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阮阅:《诗话总龟》卷七、卷八

卷七

  评论门三

  南岳李岩老好睡,众人食罢下棋,岩老辄就枕。阅数局乃一展转,云:“我始一局,公几局矣?”东坡曰:“岩老常用四脚棋盘,只着一色黑子。昔与边韶敌手,今被陈抟饶先。着时自有输赢,着了全无一物。”欧阳公诗云:“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殆类是也。《百斛明珠》

  “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常建诗也。文忠公最爱赏,以为不可及。此语诚可人意,然于公何足道?岂非厌饫刍豢反思螺蛤耶?

  予在都下,有传太白诗者,其略曰“朝披云梦泽”,又曰“笠泽青茫茫”,此非世人语也,盖有见太白在酒肆而得此诗者。神仙之道,真不可度。绍圣元年九月,过广州,访崇道大师何德顺。有神仙降其室,因言女仙也,赋诗立成,有超逸绝尘语。或以其托于箕帚如世之紫姑神者疑之,然味其言,非紫姑所能至。有入鬼狱群鸟兽者,而托于箕帚,岂足怪哉!崇道好事喜客,多与士大夫游,其必有以致哉!

  七言之伟丽者:杜子美云:“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尔后寂寥无闻。直至永叔云:“苍波万古流不尽,白鹭双飞意自闲。”“万马不嘶听号令,诸蕃无事乐耕耘。”可以并驱争先矣。小生云:“令严钟鼓三更月,野宿貔貅万灶烟。”又云:“露布朝驰玉关塞,捷书夜到甘泉宫。”亦庶几焉。

  乐天为王涯所诬,谪江州司马。甘露之祸,乐天在洛,适游香山寺,有诗云:“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不知者以乐天为幸之,乐天岂幸人之祸者?盖悲之也。

  俗传书生入官库,见钱不识。或怪而问之,生曰:“固知其为钱,但怪其不在纸裹中耳。”予读渊明《归去来辞》云:“幼稚盈室,瓶无储粟。”乃知俗传可信。使瓶有储粟,亦甚微矣。此翁平生只于瓶中见粟也。马后夫人见大练乃为异物,晋惠帝问饥民何不食肉糜,细思之,皆一理也。聊为好事一笑。永叔尝言:“孟郊诗‘鬓边虽有丝,不堪织寒衣’,纵使堪织,能成几何?”

  渊明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采菊之次偶见南山,初不用意而景与意会,故可喜也。今皆作“望南山”。子美云:“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盖灭没于波间耳。而宋敏求谓予曰“鸥不解没”,改作波字。改此觉一篇神气索然。

  唐末五代文章衰尽。诗有贯休,书有亚栖,村俗之气大率相似。如苏子美家收藏张长史书云:“隔帘歌已俊,对面貌弥精。”语既凡恶,而字画真亚栖之流。近见曾子固编李太白诗,自谓颇获遗亡,而有《赠怀素草书歌》及《笑矣乎》数百篇,皆贯休以下词格。二人者皆号有识,故知者深可怪。如白乐天《赠徐凝》,韩退之《赠贾岛》之类,皆世俗无知者所托,此不足怪。

  杜子美诗云“自平宫中吕太一”,世莫晓其义,而妄者至以为唐时有“自平宫”。偶读《明皇实录》有中官吕太一叛广南,此诗故云,而下文有南海收珠之语。见书不广,而轻改文字,鲜不为笑也。

  “秋菊有佳色,浥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一觞难独进,杯尽壶自倾。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靖节以无事自适为得此生,则见役于物非失此生耶?

  贵公子雪中饮醉,临槛向风曰:“爽哉,此风!”左右皆泣下,贵公子惊问之,曰:“吾父昔日以爽亡。”楚襄登台,有风飒然而至,王曰:“快哉,此风!寡人与众共者耶?”宋玉讥之曰:“此独大王之风,庶人安得而共之?”不知者以为谄也;知之者以为风也。唐文宗诗曰:“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柳公权续之曰:“薰风自甫来,殿阁生微凉。”惜乎,宋玉不在旁也。

  “湘中老人读《黄老》,手挼紫蔂坐碧草。春至不知湖水深,日暮忘却巴陵道。”唐末有人见作是诗,其辞气殆是李谪仙。予都下见有人携一纸文书,字则颜鲁公也。墨迹如未干,纸亦新健。其首两句云:“朝披云梦泽,笠钓青茫茫。”此语非太白不能道。

