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松独家对话韩寒:相聚有时,《后会无期》

《青年电影手册》独家供稿

韩寒的“西游记”

我情愿被她们欺骗

程青松:《后会无期》是一部韩寒的“西游记”,他带着两位男主人公去西天取经,去了解人生,里面甚至出现了电视连续剧《西游记》里女儿国那一集的插曲。这一趟旅程跌宕起伏,看官也是各有所感。那天看完电影,我写了一条微博,说这是一部关于成长的电影,那是我的第一反应。第二反应就是,你讲的几个故事里边都有人被骗,至少是三个,包括妹妹告诉冯绍峰真相,王珞丹的仙人跳,到后面钟汉良把冯绍峰、陈柏霖的车骗走。你写剧本时就想到要讲两个年轻人初入社会就是上当受骗吗?“社会”真的如此可怕吗?

韩寒:其实挺奇怪的,当时在谈陈乔恩那个故事,设置剧本的时候也是大家都以为她就在电影圈混的特别的光鲜特别的好。

程青松:也是有一个隐含的谎言在里面,亲戚朋友都认为她在当明星,其实她在剧组只是一个替身演员。

韩寒:对,我个人很喜欢电影里三个女性的角色,我觉得她们都是好姑娘,她们只是在自己的世界观里面迫不得已的需要做一些伤害或者不伤害人的一些事情,就是你提到的几个故事里都有的“欺骗”。

程青松:冯绍峰小时候就认为爸爸出海去世了,但结果父亲是活着,跟另外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最终是袁泉告诉他一个真相,谎言被揭示了。

韩寒:对,这个蛮奇怪的,你一归纳让我想想真的是有这样的因素。可能因为我们不是走那种大戏剧冲突,环环相扣,然后到达高潮,最终真相大白的这种游戏,像擎天柱飞走了,那种戏剧冲突。我们走的是比较独立的戏剧冲突,欺骗与真相本身就是戏剧冲突里面的一个部分。另外我非常喜欢那三个女孩子,我个人有的时候还心甘情愿的被她们欺骗。

程青松:米兰·昆德拉说过一句话,将道德从小说中驱逐出去。王珞丹是参与了欺骗别人,但不能简单的说她是个坏女人。

韩寒:对,包括像钟汉良,他说的这些也未必都是假的。

程青松:让观众去在里面做益智游戏,他随便怎么去理解这个人。钟汉良偷车,不是一个预谋,有可能就是一个闪念。

韩寒:也有可能是钟汉良因为他太太去世这件事情,导致了他精神上的一些模糊,这些都不好说,但是对于我个人来讲,我在拍他们当中的每一场,哪怕是欺骗的时候,其实都是用非常真诚的方式去拍摄。

程青松:我经常看一些电影,我不太接受的一些角色,就是说妓女的脸上写的是妓女,贩毒写的是贩毒,恰恰这样的人他是不会让人看到他是那个职业,他才会做的成功,所以那个符号化的写法其实是不准确的,至少是不真实的。你这种创作方法我觉得特别好,不管你写到第几个人,里边有几个关于欺骗的故事,但这几个女性都有区别于他人的一些属于她们自身性格的合理性的举动。电影中的男性呢?我们也来聊聊。我觉得冯绍峰的人格是偏向于否定性人格,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但陈柏霖演的这个人物,他是相信这个世界的,即使他发现被骗之后,他对世界所建立的那种相信还是没有改变的。这两个人物的个性是比较对立的。

韩寒:而且那种对立我没有把它做成像很多的公路片的套路,就比如咱俩刚认识有一些性格上的不同跟矛盾,互相处不来,然后经过了这一路咱俩发现彼此的优点。

程青松:他们还是彼此坚持自己的。

韩寒:对,他们一开始可能觉得关系挺好的,但是后来走着走着发现彼此之间的分歧和不一样的地方,而且也不是说那种剧烈的撕裂似的不一样,也只是说旅途到了终点各自踏上自己的一个旅程。对于柏霖来讲,因为他可能相对来说人格偏向于自闭,所以他反而有的时候可能因为没有受到过多的来自外部的伤害,而绍峰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又干出租司机又干什么,他其实肯定是受了很多的屈辱跟伤害,所以他倾向于不相信很多东西,当他刚刚相信一个东西就受到蛮大的打击。而且整个一路上他都在说,满世界都是我的朋友,无论我在那里拉屎都有人给我送纸,事实上这整个路上一个所谓的朋友都没有出现,但他到最后他还是坚持说满地都是我的朋友,这是典型的在社会上混过很长时间但混的不如意的那种人。他在自我催眠。

