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云翼、谢冰莹恋情初探
胡昕江、刘成志
在我国现代文坛占据重要位置的著名女作家谢冰莹,平生向往女性自主,讴歌女性反叛。谢冰莹在爱情婚姻上,坚决反对封建婚姻,追求带有革命性质的自由恋爱和现代爱情。她一生婚恋复杂而又坎坷,正式结婚4次,与男性朋友同居几位,先后和八位男性有过爱情关系,可谓罗曼蒂克。他们是:胡云翼、萧明、符号、顾凤城、黄维特、谷万川、徐名鸿、贾伊箴。根据我们的研究,确切的证据表明谢冰莹的初恋情人是胡云翼,而在谢冰莹的作品里和多数涉及谢冰莹的文章里都没有胡云翼名字的踪影。初恋情人由胡云翼变成了徐名鸿。胡云翼与谢冰莹的爱情格外显得扑朔迷离。
2008年5月石楠所著《中国第一女兵——谢冰莹全传》之《初恋之痛》介绍了谢冰莹的初恋情人是徐名鸿:
1925年,十九岁的谢鸣岗(谢冰莹)第一次尝到了恋爱的痛苦。
那是秋天的一个星期天,她去三哥当编辑的《通俗报》社送她的几则随感,一走进他的办公室,就见有位和三哥年龄相仿的青年坐在他对面椅子上。随着三哥一声“小妹”招呼,他彬彬有礼地站起来,转过身微笑地面对着她。他身材高挑,身板挺拔,时尚的发式,一身薄料的白色西服,黑领结,潇洒英俊,浑身洋溢出青春的魅力。就在他们目光相接的刹那间,她感觉到她的那颗心被利箭射中了,突感一阵眩晕,脸刹那间变得灰白。天哪!我这是怎么了?!她想掩饰自己的窘态,慌忙垂下眼帘,看着脚尖。
三哥没有觉察她情绪的瞬间变化,走到她面前,给她作着介绍:“这位是徐名鸿,二哥的好朋友,他是北师大的才子,文章盖世呢。”他对他说:“这是我妹妹,谢鸣岗,长沙省立第一女师高师部学生,明年就要毕业了。”三哥突然滋生起一种自得说,“鸿兄啊,我这妹妹可是女师的大才女,她的小说、散文和诗词,常见于报端呢。”
他没有人们初次相见那种客套表示,说什么“幸会”、“久仰”,就向她伸出手去,说“你好”!也许是心虚,也许太过激动,她自己也不知为何,脸一下由白变红了,她像一只折了翅膀受了重创的小鸟,失去了她天真活泼、任意翱翔的天性,在那个人面前,她的神经仿佛受到威慑,她痴了,傻了。
“岗妹,你怎么啦?还怕生哪?”三哥以为她羞于与男性相握,鼓励着她说,“鸿兄是我和二哥最要好的朋友,不是外人。”
她这才把手伸向他。虽然只是轻轻的一握,就仿佛触电一般,一股强大的电流,从他的手心直向她的手心传来,顷刻间辐射到她的全身。她的身子有些恍惚了。
“小妹,”三哥连忙扶住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怕三哥窥视到她内心的秘密,就说:“早上起来时,头就有点昏,怕是昨晚看书看迟了。”
“快坐下。”三哥把她捺到一把椅子上,“你这个书痴,只要得到本好书,就不分昼夜了,可不能这样哟,你的身子本来就弱,不知道节制可要影响身体的健康啊。”
“哥,我好了,没事的。”她内心就有种羞愧,想尽早从尴尬中解脱出来,她从随身携带的木把青布手袋里拿出她的三篇随感,递给他说:“这是我近日写的,请三哥看看。”就要站起来,“我还是觉得脑袋有点不舒服,我现在就回学校去休息。”
“吃了午饭再走。”三哥以不可违拗的口气留着她,“名鸿兄是专程来看我的,中午我请他吃饭,你不来我也准备去喊你的,吃了饭我们一道送你回学校。”
“留下一块儿吃吧!”徐名鸿友善地帮着她三哥,“听说你们一女师是湖南省中学中设施最完备师资最好的学校,如果你能留下和我们共进午餐,我也好乘和令兄送你之机,去看看著名的女师呀。”
她不敢再坚持要回去了,坐回到椅子上,三哥拿给她一张当天出版的《通俗报》,她强迫自己把目光落到副刊上,慢慢地,她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了。但她仍然感到不自在,他们说话,她不好意思搭腔,可这太违背她的本性了,慢慢地她也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了。
那天,三哥和他把她送到校门口,她就停下了脚步。徐名鸿非常聪明,知道她不愿他们继续往里送了,他善解人意地率先说:“我们就送到这里吧,你回去休息。”
“好。”三哥跟着说,“你进去吧。”
“哥,”她望着她三哥,“你可要记得看我的稿子啊。”
“不会忘的,回去就看。”
他们扬手道别。她转身往校园里走,可她的心却留在了他那里,她不时偷偷地回首目送他的背影,直到路树遮住了他们。从此,她坠入了相思的泥淖,不能自拔。她的脑海中只有他的影子,眼里所看到的,好像尽是他的笑容;耳中所听到的,好像尽是他的声音。别人写来的信,也当是他的,读了一遍又一遍,她的整个心完全被他占有了!她一点事也不想做,也不能做;无论在上课,吃饭,行坐,睡眠的时候,总是想着他。听讲,一句也听不进;看书,一个字也看不懂;总之,什么事都不能做,除了静坐着想他而外,他就像魔鬼那样附着了她……
石楠的记述是有问题的,陈松溪(福州市作协名誉理事)在《徐名鸿与谢冰莹在“闽变”中》文中记述:“谢冰莹……1926年在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学习,随后参加北伐军。在此期间,徐名鸿与谢冰莹在军中相识。1926年1月,徐名鸿经著名学者、教育家梁漱溟推荐结识时任国民革命军第四军军长李济深,辞去曹州中学教职,毅然投笔从戎,南下到广州参加大革命运动,加入国民革命军,出任李济深第四军的第十师政治部主任,随军北伐,徐名鸿与师长陈铭枢相互配合,共同指挥战斗,在北伐中,先后于8月19日在平江战役消灭北洋军阀吴佩孚一个旅,占领了平江城。27日又攻下汀泗桥,占领咸宁城。10月10日和叶挺独立团等友军互相配合,攻克了武昌,完成了第一期作战任务。”故徐名鸿与谢冰莹的初次见面应当在1926年10月10日之后,可是2年前谢冰莹已经初恋了。
《谢冰莹年表》注:1924年谢冰莹19岁(编者注:应该为18岁)……秋,作万字小说《初恋》,描写一个中学女生和一个大学男生的心里矛盾、感情与理智、异性爱与家庭的冲突。谢冰莹的初恋应该是在1924年秋天以前。