  南都王谊伯书江滨驿垣谓:子美诗历五季兵火,多舛缺奇异,虽经其祖父公所理,尚有疑阙者。谊伯谓“西川有杜鹃,东川无杜鹃,涪万无杜鹃,云安有杜鹃”,盖是题下注,断自“我昔游锦城”为首句。谊伯误矣。盖子美诗备诸家体,非必率合程度侃侃者然也。是篇句处凡五杜鹃,岂可以文害辞辞害意耶?原子美之意,类有所感托物以发者也。亦六义之比兴、《离骚》之法欤?按《博物志》:杜鹃生子,寄之他巢,百鸟为饲之,今江东所谓“杜宇曾为蜀帝王,化禽飞去旧城荒”是也。且禽鸟之微,知有所尊,故子美诗云“重是古帝魂”,又“礼若奉至尊”,子美盖讥当时之刺史有不禽鸟若也。唐自明皇已后,天步多棘,刺史能造次不忘于君者,可得而考:严武在蜀虽横敛刻薄,而实资中原,是“西川有杜鹃”耳。其不虔王命,负固以自抗,擅军旅,绝贡赋,如杜克逊在梓州为朝廷西顾忧,是“东川无杜鹃”耳。至于涪万、云安刺史,微不可考。凡其尊君者,为有也,怀贰者为无也,不在夫杜鹃真有无也。谊伯以为来东川,闻杜鹃声烦而急,乃始疑子美诗跋疐纸上语。又云子美不应叠用韵。子美自我作古,叠用韵无害于为诗。仆见如此,谊伯博学强辨,殆必有以折衷之。

  《悲陈陶》云“四十万人同日死”,此房琯之败也。《唐书》作陈涛,不知孰是。时琯既败,犹欲持重有所伺;而中人邢延恩促战,遂大败。故此次篇《悲长坂》云:“焉得附书于我军,忍待明年莫仓卒!”

  《后出塞》云:“我本良家子,出师亦多门。将骄益愁思,身贵不足论。跃马三十年,恐辜明主恩。”云云,“恶名幸脱免,穷老无儿孙。”味此诗,盖禄山反时,其将帅有脱身归国而禄山尽杀其妻子者,不知其姓名,可恨也。

  《忆昔》诗云“关中小儿坏纪纲”,谓李辅国也。“张后不乐上为忙”,谓肃宗、张皇后也。“为留猛士守未央”,谓郭子仪夺兵柄入宿卫也。

  子美自许稷与契,人未必许也。然其诗云:“舜举十六相,身尊道更高。秦时用商鞅,法令如牛毛。”自是稷、契辈人口中语也。又云:“知名未足称,局促商山芝。”又曰:“王侯与蝼蚁,同尽随丘墟。愿闻第一义,回向心地初。”乃知子美诗尚有事在。

  玉川子作《月蚀诗》云:“岁星坐福德,官爵奉董秦。忍使黔娄生,覆尸无衣巾。”详味此诗,则董秦当是无功而享厚禄。董秦,李忠臣也,天宝末骄将,屡立战功,虽粗官亦颇知忠义。代宗时,吐蕃犯阙,征兵,忠臣即日赴难。或劝择日,忠臣怒曰:“君父在难,乃择日也?”后卒污朱泚伪命诛。考其始终,非无功而享厚禄者,不知玉川子何以有此句。

  诗人有写物之功,“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他木殆不可以当此。林逋《梅花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决非桃李诗。皮日休《白莲诗》云,“无情有恨何人见,月冷风清欲坠时”,决非红莲诗。此乃写物之功。若石曼卿《红梅诗》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此村学中至陋语也。

  王焘集《外台秘要》,有《代茶饮子》一首云:“格韵高绝,惟山居野人,乃当作之。”予尝依法治服,其利鬲调中,信如所云;而其气味乃一服煮散耳。与茶了无干涉。薛能诗云:“粗官乞与真抛掷,赖有诗情合得尝。”又作《鸟嘴》诗曰:“盐损添宜戒,姜宜煮更夸。”乃知唐人之于茶,盖有河朔脂麻气也。并同前

  老杜云:“张公一生江海客,身长九尺须眉苍。”谓张镐也。萧嵩荐之,云:“用之为帝王师,不用则穷谷一叟尔。”同前

  长沙天策府诸学士所著文章擅名者,惟徐东野、李洪皋耳。然其诗皆浮脆轻艳,铅华歌舞,一时尊俎间语。独东野《赠江处士》一篇可采,曰:“门在松阴里,山僧几度过。药灵丸不大,棋妙子无多。薄雾笼寒径,残风恋绿萝。金乌兼玉兔,年几奈公何?”《玉壶清话》

  《将进酒》,魏谓之“平关中”,吴谓之“《章洪德》”,晋谓之“《因时运》”,梁谓之“《石首扃》”,齐谓之“《破侯景》”,周谓之“《取巴蜀》”。李白所拟,直劝岑夫子、丹丘生饮耳。李贺深于乐府,至于此作,其辞亦曰:“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嗟乎,作诗者摆落鄙近以得意外趣者,古今难矣。《乐府集》

  《君马黄》古词云:“君马黄,臣马苍,二马同逐臣马良。”终言:“美人归以南,归以北,驾车驰马令我伤。”李白拟之,遂有“君马黄,我马白,马色虽不同,人心本无隔”。其末云,“相知在急难,独好亦何益”。自能驰骋,不与古人同圈模,非远非近,此可谓善学诗者欤!

