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萧忆情啊我的最爱啊~~貌似在这里面不是主角~
诶 忘川忘川 其实停了也好·······
最爱我男人~~~~~~
〖沧月〗忘川
忘川
◎沧月
这世上有一条河叫忘川
喝了忘川的水
忘了一切,也忘了自己。
这世上有一条河叫记川
喝了记川的水
记起一切,也记起自己
喝一口忘川的水再喝一口记川的水
忘了一切,又记起了一切。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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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下着雨的初秋之夜,凄冷而寂寥,洛河水静静流淌。
酒馆里只有一人独坐。
离开西洲已经很多年,一人一剑闯荡江湖,生死见惯,声名鹊起的她已经赢得了天下第一剑的名声,不再是当年那个江南的垂髫小女,很多癖好也渐渐成为积习。除了剑之外,她最爱的就是在洛阳城外的这个小酒馆里独坐,叫上一瓮菊花酿,摆两只青瓷杯,就这样独对着虚空、一杯杯的喝下去,直喝到周围人声寂寥,夜凉如水。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兴抱琴来。
模模糊糊中,酩酊的她总是会想起这一首诗,嘴角便不由泛起一丝淡淡的笑,举起杯,对着空空如也的桌子对面无声致意——就仿佛那个人还在对面,微笑举杯。
一如初逢时节。
―――――――――――――
一、雨驿
很多年前的一个深秋雨夜,刚刚十八岁的她从遥远的江南负剑而来,千辛万苦的寻觅,一路过了长江、过了洛水,来到了洛阳古城外。雨丝落满了乌黑的长发,她走入这个小小的酒馆里,掀开了厚重的帘子,清清脆脆地问里面坐着的那几桌客人——
“请问,听雪楼往哪里走?”
那时候,初入江湖尚自懵懂的她、还不知道师父说过的那个“听雪楼”是什么样的所在。只知道话一出口,酒馆内所有人悚然动容,忽然一起看了过来。
出乎意料,深秋的暮色里,这个洛河旁冷僻的小酒馆里居然聚集了那么多客人,据桌而坐,各自默然,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店中气氛颇为诡异,小二早已躲得不见踪影,自然也没有人来迎接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她毫不客气地径直走入,一掀开帘子,就感觉到了某种逼人而来的凛冽杀意,不禁顿了顿脚步。
就在那一瞬,袖中之剑忽然发出了低低的厉啸。
——它在呼唤着她,告诉她今夜将要饮血!
座中众人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端详着她,目光或凌厉或猜疑或漠然。她注意到那些人的年龄参差不齐,有男有女,多做短装打扮,一共七八桌,有意无意地围住了居中的一桌人。那一群人中有几个在她踏入酒馆的一刹,手已经下意识地按上了桌上横放的布囊;而另一些空手的客人却颇为神气内敛,目光冷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似乎带了一个面具,令人看不出深浅来。
她只看了一眼,就好奇心大起:这些,应该都是师父口中的“江湖人”吧?这么多的江湖人聚集在小小的酒馆,到底是干嘛呢?
初入江湖的她年少气盛,自矜才能,不仅没有被吓退,反而忍不住掀开帘子,一步一步的踏入,穿过那一桌桌三教九流的人马,一直往酒馆里走去。
一直穿过了五桌人马,她才终于看到了那个被围在中间的人物。
出乎意料,被那一群江湖人包围在中间的、却是一个白衣公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温文尔雅,气质高华,身边只带着两个青衣书童,一个带着伞、一个捧着箫,仿佛只是一个出游遇雨的贵公子——然而再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们一行身上都带着伤,特别是那两个青衣书童眼神疲惫而紧张,露出袖口的手腕上殷然有血迹。
看到她忽然闯入,那个白衣公子眼里有一掠而过的不安。
这个少女容色清丽如芙蓉,年纪幼小,眼神单纯,除了肩头的一个行囊外,手上全无武器——站在满是江湖豪客的酒馆里,就仿佛是一头误入狼群的鹿,令人情不自禁地为她生出担忧来。
她却毫无畏惧,一直走到他们这一桌面前才停下了脚步。酒馆内满室寂静,杀气逼人,无数视线都落在她身上,然而她却仿佛是丝毫没有觉察一般,再度轻轻松松地开口:“请问,听雪楼是不是在洛阳啊?”
座中众人脸色又是微微的改变,似乎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问那么可笑的问题一样,眼中都闪过了忍俊不止的表情——然而,按着刀剑的手还是按着刀剑,肃然冷视的人还是肃然冷视,竟然没有一个人站起开口,回答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
她看着这一群阴阳怪气的人,心中的恼怒渐渐堆积。
这些江湖人,难道不是聋子就是哑巴么?
袖中之剑在低啸,告诉她危险就在身侧。她真想大喝一声,打破这沉闷诡异的气氛——然而此刻,她眼角一动,却瞥到了一个褐衣的中年人忽然抬了一下手,也不见他开口吩咐什么,座中已经有一个人无声无息的站起,转瞬身影已经出现在门边,有意无意地拦住了她的退路,冷冷地斜睨着她的一举一动。
小小的酒馆里,杀意更加凛冽。
她微微觉得不快,手指探入袖中,握紧了那把绯红色的短剑——然而就在同一时间,那个白衣公子却忽然开口了,微笑着:“姑娘找听雪楼是准备做什么呢?”
