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ingasbeing2011-8-1519:04阅读(3)

在存在论里面，我们讲哲学和艺术的关系、实与虚的关系。在知识论里面，大家比较容易理解，我们讲科学；科学在什么意义上对世界是一种什么样的把握方式？在价值论里我们讲宗教，而这个宗教在严格意义上讲是基督教或犹太教，而不是其他的包括希腊神话、中国的佛教、伊斯兰教等等，我们暂时不涉及这个。我们研究基本的意思是说，基督教的出现是通过伦理、道德、价值这个观念生发出来的。
第一步是最难的题目，存在论非常难于说清楚。我在这里说的也就是自己的一些体会和看法，不一定很周延，希望大家提出问题讨论，没有现成的答案。显然，ontology不大容易理解为一般日常意义上的客观实在、客观对象和世界，这些眼见为实的东西和哲学里讲的存在不大一样。人类从古希腊开始直到现在思考的难道就那么简单吗？当然哲学是很简单的，就因为它太简单了，所以很难理解，正因为大家习惯于复杂性思维，简单的东西反而忘了。而我们日常经验里所谓的存在在哲学意义上来讲恰恰是比较复杂的，它的分子结构、物质形态都是很高深的学问，也不是我们哲学家所能胜任的。但是眼前的东西总是不断变化的，那么什么是存在的，什么是不存在的呢？我们哲学就是要在这些感觉基础方面看看有没有一个本质的东西、实实在在的东西。存在这个概念也是灵活的，怎么理解它又是变化又是存在，这是哲学几千年来思考的问题。前两节我们主要讲的是它最初的形态，在巴门尼德那里一个最主要的想法是一切存在的和一切思想的是同一的，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性。思维和存在的同一就和我们的感觉不一样，他没有说感觉到的就是存在的，这个话贝克莱很晚才讲到。古代希腊最早迸发出来的思想是，可以理解、可以思想的是存在。我们上次强调，一切存在都是可以被理解、思想的，而可以理解和思想的都是存在的，这就意味着不存在、非存在是不可理解的，不可理解的东西是不存在的。这是形而上学一直到古典哲学最基本的原则，慢慢地加深对这句话的理解。黑格尔讲它从经验的世界进入一个本质的世界，所以把思想与存在同一起来，知识不以不存在为对象，一切科学和知识都以存在、"有"为对象。一直到海德格尔都是这个意思，哲学不以"无"为对象，希腊作为科学性思想的发源地，哲学也是从这个思想出来的。
存在论是最基本的，一直到现在还是如此。维特根斯坦说过别的都好理解，只有世界为什么存在太神秘，你们陈启伟老师好多年前写过一篇文章讲维特根斯坦的神秘主义，就是说他有形而上学神秘的一面。而现在看来形而上学恰恰是要破掉那个神秘的东西，要理解那个存在，巴门尼德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定下了只有存在、being可以理解。希腊人崇尚的理念是只有可理解的生活才是高尚的生活，所以不满足于感觉直观。它不同于东方人，当然我们也有自己的长处，中国人强调直观、直悟，与希腊人讲求证明、理解的思路不完全一样，我们有我们的境界。但是我们讲哲学作为一门学科，大传统来自于希腊，所以中国人来学习哲学还是要从希腊的思路出来，就是面对存在——巴门尼德定下的、黑格尔认准的存在。Ontology作为哲学的一个中心，意义非常伟大，按理说黑格尔是一个理念主义者，他应该强调柏拉图，但是他确定哲学的起源在巴门尼德，这值得我们思考。就是说从巴门尼德那里也能出来柏拉图的思路，柏拉图的ideas就是真的、实在的存在，是一个model，不是经验世界里的东西，而是本体世界、本质世界的。
真正要具体深入存在论的题目，需要大家从哲学史细致地看。哲学反复思考一般人认为不是问题的问题，今天我们跟大家说存在怎么理解。存在论（ontology）在历史上讲得比较多的，而且定为第一哲学内容的是亚里士多德，他讲being，比巴门尼德要丰富、细致。亚里士多德是忽略不过去的，大家知道他有一本书叫metaphysics，在这本书里有很多详细的内容，关于存在、being，他有个经典的说法，就是"beingas being"。第一哲学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就是形而上学、我们现在讲的哲学，那么如何理解亚里士多德的"being asbeing"（存在作为存在）？物质有很多属性，亚里士多德讲四因说——质料、形式、动力和目的，因果性、作用与反作用。在亚里士多德以前，人们常常讲属性和具体物质在一起，这个事物的性质就是它的存在方式：水作为水，气作为气，这个事物之所以成为这个事物是本质属性决定的。那么最普遍的本质属性是什么呢？最普遍的本质属性就是存在、being。"Beingasbeing"这个存在不是属性，而是最普遍一般的方式，它不是一个具体的属性（红、黄、硬等），而是先有它，然后才有下一步去研究being是什么样的。它有诸种属性，但是把各种属性加在一块的并不是being，那么到底如何理解这个being呢？