原先设计过一个番外篇

程青松:对,自我催眠了,他即使不相信这这个世界,但是他嘴巴还是在说自己满世界都是朋友。我觉得你的这个电影蛮有趣的地方在于说,这个有计划的旅行本来是陪朋友从中国最东边的导去西边靠近国境边的西部上班,本来顺道去看陈乔恩,然后顺道跟自己通信多年的笔友袁泉见面,但是结果都出人意料,我觉得这个过程其实是很像人生。因为我们没有预设的东西,我们并知道那个终点是什么,总有很多的意外发生,这个过程我当时把它读解为这些人物的成长,不管这个成长是受打击还是说是怀疑他人或者是相信他人,这本来就是成长的一个过程。我是这样去理解的,我不知道你当时怎么想的?

韩寒: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一段旅行,都有彼此的发现以及遇见的一些过程。就比如说两个人适不适合在一起,我们约会吃饭恰当不恰当,其实要看我们俩在一起适不适应,除此以外更重要的是我们可能走一段旅程,在这段旅程中是不是更加的匹配,因为这可能更考验人,旅程本身不一定是那么的跌宕起伏,但是肯定会发生一些故事,包括对绍峰情绪的处理,我没有把他做成捶胸顿足的那种,对于陈柏霖他肯定是喜欢王珞丹,一路都在想。

程青松:你的这个电影有两个视点,双重视角,一个是用冯绍峰的视角来看,一个是用陈柏霖的视角来看的。尽管这个电影开始有一个胡生第一人称的叙事,但是后面你会感觉到其实是这冯,陈两个人的心路历程。

韩寒:那个第一人叙事只是一个幌子,是一个伪主角。

程青松:对,胡生后来就消失了,你觉得观众会理解这个人的消失吗?

韩寒:他完成了他该承载的这个使命,对于他来讲,我们原来是有一个番外篇的设计,全世界都觉得他弱智,就那两个哥儿们觉得他一切很正常,当他走丢了以后他听到了广播中的寻人消息,男,二十四岁,听着就很激动,刚要打电话过去的时候,结果电台里面说这个失踪的人是智障,然后他就……

程青松:就挂下来了,本来是有这样的一个小节是吧。

韩寒:对,原来这两个人也觉得他是一个智障。

程青松:我觉得你这个写法,使得你的影片的叙事有了一种现代性,叙事很开放。

韩寒:我个人反正也蛮喜欢这种设计。其实胡生这个名字也孕育了他的命运,感觉这个人就像是被胡乱生出来的,很不负责任的,胡乱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讲他的世界是一切,但是对外界来讲他是没有存在感,而且我们一开始用他在片头那些画面做旁白,一开始就直接把想说的但交代不清楚的全用旁白交代出来,虽然说可能有些人会觉得,你看新导演,整个片子都充满了旁白,但这旁白就只有这么一次。

程青松:对,后边就没有旁白,我注意到。

韩寒:它基本上把事情都说清楚了,从他的视角。


程青松独家对话韩寒:相聚有时,《后会无期》

杂文是一夜情,电影和文学是爱情

程青松:很多的作家是不敢去当导演的,因为文学的思维跟影像是完全不一样的。很多都说怕触电,我认识很多知名的作家都不敢写剧本,还是要找另外的专门的编剧来写。当然也有一些作家当导演是很不错的,你拍完这个电影之后,重心也尽量偏向电影。