  《日出东南隅行》古词曰:“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旧说邯郸女子姓秦名罗敷,为邑人千乘王仁妻。仁为赵王家令。罗敷出采桑陌上,赵王登楼见而悦之,置酒,欲夺焉。罗敷弹筝,作《陌上桑》以自明不从。今其词乃罗敷采桑陌上,为使君所邀,罗敷盛夸其夫为侍中郎以拒之。论者病其不同。大抵诗人感咏,随所命意,不必尽当其事,所谓不以辞害意也。且“发乎情,止乎礼义”,古诗之风也。今次是诗,盖将体原其迹,而以辨丽是逞,约之以义,殆有所未合。而卢思道、傅縡、张正见复不究明,更为祖述,使若其夫不有东方骑,不为侍中郎,不作专城居,乃得从使君之载欤?如刘邈、王筠之作,蚕不饥,日未暮,亦安得彷徨为使君留哉!萧撝、殷谋曾不足道,而沈君攸所谓“看金怯举意,求心自可知”者,庶几焉。故秋胡妇曰:“妇人当采桑力作以养舅姑,亦不愿人之金。”此真烈之辞耳。余尝拟古作一篇,以著罗敷所以待使君之当然者,直欲规诸子以就雅正,岂固与古人争驱哉?其词曰:“罗敷十五六,采桑城南道。脸媚夺朝霞,蛾眉淡初扫。桑枝间桃树,不见桃花好。采桑未盈筐,春寒蚕欲老。使君从南来,黄金络马脑。调笑一不顾,东风摇百草。”

  《玄云》,《周礼》保章氏以五云之物辨吉凶水旱丰荒之祲。云黑为水。魏刘掞诗曰:“玄云起高岳,中朝弥八方。”《春秋孔演图》曰:黄帝之将兴,黄云升于堂。文命之候,玄龙冲云。汉曲名岂谓是乎!

  《陇头吟》,陇州有大陇、小陇二山,即天水、大坂也。古词云:“陇头流水鸣幽咽,遥望秦川肠欲绝。”作是诗者,著征役之思耳。

  《关山月》,《木兰诗》:“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济黄河》,《援神契》:黄河者,水之伯,上应天河。郦元《水经》云:河源出昆仑之墟。《山海经》:昆仑纵横万里,高万有一千里,有青白赤黑河环其墟,其泉出东北陬,屈向东南流为中国河,百里一小曲,千里一大曲,发源乃入中国常然。《尔雅》:河出昆仑墟,色白。由此言之,今之黄河,所谓白河也。而《物理论》乃云河色黄赤。

  《渡易水曲》,荆轲去燕入秦,渡易水,为之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其后如吴均所作,虽叙征虏事,盖亦取轲感激之意。

  《董逃行》,言神事,傅休奕《九秋篇》十二章,乃叙夫妇别离之思。梁简文赋《行幸甘泉宫歌》复云“董桃律金紫,贤妻侍禁中”,疑若引董贤及子瑕残桃事;终云“不羡神仙侣,排烟逐驾鸿”,皆所未详。按《汉武内传》:王母觞帝,命侍女索桃,剩桃七枚,大如鸭子形,色正青。以四枚啖帝,因自食其三。帝收余核。王母问何为,帝曰:“欲种之。”王母曰:“此桃三千岁一生实,奈何?”帝乃止。于是数过,命侍女董双成吹云和笙觞。作者取诸此耶?

  《桃叶歌》,桃叶,王献之爱妾名也。其妹曰桃根。词云:“桃叶复桃叶,桃叶连桃根。”今秦淮口有桃叶渡,即其事也。古人载桃叶答献之,乃《团扇》辞,盖传者误也。

  《团扇歇》,晋中书令王珉好持白团扇,其侍人谢芳歌之,因以为名。一说:珉与嫂婢有情好甚笃,嫂鞭挞过苦,婢素善歌,而珉好持白团扇,其婢故制《白团扇歌》以赠珉,云:“团扇复团扇,许持自遮面。憔悴无复理,羞与郎相见。”

  《大垂手》,舞貌也,《楚辞》曰:“二八齐容起郑舞,衽若交竿舞案下。”梁刘孝标《舞诗》曰:“转袖随歌发,顿履赴弦余。度行过接手,回身乍敛裾。”

  《胡姬年十五》,李白《乐府》有《白鼻騧》,其词曰:“银鞍白鼻騧,绿地障泥锦。细雨春风花落时,挥鞭且就胡姬饮。”

  《豫章行》,豫章,邑名,汉南昌县,隋为豫章,有豫章江,江连九江,有钓矶。陶侃少时尝宿此,夜闻人唱声如量米者;访之,吴时有度支于此亡。今考傅玄、陆士衡辈所作,多叙别离怨恨思,即知豫章昔为华艳盛丽之区耳。至唐,杜牧诗尚过称其侈靡焉。

