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胜利者写的,很少有人愿意从失败者的视野反观自己,因为一旦如此,整个历史不仅事因上本末倒置,而且道德上黑白颠倒。《硫磺岛来信》(下称“来信”)是一部少有的逆向电影,它从日本人的角度重现了硫磺岛血战,其战斗场面令人震撼、其反战主题令人沉思。早在纪念二战胜利60周年之前,伊斯特伍德(ClintEastwood)的眼光就投向了太平洋战争的题材。如今他已将硫磺岛血战拍成两部电影,从美日参战士兵的两个不同视角和语言叙述同一战役。作为姐妹片,《父辈的旗帜》(“FlagsofOurFathers”)(下称“旗帜”)在银幕上重现了当年海军陆战队士兵将美国国旗插上硫磺岛的那一幕,此片已于2006年10月上演。《来信》则是一部由日本人演出的防守抵抗的影片。日本明星渡边谦(《最后的武士》和《艺妓回忆录》里的男主角)扮演硫磺岛驻防最高指挥粟林中道中将,二宫和也饰士兵西乡,伊原刚志饰西竹一中佐,中村狮童饰伊藤中尉。该片讲日语,配有英语字幕,已于2006年12月20日先在有限的几个城市上演,于2007年1月12日开始全面放开。
1945年初太平洋战争进入日本硫磺岛。不同于其它太平洋岛屿,距离东京650英里以南的硫磺岛于1861年被日本划归己有,由东京郡直辖。这个仅有纽约曼哈顿三分之一的火山小岛(8平方英里)是战略位置极其重要的基地。1944年夏季美军拿下塞班岛,自此B-29重型轰炸机得以直赴东京进行轰炸。然而,从塞班岛到东京仍然是一个很长的航程,B-29和护航战斗机P-51无法中途加油。至1944年底,由于燃料殆尽和机械故障,美军损伤77架B-29和750名机组人员。硫磺岛正处在塞班和东京之间。占领该岛,美军可以利用岛上的两个机场不仅作为中转,修补、加油基地,而且作为跳板从而直接有效地实施对日本本土的战略轰炸。从日本人的角度看,守东京而不战于东京是上策。为了阻止美军兵临城下,日军1944年夏天派驻重兵驻防硫磺岛,发誓死守。1945年2月16日到3月26日之间,硫磺岛忽然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你死我活的较量也就此展开。
你死我活的较量是在日美力量极为悬殊的情况下进行的。首先,日本兵已经消耗了极大体力修筑地下工事。在充斥着硫磺臭气的岛上,栗林带领着部队和几百个韩国苦力在严重缺乏饮用水和食物的情况下开掘了18英里长的地下要塞。在战斗打响前,粟林在给妻子的信中说到,生活必需品的匮乏使他和部下备尝困苦,他已经瘦得象伟大的印度人甘地。其次,日本兵平均身高5.3英尺、平均体重130磅,装备是99式手动单发步枪和驱虫剂及净水剂。相比之下,美国兵平均身高5.9英尺、平均体重160磅,配有M1Garand半自动步枪。另外,日本军工产量在太平洋战争末期已经是气息奄奄,1945年战争结束前的产量是每个士兵平均两磅,而当时美国军工产量是每个士兵平均两千磅。毋庸置疑,不论是兵力还是国力、不论是火力还是体力,美军都占优势。然而就是这样,美军原计划用5天时间攻下硫磺岛,结果硫磺岛战役历时整整36天。美军阵亡6821陆战队士兵。当然,处于优势的美国兵登陆时没有任何掩体,平坦的黑沙把他们完全暴露在敌人炮火之下,使他们不得不用战友的尸体作为掩护。处于劣势的日本兵有地理优势,但严重缺乏子弹、粮食、药品和水。战斗结束后,日军守岛部队的21000多名官兵中,有20000多人死亡,其余被强制俘虏(216名陆战队士兵,867名陆军步兵,共计1083人)。
当时拼命抵抗的日军想什么?战争给后人留下的又是什么?与《旗帜》类似,《来信》以后人无意中发现了战争遗留下来的一袋信件为开端,用倒叙的方式追述日军的硫磺岛经历,特别是其中两个主要人物——粟林中道中将和士兵西乡。真实的粟林是53岁,身高5.9英尺,体重200磅,因而给人以鹤立鸡群的感觉。他作战勇敢,身先士卒,受人爱戴。为了演好这个气势逼人的人物,渡边谦收集了大量材料,走访故里,仔细钻研粟林的内心,演出结果自然不出所料。1928年时,作为日本派往美国的士官生,粟林走访过美军院校和基地,结识过美国朋友。学满结业时,美国人为他宴会送行。席间,他由衷地说美国是日本最不应该与之打仗的国家。但一旦开战,他将毫不犹豫地为国出征。和山本五十六一样,粟林深知美国的强大。在制定具体作战计划时,粟林又知道怎样对付美国。他的修筑地下工事、先姑后擒的做法完全异于传统的修筑沙滩工事、直接阻止登陆的常规,由此自然引来了前任和同僚的激烈反对。他内心知道硫磺岛根本守不住,并在给家人的信里说美军两个月内可攻下硫磺岛。但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两个月必须是美军付出沉重代价的两个月。他想以此告之美国人:战争是实实在在的鲜血、尸骨和恐怖。刚到岛时,粟林以较为幽默的语言制止了一个下级军官对两个士兵的毒打。他认为无谓的处罚导致部队减员。他鼓励士兵保护自己,并向下级下达了“不许死”的命令。在他看来,一个活着能够继续战斗的士兵比杀身成仁的勇夫更有价值。然而随着战斗的展开,他的武士道精神愈加显现。
士兵西乡
西乡是一个被强征入伍的士兵,在这之前他是一个烘烤匠。和任何普通人一样,西谷向往平安的生活、朋友和家庭、特别是他没见到的女儿。表面看来,西乡好发牢骚,可实际上他是一个好动脑子的人。用西乡作为例子,《来信》试图告诉观众,日本兵不是想象中的只知“玉碎”的铁板一块。他们有退缩、投降的想法甚至做法,有是否战死还是活着回家的争论甚至拼斗。当多数人认为自杀是最光荣的报国方式时,西乡持反对意见。他要活着回家,为回家他甚至准备投降。看过国产片《紫日》的人可能记得日本兵集体自杀的镜头,但其群魔乱舞的场面令人怀疑是否真实。《来信》再现了日本兵集体自杀的情景,异乎寻常的是影片如此不动声色地展现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士兵先后拿手雷磕碰钢盔引火,然后怀抱着手雷等待爆炸。显然,导演的目的不是用疯狂奚落敌人,也不是用感情催人泪下,更不是用异端歌颂勇敢;导演是用事实催人深思。当阵地失手、败势已定,有的士兵自杀是出于自愿,有的士兵自杀是因为被迫;有的士兵视死如归,有的士兵畏缩不前。但败阵后自杀值得吗?人道吗?有意义吗?显然观众们得出的结论是相反,影片对此也持谴责态度,也使我想起美国著名的巴顿将军1944年对士兵的一次训话:“你们没有哪个小子是为国而死赢得战争的。你们打赢战争是因为你们让他们兔崽子为国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