高层重要会议上做记录,接触了上层大批机密文件。一个月后,她接到二姐沈伊娜的暗语密信,要她回上海帮助“筹办婚事”。带一些什么回去作为“贺礼”好呢?她分几次偷偷抽了自认为有用的尚未销毁的机密文件和高层会议速记,与衣物混装在一只小皮箱里,大模大样坐火车回上海了。

一进门,沈安娜神秘地说带来了结婚“贺礼”。姐姐打开皮箱一看,几份国民党的机密文件赫然摆在里面,不禁吓了一跳,数落妹妹过于冒失,这么做太危险了。舒曰信认为此事不能怪沈安娜,鼓励了几句,从中挑出了几份涉及国民党“剿共”的材料,马上送给王学文。王学文非常高兴:“不错嘛!其中涉及‘剿共’的军事情报很重要,太好啦,第一次搜集情报,一炮打响,真是太不容易了!”

当时的沈安娜并没有想到,上海地下党组织的这一次安排,只是自己潜伏在国民党中央核心机关里15年地下情报生涯的开始,去延安甩手干革命的愿望始终没有实现。

沈安娜将国民党的计划以及武器装备、公路碉堡的附件、图表等重要情报,用特殊药水写在信纸背面,然后正面写一般的家信。这种药水非常原始,有时还没等用药水显影,字就显露出来了。

为了保情报的及时传送和安全,王学文派华明之到杭州取情报。华明之是沈安娜在高中时就结识了在中央特科从事秘密情报工作的中共党员。此后他俩有时在茶室里会面,有时装成情侣在西湖碰头。日常的频繁接触,共同的理想和追求将他俩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爱情之花终于在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绽放。华明之和沈安娜有时在茶室里会面,有时装扮成情侣在西湖碰头。1935年秋,经王学文批准,沈安娜和华明之在上海举行了婚礼。

华明之在浙赣铁路局谋到一份职业,作为掩护,也为养家糊口。他们的情报质量也随之有了明显提高。沈安娜说:“我们是一个夫妻组。华明之是我的丈夫,也是我跟上级党之间的交通员。我二姐和二姐夫是上海的夫妻组。两个夫妻组,相互之间,既有独立又有联系。明之和我结婚之后,我们的情报就更加有序。经过他的整理、浓缩,用很薄的纸,很细的钢笔,把一大张情报,缩小成一小块,伪装就比较容易,传递也更加安全了。”沈安娜每天晚上回家后,都会回忆出白天速记的国民党情报。而华明之都会认真地加以整编和辨别,整理成文,藏于秘处。并定期以探亲为由返回上海,将情报及时地交党组织。

在没有录音笔的年代,会议记录全靠纸笔。在淹没于文山会海之中的政府机关里,反应敏捷、技巧娴熟的速记员是人见人爱的宠儿。凭着每分钟200字的记录速度和一手好字,沈安娜很快就在浙江省政府站稳了脚跟。1936年冬,朱家骅接任浙江省政府主席。沈安娜因正派的为人和娴熟的速记,很快得到朱家骅的信任

1937年日军侵华,战火不久就扩展到沪、杭一带,沈安娜和华明之随浙江省政府机关辗转西撤,与上海党组织失去了联系。

进入1938年后,时局更加动荡,下一步该向何处去?经商量,华明之暂留浙赣铁路局,拿工资维持两人生活,沈安娜辞去浙江省政府的工作,去武汉找党。

武汉城那么大,党在哪里?几天徒劳之后,沈安娜在街头偶遇华明之的入党介绍人鲁自诚,在鲁自诚的政治保证和引见下,沈安娜找到了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见到了周恩来、董必武。董必武对她说:“朱家骅现在是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长,你可以找他要求进中央党部工作,为党继续收集情报。这很重要!”董必武对沈安娜说:“现在国民党虽然同意抗战,但这是被迫的,其反共本质依然没有改变,今后情报工作仍然十分重要。你过去做过这方面的工作,在国民党内部有一定的上层基础,今后还是做这方面的工作为好。”沈安娜表示默许。接着董必武又说:“你原来的上司不是浙江省政府主席朱家骅吗?他现在已经被蒋介石任命为国民党中央党部的秘书长,你可以去投奔他,设法打入国民党中央党部,这样你就可以潜伏在那里,为党作出更大的贡献了。”