  《走马引》,樗里牧恭所作也。为父报怨杀人,亡匿山下。有天马夜降,围其室而鸣。觉,闻其声以为吏追,乃奔去。旦观乃天马迹。因惕然大悟曰:“吾之所处将危乎!”遂荷杖去入沂泽中,援琴而鼓之,为天马声,曰《走马引》。而张敞为京兆尹,无威仪,时罢朝会过走马章台街。风俗曰:“杀君马者,路旁儿也。”言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驱驰不止,至于死。故张率作此引曰:“敛辔且归去,吾畏路旁儿。”

  《乌夜啼》,宋临川王义庆所造。时为江州刺史,闻命而哭,文帝怪之,召还家,大惧。妓妾夜闻乌啼,叩斋阁云:明日应有赦。及改为南州,因作此歌,词云:“笼窗窗不开,夜夜忆郎来。”今所传非义庆本旨。词曰:“歌舞诸少年,娉婷无种则。菖蒲花可怜,闻名不相识。”

  《雀乳空城中》,晋傅玄诗曰:“鹊巢立城侧,雀乳空井中。居不附龙凤,尝思蛇与虫。”今集所载作“空城中”者非也。故刘孝威词云:“辘轳丝绠绝,桔槔金藓稠。”并同前

  陶靖节诗云:“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古之耦耕植杖者,不能此语;非余老农,亦不识此语之妙。《王直方诗话》

  陈无已有《除官》一篇云:“扶老趋严诏,徐行及圣时。端能几字正,敢恨十年违!肯著金根谬,宁辞乳媪讥!向来忧畏断,不尽鹿门期。”临川饶次守云:“此诗不作可也,才得一正字,亦未须云趋严诏。”无己后作谢启复曰:“名虽文字之选,实为将相之储。”又云:“头童齿豁,敢辞乳媪之讥;闻浅见轻,益畏金根之谬。”

宋·阮阅:《诗话总龟》卷七、卷八
  沈存中云:如“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盖以鸡对杨,皆为假借。田承君曰:“鸡黍两事,那得似杨梅耶?”

  晁美叔秘监尝因谒先君曰:“昔人有一联云,‘平生不到处,落日独行时’,惟公家使诗着此。”盖崔涂诗也。余后见李阳冰所题《阮客旧居》云:“阮客身何在,仙云洞口横。人间不到处,今日此中行。”亦相类。

  潘邠老作《洪氏励壳轩》云:“封胡羯末谢,龟驹玉鸿洪。千载望四谢,四洪天壤同。”为龟父、驹父、玉父、鸿父也。时人以为急口令。

  欧阳知贡举日,有诗云:“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绝为奇妙。故圣俞作诗云:“食叶蚕声句偏美,当时曾记赋初成。一云将成”

  田承君云:“池塘生春草”,盖是病起忽然见此为可喜,而能道之,所以为贵。

  李希声云:见文潜外生言:文潜每作诗,其有用得妙处,必自记录。如《法云会中怀无咎》云“独觉欠此翁”,自以“欠”字颇佳。并同前

  有周知微者,字明老,为晋州县尉。到官不数月,不告于州而径来京师。人问其故,云:“我欲求教授。”至京求知己不得,大醉,一夕而卒。然为诗有可喜者,如《观临淮双头白莲图》云:“既不学叔隗季隗南归晋,又不学大乔小乔东入吴。一种桃根与桃叶,若为化作双芙蕖?临淮政成有余暇,坐令华屋生潇洒。鹅溪一幅万里宽,移得断江入图画。天空水阔江茫茫,想见女英与娥皇。九疑云深苍梧远,冰姿泣露不成妆。苦心抱恨何年了?香骨应甘没秋草。不如回首谢秋风,分作尹邢来汉宫。”又作《上巳日寒食》云:“疾风暮雨悲游子,峻岭崇山非故乡。”亦可赏,而其狂未见其比。《古今诗话》

  晁以道云:王禹玉诗,世号至宝丹,以其多使珍宝,如黄金必以白玉为对。有人云:“诗能穷人,且试强作些富贵语看,如何?”其人数日搜索,云止得一联,云:“胫艇化为红玳瑁,眼睛变作碧琉璃。”余为之绝倒。

  舒王有诗云:“箨龙将雨绕山行”,而周次元有《游天竺观》诗亦云“竹龙驱水转山鸣”,余以为当与秦少游同科。

  欧阳文忠公云:唐人有“姑苏台下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之句,说者云:“句则佳也,其如三更不是撞钟时?”于鹄《送宫人入道诗》云:“定知别后宫中伴,遥听缑山半夜钟。”而白乐天亦云:“新秋松影下,半夜钟声后。”温庭筠亦云:“悠然旅榜闲回首,无复松窗半夜钟。”岂唐人多用此语耶?倘非递相沿袭,恐必有说。并同前