所以“1925年,十九岁的谢鸣岗第一次尝到了恋爱的痛苦。”是杜撰的,如果此资料是谢冰莹供述的,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与她否认曾经是北方左联发起人之一、否认参加过闽变一样在刻意回避事实。因为谢冰莹确实与徐名鸿有过爱情,谢冰莹写道:“他是精明能干而又热情的中年男子,我也曾有一个时期非常爱他”。他英俊倜傥,他美男子的影像在谢冰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谢冰莹与符号结婚后,崇尚自由的谢冰莹仍与众多的男性朋友过从甚密,尤其与徐名鸿交情甚为密切,引起符号的注意。符号认为,谢与徐已非一般朋友。符、谢生下女儿后不久,两人便离了婚。
徐名鸿与谢冰莹的关系不同一般还表现在“闽变”期间。在事变的酝酿阶段,徐名鸿因身负与中央苏区谈判的使命和主持“闽西善后委员会”的工作,常驻闽西。这时,谢冰莹在厦门教书。此前,徐名鸿已与十九路军女护士黄郁青结婚。每逢假日,谢冰莹都会到徐、黄家中。有一次,谢冰莹偷偷送给徐名鸿一封信,被黄郁青看到,弄得十分尴尬。谢冰莹在其所著的《一个女兵的自传》中还描写过当时的情形。(编者注:此时谢冰莹在厦门已经与黄震同居)。《社会新闻》1934年第6卷第15-17期作者“伍斗”著《谢冰莹闽中艳事》就披露了徐谢在闽变中有过同居。
尽管谢徐的恋情是如何缠绵曲折、藕断丝连,但是谢冰莹的文章没有说过徐名鸿是他的初恋情人。
那么《初恋》描写的内容是否就是谢冰莹自己的经历呢?答案是肯定的,因为谢冰莹的《初恋》就发表在《女兵自传》里。
她在《相思》一文里说:我真太自苦了,太自寻烦恼了!脑海中为什么只有他的影子呢?眼睛所看到的,好像尽是他的笑容;耳中所听到的,好像尽是他的声音。别人写来的信,也当做是他的,看了一遍又是一遍,整个的心完全被他占有了!唉,这怎么好呢?我一点事也不想做,而且也不能做;我无论在上课,吃饭,行坐,睡眠的时候,总是想着他。听讲,一句也听不进;看书,一个字也看不懂;总之,什么事都不能做,除了静坐着想他而外。
在《心事》一文里说:我真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它是什么组织成的?我没有尝过爱的滋味——除了父母之爱——不知爱的味道是苦,是甜,是酸还是辣?我只知道对他发生了一种很神秘很深刻的情感,难道这种情感就是爱吗?
在我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他的视线和我的视线互相接触的一刹那,他便撤下了爱的种子在我的心田;同时像磁吸引铁似的,把我的心和灵魂,都吸进他的心内去了。从这时起,我开对于异性发生了情感。以前,我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每逢同学们谈到恋爱问题时候,我“呸”的一声跑开了。她们都说我是个未谙世故的小孩,我希望我永远不谙世故;而现在有一种不知名的痛苦居然降临到我身上来了,天呵,这怎么一回事呢?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心理,爱他而绝不让他知道。我要保守着秘密,一直到永远!不使对方知道自己在热烈地爱着他,这是多么神秘而不可思议的心理呀!痛苦,痛苦,我欢迎你,绝不躲避你,人生只有在痛苦的时候才有意义!厨川白村说得好:“恋爱在痛苦与流泪的时候,才有价值;等到结婚,便成为恋爱的坟墓了。”该死,我为什么要引他的话呢?一个天真纯洁的女孩子,不应该尝到爱的苦味的。当我生平第一次遇到有一个异性的影子,闯进我的脑海里来时,简直痛苦得想要自杀!我不懂那个微笑着的青年的影子,为什么老是站在我的眼前,使我不能静心读书,不能无忧无虑,过着快乐甜美的生活,我恨他,也恨介绍我和他认识的三哥,我想毁灭他的影子,然而不可能;我常在半夜三更,从凄凉可怕的梦境里惊醒来时,就用力捶着自己的脑袋骂着:你这无用的东西,赶快去死掉吧!高洁的少女心里,为什么要藏着一个异性的影子呢?那是多么不幸的事呀!你的前途,将要被那个影子,像旋风似的卷去了,你的生命,将要被那个影子,像猛兽似的吞没了,多么危险呀!……苦海茫茫,回头是岸;再不觉悟,你的一生就这样完了!尽管理智怎样责备情感,但情感还是得着了胜利。那影子不但没有消灭,反而一天比一天更活鲜鲜地在脑海里跳跃起来。
在那种苦痛的心情之下,我却绝不愿意流露丝毫给对方知道;和他通了一年多的信,从没有把我爱他、思念他的情感流露过。我天天写日记和白话诗,有时偷偷地买了烧酒来喝个烂醉,有时想约几个同性朋友,住到深山古庙里修行去。她们都不知道我的秘密,唉!多么圣洁的值得回忆的初恋呵!时代的警钟响了,一九二六年的北伐爆发了!勇敢的青年男女们,一个个抛弃了书本,脱下了长衫,参加革命去了!陷在苦海中的我,也在这时得到了苦闷的解脱。那个可爱的影子,突然有一天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是真正的影子,两只眼睛充满了热情,紧紧地盯着我。“信收到了吧?我要找个机会和你深谈一次。”温柔的声调里,藏着无限的希望与欢愉。“你相不相信?我要从军去了!”我的微笑中夹着严肃,他开始惊讶起来。“我不相信,你说来好玩的吧?”“不!真的!”“你的身体吃不了那种苦。”“我要锻炼。”“真的这样决心了吗?”阴沉的忧郁,代替他的微笑了。“已经报名了!”“考虑一下再决定吧,我希望和你详细谈谈。”“无须考虑,你应当无条件地赞成我去的!”他低下头来沉默着,我知道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压在他的心头;但是奇怪,我一点也不难受,好像一个被判决了死罪的犯人,突然得到特赦一般,我很骄傲地坐在他的对面微笑着。“明天我要回去了,告诉我,我们还能见面吗?”不知怎的,这声音像一曲悲哀的调子,弹动了我的心弦,我突然感到凄凉起来。“到前方见吧!我也希望你去从军。”“……”他没有回答,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别了!就这样默默地什么都没有说,我送他走出了学校的大门,只是含着满眶的热泪转来。(编者注:如果徐名鸿与谢是初恋情人,俩人见面时徐已是军人,何须再从军?)