终于有一个人回答自己的问题了,她不由松了一口气,对对方陡生好感。
“我要去找我师父。”她嘟起了嘴。
“师父?”对方有些错愕,“你师父是听雪楼的人?”
一语出,整个酒馆里气氛陡然凝结,隐约可以听到无数刀兵出鞘的声音。
“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却毫不介意,歪着头,蹙眉,“他们半年前忽然就扔下我走啦……我到处找,也不见踪影。”
听得此语,座中众人又是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是默不作声地松了一口气。
那个白衣公子微微怔了一下,复问:“请教姑娘,令师叫什么名字?”
“名字?”她却愣了一下,“我从来只叫‘师父’,没有名字。”
这样的回答让所有人都不禁愕然,座中一些人已经从鼻子里发出了冷哼,显然不相信这个奇特的说法,冷眼打量着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少女,纷纷在心中猜疑不已——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子,不知来路、不知师承,忽然出现这样一触即发的局面里,不啻是给所有人出了一个极大的谜题。
今晚之事,恐怕不能如此简单收局了。
然而,那个白衣公子却仿佛相信了她的话,只是微笑:“如此,姑娘出了酒馆往东走,不出十里地便是洛阳城——听雪楼就在城东的朱雀大道上,估计两个时辰的功夫便足够。姑娘此时出发,尚可来得及在入夜前到达。”
问了半日,终于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她不由大为欢喜:“是么?谢谢你!”
白衣公子微笑作揖:“后会有期。”
他供了拱手,语气之间竟似在逐客,不欲她再在这个酒馆里多待片刻。
她欢欢喜喜地道了谢,回身便要出酒馆——然而刚一回身,却看到了门口守着的那个人,心里忽然便是咯噔了一声。那个面色焦黄的中年人有意无意地拦在门口,双手袖在怀中,冷冷地盯着她,眼里仿佛藏着两把锥子。
她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些人竟然是不肯轻易放过她这个过路人了。
一股无明火忽然从心底升起,夹带着好奇和叫真,她忽然间就改了主意——好啊,这些莫名其妙的“江湖人”既然那么霸道,那就别怪本姑娘多管闲事了!
她定住了脚步,微笑着看着那群人,握紧了袖中之剑。
年少气盛的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一念之间的决定、竟可扭转了她的一生。
门外雨还在无声无息的下着,漆黑不见五指。她站住了身,回头看着门内诸位客人。酒馆内寂静得死了一般,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静默地看着他们方才那一番对话,眼神又冷又亮,就像是埋伏在黑暗中的狼群,令人不寒而栗。
她的唇角却露出了一丝挑衅的笑,回头几步走了回去,大大咧咧地在那个白衣公子那一桌上坐下,拍了拍头上衣上的水珠,大声:“太晚了!不去洛阳了——我先在这里喝几杯,等明日雨停再说。”
“姑娘,”白衣公子吃了一惊,压低了声音,“还是赶快赶路罢。”
“我偏不。”她哼了一声,自顾自拿过一个杯子倒酒。
“……”那人不料她竟然在此刻使性子,一时间无话可说。
周围那些人依旧一言不发,然而呼吸声却起了细微的变化,杀意更加浓重。她却似乎毫无觉察,只是大剌剌的坐下,伸手不客气地从他面前的托盘里拿了一只酒杯:“怎么样?请我喝一杯酒吧?”
白衣公子愕然看着她,眼里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不明白这个少女是假装镇定还是迟钝得不可救药,却也不便再说什么。他身侧两位书童却是眼神凝聚,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坐到了主人身侧的陌生女子,神色警惕。
她一伸手,便毫不客气地从他面前拿走了一只酒杯。
杯子是龙泉青瓷做的,淡淡的青色宛如雨后的天空——她倒了一杯酒,酒色却是浅浅的黄,散发出清冽的香气,细细看去,隐约还有一瓣瓣的金色在壶底沉浮,时而聚拢,时而散开,美丽绰约不可方物。
她看得有趣,不知不觉就拿起来喝了一杯。
那酒闻着清冽冲淡,入口甘美,劲头却是不小——她只喝了一杯,就觉得喉咙到胃里燃起了一路幽幽的火,脸颊上飞起了两朵绯红,血开始沸腾,冲上头脸。
“哎呀呀,这酒真是好喝、叫什么名字?”她不自禁地问。
“叫做‘冷香’。”那个坐在她对面的白衣公子微笑着回答,神色已经再度的平静下来,“是菊花酿的酒,在洛水上很是出名。”
“好名字呀!不愧是中原,物华天宝。”她赞叹,再倒了一杯,却发现酒壶已经快要空了,不由道,“小二,再来一壶!”
“好叻!”小二从柜台后走出来,手里托着一大壶酒。
她满心欢喜,似乎已经能闻到清冷馥郁的酒香。然而一抬头,却发现对面的白衣公子面色一变,手掌一拍桌子,身形便如同鬼魅般一瞬间消失:“小心!”