卷八

  评论门四

  韦苏州云:“谁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最为世所称重。而白乐天招张司业云:“能来同宿否,听雨对床眠。”意亦相类,然不为人知。老杜云:“眼前无俗物,多病也身轻。”而乐天有“眼前无俗物,身外即僧居”之句,世亦独称老杜。《王直方诗话》

  梁简文云:“早知半路应相失,不若从来本独飞。”李义山云:“无事交渠更相失,不及从来莫作双。”而近时乐府亦云:“早知今日长相忆,不及从来莫作双。”此最为诗之大患。

  乐天云:“哺歠眠糟瓮,流涎见曲车。”杜甫有“路逢曲车口流涎”。而张文潜有寄予诗云:“须看远山相对蹙,莫欺病齿恼衰翁。”自注云:“黄九《谢人遗梅子》诗有‘远山对蹙’之句。”乃知诗人取当时作者之语便以为故事;此无他,以其人重也。

  舒王诗云:“投老归来供奉班,尘埃无复见钟山。何须更待黄粱熟,始信人间是梦间?”又云:“黄粱欲熟日流连,谩道春归莫怅然。蝴蝶岂能知梦事,蘧蘧先堕晚花前。”又云:“客舍黄粱今始熟,鸟残红柿昔分甘。”盖三用黄粱,而意义皆妙。

  老杜《对雪》诗云“有待至昏鸦”,乃引何逊“城防度堑黑,昏鸦接翅归”之句。余疑昏鸦亦常语,何必引逊句。后作绝句,却云:“钓艇收缗尽,昏鸦接翅归。”

  秦少游始作蔡州教授,意谓朝夕便当入馆,步青云之上,故作《东风解冻诗》云:“更无舟楫碍,从此百川通。”已而久不召用,作《送张和叔》云:“大梁豪英海,故人满青云。为谢黄叔度,鬓毛今白纷。”谓山谷也。说者以为意气之盛衰一何容易!

  舒王《送吴仲庶待制守潭》云:“自古楚有材,醽醁多美酒。不知樽前客,更得贾生否?”贾谊初为河南吴公召置门下,而谪死长沙。其用事之精,余以为可诗法。

  余最爱苏黄门《送文潞公》云:“遍阅后生真有道,欲谈前事恐无人。”盖潞公官爵年德难为形容,非此两句,不能优游而自见。

  张文潜病中作七言诗,苏黄门和之云:“长空雁过疑来答,虚幌萤飞坐恐烧。”秦觏云:“文潜读至此不乐。”余曰:“何也?”觏云:“虚幌坐烧近于死,病人所讳。”

  欧阳文忠最爱林和靖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山谷以为不若“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余以为其所爱者,便是优劣耶?此句于前所称真可处伯仲耳。而和靖又有诗云:“池水倒窥疏影动,屋檐斜入一枝低。”

  欧阳文忠《送张至秘校归庄诗》云:“鸟声梅店雨,柳色野桥春。”此“茅店月”“板桥霜”之意。老杜云:“天阙象纬逼,云卧衣裳冷。”舒王云“当作天阅”,谓其可对云卧也。

  古今人作《昭君词》多矣。余独爱乐天一绝云:“汉使却回传寄语,黄金何日赎蛾眉?君王若问妾颜色,莫道不如宫里时。”其意优游而不迫切。乐天赋此时年甚少。

  李秉彝,字德叟,尝寄诗一卷与李希声云:“此余近所作。”希声读至“朋也老无能,淡如云水僧”,为之抚掌。盖洪龟父名朋,善作诗;德叟欲资其名,失于点勘故耳。

  老杜云:“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而孟浩然亦有“何时一尊酒,重与李膺倾”之句。

  唐张子容作《巫山诗》云:“巫岭岧峣天际重,佳期夙昔愿相从。朝云暮雨连天暗,神女知来第几蜂?”近时晏叔原作乐府云:“凭君问取归云信,今在巫山第几峰?”最为人所称,恐出于子容。

  李贺《高轩过》中有“笔补造化天无功”之句,余每击节,此诗人之所以多穷也。老杜云:“文章憎命达。”恐亦出此。

  陈无己云:“石池随处数游鱼。”余以为不若李希声云:“绿净随时看上鱼。”

  邵尧夫《咏牡丹》云:“施朱施粉色俱好,倾国倾城艳不同。”可谓言工,殊无高致。

  张崏,字子望,作《洛阳观花》云:“平生自是爱花人,到处寻芳不遇真。只道人间无正色,今朝初见洛阳春。”盖托意邵尧夫。尧夫和云:“造化从来不负人,万般红紫见功真。满城车马空撩乱,未必逢春尽得春。”岂非欲使之有所行耳?