以上内容显示中学生谢冰莹在1924年秋天前经三哥谢国馨的介绍与大学生恋人相识,并且产生爱恋,保持了一年多的通信往来。那么谢冰莹的初恋情人究竟是谁呢?
根据确切可靠的材料可以证明谢冰莹的初恋情人是胡云翼。30年代胡云翼与谢冰莹的初恋爱情已经多次出现在报端,1933年《社会新闻》第3卷第5期“超”的作者写了《谢冰莹榮怀胡云翼》一文,披露了谢冰莹和胡云翼砍不断理还乱的恋情:
谢冰莹女士之突然离沪,有谓为因与其夫顾凤城感情不洽者,有谓为另有政治作用,因此毅然决绝,而他往工作者,实则尚不尽然。盖顾谢之飞分,由于个性者半,由于旧情缱绻(编者注:意纠缠萦绕,固结不解)者亦半,而以旧情牽惹之者,即沪上才子佳人派小说作家胡云翼也。
〇初恋生活〇
胡谢均湘人,其初恋时期远在民国十二、三年,时谢方十六七,读于长沙一女师,天真活泼,已崭然露头角有文名矣。胡云翼时肄业於武昌高师中国文学系,既擅子建(编者注:曹植,字子建)之才,又具子都(编者注:公孙子都,春秋时郑国美男子)之貌,经谢兄国馨为介,遂成莫逆,长沙之天心阁,岳麓山胜地,常见彼二人之攜手偕遊也。迨十五年,北伐军围武昌,音信隔绝者月余,而谢竟至忧郁成病。幸胡未罹劫,因此两情更欢,论嫁娶矣。
〇东西飘散〇
不意胡因反动嫌疑,逐出武汉,而谢亦为革命热情所激荡,迳赴武昌入军事政治学校,投身作女兵。事闻于胡,大加反对,但此际冰莹已如出笼小鸟,自喜海阔天空,彼胡云翼一介书生,奚足置念,非惟不听,且不满焉!於是两人旧情一笔勾销,各自东西飘散,及冰莹之从军日记发表於中央日报,芳誉大噪,青年男子之欲一见此新女作家者,实应接不暇。
〇各有新欢〇
以武汉政府时代之情况,以生性浪漫不羁之冰莹,当然阅人甚多,亦不復能确指谁与谁者,曾为她的恋人矣。及政府倒台,仓惶走沪,彼时落难女子,有奶即娘,自十六年秋以迄二十年,仅一古某与谢同居至半年之久,俨然如夫妻。最后,始与顾凤城正式结婚。而胡云翼实亦在沪,度其文士生涯,且得新欢,已忘古剑,所恋者,即今孙福熙夫人刘雪亚也。刘本有夫,识胡后即告离异,但人事变迁,又突为孙福熙夺去。
〇眷怀旧侣〇
于是此分飞五六年之旧情人,忽有一会面机会,谢虽胸怀旷达,但儿女常态,善感多愁,而初恋之影像亦特深,加以胡仰郁牢骚,各自追忆数年来风云变幻,旧情不忘,又致缱绻,且覆水滋味,又胜初恋。以胡谢之关系,及胡之才貌,顾凤城当然立刻比下去,因此由感情冷淡而渐趋於时起龃龉,而以出走失踪为其结束,皆胡云翼所赐也。
〇又復离散〇
至於胡谢之破镜终难复圆,又出於一般人之逆料,盖胡之思想为一复古主义者,为一宗法社会之典型,虽性生活反於常人,而切念贤妻良母,谢冰莹非其选也。冰莹思想,至少超过胡云翼一百年,已入於社会主义之化境,所以又能爱胡者,全为旧情及憎恨顾凤城之一念所支配,不意胡之终难復合,女子至此,除自杀外,惟有作拉娜之一走耳!时为二十二年春二月,冰莹秘密赴闽,时夕大雪漫天,离人肠断,胡云翼送之江干,而顾凤城大哭冰姊於霞飞之坊。
1933年第9期的《老实话》杂志刊登作者“牛”著《谢冰莹之爱人多》一文:女作家谢冰莹氏,是武汉时代之女兵出生,其从军日记发表后,又得林语堂,孙伏园之捧,遂一跃而上中国文坛矣。初有人疑为谢婉莹之妹,后始知谢冰莹为湖南产。故谢氏有湖南人之特性,颇具男子风,如胡云翼、程碧冰、谷万川、顾凤城,皆有一相当时期之关系。唯谢氏所养之小号兵(其女名),其亲父为符号(一名富荣贵),外间少有知者,现在天津监狱中,七年徒刑已度五年矣。谢在平女师大求学年余,即赴上海与顾结婚于八仙桥桃园酒家,时上海有靖南小报刊有携着女儿做新娘之佳话。不久与顾因意见分歧,往福建,闻近与十九路军某师长同居,唯谢氏所念念不忘乃同乡风流才子胡云翼也。总之谢氏爱人却够半打,真算道地的罗曼蒂克的新女性。
以上二则新发现的民国资料可为佐证胡云翼是谢冰莹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近年又有不少文章披露了两人之间的恋情,更证实了胡云翼是谢冰莹的初恋情人。
刘效礼2008年7月20日在香港大公网发表了《心随桃李醉东风,情到深时始觉空——胡云翼和谢冰莹的不解之缘》一文:
谢冰莹与胡云翼同岁,原名谢鸣岗,字凤宝,又名谢彬。于一九二一年赴省会长沙考入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时,胡云翼已于当年一月由恩師刘范犹自桂东山区携至长沙进入其时颇有影响的岳云中学插班就读。胡云翼与谢冰莹在各自学校都极为珍惜得来不易的学习机会,以坚持不懈的毅力和恒心全力以赴地刻苦学习,因此各科考试都能名列前茅,他们在勤奋攻读一年余后,在长沙市学生联合会组织的活动中相识。因同为如饥似渴地酷爱读书的书友,他们颇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之感。他们都挚爱文学,向往新文化运动,服膺新文学思潮,以及慷慨国事,有志报国,可谓志同道合。他们曾连续多年相约在一起传阅新文化和新文艺书刊,诵读古典诗文,尤其是唐诗宋词。随着交往增多相知日深,友谊也渐升华为恋情,但他们绝非花前月下缠绵宛转的小儿女,而是志向高远振翅待飞的有识之士。胡云翼与谢冰莹的恋情,终因两人在家乡均有婚约,最终未能冲破封建包办婚姻的网罗,有情人未能成为眷属。但他们的文学因缘与志向抱负,却交互影响维系直至各自生命终点的人生历程。
据与胡云翼共同生活数十年的三妹胡舜英回忆,胡云翼的诗词研究、文艺创作,直至他投笔从戎献身抗战都受到谢冰莹的深刻影刻。胡舜英还回忆道,直至一九六五年胡雲翼因病弥留之际,犹泪珠连连、断断续续地说:“冰莹是我一生中唯一挚友,她具有出色的才华和高尚的品格。我一直沒忘记她,此刻特別想念她,可不知她现在何处!”