周恩来同志也语重心长地对沈安娜说:“你有速记的专长,又有这方面的关系和经验,你要充分利用你的便利条件,为革命大局着想,设法打入敌人内部。党很需要像你这样的同志,甘当无名英雄,奉献隐蔽战线,期待你为革命作出更大的贡献。”同时又叮嘱她说:“要注意隐蔽自己,搜集情报时既要主动大胆,又要小心谨慎。同时组织上会把华明之调过来,协助你工作。”

第二天,沈安娜在当时武汉的国民党中央党部求见朱家骅,依旧按习惯称朱家骅为“主席”。一会,朱家骅的秘书长从里面走出来,把沈安娜迎进了朱家骅的办公室。朱家骅见到自己的老部下,也十分激动,便问沈安娜:“沈小姐,你怎么也来武汉了?”

沈安娜便把自己想在国民党中央党部谋个职位的想法告诉了朱家骅。朱家骅听了也十分高兴,因为他在浙江工作时就十分欣赏眼前这个下属的工作态度和速记水平,对沈安娜说:“这个简单。现在中央党部正缺个速记员,办个手续就行了。”沈安娜听了满心欢喜,她没有想到朱家骅会这么爽快地答应。接着问她是不是国民党员,沈安娜随机应变回答:“我在浙江时还年轻,没有加入,现在加入可以吗?”朱家骅马上交待秘书给沈安娜办“特别入党”(即由三个国民党中央委员作介绍人,手续比走正常途径快很多),并亲任沈安娜的入党介绍人之一。

1938年8月武汉保卫战失利,国民党机关开始陆续撤往重庆。遵照董必武的指示,沈安娜和华明之跟着“国民参政会”的包船前往重庆,并到机房街八路军办事处报到。到重庆不久,国民党中央党部就通知沈安娜,“特别入党”的党证已经批下,安排她在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处的机要处当机要速记。由于是经朱家骅亲自安排进中央党部工作的,又是朱家骅的“老部下”,沈安娜深得机要处上上下下的信任和器重,并立即担任了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等重要会议的速记。从此以后,沈安娜在国民党中央党、政、军、特的高层会议上担任速记,凡是蒋介石主持的会议,沈安娜是速记的不二人选。

沈安娜获得的重要情报源源不断,由丈夫华明之送出,直抵周恩来等南方局领导的手中。来自国民党高层的许多绝密情报,周恩来等南方局领导了然于胸,避免了工作的被动,进行了针对性的斗争。

“上厕所”悄悄记录最高机密

1939年1月21日,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在重庆召开。主持人是蒋介石,沈安娜端坐在速记席上。这是沈安娜第一次见到蒋介石。蒋介石从沈安娜前面走过,她看也没看一眼。此后,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和中央全会都由沈安娜担任速记。她同时还担任国防最高委员会、国民政府委员会、最高军事会议以及蒋介石在中央训练团讲话的速记工作。蒋介石做梦也没想到,一直埋头记录的沈小姐,竟是中共情报员。

会议开始后,沈安娜被确定为即将召开的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的速记员,并负责保管会议的有关文件。在这次大会上,由蒋介石作报告,沈安娜就坐在离蒋介石仅三四米远的桌子旁作速记。

沈安娜曾说:“战斗在敌人心脏里,要克制六欲,压抑七情,人的本性被压抑是很痛苦的。”这是外人难以体会、也无法切身体会的。在国民党高层决策会上,蒋介石讲到一些绝密问题时,总会突然下令:“下面的话不要记。”这时,全场的人员都必须停下笔来。于是沈安娜就努力在心头默记,一到休息时间,她就佯装去厕所,并速记在草纸上。

在全会的小型军事会议上,蒋介石和军事头目们精心策划消灭我中国共产党的新阴谋,炮制了两个反动文件,即《防止异党活动办法》(后改为《限制共产党活动办法》)和《关于共产党的处置办法》,这是国民党发动反共高潮的纲领性文件。沈安娜将会议正式通过的两个反动文件送交给董必武和博古。后来党中央根据沈安娜提供的材料以及其他来源提供的材料,将其编入《磨擦从何而来》的小册子并予以公布,明确指出:国民党下达的这两个文件,是造成国共磨擦的根源。从而揭露了国民党的反共阴谋,打击了国民党的反共气焰。