  邵尧夫集平生所作为十卷,号曰《击壤》。富丞相作诗题其后云:“黎民于变似尧时,便字尧夫德可知。更览新诗名《击壤》,先生全道略无遗。”为伟人所重如此。

  郭功父少时,喜诵文忠公诗。一日过圣俞,圣俞曰:“近得永叔书云,作《庐山高》诗送刘同年,效杜牧《晚晴赋》,自以为得意。恨未见此诗。”功父诵之,圣俞击节叹赏曰:“使吾更学作诗三十年,不能道其中一句。”功父再诵,不觉心醉。遂置酒,又再诵,数行,凡诵十数遍,不交一言而罢。明日,圣俞赠功父诗曰:“一诵《庐山高》,万景不可藏。设如古画师,极意未能忘。”或云“不及忘”。

  癸未三月三日,徐师川、胡少汲、谢夷季、林子仁、潘邠老、吴君裕、饶次守、杨信祖、吴迪吉见过,会饮于赋归堂,亦可为一时之盛。潘一作诗历数其人云:“胡子云中白鹤,林生初发芙蓉。吴十九成雅奏,饶三百炼奇锋。南州复见高士,东山行起谢公。信祖真成德祖,立之无愧行中。吴生可共南郡,老夫宁附石崇?闲雅已倾重客,说谈仍得王戎。冠盖城南高会,山阴未扫余风。客散日衔西壁,主人不道尊空。”徐师川辈皆言此诗殊不工。又六字,无人曾如此作,想为五言亦可。遂去一字,句皆可读,至“老夫附石崇”,坐客无不大笑。

  刘咸临醉中尝作诗话数十篇,既醒,书四句于后曰:“坐井而观天,遂亦作《天论》。客问天方圆,低头惭客问。”盖悔其率尔也。

  参寥云:旧有一诗寄少游,少游和云:“楼阁过朝雨,参差动霁光。衣冠分禁路,云气绕宫墙。乱絮迷春阔,嫣花困日长。平康何处是?十里带垂杨。”孙莘老读此诗至末句曰:“这小子又贱相发也。”少游后编《淮海集》,遂改云:“经旬率酒伴,犹未厌《长杨》。”

  宗室士暕,字明发,喜作诗与画。尝为《高轩过图》,张嘉甫题云:“顾长康善画而不能诗,杜子美善作诗而不能画。从容二子之间者,王右丞也。若明发,盖右丞之季孟云。”晁无咎亦题云:“嘉甫谓顾长康善画而不能诗,杜子美能诗而不能画。明发兼此二胜,可在摩诘季孟间。余以画及诗,信嘉甫之知言。”晁以道见之,谓余:能画而不能诗,乃可以为病,岂有能诗而必又能画耶?“夏云多奇峰”,乃长康句,谓不能诗,可乎?嘉甫既易于立论,而无咎又便抑之,大抵皆读书少之过。

  洪龟父有诗云:“胡生画山水,烟雨山更好。鸿雁书远汀,马牛风雨草。”潘邠老爱其第二句,余爱其第三句,山谷爱其第四句,徐师川爱其第三第四句。“远汀”后又改为“远空”。余云:“向上一句,莫是公未有所得否?何众人之皆不好也!”龟父大笑。

  刘壮舆云:欧阳公自谓“吾畏慕不及者,圣俞子美”,及赠诗,云:“文会忝予盟,诗坛推子将。”又曰:“维持于文章,泰山一浮尘。”既曰“郊死不为岛,圣俞发其藏”;又曰“堪笑区区郊与岛,萤飞露湿凝秋草”:是其自谓不如者,乃所以过之也。

  欧阳公云,李白云:“落日欲没岘山西,倒着接蓠花下迷。襄阳小儿齐拍手,大家争唱《白铜鞮》。”此常言也。至于“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然后见太白之横放,所以警动千古者,顾不在于此乎?甫之于白,得其一节,而精强过之。余以为以此警动之耳。

  田承君云:欧阳公晚年最喜陈知默诗,至云“修方且欲学之”。陈诗不多见,承君但见其两联云:“平地风烟横白鸟,半山云木卷苍藤。”“云埋山麓藏秋雨,叶脱林梢带晚风。”

  张文潜作《虎图》诗云:“烦君卫吾寝,振此蓬荜陋。坐令盗肉鼠,不敢窥白昼。”潘邠老云:“却是猫儿诗。”

  文潜作《输麦行》,有云:“场头雨干场地白,老稚相呼打新麦。半归仓廪半输王,免教县吏相煎逼。”“输王”乃老农语,若时享、岁贡、纳王、勤王之类,其语古矣。

  秦少游晚出左掖门,有诗云:“金雀觚棱转夕晖,飘飘宫叶堕秋衣。出门尘涨如黄雾,始觉身从天上归。”识者以为少游作一黄本校勘,而炫耀如此,必不远到。

  洪驹父见陈无己《小放歌行》,云:“‘不惜卷帘通一顾,怕君着眼未分明’,此为奇语,盖通字未尝有人道。”余曰:“子岂不记老杜云‘帘户每宜通乳燕’耶?”