在胡云翼的七绝诗集《废笔吟》中也颇有胡谢因缘的影踪,如《乌柏》:“心随桃李醉东风,情到深时始觉空。痴绝独憐乌柏树,秋來犹作女儿红。”又如《无题诗一》:“高台风雨损华年,曾记叮咛到九泉。未必他生能预卜,相逢应在死之前。”《无题诗七》:“无端芳讯逝如尘,细数年华苦未真,怕向麓山寻晚照,青枫犹忆峡中人。”《无题诗九》:“几番秋水梦生涼,乌柏红时雁带霜。旧业都随年岁尽,为君魂断是潇湘。”
胡谢的这段恋情在胡的小说集《爱与愁》里描写得十分精彩,《爱与愁》是30年代被称为沪上才子佳人派小说作家胡云翼的代表作。1929年5月初版於上海亚细亚书局。扉页印有“一番爱情一番愁!”再后面是胡1928年秋天写于海南的题记:“《爱与愁》和《结婚以后》两篇是最值得纪念自己的最青春时期。”说明《爱与愁》和《结婚以后》二篇文章里有胡云翼青春的影子,研究胡的青春恋爱就必须研究这二篇文章。小说与传纪文学不同,许多情节可能是虚构的,不能对号入座。但是胡云翼的《爱与愁》和《结婚以后》是以自己恋爱生活为素材撰写的。胡在这二篇文章里把与谢如胶似漆的爱情、回信拒婚、父亲电报诓骗回家、抗婚、逃婚不成终于被迫完婚而负于冰的痛苦经历演绎得十分精彩。
在《爱与愁》里胡写了他对恋人的爱:说到E君(编者注:恋人的化名)我的确是有些爱她。我爱她那一双说不出来动人的情眼,我爱她那常带笑窝的两颊,我爱她那蓬头的短发,我爱她说话时柔声的节奏,我爱她动作时所表现的情调。
〇为了自己的爱要求退婚〇
……小时候的订婚……那时,我还很小,大约是十岁吧,只听得家里替我定下了老婆,暗地欢喜,那里懂得什么。后来到C城来读书,才渐渐明白旧式之不良。及进了大学,“解除婚约”的意志更添了坚决的保障。接连发了几封激烈的信,到家里去,请家里解除婚约。我原想离婚在现在已经是普遍的现象,“解除婚约”那自然不成问题。所以我天天悬想家里的回信来。家信是固然来了。是我母亲的信,信非常简单。说:父亲接着我要求解婚约的信,气晕病了。并且说,家庭不幸,生此不肖,忝辱祖先,后世绝望了!……
《结婚以后》将胡云翼化名吴野萍、胡的小名乳春化名春、谢冰莹化名冰、媳妇陈希孟化名婉芳。下面是《结婚以后》的主要内容:(标题为编者加)
〇接电报黄鹤楼惜别〇
“萍,你明天便要随着江水去了呀!”
我因为接着母亲病危的电报,不能不回家,与冰同到C城去度寒假的梦完全消失了。我俩恹恹地走上黄鹤楼,她指着江水向我说时,眼泪几乎掉下来了,我也为之凄然。
“我不想回去。”我把眼睛翻望着天空。
“你怎能不回去呢?不过,我希望早点回到武昌来,好吗?”
“我一定早早回来。”
“路上也要好好的珍重!”
“好,你要常常写信给我。”
“我怎样好写信给你呢?给你爸爸看见了不是要......”
“你最好写上一个男人的名,称我为兄,自称为弟,那就什么信都好写了,你说。”
“那末,我每天写一百封信给你好不好?”冰笑起来了。
“你每天写一百封信给我,我至少也要回你一百封信。”我也笑了,但是,谁也瞒不住心头的难过!说着我们走上奥略楼了,那里有半个人影儿?
“萍,你还记得起那次遊汉阳,从破烂的晴川阁走到鹦鹉洲一片麦黄的时候。你说,我们要时常到那边去逛,后来竟没去过第二次。现在天气变了颜色,你又回去了,将来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去重寻我们的踪迹呢?”冰望着汉阳有些伤感起来了。
“那也难说。人生原来就是悲欢离合那一个圈套,我们都不幸是这个圈套中的人,有什么方法能够摆脱悲哀和分离,又有什么方法能够永合永生呢?只要我们的感情能够不绝地生长下去,那就任他悲剧或喜剧,我们的心头总不是无依的了。实在说起来,还是那些不懂得悲欢离合,在梦里生活的人,才是真正可哀呢!我说他们可哀,是觉得他们没有欣赏过生的趣味。他们的生也就是他们的死,因为他们的情感没曾畅快的流过。冰,我说我们应该让自己的情感流得痛快一点,不要被囚在理智的牢笼里面才对呀。”
“唉,越使用感情,越是囚缚自己,不能解脱。萍呀,你知道我为了你,層層的缚住自己了呵!”“让爱情的網紧紧地缚住我们吧。”
“我的萍哥!冰的身体好像特别的弛放起来,很容易的入了我的拥抱中。啊,我抱着的是宇宙间最甜蜜最芬芳最温馨的愉快呀!”