亚里士多德并没有说得那么清楚，后人研究metaphysics的时候讲：亚里士多德的being asbeing是从"实体"（substance）的角度来理解的，从拉丁语词源来说它们都是动词"是"，在古代substance是从"是"动词转化出来的名词。怎么理解substance？在亚里士多德那里，substance的意思有很多，在《范畴篇》和《形而上学》中各有一个意思，但无论哪种意思里面都有一条"实实在在"的意思。Being很容易就变成一个概念，很可能变成一个抽象的东西，也就是胡塞尔说的，把属性都扩出去，就剩下"在"这样一个东西。以前有个很有意思的故事说画家和存在主义者讨论，画了一个在笑的猫，把别的都扩出去，就剩下一个"笑"，很可能这个"笑"就成为一个抽象的观念。但是在亚里士多德本人看来，ontology要走到抽象就走进死胡同了，就变成概念论了，所以他强调being就是substance，而substance就是一个东西、一个单元、一个事物，单独和个别（individuality）。所以从这里我们知道，being与substance在哲学史上纠缠在一起，这也是后来海德格尔所不赞成的，他不赞成有他的理由，我们以后会讲到。
在古代的时候强调being是substance是防止它成为一个抽象的概念。Being来源于一个"是"动词，这里面有一个语言的背景。"是"在古希腊语言中有多层的作用，一方面是后来的连系动词，一方面它又是存在动词，当然还可以表示数学里面的等号。中文翻译成"是"，但是古代中文没有这个概念，"是"据王力考证是宋以后才有的。中国古代没有"是"，所以中国没有巴门尼德这样的人，也不大可能在很古老的时候就有ontology，也就不会生发出这样的想法。而古希腊有了这个词就有问题，就要动脑子："是什么"（what）。为了理解起见，能不能设想什么也不是的"是"，后面的"什么"没有了？古代的宇宙论提问的问题是"世界是什么"，问的是"什么"；而现在ontology考虑表面上看什么都不是的"是"，在问"是什么"的时候前面我们是否还要问一个"什么是‘是'"。但是有一个问题，如果问"什么是‘是'"，前面需要一个东西，这个what要在前面，如果不在前面，being就变成了一个单纯的系动词，而不是存在动词。"是什么"这个思路是从胡塞尔来的，胡塞尔说想总要想点什么，说总要说点什么，没有"什么"的想和说是不可理解的。文革的时候每天都要开会批判，上下午开会总要人说话，但那就是不知所云了，一个搞美学的很聪明的人说那不是发言，而是发声，发出声音来，其实什么也没说。所以，那些自相矛盾的东西拼到一起是语词，但绝对没有意义，它和说有九头鸟那些东西不一样，它是假的错的，但是有意义。所以一定要有什么，什么也不是的"是"意味着一个非常重要的什么、非常根本的什么，也就是说它恰恰不以"是"为连系动词为哲学的归宿，也就是说being不是连系动词。这个what不作宾词，不是放在"是"后面，而是放在"是"的前面。Whatis是存在、存在动词，西方语言里的what is/it is就是肯定句，可以自己有句号，这个句号就是说它存在，也就等价于Whatexist/some exist。
没有what的being是"是论"，现在的问题是，没有being的what怎么理解？没有"是"的"什么"就成了一个抽象的概念，没有根，与有无、存在没有关系，成了"什么"。所以我们固然很清楚地把"是"和"什么"分开考虑而为ontology找出一个早于知识论的理解道路，但是不能把what全部抛掉，"是"不能没有"what"，"what"与"是"不能分，因此胡塞尔的话又重新有它重要的意义。"是总要是什么"，在形而上的意义上，不能理解没有what的"是"，说"是"必然有what，否则它就是一个概念符号和语词。存在论意义上的what不作宾语，作主语讲，把它放到前面去，为避免"什么"成为一个抽象的概念，无根的、想象的产品，我们在讲到"什么"的时候一定讲到"是"，"什么"是"存在"，"存在"同样意味着"什么"。真正的ontology不能变成抽象概念，substance在亚里士多德原始的意义上还是可感的、sensible、esthetic。它提示了一个内容，substance不是抽象概念，而是实实在在的，所以翻译成"实体"也有道理，它不是思想里的东西，这样要把刚才理解的"什么"归入"主谓"结构。substance就是一个具体的东西，可以和别的东西分开来，只有有了substance，才能谈到具体属性。
