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生于70年代的人,开始用一种平淡的语调沉痛悼念自己的青春时,无论那份青春是正在怒放,还是已经凋零,抑或以迟开的姿态暗自矜扬,只能说明一个事实:青春就是一张很容易透支的信用卡,不见钞票飞舞,存量已经大幅消减。
“我傻傻地站在那里,唾面自干。我的眼里,只看见了那个男人急匆匆地跟了上去,一边跑一边温情地对楼佳儿说,小心点,别撞人了。于是,楼佳儿便向他的怀里,依了一依。就像当年她曾这样钻入过我的怀抱。那一刻,我心已死,有事烧纸。”
这样的场景,是王千马长篇心理小说《无所适从的荷尔蒙》的休止符,却是在现实中一再上演并将弦歌不辍的画面,在主人公刘天阅女无数却过尽千帆皆不是之后,赫然发现最爱的女子其实还是楼佳儿,但她已然成了别人的宝贝。
台湾剧作家吴念真在《恋恋风尘》里曾经写过一个场景,吴念真当兵出发的前夜,去和面食店打工的女友告别。女友为他准备了1000个信封,要他每天寄一封信给她。那天晚上,他们一直在信封上写她的姓名和地址,女友写得累了,趴在桌上和衣而睡,身上还有面粉的味道。吴念真给她披上衣服,继续写,直到写完,才把她叫醒……可惜的是,侯孝贤后来在拍电影的时候,放弃了这个桥段,原因据说是侯孝贤认为这个情节不真实。
从心里,我是为吴念真可惜的,很多时候,太朴实的爱情总是美丽得近乎失真,尤其在物欲泛滥、速食盛行的年代,谈一场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已经变得艰难,人们一边从各种绯闻上收回目光,感叹着“不再相信爱情”,一边又在翻检着手机里的号码,掂量哪一个异性可以尽一夜之欢。我们在自己营造的悖论中穿行,脸上写满忧伤,身体里则充盈着四处奔窜的荷尔蒙……
悲伤,其实开始于刘天重回母校参观的一刻,我以为他该是颖悟的,尤其是得知学校旁边招待所的变迁之后。可惜,他没有。在此之前,他已经有过基本属于初恋的同学李平子,有过性窦初开的指向“姐姐”,他和李平子的感情幼稚成了一个时代的印记,他和“姐姐”的暧昧则侧面见证了刘天骨子里的本分。毫无疑问,旧地重游是一把钥匙,开启的是一个青春期男人体内的潘多拉盒子。那些发生在招待所内的事情,已经成为这个国家几乎所有高校的缩影,性已经随意得像大学里的翘课,偶尔的上课,不是对学问的坚守和追寻,而是打发无聊不得已为之的手段。这是刘天的大学时代不曾邂逅的经历,或者说,这一次回访之于刘天,是一把双刃剑,勾起了他错失荷尔蒙乱飞时代的惆怅,也刺伤了他放荡不羁背后的憧憬,尽管他不会首肯。
相比较之前的《媒体这个圈》,我更喜欢《无所适从的荷尔蒙》,这不仅因为这部小说讲述的是爱情故事,而且是有些坏坏的爱情故事,更因为这部小说题材本身,让王千马汪洋恣肆甚至有些贫嘴的语言风格找到了淋漓尽致的突破口,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他像一个久久远离人类的老农,一旦回归村庄,除了无尽的倾诉,他能做的,还是倾诉。不紧不慢,不疾不徐,他把话语拉成了村庄上正在消失的炊烟,絮叨成村后日渐消瘦的溪流。
一段段不长的情史打着爱情的旗号闪亮登场,刘天也被携裹着陷入了巨大的惯性驱动之中。这就是当楼佳儿璀璨地出现在他的情爱史中,他却意识不到这是她的真名天子的原因。从这个意义上,与其说是楼佳儿远离了背叛了爱情的刘天,毋宁说是刘天被卷入了时代的暗流,并且离真爱越来越远,或者说是楼佳儿太过理性地选择了对爱的追寻。只是,当我们穿越了爱的丛林之后,看尽各种所谓爱情次第开放之后,我们的眼神是否更加迷茫?刘天的回答是“无所适从”,不仅是荷尔蒙,还有我们的安身立命。
所以,小田只是刘天情感世界的一个符号,如果没有小田,还会有“小野”、“小地”出现,必须的。这个怪圈就像刘天的同事“变态猪”身边永远有女人,永远都是些丰臀肥乳的女人,永远都被女人一次次击伤,永远都从地上爬起坚定地寻找女人一样。这不是刘天所能左右的,只是因为刘天体内的小妖精已经被时代之手打开了禁锢之门,伊甸园变成了失乐园,就像高校的围墙一旦推到,即便重新用钛合金重塑,围墙之内已经不可能再成世外桃园了,我们回不去的,不是家园,而是一种血脉之中的精神。
当然包括爱情。当我们发出“不再相信爱情”的喟叹时,绝对不是因为刘若英结婚了,也不因为姚晨离婚了,这些八卦只是引线,其实,我们是不再相信自己。
像你看到王千马脑袋后面的马尾巴,不能武断地认定他是个淫荡的主儿,事实上,留着辫子的男人也可能是艺术家或者思想者,他们以放荡的外形在大地上徒步,以不妥协的立场和失衡的世界对抗,以不屑的口气调戏着繁复的人生,却又以细腻悲悯的心态关照关注关怀着身边的一切……在王千马对80后剖析的《无法独活——致喂大的一代》一书中,他和他的朋友大声疾呼:王道已死,公民当立。这就不是一般的愤青所能做出的理性思索:愤青重在破,思想重在立。这个时代,独立的公共知识分子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