“冰,我已经两年的苦想着你了。”
“我也想着你呢。”
〇母亲叙悲情破美梦〇
“武昌大学吴野萍鉴汝母病剧速告假归父示”
如果不是这个电报,挑动我对于慈母的情感哟,我死也不会回家去,我有一个预约的甜蜜的假期,在这寒假里面。现在什么都给那个不忠实的电报破坏了!母亲并没有病,这不是诅咒母亲生病吗?父亲总爱使用他的威严。这样把儿子骗回来,为的什么呢?一定是……
“你回来正好,你爸爸预备好了给你收亲呢!”母亲怪高兴的说。
“我说了不要收亲,难道爸爸没有接到我的信吗?”我气愤的向母亲说。……
“你不要妻,人家的女儿怎样办呢?难道养老处女不成?你从前在家里时晓得的,婉芳的容貌又好,又聪明贤德,书又读得不坏,乡里那一个不称赞她的?好多人家想对她都对不上呢。”
“我不稀罕对得她上!”
“你说要怎样呢?”
“我要退亲。”
“春,我爱你,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来伤妈妈的心。你看我们是退亲的人家吗?你这样不是逼婉芳小姐死吗?人家仕宦之家的女子,也不是任你要就要,不要就可以丢掉的。孩子,我到你家二十多年了,不要让我现在老了还为你们气坏身体啦!”母亲说着喉里有些凄咽了。
“可是,妈妈也得替儿子终身的幸福想想。”
下面他母亲吐了大篇苦水:他父亲十七岁就要抚养一大家人,“吃尽辛苦不算,还要受强横的家族的欺凌。更有人说要强迫你老祖母改嫁,气得你爸爸吐血。后来又因为你的二叔父,满叔父都病死了,三姑妈和四姑妈又所嫁非人,这些悲剧都是使你爸爸异常的。我到你们家里来的时候,家里仅仅有碗粥吃。实在连粥也还有时候缺乏呢。外面还要极力撑持门面,保着世家的门楣,真是哑子吃黄连,心里苦,口里说不来苦。这几年来总算是靠天吃饭,幸而没有饿死冻死。你居然也长大成人了,并且升到大学去念书了,你弟弟过几年也要成人了,又有了三个妹妹,家庭热热闹闹的。人生总算是这样,我们还有什么别的想头呢?你爸爸要替你收亲,也是想亲眼看着你成家,生下几个儿女,安慰我们老人的心。不料你……我也知道你们少年人总想去自由恋爱,其实我又何尝不想你自己去找一个心满意得的妻子。不过你的爸爸早已替你定下了妻室了。为了替你,定亲真不知费了多少麻烦波折,才订定这位有才有貌的婉芳小姐,你小时候也常见过的。那一个人不艶羡这是美满姻缘?如果你一定要退亲,不但人家千金的小姐要死在你的手里,你的爸爸又那里有面目去见人呢?唉,孩子,
纵使你不替你爸爸着想,也替你苦命的妈妈想想吧。我自从十九岁来到你们吴家,虽说没有什么好处,但总算跟着你爸爸吃了几十年的辛苦。记得你爸爸被仇人陷害入狱的那一年,我正怀着你锦弟在肚里,你祖母又在那时死了。我一个人管内管外,两三天没有吃一粒米,整整的七天没有上床睡。那种辛苦,现在再也不能受了。好在养大你们兄弟,只要你们不多给气我受,我什么都满足了。”母亲说到这里已经气噎了下去。
“哦,妈妈!妈妈!”我哭倒在母亲的怀里面。
〇新婚之时,为爸爸妈妈讨媳妇〇
真是和做戏一样的,她坐着花轿过来,便算我家的人了。,我真要气得发癫,那样锣鼓爆竹喧天,跪跪拜拜,看着像煞在地狱里做的把戏。两枝大红烛高烧着,我说比鬼火还不如。跪拜了两个钟头,连膝头都跪肿了。呵,我真不料我还会来顽这样的把戏,依我的脾气,非立刻离开这个鬼域不可。可是我想我是替爸爸和妈妈讨媳妇的,只好忍着听他们镣铐。人家都说这是最幸福的日子,但我觉得比十年还要长,比在牢狱里受罪还要难过。比较叫我心里快慰的,只有那一群站在旁边观礼的窈窕的女宾。我却不敢望着她们,因为她们都注意我。只要她们注意我也便好了。这场把戏一直闹到晚边才散。最是叨天之福的,便是因着明天是除夕了,大家都忙,我家里更忙,把那种闹洞房闹到天亮的鬼习惯竟一笔勾销了。哈哈,我真是幸运的幸运。
我不想进新房去,也不好意思进去。母亲逼着我,我只好进去,横竖是她的媳妇,我可不管。
她真是美!
不错,我小时候常常看见她,我记起来了。他的家离我的家不到一里路,我们不但时常见面,而且一块儿顽的时候多。她最爱踢毽子,并且踢得好。我们比赛踢毽子的时候,每一次都是她胜。她胜了便要打我的手心。我愿意给她打,她轻轻的打在手上,叫我说不出的好过。但是有一次我踢胜了,她紅着脸不肯伸手给我打。我骗她不肯打手心,便要亲嘴。她怕亲嘴,只好伸出手心给我,我便在她手心上亲了一个嘴。她气忿忿的说,我明天再不和你比毽子了。到了第二天,她可又一笑一跳的来了。
这一幕值得回忆的童年生活,可是很短。不到两年,她的家搬到邻村去,我俩从此便不曾见面了。十余年的隔绝,我把对于她的记忆完全失掉。谁知道我今天来和她结婚呢!