韩寒:我觉得也说不好,看自己的兴趣跟喜好吧。

程青松:你最近老在说你原来写杂文,好像把时间消耗了。

韩寒:对,我觉得其实我个人本身来讲,虽然那些杂文也承载了一定的意义跟我的思考,我相信它可能也会带来一些,往大了说也的确是有一些社会意义在里面,但是事实上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是个文艺青年,我特别喜欢艺术作品。杂文贴时代太紧了以后,其实你越是跟时代同步,就越是失落,因为时代分钟钟在往前走,而你的东西就永远留在那个年代里边,我们回头看2008年我写的杂文,2009年写的杂文,当我们的思路随着微博、微信打的更宽以后,就会觉得那些杂文有的时候是不是不客观,有的时候是不是太过于离奇,有的时候甚至事实的陈述都会有些问题。因为历史或者是更多事件它会随着不同的解读角度产生不同的结果,当时你看到了一个东西你马上就写,结果你过了几天以后发现可能事情跟你想象的也有一些不一样,但是你的文字你覆水难收。

程青松:文责要自负是吧。

韩寒:对,所以它贴的太近了以后吧,有的时候真的是觉得还不如自己去做一些文艺作品。

程青松:不管是电影还是小说。

韩寒:我就总觉得文艺作品能够相对来说保留的时间更长,就像一段情感一样,你如果真的喜欢一样东西,你当然是希望它在你身边或者是留在你的脑海中时间越长越好,杂文就感觉像一夜情,电影跟小说其实感觉就是一段爱情,一段感情。

程青松:我也是这样理解的。因为这两年我写评论已经写的非常少,已经很少写影评了。我觉得文本的生命力更长。它就是一个生命,不管我们老了,我们没有了,它留在那,它的那个生命永远就在那。现在我来看上海的三十年代的,四十年代的那些电影还是那么的鲜活,特别好,那个年代的人物就那么丰富。

韩寒:而且有的时候言论或者一些观点比较奇怪,你现在觉得特别兴奋牛逼,过十年看觉得自己又成熟了。所以有的时候文本它能够留存的时间更久,而且因为它开放,再过去二三十年、三四十年去审视的时候不会觉得幼稚,或者说愚昧。因为随着科技的发展,有的时候你当时那些断言或者说发的一些微博写的一些杂文里面的段落,其实随着科技不可思议的发展,你会觉得这种段落是愚昧的。但是还好就在艺术作品不会,它至少一直保留着它的生命,尤其是好的艺术作品。我觉得现在有了微博以后,其实对于社会的这种监督或者批判,其实好多人就在完成这样的一个职责,对于我来讲我觉得还是去做一些艺术的影片,可能这些艺术对我来讲是艺术,可能在某些人眼里狗屁都不是,但是不重要,我觉得做这些更有意义一些。

程青松:不管是写小说、拍电影,或者是写的歌词,就是要回到创作上来,作为一个创作者。

韩寒:一方面是从创作的角度,另外一方面我觉得这些东西对于我来讲,也不是说你做这个东西赚钱或者说不赚钱,首先电影你亏本收不收回来投资还是另外一说,不是说你拍电影就去抢钱就去赚钱,如果抱着挣钱的态度的话我觉得也未必能够拍好一部电影。另外真正的纯商业的电影也不会做成我这样的气质。

程青松:我经常听到一种可笑的话说我要拍一部赚钱的电影,我要拍一部去国际得奖的电影,很多人就会说这种很可笑的,你说你要去得奖你就能得奖吗?你以为拍了民工或者说你拍了妓女你就能得奖吗?不是的,这种想法根本上还是不尊重创作。不管你说这个电影拍出来是不是商业的,能不能赚钱或者得奖,其实你必须回到创作的心态上来,你把故事弄好玩,把头脑所思所想那个深度挖掘出来,用影像去实现,你要功夫花在这个上面,老有人说我这个电影是要去赚钱的,我电影是要去得奖的,特别是越有这种想法的人越达不到那个目的。