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以后,国民党中央常委会每两周开一次会,均由沈安娜担任速记。会议议题主要是由军事头目何应钦报告军事形势和反共的军事部署,研讨组织特种党团打入共产党和进步组织的措施,还决定在浮图关举办中央训练团,受训人员均为国民党大小头目,朱家骅主讲“调查统计”。每次常委会的内容以及朱家骅的讲稿,沈安娜均及时送交南方局。

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后,国民党不断制造摩擦。为了保护打入敌方内部的沈安娜和华明之的安全,以周恩来为书记的中共中央南方局决定,改派早年在中央特科,有秘密工作经验,现身份较隐蔽的卢竞如,来接替时任《新华日报》总编辑的吴克坚,直接领导联系她们的秘密情报工作。卢竞如是吴克坚的夫人。自此以后,卢竞如就打扮成女职员模样,根据沈家窗帘分合的暗号标记,来他们家“串门”。

1939年秋,南方局组织部负责人博古根据沈安娜的表现,考虑到沈安娜的入党申请,认为她经受了严峻考验,在隐蔽战线为党做出了贡献,已经具备了入党条件,决定接收沈安娜入党,由卢竞如做她的入党介绍人,并负责同她秘密联系。

在1939年中秋节前后的一个晚上,卢竞如来接头,她兴奋地告诉沈安娜:“党组织决定吸纳你为共产党员,我是介绍人,博古同志批准同意了!”沈安娜激动得热泪盈眶。卢竞如紧紧拥抱她,没党旗,没誓言,没国际歌,一切全在紧紧一抱中。

1940年调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长兼中统局长的朱家骅,要到中央训练团作报告、讲课,都要沈安娜去速记。有一次,朱去中央训练团讲授《调查统计》谍报课,实际上要讲中统局特务机构的概况、职能、活动方法及手段,讲话稿应该由其亲信秘书杨公达起草,不想杨公达为了省事,想出一个取巧的办法。杨把沈安娜找来说:“局座在那儿讲话,你速记完还得整理,不如你先帮我把那讲稿整理出来,我改改就行了。所需资料我提供给你。”

其时,董必武正需要敌人特务机构的情报,沈安娜装作很好说话的样子,痛快地接下这个活儿。杨公达从中统局副局长徐恩曾手里讨来大批绝密文件,从里面找出有用的素材读给沈安娜听,沈安娜速记、整理成文后,送给他修改,最后再由沈安娜抄正,送朱家骅过目。大秘书使唤小秘书,杨公达自以为得意,岂知帮了沈安娜的大忙。

下班后沈安娜带速记材料回家,整理出来给丈夫看。华明之情报工作经验极其丰富,指出那批原始材料里肯定藏有更多机密。

次日,沈安娜以文章某处尚需补充为由,让杨公达再读一遍。杨公达图省事,把资料一推,说:“你自己看吧。”沈安娜就在他眼皮底下,用速记符号摘抄重要情报。杨公达一旦离开办公室,沈安娜趁机翻阅桌上其他绝密文件,发现有用的也都摘走。

中统特务机关组织结构、分布状况、活动形式、工作方式等一套完整的情报,就这样传到了周恩来、董必武手中。当时,国共两大阵营隐蔽战线斗争激烈,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全是看不见的战斗,双方主帅要想制胜,必须做到知己知彼。可笑的是,当中统局长朱家骅夸夸其谈如何对付“共党”时,周恩来、董必武却早已洞悉他排兵布阵的套路与招数,沈安娜、华明之送来的情报,比朱家骅的报告更详细。

