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受别人请求所写的,在这里我仅说一下我对德国大学教育的亲身体验,不做中德教育比较之类的东西。因为作为中国人基本上都知道自己国家的教育基本上怎么回事情,在了解了德国大学的一些情况之后,自然会做出比较。我从03年开始在基尔大学读书,直到11年结束。历史上基尔大学出过好几个诺贝尔奖得主,可惜入校这么久到底有谁我说不出来,学校对此从没有吹嘘过什么,教授们更是不提。学校从没有什么校训,很简单,读书是学生自己的事情,和任何口号都没有关系。
教授和学生是平等关系,因此教授无权要求学生给自己的私事跑腿。有中国的学者曾经让在这里留学的中国学生帮忙给自己买个面包,被德国同学知道了,觉得是无法理解的。同样,教授也对自己的讲课有自己的坚持,学生可以提出异议,但无法要求教授全盘更改,通过学校也不可能。我所在的数学系以课程抽象令人生畏,许多学生因为此对希望教授能讲些具体的东西,都被教授拒绝,理由很简单,他所研究的领域就是这个东西,除此之外,他没有兴趣,你可以退出,但无法令他更改。教授自有尊严,学生亦自有人格。
在德国大学没有权利对教授上课指手画脚,要求强行点名之类的,对于板书什么更没有具体要求,因为是教授治校,行政是围着教授转的。我在大学读书这几年,基本上没有看到教授的板书是100%没有错误的,每堂课总有这样那样的错误,如果学生指出来,教授会非常感谢的。记得一个代数教授因为笔记错误被同学指出了,在下堂课教授当众奖了一个卷笔刀,大家笑死。如果在上课的时候,有疑问,学生可以当堂提出,无论多愚蠢,教授都会非常耐心地解答,旁人不会嘲弄。如果这个问题教授也不清楚,教授也会坦然承认自己不懂,甚至鼓励学生自己去努力求解。对于许多问题,教授一般也是启发为主,很少给学生直接答案。在德国这么年,我没有碰到或者听说过教授嘲笑学生智商的事情。反而听说过有带练习课的导生因为在给一个不合格的学生发的通知邮件里面流露出幸灾乐祸的情绪,被愤怒的家长告到学校,结果系主任断然剥夺了他继续带学生的资格。学生的人格是受到保护的。
我上过数学系,信息系的课,基本上没有指定的教材,上课的笔记都是教授自己的总结,这是令学生最纠结的地方。许多时候对于初学者简直不知道教授在讲什么,尽管有一张参考书目单子,但是当你去翻阅的时候你会痛苦地发现和教授的讲课内容完全是“两码事情“。许多学生会就此放弃这门课。但是如果你在下个星期再选择重修时,你会发现许多地方的差别其实没那么大,不过是说法或者切入点不同而已。而当你选择不同的教授等于选择不同的体系。更有甚者,同样的课程不同的教授讲授内容差别是会非常大的,这在德国没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只有学生你去适应他。如果你说为什么和别的教授那么不同,得到的答案很简单,因为这是我的课。因此也谈不上学校强制学生买什么课本了。尽管上课不点名,学生可以不上教授的课,但是在比如数学和信息系这样的理工专业,许多课程有附带的练习课,就是说教授都会布置课后作业,学生上交之后,都在练习课里得到解答。该课是必须上的,有规定的出勤率,一般缺勤超过1/3,就会被剥夺考试资格。无论你如何天才,考试对你如何简单,教授也不会让你通过的。当然其他系里面,练习课不是必须参加,一学期你哪怕不上课,只要考试过,也无所谓,具体情况可以到系里问,或者当面找教授了解清楚。如果你有某些原因,无法参加考试,你可以和教授谈,在他那里口试,他觉得可以过,也会让你通过。我在的大学,教授一般直到考试前一周也会继续上课,不会因为说考试了,给学生专门时间复习,也不会划指定的范围,一个学期所说的内容都在考试范围之内。在考试的时候,如果出现上课没有的概念,内容,学生可以要求监考教授或者导生给予明确的解释。如果大家不知道就必须公开解释,没有什么默认规则。当然考试也没有固定的合格线,都看具体情况而定。如果是最后的毕业考试,学生一般要先和教授谈具体考哪些内容,什么时候考试,如果嫌太多,只要理由充分,教授还是会做出让步的。我一个同学就是这种情况,他要考教育心理学,教授要求他看厚厚一沓资料,结果他把其他课程要考的内容拿给教授看,上千页的内容,因为是毕业考,教授就做出让步,所以在德国一切也都是可谈的,有相当的弹性,但首先学生要有自主性。
在德国大学教授是科研为主的,尽管教课也是义务,但没有听说过接受学校考核的。我的一些教授上课非常“胡来”的,但是因为自己是教授,尽管受到非议,也一切照样,很简单,学习是学生自己的事情,教授不过是指个方向而已,但教授自己对自己的研究领域是没有放下的。从这点上说教授是不会对社会所谓要求采取妥协的,德国大学学习就该是理论研究,应用尽管涉及,但不是重点。学生毕业,自有企业提供相应的培训。大家彼此泾渭分明,责任明确。学生到他这里就是学习理论的,尤以数学系这个倾向最为严重。