韩寒:因为一心想要赚钱的电影它有一个很明显的企图。或者一心想要获奖的他会去研究,戛纳喜欢这种类型,然后柏林喜欢那种类型,那我就会投其所好的去拍。

程青松:每年的评委不是一样的,比如戛纳它有一年可能会是个演员当评为主席,有一年是个导演,有一年是个编剧,他的趣味又决定了这个评委会的取向。



拍电影也需要克制

程青松:我觉得你的在这个电影叙述的愿望很纯正。虽然也用了不少航拍,但是并不游离于叙事之外。

韩寒:我们用的方法相对来说比较克制,没有像广告一样去拍一个车,我们只是希望这辆车开在一个地图上,就一直这样扣着它在拍,有可能你说最多仰起来,或者这样拍更绚更漂亮,但我总觉得这样拍是克制,而且我们整部电影都没有拍窗外景物,好多公路片都会拍窗外,从侧面拍那种景物,但我们完全没有做。

程青松:焦点主要待在人物身上。

韩寒:对,我知道那么做当然也不是错的,效果也会不错,只是说定下来现在这样的叙事风格,有可能对于普通观众来讲他不能体会到你的用心跟用意,但是这不重要,自己觉得舒适就可以,要不然你每次自己看到那就会觉得不舒服。

程青松:我觉得你坚持了自己的创作个性,但是离观众也并不远。

韩寒:我希望他们各取所需。


袁泉的表演在惊喜之上

程青松:冯绍峰和妹妹袁泉的这个关系是里边特别文艺的一个部分,有这样经历的人是不多的。

韩寒:对,这个是我自己想要表述的,而且这一段比较难的是,就是说如果你没做好这会很狗血,那我们就用了这样的这种叙事方式打了一局台球,然后用这样的一个底铺在里面,想让这段叙述变得不狗血,有可信度,我觉得我这两个演员发挥的都特别的好,再加上他们这种其实是一种淡淡的复杂的情感,你也不能说他们是在伦理之间有什么,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有一些很多客观原因的东西,当时我写这么一大段台词的时候,我当时就在头大,而且台词一旦没说好会没有说服力。

程青松:但是袁泉没问题,因为我看过她太多的话剧,你多么复杂的东西,袁泉都能把你做到。

韩寒:举重若轻。

程青松:对,那么自然。

韩寒:比如在说那个台词,因为那个台词是我现场加进去的,当时没有那个台词,喜欢就是放肆,但爱就是克制,当时我感觉这里应该加入这个台词进去,然后我就加进去了。最后袁泉在说的时候她节奏控制的特别好,她先笑着说没事,喜欢就会放肆,然后她一直在那里停顿了三四秒我以为忘词了,忽然之间她往哪里一停,眼一板一瞪,但爱就是克制。

程青松:她有节奏。

韩寒:她的节奏其实比我想象的节奏要好,我感觉的节奏应该是没事,喜欢就会放肆,但爱就是克制,但她的停顿跟那些处理,她自己对这个语言的理解其实是把这句话做的更好了。

程青松:当然跟演员袁泉的专业性有关,另外袁泉的感受就是特别好,我看过她的《暗恋桃花源》,看过她的《琥珀》,看过她的《简爱》,所有她的话剧全看过,她在舞台上有那么多的经验,所以她对那个节奏的控制,她在中国女演员当中都是很拔尖的。

韩寒:对,的确是这样,跟她接触下来发现真的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演员,而且她那种优秀不是说有些可能说非常演的好的,属于那种行货流水线。袁泉会提供给你期待跟惊喜之上的这种东西。

程青松:她有呼吸,她的表演是有呼吸,还是有生命感的,不是说我就是一个在话剧院职业的那去完成,她有本身那个纤细度,特别敏感,她有那个东西。

韩寒:我觉得片中的这三个女孩子的角色,你怎么换它都感觉不恰当,比如说你让王珞丹演袁泉部分,袁泉演陈乔恩的部分,陈乔恩演王珞丹部分也觉得不对这个味道。反正我是蛮喜欢片中这三个女孩子的,我对片中女孩子的情感肯定要大过男孩子。

程青松:是,这个看起来是一部很男性的公路片,但是这几个女性都是蛮有亮点的,我觉得可能跟导演本身你对女性的那种理解也是有关系,所以这些人物每个人你会有你的一个设想或者你对她们的阐述,你想把她们做成那个样子,因为没有他们这个旅程也会失去很多的亮色。

韩寒:对,而且这三个女孩子就是一个代表着一种,其实我们说的俗一点正好是友情和亲情以及爱情的三个代表,但是三个非典型代表。有很多人可能会觉得我是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人,可能有些女权主义者可能会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跟他们有任何的争辩,但是我在拍这些女孩子的时候是非常非常用心的。我是真的心疼他们。

程青松:男权一般是说把把女性作为欲望和对象,我觉得这里边都还只是情感的一种投送多一些,还没有把她们去消费。

韩寒:对于这个片子的女孩子来讲,她们是在控制我,她们控制着这里边男性的走与留,他们的命运完全由女孩子来决定。

程青松:如果钟汉良也是个女的呢?