1941年初,蒋介石发动第二次反共高潮,制造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为防止万一,南方局的一部分干部被秘密转移到延安,卢竟如也在当中。因此沈安娜的接头人被徐仲航接替。面对国民党的疯狂反共举动,周恩来等根据党中央指示,向国民党提出严正抗议,并在《新华日报》上刊登亲笔题词:“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揭露了“皖南事变”的真相。在共产党坚决斗争和广大舆论谴责下蒋介石反共势力不得不稍事收敛,但到1941年11月蒋介石又在召开的五届九中全会上策划新的反共高潮。当时沈安娜怀孕即将分娩,当她得知这次会议极其重要时,坚持参加会议做速记。为照顾她,科长不再让她担任速记,可她为完成任务,直至临产仍坚持上班。重庆是山城,沈安娜每天要走无数的台阶,累得脸色惨白。上班后她还到处“溜达”,借给各科帮忙之际,收集重要情报。一天,沈安娜发现某秘书办公室里藏有何应钦的《关于对共产党问题的报告大纲》和中统局副局长徐恩曾的《对共产党的处理问题的提案》,她趁别人不注意时,翻开文件迅速看上一两页,立刻回自己办公室,凭记忆速记在纸上。多年来她练就了过目不忘的功夫。犹如蚂蚁搬家,两份绝密文件被她一点点“搬”进速记本,连同《关于党务推进的根本方针》等重要情报及时地上报给了徐仲航。党中央也通过徐仲航提醒沈安娜注意隐蔽,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

长期蛰伏不露丝毫马脚

沈安娜身处国民党核心部位工作,觉得国民党中央机关死气沉沉,太压抑了,而八路军办事处热气腾腾,于是产生了想去革命圣地延安,痛痛快快大干一场的强烈愿望。她又一次在华明之的掩护下,溜进了八路军办事处。董必武和博古接见了她。

博古听了沈安娜的工作向往,先是一愣,然后摇着头说了一串“不行”。董必武也明确表态不赞成,他笑着说:“你去了延安,我们这里就没有小速记了!”沈安娜顿时泄了气,闷闷不乐地回了家。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周恩来突然派人找沈安娜去谈话。他和邓颖超一起,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说:“听说你想去延安?”接着周恩来开导“小速记”:你已经有了这么好的工作条件,也获得了重要情报,你又有速记专长,别人无法像你这样打入国民党核心机关。你要从革命大局着想,以大局为重……这种秘密工作非常重要,党很需要你坚守在这个重要岗位上继续努力。沈安娜思想触动很大,但她仍觉得在国民党机关里工作,无法学习马列主义,想到延安去学习一年。周恩来听了哈哈大笑:“去一天也不行,你去了延安,就不能回国民党中央党部了!”周恩来接着指出:在国统区一样可以学习,可以从国民党的报纸上,从反面观察到不少东西。拿秘密材料和公开报道相互印证。只有长期埋伏,才能为党作出更大的贡献。“为了情报工作需要,要甘当无名英雄”。这是沈安娜第一次听到“无名英雄”这个词,它出自周恩来和邓颖超之口,给沈以极大震动。

于是,她继续着自己的潜伏生涯。她家里从不放进步书报,穿着打扮入时,常看美国电影,过年过节总要去拜访上司。每次为宋美龄做速记,她都会穿上最好的旗袍,因为“这样去见她才得体”。她还把居正、于右任等写的条幅挂在屋里,外人都以为她与“元老派”交情很深,上司也更信任她。

1942年8月,一次突然事件发生了:沈安娜的直接领导人徐仲航(解放后任国务院参事)被国民党逮捕,她与组织的联系中断了。

当时徐仲航的公开职务是国民党官方出版社正中书局管理处处长,而为了更好地掩护,沈安娜女士通过关系介绍徐仲航加入国民党,成了特别党员。

同时被捕的三人中李羽军病死狱中,孙复起自首,但他不知道党的秘密。只有徐仲航知道党的秘密,虽然遭到酷刑拷打,体无完肤,但他视死如归,毫不动摇,坚持斗争,没有说出党的秘密。后来阎宝航找到在国民党很有影响的德高望重的李济深,说徐仲航是他多年抗日的老乡,不会是坏人。李济深通过军统局局长戴笠将徐仲航保释出来。

面对当时这突如其来的变局,沈安娜心里非常焦急。她知道八路军办事处就在红岩村,几次都想去找组织,见见敬爱的周恩来、董老、邓大姐和其他同志,可她清醒地知道:自从国民党发动反共高潮以来,红岩嘴周围布满特务,如果贸然前去,不仅给个人带来危险,而且将使党组织和同志们受到牵连。她默默地告诫自己,要牢记周恩来“地下情报工作要长期隐蔽”的教导,绝不轻举妄动,坚持耐心等待组织的出现。虽与党组织一时联系不上,但他们拖儿带女,不仅坚守情报岗位,还坚持不搬家(联络点)。1945年10月,吴克坚最终还是在重庆那个破烂的家里找到了他们。