她比十几年前长得更美了。我想,她一定没有忘记我俩踢毽子的故事吧。
“婉芳小姐,”我轻轻地走到她的身边喊了一声,她没有答应我。我真想拥抱着她亲嘴。
呵,不行!我怎么这样轻易地便網住了自己?我怎么能够为父母姑息的爱牺牲自己终生的幸福?我怎么对得起冰?我想到这里,那一幅黄鹤楼头的别景立刻展开在我的面前……
为了冰,我应该殉爱,我决计要这样做。
〇为追求幸福自由新婚夜逃婚失败〇
吴野萍书写了给婉芳的信:
婉芳女士妆次:
我终于走了。
我的走请你一点也不要驚讶,因为我不能不走。我宁可做一个失败者,不愿意做一个妥协者。所以我决绝地离开了这个新坟——人家说是洞房。
婉芳如果凭你的智慧,发现了自己的身子站在坟墓里面时,你也要驚骇而逃吧。
不必要我自己来口供,也许什么人都明白了,我是为着恋爱而出走的。咳,什么恋爱?在我们乡里人看来,恋爱是多难听的两个字呀。许多人都说恋爱就是嫖的别名,不过嫖的是女学生,不是妓女罢了。这种无聊的恶意侮辱,我们听了只有叹息!
实在说来,只有旧式婚姻底下的女性,才与妓女分不出来高低的价值。我们认定妓女是做的零卖生意,那些旧式婚姻底下的妇女是做的批发生意,这有什么两样呢?
这次铸成了无可挽救的憾事,我不知道要怎样向你抱歉才好。
本来我不肯回家,家里打电报骗着我回来;我不肯结婚,我的父母却一定要娶媳妇。我原想在结婚之前逃走,但我为母亲的爱網所捕住,把智慧完全迷惑了。一直到进了新坟,我才觉得死的哀伤,才增加我逃到人生里面去的勇气,才决定在这个新婚之夜逃走。
婉芳,请你恕我,我的爱情早已付与另一个女性了,我没有方法再爱你。真是一件憾事。我想,你也是很能谅解的,纵使挽住我,这一个没有了情感来注射你的死躯壳,有什么好处呢?呵,婉芳,让你的青春还是光辉时节,也救出自己来吧。我希望你不要先做贤妻良母,应该先做一个和男性一样的人类里面的人。
夜已很深,时间不让我再能够流连,我走了。
末了祝福你的得着解救!
吴野萍别书
我写好这封信,已经一点多钟了,婉芳还是很庄严的坐着在做新妇,我望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满天缀着无数的星光,没有看见月亮。我带着信走出来。预备将信投到南市的邮筒。我想在没有接到信以前,家里的人一定要大惊小怪的,接到信便什么都解决了。她明天上午一定能够接到信。我计算一个星期回到武昌,还可以和冰去享受寒假的梦。
“春,你还不睡,起来做什么呀?”爸爸突地站在坪子里。
“头闷,出来散散步。爸爸怎么也还没睡呢。”
“近两三年来都睡不着了。外面冷,快点进屋子里去哪!”
真糟,我终于回屋子里去了。并且把这封信随意的夹了在日记里面。
〇度蜜月新婚燕尔焚信浮烟现冰字〇
哦,又是醉人的春风吹来了!
真快,转眼就是一个多月的新婚夫妇了呢。沉醉在密情里面的野萍,一点都还没有回到学校里去的意思。这时屋子里还烧着微温的炭火,然而,窗外的桃花已经开得很热闹了。他望着婉芳只是笑,把手里的信轻轻的便投到炭火里去,字迹便永远不复留在人间了。只见着烧残的浮烟似乎在空间袅出一个个的冰字。
残酷的现实撕破了胡谢的浪漫爱情,此对胡云翼的打击是无比沉重的,不管什么原因他都是辜负和愧对谢冰莹的,和冰去享受寒假的梦破灭了。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与谢鸾凤和鸣已不可能。但是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甜蜜的初恋回味无穷,情丝挥之不去。胡在1926年结婚以后只有1928年因父亲去世回乡奔丧外,1929年至1932年7月其中胡在长沙工作约有3年左右都没有回过老家。1933年4月女儿胡莹君出生,说明陈希孟至少在1932年曾到长沙与胡短暂团聚过。胡与陈希孟离婚应该是书信交涉的,因为1932年下半年胡云翼以后即在上海著书。而谢则开始了风流的同居生活。1933年至1934年小报关于谢的绯闻不断,称谢冰莹为多夫作家,除了前面介绍有8位男士与谢有染外,还风传与程碧冰、摩登和尚林庚白等有关系(“九一八”事起,值时代诗人林庚白自南都来上海,女作家谢冰莹亦自日本归,过从甚密。——柳亚子《五十七岁自传》)。包括柳亚子在内的许多人对此都提出批评。魏中天文选介绍“后来又有一次,我要她陪我去拜访柳亚子,她则犹豫不决,她说,她很怕见柳亚子,我问她怕什么?她说柳亚子每看见她,都责备她,劝她爱情要专一。”鲁迅一九三三年一月九日致王志之信:“谢冰莹‘作风不好’,已脱离左联。”
为了纪念这段爱情,胡云翼以自己女儿名字怀念谢冰莹。广州大学教授曾大兴编写的《词学的星空——20世纪词学名家传》在《胡云翼与谢冰莹的一段恋情》一章里说:“2005年5月18日,我应邀去上海师范大学参加‘胡云翼先生百年诞辰学术研讨会’会上见到胡舜英女士,她明确告诉我,谢冰莹就是胡云翼的初恋。她说这是她哥哥亲口告诉她的……1933年4月26日胡云翼的第一个女儿出生,为其取名为“莹君”,这个“莹”字就是为了表达对谢冰莹的怀念。曾大兴在遇到胡莹君时曾问她这个名字的意思,她的解释与胡舜英的说法是一致的。”此外还捉刀为谢出书。“秋萍”是谢冰莹笔名之一,可能也是胡特为谢起的名。以“谢秋萍”和“拜萍女士”为作者所出版的书籍中可以明显地发现胡对谢的思念之情。权威出版档案中的记录,谢秋萍署名的书有三本、胡谢合著一本、拜蘋女士一本,仅此五本而已。