韩寒: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妨碍。

程青松:是,女的做这样的行动也是可以的,就是做出这样的行动。

韩寒:对,就是想想真的可以,跟他老公一起出行,结果他老公死了,然后她就代替他老公的角色。

程青松:对啊,一个女汉子。

韩寒: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也的确是可以。

程青松:最初看整个预告,和大家透露的信息,会觉得是不是冯绍峰、陈柏霖、钟汉良三个人在结伴旅行的一个故事,结果后来不是,钟汉良只是在最后的这个段落出现,所以我觉得观众在电影院去看,他可能会跟他的最初的想象有一些不一样。

韩寒:我希望无论是它的预告片或者其他什么的,你在看影片的时候发现原来这一段是这个意思,不是想象中的那个意思,我们有一点其实跟别的华语电影或者国产电影中的不一样的是因为我们在拍的时候我们就知道我们这个片子的叙述方式,因为它没有特别激烈的场景。但是它有一个缺点,它不还好剪预告片跟MV,预告片跟MV那种音乐比如说噔噔噔噔噔。

程青松:太激烈的台词和激烈的镜头很难找,您在哪去找哪些画面?

韩寒:所以我们就单独拍了他们的奔跑。

程青松:其实是原来没有的。

韩寒:这些都是我们为了预告片跟MV专门拍摄的,但是这也说明我们其实在拍的时候大致知道我们以后会遇到哪些难办的事情。虽然类似的镜头还是不够,但是我觉得这个还算是在国产的电影里走在比较前面的一点,就是为了一些物料单独的去拍一些东西。因为你单独拍了也有一个好处,你看到正片的时候然后观众产生不一样的情感,否则的话你如果物料放太多正片的内容,观众都能猜到是个什么故事也就没意思了。

程青松:其实预告片就是要欲擒故纵,只是透露一点点,绝对不能是剧透完了。预告片就是引起观影的欲望和好奇就可以了。

韩寒:对。



贾樟柯说了电影里面唯一的一句真理

程青松:电影里边有出现贾樟柯,选他来出演这个角色是谁的主意?

韩寒:我们自己想到的,我先提出来。

程青松:你之前拍了他的电影。

韩寒:对,我客串过。我跟老贾打了个电话,贾樟柯也非常的仗义,马上就从外地飞了过来。其实我很喜欢他这个角色,他说了整个电影里唯一的一句真理,很多人可能觉得这个电影里有很多的金句,但这些金句其实都不是真理。哪怕你说无论是对于所谓的,喜欢就是克制,但爱就是放肆,可是也不一定的,那我的爱就是放肆,怎么呢?每个人因人而异。但贾樟柯说的这句真理真的是永恒的真理,就是汽油车不能加柴油,我觉得只有这句是真理,是无法反驳的。

程青松:我记得当时放那个《海上传奇》的时候,在北京首映式他邀请我去,然后我们当时一看到你的时候,大家都乐,觉得特别好玩。

韩寒:我讲出租车的时候,自己改装车什么的。

程青松:是,从那个时候你算是第一次在电影上出现嘛,这次自己拍了电影恰恰又是跟车有关,还是一个旅行。大家也都知道你原来喜欢车,是职业的车手,现在这个职业还在做吗?