几天后,两个不明身份的年轻人就拿着那封信来到中央党部,点名要找沈小姐谈话。沈安娜心中一惊,但马上镇定下来,以静制动。来人追问沈安娜,为什么找徐仲航借钱,他是共产党,已经被抓起来了。沈安娜看他们像是两个小特务,又一听,只问信上的那些事,便摆出架子,生气地反问:“你们有什么证据说人家是共产党?”两人抢着说:“他的抽屉里全是反动的书本。”这句话使沈安娜摸了底,马上强硬地说:“你们有什么事,去向朱家骅秘书长报告好了。”说完扬长而去。当时朱家骅已调任国民党组织部部长(兼中统局局长),沈安娜仍兼着朱的讲话速记。

沈安娜虽然顶住了特务的盘问,却深知此事的严重性。为防患于未然,夫妻俩做了最坏打算,把家中一切可能引起疑问的材料统统投入火炉,付之一炬。从此夫妇二人又与党失去了联系。沈安娜回忆说:“那是我一生之中最艰苦的时期,我每天搜集到的情报,因没人来取,不得不又亲手销毁。”

在这期间,沈安娜得到了国民党高层更深的信任。宋美龄当时举办了一个名叫“新生活运动妇女指导委员会”的机构,经常到妇女指导委员会发表演讲,需要有人记录,听说沈安娜速记本领超强,就把沈安娜调到自己身边,承担速记工作。由于宋美龄讲的是上海话,一般人都听不懂,而沈安娜在上海生活过,所以比较熟悉上海话。每次速记结束之后,她都工工整整地誊抄并装订好,加上封面,宋美龄看了十分满意。以后每次宋美龄讲演时总要把沈安娜带在身边,这样,沈安娜的情报来源又多了一条,而她身上的保护色也更多了。

1945年5月,国民党在浮图关召开“六大”,沈安娜奉命到大会做速记。这次大会是国民党针对共产党“七大”而召开的。蒋介石作报告时对毛泽东的《论联合政府》极力诋毁,叫嚷全党要“精诚团结”,对付共产党。在这次会议上,国民党确定了抗战胜利后对内对外政策的基本原则,宣布拒绝成立联合政府,同时为其一党专政披上了“宪政”的外衣。会议还通过了《对于中共问题之决议案》,强调要建立全方位的反共体系,坚决消灭共产党。会议决定成立“整军肃纪特种委员会”专门对付共产党。端坐在蒋介石身旁的沈安娜每当听到国民党对共产党的栽赃和诬陷,心里就会涌起团团怒火。她始终坚信,蒋介石所说的一切都是假话。为此,她更加努力地搜寻情报,并用速记符号摘抄密藏,等待着上级的联系。虽然暂时无法送出,也要保存一份,一旦能取得联系就交给组织。

1945年8月15日,日本帝国主义宣布投降,抗日战争终于取得了胜利。10月下旬的一天晚上,中共南方局负责隐蔽工作的吴克坚突然来到了沈安娜家中。一年的潜伏、委屈、等待换来了和组织的相见。

沈安娜将这几年自己搜集的情报转交给了吴克坚,希望能对党组织的斗争起到作用。吴克坚最后还传达了南方局领导的指示,即在国共两党和谈期间,着重了解国民党策划的阴谋活动,搞清楚国民党准备如何破坏和谈,并及时向党组织报告。沈安娜将吴克坚的嘱托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1945年末,蒋介石连续召开多次最高军事会议,根据国民党“六大”和六届一中全会提出的反共方针,商讨建立反共内战体制,策划在半年内击溃八路军和新四军主力。并对军事部署、兵力调配和人事安排等做出了决定。沈安娜将这一切都进行了记录,而会议刚结束,沈安娜就把相关情况秘密转送给南方局。

蒋介石当时有一个习惯,每当自己讲到绝密的内容时,让包括速记员在内的所有人员都停下笔。但这根本难不倒沈安娜。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全身心地默记蒋介石的每一句话,把主要意思牢记在心里。待到休息时,她偷偷跑进厕所,将内容誊抄在卫生纸上。蒋介石机关算尽太聪明,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国民党最高层会议的内容正在通过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位不起眼的速记小姐源源不断地流到中共手中。