  舒王有云:“却忆金明池上路,红裙争看绿衣郎。”欧公谓舒王曰:“谨愿者亦复为之耶?”

  赵德麟有诗云:“冥冥小雨不成泥。”参寥言:“冥冥之雨,却是作泥者,不若霏霏也。”以道以为然。

  荆公尝作一绝题张文昌诗后云:“苏州司业诗名老,乐府皆言妙入神。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文昌平生所得,荆公两句言尽。

  诗云:“壁门金阙倚天开,五见宫花落古槐。明日扁舟沧海去,却将云气望蓬莱。”此刘贡父诗也。自馆中出知曹州时作。旧云“云表”,荆公改作“云气”,又云:“‘五见宫花落古槐’,此作诗法也。”

  王仲至召至馆中,试罢,作一绝题于壁云:“古木森森白玉堂,长年来此试文章。日斜奏赋《长杨》罢,闲拂尘埃看画墙。”旧云“奏罢《长杨赋》”,亦荆公所改。

  石守道作《三豪诗》,谓曼卿豪于诗,永叔豪于文,杜默豪于歌。故诗云:“师雄二十二,笔距猛如鹰。玉川《月蚀》句,意欲相凭陵。”而欧公亦有诗云:“南山有鸣凤,其音和且清。鸣于有道国,出则天下平。杜默东土秀,能吟凤凰声。作诗数百篇,长歌仍短行。”杜默,濮州人,师雄其字。谓豪于歌者,有送守道六字诗云“圣人门前大虫”及“推倒杨朱墨翟,扶起仲尼周公”之句。默诗谓之豪者,岂在是耶?余尝得师雄全集观之,余作皆不及此。

  陈无己有寄晁以道诗云:“子较东方生,自视何益损!人言不当价,一钱万金产。”其后,无己又赋《高轩过》云:“滕王蛱蝶江都马,一纸千金不当价。”以道云:“陈三两度不当价。”

  司空表圣自论其诗以为得味外味,如“绿树连村暗,黄花入麦稀”,此句最善。又云:“棋声花院闭,幡影石坛高。”吾尝独游五老峰白鹤观,松阴满庭,不见一人,惟闻琴磬之音,然后知此句之工;但恨其寒俭有僧态。若子美诗云:“暗飞萤自照,水宿鸟相呼。”“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则才力富健,过表圣远甚。

  柳仪曹诗,忧中有乐,乐中有忧,妙绝古今。然老杜云:“王侯与蝼蚁,同尽随丘墟。”仪曹何忧之深也!

  有人云,陈无己“闭门十日雨”,即是退之“长安闭门三日雪”。余以为作诗者容有意思相犯,亦不必为病,但不可太甚耳。并同前

  古有“早行诗”云:“主人灯下别,羸马月中行。”又王若云:“旅人心自急,公子梦犹迷。”惟江东逸人王举衮诗曰:“高空有月千门闭,大道无人独自行。”最为绝唱。《青琐集》

  范文正有《采茶歌》,天下共传。蔡君谟谓希文:“公歌脍炙人口,有少未完,盖公才气豪杰,失于少思。”希文曰:“何以言之?”漠曰:“昔茶句云:‘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今茶之绝品,其色贵白,翠绿乃茶之下者耳。”希文曰:“君善鉴茶者也,此中吾语之病也。公意如何?”君谟曰:“欲革公诗二字,非敢有加焉。”公曰:“革何字?”君谟曰:“翠绿二字。可云‘黄金碾畔玉尘飞,碧玉瓯中素涛起。’”希文曰:“善。”又见君谟之精茶,希文之伏于义。

  濮州杜默,当年目之为三豪,谓默豪于歌。石守道赴诏作太学直讲,默作《六字歌》送之。今举其豪句云:“仁义途中驰骋,《诗书》府里从容。头角惊杀虾蟹,学海波中老龙。爪距逐出狐兔,圣人门前大虫。推倒杨朱墨翟,扶起仲尼周公。一条路出瓮口,几程身在云中。水浸山影倒碧,春着花梢半红。”因此歌得在三豪之列。又上《永叔诗》云:“一片灵台挂明月,万丈词焰飞长虹。乞取一杓凤池水,活取久旱泥蟠龙。”其豪例皆此类。并同前

  薛许州能,以诗道为己任。还刘得仁卷,有诗云,“百首如一首,卷初如卷终”,讥刘不能变态,陆希声之比。《北梦琐言》

  蜀沙门僧尔鸟,慕李白歌,鄙贾岛蹇涩,乃自讽其词云:“鲸目光烧半海红,鳌头浪蹙掀天白。”而云:“我不能致思于藩篱蹄涔之间。”人咸服之。仍精于《周易》佛经,为歌行掩之。贾岛尝为僧,洛阳令不许僧午后出寺,贾有诗云:“不如牛与羊,犹得日暮归。”诗思迟涩,杼轴方得。如“鸟从井口出,人自岳阳来”,乃经年方遂偶句。(同前)