袭击就在那一瞬发动。
-
十八年来,她第一次听到了袖中之剑发出真正的长啸。
一个眨眼之间,这个小小的酒馆,登时变成了一座修罗场。
就在同一时刻,那些木然漠然坐着的人仿佛约好一般,霍然同时出了手!八九桌的人向着他们这一桌的方向猛扑过来,刀兵纷纷出鞘,寒光闪动之间,竟然仿佛是一片闪电织成的网——然而,最可怕的不是那些刀剑,也不是那些刺杀者,而是迎面如雨般飞溅而来的酒!
那个小二装束的人忽然变了脸色,面目狰狞,将手里提着的一壶酒泼了过来。
——酒出壶,空气中充满了凛冽的香气。
然而,那种香气却是夺命的。
她坐在桌前,有些吃惊、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猝然发生的这一切,手指扣上了剑柄,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就算练了十几年的武功,她从小到大却没有和人打过一场架。那些人看来是来真的啊……气势汹汹下手不饶人。
可是,难道……自己真的要动手杀人?
一时间,看着这样的局面,她不由有些为难。那些青碧色的酒水兜头泼来,仿佛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在剧毒的网背后,无数的刀剑森然出鞘,疾刺了过来。
然而,那些毒酒在溅上她衣襟之前的一瞬,忽然间又凭空消失了。
一件白衣从空中落下,兜头一罩,将那一片酒水挡住。嗤嗤几声,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衣服飘落在她膝盖上,然而衣服的主人仿佛幽灵一样消失。她吃惊地抬起头,却看到那个公子已经出现在一丈之外,只是一招,便出手如鬼魅地卡住了那个小二的咽喉,毫不犹豫地扼断了对方的喉头软骨!
“啊!”她失声惊呼起来——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杀人!
那个温文尔雅的人,杀起人来,竟然这样狠毒绝决!
“唐门的毒药,霹雳堂的暗器!小心!”白衣公子低声提醒同伴,但为一轮密风急雨般的攻击所迫,说出的都是短语。只是一个眨眼,他带来的两名青衣书童也已经陷入了战团,每个人至少被十名江湖人包围,形势非常危急。
刀剑砍落,杀气逼人而来,招招夺命,那些狼虎一般的江湖人似是发誓要将这三个人斩杀当地。白衣公子被簇拥在其中,却是从容不迫地以指代刀,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天山折梅手、惊神指、碎梦刀……只是短短片刻,她已经认出了其中有十三种她所知的一流武功。
他的出手是如此迅捷凌厉,一招一式精妙非常,攻守之间更是老练沉稳,滴水不漏,令旁观的她吃惊不已——这个江湖里,竟然还有这样的高手?师父不是说以她的本领、天下已经不再有谁是她的敌手了么?怎么一出江湖就遇到了一个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啊?
她站在那里,有些发呆,一种不服输的好胜心油然而生。
然而念头刚一冒出,忽然间一颗头颅飞了过来,正正砸在她的脚边——那颗刚被斩下的人头还在抽搐着,目眦欲裂,表情狰狞而可怖。只是看得一眼,她那一股刚燃起的小小好胜心陡然烟消云散,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触电般地掩面跳开,目不忍视。
这样残忍的杀戮场面令她想要呕吐。
——这……难道就是师父口中的“江湖”?!
作为一个外人,她也明白这是一场异常惨烈的搏杀,不死不休。她踌躇了一番,将袖中的剑抚摸了一次又一次,安抚着那把跃跃欲试的神兵——到底是要不要插手呢?
“快走!”那个白衣公子又赤手生生拧断了一个对手的右臂,一回头看到她居然还怔怔呆在原地,不由变了脸色。激战之中,也不知道是谁的血飞溅上了他的侧颊,衬得丰神如玉的公子宛如同修罗降世。另外两名青衣书童背靠背的站在一起,和一群江湖客混战着,转瞬已经是满身血痕。
她本来已经有点想走了,可是听得他如此说,反而有些犹豫。
自己如果走了,他们几个,今晚肯定是要被这群人乱刀分尸了。
“萧楼主,你是不是还在等赵总管哪?”那一群人里有人沙哑着嗓子冷笑,“一个时辰之前你就发出了讯号,如今吹花小筑的人却还没赶到——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要知道,为了在此地伏击你,我们的人一早就切断了洛阳所有出城的道路。”
萧楼主?听得这个称呼,她忽然吃了一惊,回头看向他——却看到他正剔眉笑了一笑,傲然收手而立,眼里全无恐惧,那种遗世独立的风姿令她陡然想起了传说中的另一个人。
难道……就是他?