韩寒:今年没有办法了,因为为了拍电影,我把今年的赛事停了一下,而在前两年我觉得我也已经赢得了很多我自己想要的这种总冠军以后,我想自己停一年缓一缓,说不定我有更大的进步。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说拍电影的同时,你如果真的是要出去比赛,对军心其实特别的不好。就像我在电影片场我就很少让家人或者女儿过来。因为大家都有家人,所有人都跟家人两三个月没见到面,我如果天天跟家人待在一起,当然无可厚非,但我就觉得别人会有一些想法,我就总担心。

程青松:你怕失去那个专注力。

韩寒:一个是失去专注力,另外一个是对于他人也不是那么的公平。就比如说我是导演,我家里人过来可以有很好的待遇,可以头等舱,然后住好的酒店,好的车接送干嘛的,但是对于很多在片场的工作人员来讲,他们拿的薪水,都没有办法去支撑家里人过来探班。这个其实不好,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表率。

程青松:那天看完片子我有跟一些朋友交流过,大家普遍的还是觉得在钟汉良这一段的时候,没有那么的抓到人,大家稍微有一点点的疲倦感,在就看这一段的时候,是不是因为钟汉良说的太多?还是说因为全是男的?

韩寒:全是男的,说不定根据你的建议换个女可能就会好很多。

程青松:王珞丹的段落可能是最好看的段落吧,因为这个段落它就剧情的逆转和各种变化意外多一些,主要它也是戏份最足的一个部分。

韩寒:钟汉良这个部分,如果你做的短它不足以让人建立起一种信任感,最终走的时候就会没有意思。他如果做的太长了,那的确是因为他最终其实是要揭示另外一个比较冷漠残酷的事情,的确这个段落相对比较难办一点,但是我觉得钟汉良他其实也突破了自己以往的很多的表演,我觉得他这段里面自己的表演是很好的,只是说我们希望在他身上赋予的那些事情,最大问题就是很多时候我们没有办法把对话拍摄呈现出来,如果他所说的那些事情是你最终影像回溯呈现出来的话就会变得特别的有意思,但这样可能又模糊了焦点。

朴树的歌是对人物的诠释

韩寒: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觉得可以很多地方控制的更好。

程青松:经常会有人说电影是遗憾的艺术,不过太完美的电影也挺让人敬畏的。人也一样,至人无梦,对凡人来说太荒凉了。这是我的老乡诗人何其芳写的一句话。你的电影结尾落到朴树的《平凡之路》,很契合。你的这些人物体会到人生可能是做一个平凡的人,做一个不要那么英雄的人可能会更快乐。

韩寒:我觉得他的词算是对里面人物的一种诠释。可能很多电影院的观众不会等到或者说不会听到这首歌,中国观众看电影习惯灯亮就走。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觉得哪怕没有这首歌,本身电影也已经承载了它自己该要承载的这个功能。朴树这首歌当然很好,但我觉得如果真插在片子里面,放在前面的话,因为人物还没到那个份上,这歌词就出来太重了,所以一开始把邓紫琪的那首歌放在那个地方作为他们出发时候的心境其实也挺好。

程青松:听到朴树的《平凡之路》,再想起第一个故事,我反而对陈乔恩那个角色就有一种重新的理解,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平凡的替身演员,她愿意,她快乐,她要做这个事情,这点很重要。有很多人在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不喜欢的职业,每天被别人训导,都是不开心的,这个人她不管是苦是甜或者是成功,她喜欢。这个东西我相信会打动最普遍的观众,因为这个电影它最后呈现的质感还是没有什么人生大理想的东西,每个人对生活都有自己的理解,不管是陈柏霖还是冯绍峰,还是陈乔恩,他们都有对自己对工作对人生的理解,这一点我觉得会对大众来说很亲切。所以那天看完电影我跟你微信交流说这个电影有温暖的部分。

韩寒:我希望观众能够各取所需,得到他们自己想要得到的那些东西,我也不希望对观众说教,我觉得特别重要的一点是我并不希望把一个过强的自己强调在每个人物的身上,让每个人物张嘴说的感觉都是韩寒在那里说话,我觉得我特别害怕这一点。因为有的时候你当作者或者编剧的时候,就会容易一张嘴全是说的这个人,每个人的台词好像都是这种样子,这个是我特别刻意的想要去避免的,男男女女张嘴说的都是一样的那种感觉不好。我还是希望各取所需。

程青松:我在《后会无期》里感觉到了你在叙事上的诚意,我也希望观众能感觉到。相聚有时,后会亦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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