1946年初,政协会议开幕,参加人员共38人,分属国民党、共产党、民主同盟、青年党和无党派人土。沈安娜依然担任国民党党团会的速记工作。在这期间,每天晚上国民党代表都要召开碰头会议,根据蒋介石的授意决定第二天如何发言,如何讨价还价,如何对付中共,提出什么方案,等等。沈安娜每次参加会议之后,都会及时地将相关信息通过华明之传递给吴克坚,这样共产党总能做到知己知彼,胸有成竹,在政协会议中占据了主动地位。

由于政协会议的结果不利于国民党的独裁统治。所以政协会议刚结束,国民党就召开了六届二中全会。这是抗战胜利之后国民党召开的首次全会,会上讨论的是国民党在战后的大政方针,沈安娜深知这次会议的重要性。因为会务繁忙,当时配备了好几个速记人员,这样一来沈安娜就无法了解部分会议的内容。而国民党当时有个规定,经过中央党部秘书和处长的同意,可以借调党部人员的亲属到大会担任临时工作人员。沈安娜为了工作方便,就建议领导将华明之调来帮助工作。由于领导对沈安娜十分信任,就欣然同意了她的要求。就这样,华明之被借调过来担任记录稿的文字修改和校对工作。而通过华明之,会议的所有情况都掌握在中共的手中。

1946年3月,蒋介石连续两次召开最高军事会议,策划在半年内击溃八路军、新四军主力,然后分区围剿,会上还确定了军事部署和兵力调配。沈安娜用速记符号仔细地记录了下来后连夜翻译整理,半夜由华明之交给上级吴克坚,迅速送到延安中共最高决策层。

3月17日,蒋介石发表了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宣言,宣布政协协定无效,提出了多项反共政策。而这些情况当天晚上就传递到了周恩来的手中。第二天,共产党召开中外记者招待会,对国民党蓄意挑起内战的阴谋进行了揭露和批驳。事后,周恩来对沈安娜提出了口头表扬,指出沈安娜的工作是“迅速而准确”的。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是对沈安娜夫妇的最高褒奖,令他们欣喜不已。

1946年5月,国民党各中央机关返回南京。

返回南京之后,沈安娜继续担任国民党各大会议的速记工作,她遵照上级指示,着重搜集了国民党内部派系斗争的情报,尤其是各个派系头目的政治主张,在主战与主和上的分歧,为日后共产党利用矛盾、分化瓦解敌人、集中打击反动派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46年6月,蒋介石发动了全面内战,然而国民党不仅没有在军事上达到消灭共产党及其领导的革命力量的目的,相反在军事上连遭失败,其统治区内经济、政治危机日益加深。国民党为了摆脱其在政治、军事和经济上的危机,于1947年7月宣布实行“戡平叛乱总动员令”,即竭尽其统治区内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供反革命内战需要。同时,还陆续颁了《后方共产党处理办法》、《戒严法》等一系列反共法令,并开出黑名单,搜捕共产党人,残杀革命志士。整个国民党统治区血雨醒风,到处都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气氛当中。在此期间,沈安娜一直担任国民党历次中央全会及各个重要会议的记录员,把国民党内部发生的一切均及时传达到党组织那里,为中共打赢解放战争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一次国民党中央常委会休息时,张继、于右任、吴稚晖等人对沈安娜说,他们愿意联名推荐她竞选立法委员,问她有无信心。沈安娜考虑到当立法委员虽可名利双收,但获得情报的机会很少,在和丈夫华明之商量后,谢绝了几位元老的好意。为此上级吴克坚表扬说:“不把名利放在眼里,实在难能可贵!”就这样,沈在国民党心脏潜伏了十余年,为共产党提供了大量重要情报,直到解放后撤回,也无人怀疑过她是共产党。

弥留之际说“我暴露了?”