然而就在她出神的同一瞬间,却听到一声惨呼撕裂了室内。在混战中寡不敌众,白衣公子带来那个捧箫的青衣书童被砍了一刀,左肩几乎被生生斩断,伶仃挂在身上,血箭一样的飞出来。
“墨砚!”另一个青衣书童失声大呼,回头去看同伴痛苦而扭曲的脸。
然而只是一分心,他身上登时也中了一刀,立仆在地。无数刀剑疾刺而落,在一瞬间就要把他斩成十七八块——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足尖一点,飞跃过去。
“叮”。轻轻一声响,一把刀却抢在她面前,一瞬间格开了所有兵器。
清亮逼人的刀光震慑了所有人,酒馆忽然间陷入沉寂。
“夕影刀!”片刻后,那群江湖人忽然间爆发出了低低的惊呼,所有人手上都停顿了一瞬,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凭空出现,不由自主地齐齐往后退了一步,紧紧盯着握在白衣公子手里的那把淡碧色的刀。
白衣公子掠到了两位书童身边,缓缓翻转手腕,亮出了手指间的那把刀。
刀一出,酒馆昏暗的灯光忽然间为之一亮。
握在对方修长手指间的,是一把长不过两尺的刀,带着淡淡的碧色,轻,薄,亮,甚至看上去柔软如水波——然而,当那把刀出现在白衣公子的手里时,整个酒馆就仿佛被某种惊人的杀气冻结。
她忽然间脸色大变,咽喉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袖中之剑不停颤栗,仿佛在无声呼唤着什么。
“墨砚、墨雨,起来!”白衣公子握刀护着两个下属,低声吩咐。两个青衣书童被围攻后重伤在地,性子却是颇为要强,竟是谁都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听得吩咐,其中一个极力挣扎着站起,然而伸手一探另一个人的鼻息,脱口低呼:“楼主!墨砚他已经……”
“什么?”听到这一句,孤身陷入重围都面不改色的白衣公子终于一震,不顾周围强敌环伺,立时俯身下去查看那个躺在地上的青衣书童。
那一瞬间,她在一旁看得清楚,失声惊呼:“小心!”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在那个白衣公子俯身查看下属伤情的瞬间,那个叫做墨雨的青衣书童忽然手掌翻起,手指之间赫然挟着三枚青磷磷的短针,毫无预兆地一掌击在了主人的后心!
她再也无法忍耐,惊呼着飞掠过去。
然而,就在她快到战团中间的那一刹那,一蓬血雨忽然间在她眼前炸开,飞溅了她一头一脸!她在空中一个转折,抽身急退,匆忙间看得清楚:那团血雨之中飞出的,竟是那个青衣书童的头颅!
她尖叫了一声,拂袖带开了墨玉的人头,落到血泊之中,只觉得想要呕吐。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无能,看到血便觉得惊怖,一身的功夫竟然发挥不出分毫。
那个白衣公子在猝及不妨中了下属的暗算,一口血喷出,脸色登时苍白。然而那个看似贵公子的人、生性却是惊人的强悍凌厉,受此重伤,却是毫不慌乱。他单手一按地面,低喝一声,内力到处、背心上三枚毒针被逼激射而出,转瞬射杀了三位趁机围上来的敌人!他借力飞身掠起,在空中只是一刀挥出,已经在电光火石之间斩下了那个内奸的人头,一招一式,竟然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然而一见他受了重创,那些原本对于夕影刀有些畏惧的人再度围逼了过来,在那个褐衣人的指挥下,却不急着一拥而上,而是一个一个的出列,轮番搏杀,竟是要以车轮战的方式生生将其困死在其中!
她在一旁皱着眉头,看到片刻前那个白衣如雪的公子转瞬如同浴血的修罗。
——如果这样下去,他撑不到日出便会被乱刀分尸了吧?
“还不走?”走神之间,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对她道,急促而衰弱——她回过头,就看到了倚靠着桌子微微喘息的人。他没有看她,只是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将话送到了她的耳边,声音依旧镇定:“以你的功夫,要走早就可以走了,为何留下?”
她吃惊地看着他,没有料到这个人一开始就看出了自己的深浅。
然而一语未落,他却已经顾不上她——下一轮的血战又已经开始,敌人不断的源源而上,竟是不容他喘息。
“萧楼主,看来,今日你是要把命留在这里了。”又一轮战过,他更加疲惫不堪,身上满是血痕,居中那个褐衣的汉子嘶哑着嗓音冷冷的笑,手里握着一柄金色的厚背短刀——她蹙了蹙眉,认得这就是方才混战中一刀砍下了墨砚半边身子的人,也是这次行动的首领。
“金错刀?”白衣公子低声,“没想到霍家还有人在世。”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褐衣汉子冷笑起来,声音嘎然刺耳:“萧忆情他三十年前毁了金刀、灭了霍家满门,但三十年后,霍家依旧还有好汉!”
“不仅金刀门,还有霹雳堂雷家,江南慕容家和蜀中唐门……真是武林大会也无过于此了。”白衣公子淡淡扫视着全场,唇角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来,“没想到,几十年来听雪楼所结下的仇家,在今夜居然全都到齐了!真是难得呀难得……”
“不过,”他冷冷的笑,目光却锋利如刀,忽地刺向那个褐衣人,“以金刀霍家的威望力量,根本不能组织起那么多人——你们天道盟,幕后真正的首脑另有他人吧?”
“在你死之前,”金刀霍家的人冷笑起来,“或许我会告诉你!”
他合身前冲,一刀劈下,应该是将全身功力都灌注其中,那一刀竟隐隐带着风雷之声!他一动,整个场里的人也跟着动,无数刀剑织成了密密的网,向着居中那个白衣人劈落下来,再无迟疑!拼着被夕影刀砍下一只手臂,金刀不退不让,直刺向对方心脏。
“大仇得报!”褐衣人的眼里冒出了光,“大家一起上啊!”