  开元中,有儒士登终南山,得句云:“野迥云根阔,山高树影长。”私心自负,吟讽之际,忽闻空中语云:“未若天河虽有浪,月桂不闻香。”儒士不胜喜,以为己有。归夸于僧,智潜掩鼻笑曰:“臭气可掬,何足多也!”儒士惊愕,遽以实告,自此又号为鉴文大师,有《浮沤篇》行于世。《零陵总记》

  卢延逊诗浅近,人多笑之,惟吴融独重其作,盛称于时,且云:“此公不寻常,后必垂名。”延逊诗至今传之,亦有绝好者。《宿东林》云:“两三条电欲为雨,七八个星犹在天。”《旅舍言怀》云:“名纸毛生五门下,家僮骨立六街中。”《赠元上人》云:“高僧解语牙无水,老鹤能飞骨有风。”《蜀路》云:“云间闻铎骡驮去,雪里残骸虎拽来。”《怀江上》云:“饿猫临鼠穴,馋犬舐鱼砧。”《寄人》云:“吟成一个字,捻断数茎髭。”又云:“树上谘诹批颊鸟,窗间壁驳叩头虫。”余在翰林,尝召对,上举延逊诗云:“臂鹰健卒悬毡帽,骑马佳人卷画衫。”虽浅近,亦自成一体。《谈苑》

  东坡尝与人书,言:“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诗云:“蓝田白石出,玉关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此东坡诗,非摩诘也。《诗史》

  吾诗云:“日日出东门,步步东城游。城门抱关卒,怪我此何求。我亦无所求,驾言写我忧。”章子厚谓参寥曰:“前步而后驾,何其上下纷纷也?”仆闻之,曰:“吾以气为轮,以神为马,何曾上下乎?”参寥曰:“东坡文过有理,似孙子荆曰:‘枕流欲洗其耳’。”《东坡诗话》

  山谷作《渔父词》,清新佳丽,闻其得意,自言以水光山色,替却玉肌花貌,乃真得渔父家风。然才出新妇矶,又入女儿浦,此渔父无乃大澜浪也?《百斛明珠》

  文与可尝云:“老僧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吾竹虽不及,石似过之。此一卷公案,不可无山谷下一句。山谷因次其韵云:“东坡虽是湖州派,竹石风流过一时。前世画师今姓李,不妨还作辋川诗。”或言东坡不曾目伯时为前身画师,俗人不便是语病。伯时一丘一壑,风流未减古人,谁当作此痴计?东坡此语是真相知。又作二诗云:“秋山风雨石骨瘦,法窟寂寥僧定时。李侯有句不肯吐,淡墨写作无声诗。”“龙眠不似虎头痴,妙笔无机可并驰。苏仙咒墨作石竹,应解种花闻此诗。”

  石曼卿《咏红梅》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东坡云:“诗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与青枝。”荆公云:“北人初未识,浑作杏花看。”又能尽红梅之妙处也。有单叶梅、千叶梅、腊梅,故余作《四梅诗》。《王直方诗话》

  山谷见东坡《和渊明饮酒诗》,读至“前山正可数,后骑且勿驱”云,“此老未死在。”

  山谷尝谓余曰:“凡作赋,要须以宋玉、贾谊、相如、子云为师格,略依放其步骤,乃有古风。老杜《咏吴生画》云:‘画手看前辈,吴生远擅场。’盖古人于能事,不独求夸前辈,要须前辈中擅场耳。”

  东坡言:“渊明云,‘但恐多谬误,君当恕醉人’,此未醉时说;若醉,何暇忧误哉!”然世人言“醉时是醒时”,此语最名言。

  荆公始为集句,多至数十韵,往往对偶亲切,盖以其诵古人诗多,或坐中率然而成,始可为贵。其后多有人效之者,但取数部诗,集诸家之善耳。故东坡《次韵孔毅夫集句见赠》云:“羡君戏集他人诗,指呼市人如使儿。天边鸿鹄不易得,便令作对随家鸡。退之惊笑子美泣,问君久假何时归。世间好事世人共,明月自满千家墀。”

  山谷云:“谢师厚,方其为女择对,见山谷诗,曰:‘吾得婿如是足矣。’庭坚欲求之,然庭坚之诗,卒从谢公得句法。”故山谷有诗曰:“自往见谢公,论诗得濠梁。”

  文忠公《盘车图》诗云:“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咏物无尽情。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见诗如见画。”东坡作《韩干画马图》诗云:“韩生画马真是马,苏子作诗如见画。世无伯乐亦无韩,此诗此画谁当看!”又云:“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又云:“少陵翰墨无形画,韩干丹青不语诗。此画此诗今已矣,人间驽骥谩争驰。”余每诵数过,殆以为法。并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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