至于从学生角度来说,大学是没有班级的,更谈不上什么班主任了。你可能在整个大学期间有一些好友,但要想在毕业后搞什么班级聚会简直就是玩笑。在德国读大学,大学会提供一些学生宿舍供学生居住,但普通的德国学生还是会选择在外租私房,没有强制规定说学生必须住宿舍。在有许多地方,宿舍紧张,学校乐得学生在外面找房。异性同性或者单身无人过问,大学生是成年人,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在德国学生可以自由申请进入大学,虽然也有类似高中毕业考试,但条件相对于中国要宽松许多。注册之后,当选定自己理想的专业时候,会有一张课程单子,注明你所要修的课程。一般在基础教育阶段(相当于国内本科),注明的课程基本上都是必修的。除自己的主修专业外,通常还会要求选择辅修的专业。从课程数量上来说,比国内要少许多。基础阶段似乎就选择那几门课就可以了,没有什么英语考级,政治之类和专业无关的内容。当然,教授一般是德文授课,英文偶尔会有,没有人为的国际化要求教授必须英文授课。课后作业一般也是两人一组合作完成,一周一次,单独做也可以。对于数学信息这样难度较高的系而言,一个学期选择4门以上的课程压力是相当大的。因为作业很不容易,作业里面所包含的内容要远超过上课内容,对于初学者而言有无从入手的感觉,教授的目的就是希望学生能够奔忙一周,所以通宵做作业也是很常见的。到了深造阶段,会规定毕业要求所需选择的课程,这些课程基本上和学生所要选择的论文方向挂钩,如果想早点毕业就专修那些课程完全没有问题。如果想多知道一点知识,多修其他课程也无人过问,学校不会为此多收一分钱。另外,在德国,许多学生无法适应大学的学习,选择换专业,学校甚至放弃都不会受到劝阻,因为学生应该有足够的理性做出自己的决定。德国的大学根本上受社会舆论导向的影响较小,诸如有没有乔布斯,大学生自主创业之类的话题都是笑话。大学就是大学。学生打工没有人会反对,但在有些情况下如果打工和学业做选择,教授会要求学生以学业为主,必要时甚至放弃打工。
以我所学的图像处理来说,教授上课只讲基本理论,作业则要求用数学语言Matlab来实现编程,如果你没有学过这个,恭喜你,现在有机会可以学习了。带练习课的导生会给你几条相关语句的提示,然后就是学生自己完成。我碰到过一个国内过去的后生,也同样学这门课,后来放弃了,我问为什么,回答说那门语言不会,我说那你不会自己学吗?德国大学很强调学生自主学习能力,没有人会像保姆一样,手把手教你学会任何东西。另外在做作业的时候,必须将解答的步骤一步步写清楚,哪怕有些地方再明显,也不能跳过。如果里面出现教授没有讲过的定理,引理,都必须给出证明。所以,做德国人的东西有时候繁琐无比。你可以认为这很笨,笨惯了也就好了。还有一类课程就是讨论班,教授给你一篇东西,你自己去看,然后上去讲。这是考验学生的专研能力。它不要求学生面面俱到,而是考验学生的求知力。给的材料上面不一定所有的内容都是正确的,但你需要指出来,可能你并不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当然如果你能够挑战教授成功的话,也是一种乐趣。记得我和搭档学数据库理论,除作业外最后要有口试,口试的时候,教授一上来就拿出我们最后一次作业,问我那道有难度的附加题怎么看上去和标准答案一样,我直说自己从书上抄的。教授大吃一惊,说哪本书。我说是和搭档在图书馆里做作业,直接从你给的书单里面查出来的。当然,有点区别,单子里其中一个作者的书我们没翻到,倒是看到他的另一本书,搭档找到扔在我面前,由我负责找线索,幸运的是我在里面找到了该题的简洁证明。于是教授急忙跑计算机前联网查图书馆的书库,以作者名为索引找到了那本书,教授就让我看是不是那本。我就告诉他,书名我是记不清楚的,反正图书馆也就藏了一本他的书,肯定就是那本,教授直乐,接下来也就天南海北胡侃,专业东西一点不问。分数当然是给我的,因为能找到是我们的本事。上帝保佑后来人。搭档是来自浙大的一个小姑娘,一次和我闲聊里感慨地说,到这里读书才发现原来书上写的东西也会有错,令我不禁莞尔。从学生角度而言,我认为和教授聊的时候应该尽量坦诚,不要说谎,有话直说,这样很多事情反而容易解决。就算过不去,大家日后也好相见,大学虽然没有围墙,毕竟小得很。但是如果说谎就很严重,开始可能会混过去,但教授不是傻瓜,弄得他印象糟糕,就真的很难混了。
在写论文的时候,教授会问学生有没有兴趣做博士,做他的课题,学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想出去赚钱,学厌了早点走人,可以直接说出来,教授不会为难,更不会拿论文来刁难学生。当然论文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情,不亲身体验不足为外人道。你可以自己找题目,也可以让教授指定。因为大家彼此平等,没那么多烦人的人事牵扯。另外,大学里也有社团活动,但并不强迫学生参加,许多学生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也不会受到责难。大学里也有类似国内的学生会组织,每年有次投票选举,选出的学生议员有权代表学生和校方对话,反正我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和他们说话没觉得是和政客聊天,感觉不到什么喳喳呼呼的“权威”。当然,州里要收学费,学生会还是会为了捍卫学生免费受教育的权利,罢课一天,组织学生去政府门前游行的,教授学生也乐得休息一下,大家彼此和谐共处。如果碰到反纳粹之类的话,学生会也会搞游行活动。一般学生之间都会搞许多的Party,彼此喝酒聊天,最多跳跳舞了,不要指望能够有什么好吃的。
总体而言,德国大学的氛围是非常放松的,没有很强的等级观念。教授在教学上有严格要求外,不会干涉学生的生活和决定,学校更不用说了。更重要的是大学能够在德国社会中保持相对的独立性,给予教授,学生一个相对安宁的学习环境,没有非常浮躁的感觉。大学基本上看不到一窝蜂的潮流,更没有人因为你衣着破旧而轻视你,事实上许多教授学生衣着都不讲究,谁在乎呢,自己活得自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