然而,在他的金刀刺到对方衣领的瞬间,空气中忽然掠过了一道光。
那道光非常奇特,仿佛是长虹经天,逼得整个酒馆的灯火都黯了一黯——那道绯色的光一掠而过,在金刀上绕了一圈,只是短短一瞬,那把玄铁铸造的金刀忽然间居中断了,褐衣人尚自怔怔,手里却已经只握了光秃秃的刀柄。
有谁居然在一击之间,便击碎了天下闻名的霍家金刀!
“切,”酒馆中所有人都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在冷笑,“就凭你们?少做梦了!”
声音清冷,带着一种单纯稚嫩的骄傲。所有人一起抬头看向虚空,只见一道绯色的光华横贯了室内,仿佛一道风华绝世的闪电。
那道绯色的光凭空划过,最后落在了那个白衣公子身侧,只听连绵不绝的金铁交击声响起,所有逼近来的刀剑都被齐齐截断,铮然掉了一地。当光芒收敛时,所有人的视线随之而落,然后,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惊呼,四散退开——
一个穿着淡红衫子的少女在半空中一个转折,轻盈盈地落在居中的桌子上,身姿曼妙,宛如天外飞仙。
在那个少女的手上,有一把剑正在微微摇曳,流转出清光万千。
绯红色的剑,宛如初春悬崖上绽放的蔷薇。
“血薇!”所有人都如见鬼魅一般发出了低呼,脸色苍白。
三十年前,夕影刀的主人、听雪楼主萧忆情和血薇的主人舒靖容,曾经并肩开拓征战,用数年的时间便征服了整个武林。然而情深不寿,这一对人中龙凤却因为猜忌而产生隔阂,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挑拨,最终在密室之中发生血战,一日之间先后死去。听雪楼主指定了那个叫石明烟的孩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随即阖然长逝。人中龙凤死后,听雪楼建立了神兵阁,用来供奉他们生前用过的一对刀剑——然而,二十年前的某一夜,新帮主石明烟却不辞而别,带着血薇剑离开了听雪楼,从此消失在江湖之上。
从此,血薇夕影,便成传奇。
——快三十年了,那把消失的血薇剑,竟然在今夜重现江湖!
看到血薇出鞘,同时发出惊呼的还有那个白衣公子。他的惊骇似乎比其他人更甚,满身是血地撑起身来,定定看着她——那一瞬间,有一种奇特的火从他疲惫不堪的眸子里燃烧而起,仿佛令他整个人都复苏过来。
“血薇,血薇!哈哈哈……”看着她和她手里的那把剑,一直镇定从容的白衣公子忽然大笑起来,一声长啸,握刀掠起——夕影刀再度出手。刀光如梦,刀意轻怜,轻柔舒缓得犹如情人的触摸。然而,无边的杀气却在那一瞬勃发而出!
只是一刀,他就斩下了那个褐衣人的头颅,大笑:
“血薇归来,试问天下、谁还敢与听雪楼为敌!”
-
天明之前,一夜的惨烈血战便已经结束。
她没有料到后面的事情会如此简单,在血薇剑出鞘的那一瞬,那些人便仿佛是被震慑了魂魄,战意已溃,就像这把剑上有神魔附体。当一个人的恐惧爆发出来之后,那群人便开始畏惧,然后不约而同地纷纷溃退。
她甚至没有帮上太多的忙,他一个人就已经搞定了整个局面。
事实上,她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因为她根本不敢下手去杀任何一个人,多半只是打飞对方的兵器或者点了对方的穴道,便算是大功告成。
黎明的时候,整个酒馆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他打扫完了残局,默默检视了一番,把墨砚的尸体收敛好,便疲惫不堪地坐在漏雨的房间里,也不开口道谢,只是和她默然相对,手里捏着一个酒杯,许久不出一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她几次想开口打破沉默,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局促地抬头看天。
屋顶已经破了一个大洞,抬头就可以看到青黛色的天空,雨丝从头顶细细密密地飘落下来,濡湿了他们两人的衣裾,染得全身一片血色。
——这个大洞、还是最后那群人逃走时,被其中一个人用火器轰开的。
“喂,你也不谢谢我啊?”她终于觉得憋屈,忍不住嘟囔。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她:“不必。”
“……”她被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激怒——今晚还是她踏入江湖后第一次出手,结果一下子就结下了如此多的仇家,大大违反了师父的训导,对方却连一句感谢也没有。
她气鼓鼓地站起来,准备出门,耳边却忽然听到了一句低低的话:
“我一直在等你,血薇的主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她愕然站住了身,不由自主地坐回了座位上,回头看她。
说了那一句后他便再也不开口。她听到他的呼吸声,紊乱而急促,不由微微诧异,不知道这个身侧的人心里此刻在想着一些什么,觉得这些“江湖人”真是莫名其妙的可以。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收回了视线,低下头来,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就在那一瞬间,他手里的酒杯砰然碎裂,化为千百片!
只是短短片刻,那只龙泉青瓷的杯子赫然变成了诡异的蓝色。
“啊?!”她惊呼了一声,“你在逼毒?”