1、《饮水词集》,谢秋萍编校,1928年7月20日初版。书前有胡云翼的《纳兰性德及其词》(占22页)。
2、《唐五代词选》谢秋萍编,收入《词学小丛书》,1928年出版。
3、《吴藻词》谢秋萍编,收入《词学小丛书》,1928年出版。
4、《文章作法》,谢秋萍、胡云翼合著,1932年版,后更名为《新著文章作法》。胡云翼的题记:“……直至今春因回湘教书的方便及学生的需要乃先写成文章作法概论一章,其中记叙文作法及论说文作法二章,则是谢秋萍君的初稿,我虽略加修改,但大部分还是谢君的思意和文章。最后一篇余论,原来从前我在江苏省立无锡中学的讲稿今补充成篇。合四章编成此书……”
5、《出塞曲》拜萍女士著,上海亚细亚书局1928年初版。
以谢冰莹的文学基础是无法胜任诗词的编校工作的。1943年《万岁》杂志第1期作者易庵在《记谢冰莹》里说:“……另外她还在一个学校里教书,学生中有人知道她是新文艺作家,对于旧学,必无根底,对她所出的作文题目,故意以文言交卷。冰莹逆来顺受,原卷发还,不批也不改。这样一而再的,学生们对她的不好旧学,业已洞如观火,每逢上课,必群起以文言上的典故向她质疑问难。冰莹只好敬谢不敏,而且不胜其烦……乃辞职去桂……”谢也无关于旧学的论著。
胡云翼结婚几个月后的1927年4月23日在《北新周刊》第1卷第35期发表了《纳兰性德及其词》,次年7月20日就以谢秋萍的名义在大光书局出版了《饮水词集》。该书以《纳兰性德及其词》作为序文,正文为纳兰的三百多首词作,全书按词牌的长短排列,凡属同一词排之作,则统一归于该词牌下。词无笺无注,亦无校记。只对词作进行了标点。此书先后出版八次。至1935年由中央书店出版的《饮水词》则署名“胡云翼”,在前书的基础上除增加了5首《点绛唇》外,其他一如其旧,所以署名“谢秋萍”的著作,是出自胡云翼之手的。
笔名“拜萍女士”一词经常出现在胡云翼介绍材料里。“五四”以后,有些男性作家堂而皇之地打出××女士的笔名。有的投稿者以为,用个女士的笔名,必然会得到编辑的青睐,于是猎奇者,恶作剧者,投机取巧者所在多有。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作家因为逃避当局的政治迫害而有意混淆性别。当然,这当中也许有为了好玩,或无所谓的。然而胡云翼的笔名“拜萍女士”却是为了怀念情人谢冰莹。对胡云翼先生的著作没有深入研究,是找不到怀念谢冰莹东西的。深入研究以后就会发现胡云翼先生著作如文章的署名、诗词、笔名甚至女儿的名字都有怀念谢冰莹的影子……拜萍女士的小序“……我的素性,便是不喜欢读闺情,闺怨那些袅袅娜娜的儿女文学,而爱读雄壮的作品的。如无名氏的木兰辞,岳飞的满江红,在小时候便很高兴念。尤其是唐代边塞派的诗,有激越,有悲凉,令人感慨低徊,既可以开拓胸襟,又能够得着在欣赏上面有力的刺激和慰藉……”看这个小序的笔调完全出自胡云翼的手笔。后面一段更是欲盖弥彰:“末了我要感谢胡云翼先生,他对于我编选这本诗时加了不少的指导,又极力赞助出版,并且允许我将他著的《出塞曲》一文转载于此,使这本无意思的小书,平地添上许多光荣!”明明是自己所作,还要如此这般。胡云翼认为秋萍是他一生中唯一挚友,她出色的才華和高尚的品格,他一直沒忘記她——特別想念她——所以取笔名“拜萍女士”。拜在此不是拜倒在谢的石榴裙下之意,而是表示对谢的敬意。
谢秋萍之名已经载入史册,永不磨灭;睹物思人,是一种永远的怀念。这也是胡愧对谢爱情的一种补偿!故特为这段爱情故事别出心裁地树碑立传,虽然是晦涩而曲折,难于探明。但是在今天终于为我们所知晓。胡云翼为忠贞爱情所做的一切真是用心良苦!胡对旧情不忘,胡为了谢,与妻子的离婚也必然招致批评。在矛盾、彷徨中胡离开了喧哗的上海,于1934年4月至1937年11月突然投奔在镇江的易君左老师,过了几年的独生生活,此事非常蹊跷,究其原因仍然与谢有关。避居到了镇江,暂时抛却了爱情的烦恼,静下心来著书立说,参与社会活动。但是当抗日烽火燃烧时他毅然地投笔从戎,到了浙西抗日第一线。
胡云翼对恋人爱情的不专一是什么态度?明明知道谢的状况为什么还念念不忘谢呢?在胡先生的《爱与愁》文章里可以找到答案,虽然《爱与愁》写于1924年,许多情节是虚构的。那时谢还没有结婚,乱交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胡对E君爱情不专一的态度是明确的,好似胡对谢以后的爱情不专一有先见之明:
幻想,这样凭着幻想的展放,造成爱的心境,无论是悲剧吧,戏剧吧,暂时总能慰慰心头。然而,也只有助我悲哀的滋长呢!这好像迷了旅路的哀羊,偶然发见一条草径,像是可以回去的,终究不是故乡之路;又如晚秋的枫叶,受风雨的催打,已呈飘零之意了;虽时沐太阳的温煦,乃更促绿叶的焦黄。其实,我未免太痴了,未免太忘想了,我的不自量度,乃如同一只小雀想去和孔雀齐飞一样的可笑的痴想。以E君之才之貌,那富诗意的韵格,钟情的美态,创作的才华,最近她在S报发刊他的处女作,谁个不倾倒她?回看自己的恶浊,我真惭愧,以我比配E君真是羞侮了她,真是玷辱了她。但我总不甘願伊和别人的爱。甚至和别人谈话,也不高兴。我希望伊除了我以外,不和一个人谈话。这种不公平、嫉妬、自私的偏慾,我也不知道怎样发生的呀!