黑格尔有一句非常有名的话，"绝对（absolute）不仅仅是要当作实体来理解，而且要当作主体来理解"。主体就是主词（subject），要从主词这个角度来理解，我们问的不是"这是什么"而是"什么在"、whatis。对于Was ist、Table is、Manis外国人理解，但是中国话就不好说，存在动词对于substance来说就足够了，所以我们把what作为主词来理解是有哲学史的根据的，起码黑格尔有这样的想法。但是黑格尔的重点并不完全在这儿，他强调绝对是主体，是实体；在主谓的意义上，也就是可以开显自己，并没有完，这就是黑格尔的ontology一整套想法的开端。从巴门尼德开端，从being、exist开端，从存在开端，而这个开端我们翻译成"主体"，思路在于主体是能动的，substance没有到此为止，黑格尔的being是主体，是动的，就是能开显出来。黑格尔说巴门尼德非常伟大，第一个说出世界的being，但是这样一个being还是比较空洞、比较抽象的，因此把being当成一个抽象的概念也有它历史的原因；存在论、本体论在最早的状态比较贫乏，没有什么内容，所以黑格尔说"最初的存在和不存在是一个意思"，它没有丰满没有开显出来。不断丰满不断开显，怎么动呢？动是客观的，不是主观的意志，而是客观历史的必然，一定要动，因为它是抽象的，说它"有"就等于"没有"，说它"有"必定要向"没有"转化，存在向非存在转化，否定。黑格尔看到这一点，最初讲being要当成一个抽象的概念来理解，being就等于非being，这是非常深刻的。所以他讲绝对就是实体，实体就是主体，主体有能动性，就要自己否定自己，要否定自己抽象、模糊的实体，而开显成为包容一切的，把其内容都显现出来的这样一个存在。终点的存在与起始的存在是同一个存在，但不是一个内容。
只说being asbeing并不够，但是始基尽善并不尽美，是未完成的。怎么完成呢？黑格尔的意思是否定的因素进去了。Physics的生长就是否定，"花出来了，果实被否定了"，任何事情都一样，比如说一个人生下来，它是个人，但还什么也不是，生长就是自我否定。这个substance、这个存在，主体否定自己，一步步向前，然后否定之否定，又回到自己，回到自身，这个时候的存在和being就不是一个抽象的东西。新生儿作为being来说很抽象，它有很多可能性，羽翼未丰，但经过一个过程，又回到起点，元始返终，这个时候就完满完成了。这个时候这个substance就是真正的、真理的、坚实的、实实在在的的存在。并不是评价好坏，完成、终结了就要向另外一个事物转化，柏拉图的ideas很难说是完成了的，而亚里士多德的being是有界限的，是有限的真实存在。黑格尔也十分强调界限，不是恶的无限，亚里士多德最反对恶的无限，而是强调有界限的substance。以前我们说过，无限这个概念在哲学里恰恰不是想象的产物，而是思想、思考、理智、推理和科学的产物，它是有理路的。亚里士多德强调beingasbeing，就一定要强调有边、有界限，而黑格尔强调being要有具体的内容而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这个being无论起源也好，终结也好，始终就是界限、限度，哲学里的无限恰恰是有限里面的无限。being不是抽象、无限的东西，哲学史里有把being变成抽象概念的趋向，但实际上being是有限的。
亚里士多德要有感的substance，他的意思就是有限的、可分辨的界限，而不是囫囵吞枣和模糊的东西。Ontology与非存在（non-being）相对应，黑格尔已经有了这个意思，在抽象、没有内容的意义上，存在就是非存在。在黑格尔那里，"有"和"无"、存在与非存在不断地转化，不断地"变"。黑格尔的"变"是一个过程，是一个逻辑性的变，变必须要有条件，变要在时间里，所以存在论不可避免地要涉及到时间问题。时间空间都不可避免，因为它们都是界限。Substance是一个unit，它同时占有时间和空间，而因为几何学的发达，古代的ontology对于空间问题想得比较多，而对于时间问题则归之于天学，季节的运转作为时间的一个尺度，时间被空间化。到黑格尔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他说真理是一个"全"，只有走过全过程，回到自身，这个being才是真实的、实在的、有内涵的。而这个过程黑格尔要把它作为哲学一门学问的体系，因此他要将其逻辑化，实际上这个过程是不可能逻辑化的。在康德黑格尔的时代是要改造形式逻辑，逻辑学的发展变成形式化、抽象化的符号关系，这个很重要，但是并不意味着把一些内容加到逻辑学中去，形而上学就丰满了，这是黑格尔的一个问题。

存在在时空之中，对于时间问题的思考是十九、二十世纪考虑的非常深入的一个问题，把时间问题引入到ontology，对存在论则开显出另外一个面貌，或者说元始返终后，这个being又回到了古代最基本、最扎实的基地，但是它的内容大大地丰富了。所以存在论自身的发展说明"存在"作为一个substance，它的历史是自我肯定和自我否定。把时间问题引进来，元始返终，这个being就是确确实实的substance，非常丰满且有具体的内容。变革的关键在于对时间深入的考察，这个功劳也不仅仅是海德格尔一个人的，还有其他一些人，包括柏格森和意大利的金蒂莱（GiovanniGentile,1875-1944,意大利新黑格尔主义者,曾任法西斯政府教育部长）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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