她这才明白过来,不由脸色发白——刚才那个内奸的一击,已经刺中了他的背心要害。随后他以一敌众,激战良久,竟是丝毫得不到闲暇来疗毒。一番血战之后,那毒素恐怕早已走遍了全身,深入到了肺腑。
方才在默然独坐的短短片刻内,她身边的这个人已经是去了一趟鬼门关又走了一遭回来——生死转换,她却竟然毫无觉察。
“没事了,唐门之毒虽然厉害,却也幸亏有墨大夫的灵药在身。”他低声安慰她,语气却虚弱无比。他拿出一方淡蓝色的手巾,擦了擦手上的血污,然后从地上捡起了一个滚落的酒壶,摇了一摇,低声:“还有一点。”
他起身从狼籍一片的柜台上找出了两只完好的酒杯,放了一只到她的面前。他的动作从容不迫,手指稳定而优雅,仿佛不是在劫后余生的修罗场里,而是在醉生梦死的歌楼上。
她愕然地看着他——这个年轻的公子哥儿身上似乎有一种魔一样的魅力,无论是在生死交睫的修罗场上、还是在风平浪静后的空屋里,他只要一坐在那里,就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足可令人托付生死。
“喂,”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叫什么名字?你……难道就是听雪楼主么?”
“呵,”他笑了一笑,酒杯停在唇边,抬头看她,那种笑容在他苍白疲惫的脸上一掠而过,仿佛带着某种深意,低声:“血薇的主人,你不该问我这个问题。”
她忽然间无法移开眼睛——他是一个好看的男子,年轻,俊秀,气度优雅。脸色因为一夜的激战而苍白,眼睛却是深而黑的,仿佛古泉。奇特的是,那双沉沉的黑瞳之下,仿佛还藏着另外一双眼睛,也在内底里一起默默注视着她。
重瞳。
那一个瞬间,她忽然想起了师父以前说过的那个词。
——师父说:有着这样眼睛的人,命中注定会成为一代霸主。可是,他偏偏却是这样一个贵公子一样的读书人,中状元或许可能,当霸主是怎么也不像。
“你是听雪楼的主人?”她忍不住再度问了一遍。
“我是。”他喝了一杯酒,低声回答,眼睛却还是一瞬不瞬地一直看着她,唇角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血薇的主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姓苏,叫苏薇。”她被他看得紧张,“师父都叫我薇儿”
“血薇的薇?”
“是啊。”她决定不再让他继续问话,反客为主,“那你呢?你叫什么?”
“我姓萧,名南,字筠庭。”他温文尔雅地回答,将酒杯放在桌上,对她微微躬身行礼,介绍着自己,“洛阳人氏,今年二十二岁,尚未成婚,是听雪楼现任的楼主。”
“……”她反而被他这样一本正经的介绍给吓住了,愕然点头。
——这个家伙,怎么倒是象在给媒婆报生辰八字一样?
“你可以叫我萧公子,也可以叫我南公子——因为我其实本来姓南,”他微笑着,从容道,“我父亲和萧楼主是生死之交,怕萧家从此无后,便给我改了姓。”
“噢,我知道了!”她恍然大悟,脱口而出,“你爹爹就是南楚对吧?以前听雪楼的三领主!”
他微笑着看她,却并不意外——无论她是谁、来自何方,作为血薇的主人,她自然不会对听雪楼一无所知。他等了她二十多年,知道她终将会在某一日出现。他们两人是命中注定要相逢的,相逢时,也应该一见如故。
“对了,”她好奇,“刚才那些人为什么要围攻你?”
“他们?应该是天道盟的人吧。有些是臣服于听雪楼一些门派,而有些是很多年前已经被听雪楼灭了的门派。”萧筠庭淡淡道,“萧楼主死后他们早就蠢蠢欲动,怀有不臣之心已非一日。所以买通了我身边的下属,在这洛水旁设下了埋伏。”
“哦……”她终于明白过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他们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血薇剑的归来!”他微笑了一下,深深凝视着她,“你救了我的命,但我却并不谢你——因为从小我就被告知,夕影刀注定会等待到血薇剑的到来,到那个时候,便是听雪楼荣光重现的时候。”
她低下头去,喃喃:“啊,我的师父也、也对我说过夕影刀呢。”
“他怎么说?”他忍不住好奇,却看到苏薇的脸忽然红了一红。他便不再问下去,仿佛对于她的回答也已经得心了然。
仿佛是为了岔开话题,她王顾左右:“啊……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刀?”
“好。”他不禁莞尔,手腕只是一翻,便将袖中的夕影刀放到了桌上——这把刀,从来不是轻易能让人看见的,凡是看见过的大部分也都成了刀下鬼。然而,他今日却愿意破了这个戒,只为讨得她的一时欢喜。
苏薇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是一个小女孩看到了传说中的宝物,啧啧的叹息:“天哪……这个就是夕影刀?真的和师父说的一模一样!”