深度潜伏之六:

1949年初,国民党各个党政机关见情况不妙,纷纷南逃至广州。由于形势发生了有利于共产党的变化,党中央决定沈安娜和华明之可以不跟随国民党南下,寻找机会由南京撤回上海。2月,华明之先行撤回上海。南京解放前夕,沈安娜以回上海看孩子为由,安全撤离。沈安娜长达14年的地下谍报生涯宣告结束。临走时她为解放军渡江指挥部弄到了南京地区的军队布防图等绝密文件,以确保解放军顺利渡江。回到上海之后,经周恩来批准,中共中央社会部通电嘉奖了包括沈安娜在内的一大批情报工作人员,对他们的工作予以了充分的肯定。

新中国成立后,沈安娜和华明之分别进入国家安全局和上海国家安全局工作。沈安娜历任中央军委联络部上海联络局副处长,上海市委调查部办公室主任、处长,上海市委调查部顾问等职。华明之曾担任过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副所长。在得知沈安娜的事迹之后,萧克上将欣然挥笔写下了长达百行的五言诗《无形战线——红岩村抒怀》,赞扬沈安娜:“按住敌脉搏,指头卜吉凶;生死皆不问,名位安足论;不用千钧棒,赛过孙悟空。”

1983年,两人离休后,住在北京西郊。并任国家安全部咨询委员。

1989年,国家安全部向这位长期坚持在隐蔽战线作出重大贡献的无名英雄颁发了荣誉奖章及荣誉证书。

新中国成立60周年前夕,中央领导同志专门派员看望沈安娜,并亲笔题写慰问卡,祝她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之际节日快乐、健康长寿,党和人民将永远记住她为人民共和国作的贡献。国家安全部、地方国家安全厅局的许多领导和同志们也都用不同方式,对隐蔽战线的老前辈沈安娜表示节日祝贺和崇高敬意。沈安娜老人小声说:“我只是党的隐蔽战线的一名小兵、一个幸存者。我感到很欣慰、很温暖。谢谢大家!”

2010年6月,曾长期担任中央情报领导工作的罗青之子罗援少将听说沈安娜病危,兄弟几个代表老爸去看望安她。安娜依稀辨认出是他们,顽强地伸出手来和罗援等人握手,她眼中闪烁着泪花。安娜处于昏迷状态时,嘴里还在喃喃自语,讲一些早年白色恐怖时期的话,“我暴露了?他们抓人了,从后门跑……”,医护人员和护工听后疑惑不解,罗援将军听后却哽咽了。她太累了,她一生中承载着太多的秘密,肩负着太多的使命,经历着太多的惊险,直到临终还是沉浸在惊心动魄的谍报工作中,没有忘记自己的神圣神圣使命和同志们的安危。

沈安娜从来不谈自己的传奇人生和特殊贡献,据她的女儿华克放说,曾有好几家影视公司要以安娜为原型拍摄影视片。但是,有些编导根本不了解我党情报工作的精髓和我党情报工作人员的优良品质,他们只知道“美女手枪”,与我党的情报工作传统和作风格格不入。因此,都被安娜婉拒了。但是,当安娜2005年获得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纪念章时,她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佩戴着纪念章,兴高采烈地来到罗援家,一定要和他的父亲罗青长合影。她觉得,有了这个纪念章,一辈子的付出都值得了。多么可爱的老人,多么值得尊敬的无名英雄。

2010年6月16日,中共最杰出的秘密情报员之一沈安娜女士因病医治无效于北京逝世,享年95岁。

6月20日上午,沈安娜同志遗体告别仪式在八宝山革命烈士公墓举行,据说备具哀荣,出席追悼会的中央领导称赞安娜阿姨是对党有重大贡献的隐蔽战线英雄。罗青长之子罗援将军含泪送写了一副挽联,送给这位为新中国的诞生做出重大贡献的女英雄,挽联曰:“冰清玉洁独立寒秋傲霜雪;丹心素裹智闯虎穴斗敌顽”。

主要参考文献:

《沈安娜:卧底蒋介石身边十余年不露丝毫马脚》(重庆晚报)

《冰清玉洁独立寒秋傲霜雪丹心素裹智闯虎穴斗敌顽》(北京青年报,罗援)

《华明之和沈安娜》(中外书摘)

《沈安娜:蒋介石身边的红色女谍》(新华网-台湾频道)

《情报女杰沈安娜在蒋介石身边卧底10余年》(人民网)

《徐仲航》(百度词条)

《“谍战玫瑰”沈安娜》(陆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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