——万恶的女人,万恶的女人呀!玩物,玩物,你们真是玩物!还能自抒你们的高尚吗?从前你们做一个人专有的玩物,现在就让给许多人的玩物。猛兽、恶蛇、虎列拉、梅毒、还没有你们杀人的毒呀!尤其是智识阶级的妇女,你们,凭籍智识阶级的神圣?——什么神圣?——拿精神的爱来宣淫,以摧败你们的精神。呵,当你们第几次向男人宣洩你的精神爱时,你不是已经精神摧败,光只剩着一个物质的躯壳,妓女也不如吗?妓女虽然物质摧伤者——这是可原的——而她的处女的精神的爱,不是还没有轻轻给与人,白璧无暇吗?什么爱情?什么爱情?贵族阶级的妇女们,你们却是爱情的奸细,你们是爱情的魔王,你们只会翻演爱情的魔术,令人们堕入你们的迷魂阵。你们不是利用你们在智识上所学得的爱情技术来骗人,使无量数的青年,丧失他的青春,窒息他的热血,而倾倒,而烦恼,而痴狂,而自杀了吗?呵呵!……
——万恶的E君,万恶的E君呀!当你第几次向我排演你的爱情剧时,使我陷入了你的深森的情冪了。我是一个无知的青年,我的圣洁的第一次爱,已经被你有经验的,在和他人爱时得的经验的爱的引诱了。我为你丧失了我处女的爱;为你丧失了我的青春,窒息我的热血;为你飞去了我的黄金的时光;为你使我变成完全的虚伪者了;为你我丧失了一切的爱了。我只迷恋於象牙之塔里,我只让宇宙有你,我忘记了我的国家,我忘记了我的故乡,忘记了我的爹爹妈妈。E君,於今你又照例去向第三者去排演你第几幕的爱情剧了吗?呵,我丧失了我的天使!——回过头来,处处都触发我无穷的伤感:摧败的中国,已在风雨里度牠的残年;我的年老的父亲,已经憂劳半世纪,失却工作的能力了;惯怀感悲伤的妈妈,总倚望她的儿子早日飘然归来;小弟弟,小妹妹也在眷怀她的哥哥呢。检阅旧友赠的诗句:“一萍慷慨为家国,少年志气于青云,”竟成了消逝的泡影;凝视桌上我妈妈微笑的小影,忍不住我天性的涙流啊。呵!母亲的爱,弟妹的爱,爱故乡,爱中国,一一烈焰在我的心头!
我将桌上相架嵌着的E君小照,丢在地下践踏,践踏践踏了无数次;绝交,绝交,这回誓死绝交!立提起笔来写,不知道写了些什么,我称她女士,我自称无知的青年,尽量的发洩我的讥笑和嘲骂。……我想把刚才的信交给她……
……但是,绝交是如何伤她柔稚的心,我也没有质问她的权力。我真太自私,自利了!看E君是怎样圣洁的无私,怎样关心于我,自己真是太容易动义气了,太神经过敏了,大践踏我爱的E君了。这应该是永远铭戒呵!看看天气变为青灰,一阵一阵的乌云织就黑暗,像下雨的样子,北风刮着又厉害…回头把刚才写给E君那封信,拿出来扯成粉碎,掉在尿缸里面去,把回家的念头又完全打消了。
因为爱,胡原谅了谢,直到临终回味无穷!笔者目前没有资料能够说明谢对胡的负约持什么态度。在谢冰莹的文稿里除了《初恋》里有胡云翼的影子,就再见不着胡云翼的名字。但是谢冰莹终于在一九八一年八月四日复阎纯德信:“请代我打听家兄的好友胡云翼先生现在何处,能告通信处最好。谢谢!”
谢冰莹的文稿终于在胡谢恋爱57年之后第一次出现了胡云翼,把胡谢二人联系起来了。即使谢原本对胡的负情有怨恨,不愿意提到胡云翼,在耄耋之年终于冰释前嫌,为二人的爱情画上了句号。真是字字值万金!纵观二位才子佳人的一生,因家庭束缚而贻误终生爱情。历经战乱动荡、颠沛流离和岁月沧桑,即使在人生最后几年,仍然忘不了对方,心里始终深深地埋藏着美好形象,当初的甜蜜时光一直铭记在心。现在二位才子佳人都已作古,愿他们在天国爱得欢心。
二〇一三年八月二十日
附:民国报刊杂志登载谢冰莹文章一览
《彭芳划偕谢冰莹潜逃》谦谦越国春秋1933年第54期
2《谢冰莹之爱人多》老实话1933年第9期
3《谢冰莹失踪》琳社会新闻1933年年第3卷第3期
4《谢冰莹往闽北劳军》水涯社会新闻1933年年第5卷第27期
5《女作家谢冰莹》东方杂志1933年年第30卷第1期
6《谢冰莹荣怀胡云翼》超社会新闻1933年年第3卷第5期
7《女作家谢冰莹》东方杂志1933年年第30卷第1期
8《谢冰莹及其近况》十日谈1934年第41-48期
9《谢冰莹有来沪讯》吉吉社会新闻1934年年第6卷第10期
10《谢冰莹的糟糕剧》社会新闻1934年年第6卷第25期
11《谢冰莹印象记》牛迟十日谈1934年年第37-39期
12《谢冰莹任常务秘书》涂社会新闻1934年年第6卷第6期
13《谢冰莹闽中艳事》伍斗社会新闻1934年年第6卷第15-17期
14《谢冰莹印象记》牛迟十日谈1934年年第37-47期
15《谢冰莹近况》光影十日谈1934年年第37-47期
16《谢冰莹》宇宙风1935年第1期
17《谢冰莹女士近影及手札》宇宙风1936年第27期
18《谢冰莹的一个女兵自传(批评)》贾铁轨女子月刊1936年第4卷第9期
19《谢冰莹会见记》佚名抗战半月刊1937年年第1卷第4期
20《谢冰莹印象记》新新周刊1938年第4期
21《谢冰莹在战地》砥中孤岛1938年第1卷第2期
22《郭沫若与谢冰莹小记》青青电影1940年年第4卷第40期
23《记谢冰莹》易庵万岁1943年年第1期
24《谢冰莹女士致本刊编者书》文艺时代1946年第1卷第3期
25《「伟大的女性」作者谢冰莹女士》文艺时代1946年第1卷第4期
26《谢冰莹与黄河读者》李仰弼建国青年1946年第3卷第5期
27《女兵谢冰莹》张德妇女月刊1947年第5卷第5期
28《谢冰莹女士谈『故都文化』在济南》唐藏修记长江月刊1947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