“你的师父究竟是谁?”他忍不住问。
方才她那令人惊艳的出手一击,应该就是骖龙四式里的“易水人去”——她的剑法应该是来自真正的血薇剑谱。然而,舒靖容死后并未留下一个徒弟,得到血薇真传的人,在这个江湖上早已不见踪影。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谁啊。”苏薇抓了抓头发,无奈地叹气,“师父说过他们来自一个叫‘江湖’的地方。所以我出了西洲就一路打听,人们都说听雪楼是‘江湖’上如今的霸主——所以我想,说不定师父去了听雪楼呢!”
“他们?”他微微一怔,眼神凝聚。
“是啊,我的师父有两个噢!”苏薇嘟起了嘴,掰着手指头,“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我叫他们‘大师父’和‘小师父’——小师父她从来不露面,而大师父呢,总是带着一个木头的面具,所以我也叫他‘木先生’~”
“木先生?”他默默地重复了一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垂下头去。
“他们两个人本来是互不理睬的,一个白天来,一个晚上来,”苏薇叹了口气,“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某一天好象吵了一架,就齐唰唰一起不见了,害得我好找。我一路从西洲出来,找到了金陵、临安、开封……可是哪里都不见他们的影子诶!”
她唧唧呱呱地说了半天,一转头,却看到萧筠庭的神色还是凝固在片刻之前的模样,望着有破洞的房顶,竟似乎一直在怔怔的出神。
她不由恼怒:“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啊?”萧筠庭如梦初醒,忙不迭的回答,“在听,在听。”
“那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她不依不饶的反问。
“你说……”他侧过头,努力地试图回想,然而却只记得她嘴巴一开一合、一开一合的模样,不由莞尔,认输,“我真的有在听,就是听不见你说的是什么罢了。”
“你……”她简直被他气破了肚子,“你是猪啊!”
她怒视着他,扭过头去不再和他说话。
一时间,忽然破落的酒馆里又冷寂了起来。雨丝密密的从破洞里落下,落在清冽的酒杯里,金黄色的菊花沉浮不定。她喝了一杯又一杯,他却再也没有动,只是注视着雨丝细密的杯中水面,不知道在考虑着什么。
“你还喝不喝啊?”她终于看不过去,出声,“这杯酒都快被雨给冲没啦!”
萧筠庭忽然一笑,扔了酒杯:“不喝了!——我们走吧!”
“去哪里?”她茫然地站起,把刀还给他,“听雪楼?”
“不,不回听雪楼!”他忽然笑了起来,抬手指向了东南方向,“我们去追穷寇!”
“啊?!”她张大了嘴巴,愕然,“你……你还要去打架?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萧筠庭大笑起来:“不错——方才我故意放那些叛党走的。天道盟在我身边埋伏了奸细,我难道不能在他们中间安插自己的人手?”
“什么?”她大吃一惊。
萧筠庭在冷笑,一字一句:“要天道盟平日做事非常严密警惕,我派去的人卧底多年,也不曾知道总舵的真正所在——但这次他们全线溃退,除了回老巢别无选择。我的人会沿路留下标记,引领我们找到他们的总舵。”
苏薇愕然张大了眼睛,怔怔看着这个男子,觉得他说的一切仿佛是天书。
萧筠庭却长身而起:“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就去抄了他们的老巢!”
她吓了一跳:这个男人是疯了么?——这一夜血战下来,他身受大小轻重伤十几处,身边下属更是死伤殆尽,也不知道如今洛阳总楼情况如何、有否同时遭到袭击。变数如此之多,然而在此刻,他竟然不思回听雪楼休养,却要孤身去闯龙潭虎穴追穷寇?
“你跟我一起去么?”他转头,望着她笑,眼神朗朗,“谁都以为听雪楼已经被这次伏击弄得元气大伤,谁都以为我此刻定然会回到洛阳养伤——择日不如撞日,此刻直捣黄龙,才能一网打尽,不让他们有反扑的机会!”
“可是我不喜欢杀人……”她本来想毫不留情地表示反对,然而一看得他的目光,语气便软了,“不如等你的人马到齐,我们再一起去吧。”
“不用再等了,”萧筠庭冷冷的笑,“吹花小筑的人,恐怕是不能来了。”
迎着她愕然的目光,他低声:“洁冰她做事从来决断干脆,如今我被困洛水,援兵却久久不到,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和墨砚一样,恐怕在半路上已经……”
苏薇微微打了一个寒颤,却听他再度问:“不用指望别人,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跟我一起去么?”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清朗中带着某种可以托付生死的信任——她只是听得第二遍,心里便是软了,也不顾上反驳说我又和你不相干凭什么要帮你,只是皱起了眉头,低声:“我们、我们只有两个人,就这样去是不是……”
“两个人?”他朗声大笑起来,“夕影刀和血薇剑已经相逢,这天下之大,又有谁能够挡得住我们‘两个人’!”
看到他那样意气飞扬的目光,她忽然间也振奋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充溢了她的内心,让这个在江南长大、刚刚踏入武林的少女英气勃发。她忽然也是一扬眉,将血薇握在了手里,骄傲地扬起头:“好!那我们现在就去!”
“真不愧是血薇的主人。”他望向她,眼里全是赞许和钦佩,发出朗朗的大笑,对她伸出手来:“从此后,你可以叫我筠庭,我可以叫你薇儿。”
她也望向那一双漆黑的重瞳,只觉得又是开心又是紧张,心中热血翻涌,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气升上胸臆,只觉与身边这个人在一起,天下便无处不可去、无事不可为。她再也顾不得女子的矜持,伸出手去与他紧紧相握,在洛水旁相视而笑——这,便是江湖么?
是的,这是一个奇怪的男人:有时候令人觉得安心稳妥,直可托付生死;但有时候,他身上却又带着一种危险刺激的气息,可以令人不顾生死追随而去!
他们在细雨之中踏出了破败的酒馆,并肩朝着南方奔去。
风在耳侧掠过,黎明前密密的雨打在他们脸上,拂起他们的发梢,冰冷而湿润。然而他们并肩前行,握手联剑,心中却燃烧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熊熊之火。
从这个黎明开始,他们的人生,便已经被对方扭转。
从此再不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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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洛水旁,血薇剑重现于江湖。
一个月后,血薇的主人和听雪楼主联剑追凶,出其不意地反攻敌手,一举捣毁了十二个帮派反对听雪楼的“天道盟”所在,所向披靡,令天下为之胆寒。几十年聚集起来的听雪楼反对力量一夕崩溃,天道盟盟主孤身出逃。
三个月后,两人联袂千里追杀,终于在滇南将其斩杀,绝了后患。
听雪楼主带着苏薇回到洛阳,引她见了楼中的大总管、四君子和十二分坛的坛主。在看到血薇时,听雪楼的老人们热泪盈眶,竟然哽咽不能语,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靖姑娘和楼中最辉煌的那一段岁月。
虽然在听雪楼里,并没有找到自己的任何一个师父。然而,苏薇依然留了下来,在他的安排下住进了那座绯衣楼里,从此作为他的左右手并肩守护听雪楼。
人中龙凤,重现江湖。
从此后,一度衰微的听雪楼恢复了昔日的荣光,在刀剑合璧的力量下,江湖上所有蠢蠢欲动的门派再度蛰伏,不敢撄其锋芒。为了巩固听雪楼的霸主地位,天道盟被灭后,那些曾经怀有不臣之心的门派也开始遭到清算,一场江湖大清洗从此开始。
然而奇怪的是,直到被全数诛杀,江湖上依旧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个天道盟的盟主究竟是何方神圣,而听雪楼主也从不曾对外透露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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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宿醉
五年前那个漆黑漫长的夜里,那一场雨突如其来的雨是这样的冷,这样的密,这样的萧瑟和飘摇,仿佛要冻彻逆旅里每一个孤客的骨髓,令人不自禁地想起故乡和炉火——就如今天晚上一模一样。
苏薇只是觉得头疼,颓然放下酒杯,将脸贴在冰冷粘腻的木桌上,闭上眼睛。
“酒。”她模糊地低声,抛出最后一锭银子。
元宝砸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钝响,柜台后的老掌柜推了那个看呆了的小二一把,示意他出去招呼客人。小二不情愿地踉跄着跑出来,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将那一锭银子抓在手心,抬头看了看那个伏桌醉倒的女客。
——分明是一个难得一见的清丽美人,却一个人喝成这样狼狈。
“快去!”刚偷窥了一眼,那个女子还是闭着眼睛,却忽然一拍桌子,厉喝。她一拍,桌上的包袱里便有什么跟着一跳,发出凌厉的铮然之声,寒气逼人而来。小二吓了一大跳,不敢多看,立刻一溜烟的回到了后院搬酒去。
她继续伏倒在桌上,将脸浸在酒污里,一手握着袖里的剑,模糊地听着外面的风雨声,一时间有恍惚的醉意——五年过去了,江边上的这家小酒馆还是如当初那么的旧,那么的破,那么的脏,甚至连冷香酿的味道、都和五年前一样。
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永远停留在初见时的那一刻。
只是坐在这里喝酒的人,已然不是他。
已经是子夜时分,初春的江边冷雨飘摇,破旧的酒馆里已经没有别的客人。老掌柜坐在柜台后看着那个穿着绯红衣衫的女客,只是下意识的感到了某种不安。这个女客几乎每个月都会来这里,喝得酩酊大醉,然而奇怪的是,从来不见她身边有人陪伴。
忽然,垂落的门帘动了一动,竟然有第二个客人在深夜到来。
然而那个人却没有踏入酒馆,只是站在门口的阴影里,袖着手,垂着头,声音轻微而寒冷,似乎已经冷得牙齿上下打架,细声道——
“苏姑娘,楼主让我来问,月前交付的那个任务是否已经完成?”
那个女子趴在肮脏的案上,似是喝得醉了,然而听到那一声问话,忽然模模糊糊地发出了一声冷笑:“他呢?”
仿佛知道女子问的是谁,那人低声:“楼主日前和赵总管去了岭南,要和罗浮试剑山庄的掌门共商明年的武林大会之举——梅家是否已被诛灭,对楼主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筹码,所以特地派在下来查证。”
“赵总管?”那个女子没有理会他后面的一串长篇大论,只是对着这个名字微微冷笑,扬了扬手,把一物扔到了地上,“拿去吧!”
小二刚端着酒壶出来,一眼瞥见,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大喊,转头就逃。
——在地上滚落的,竟赫然是一颗须发纠结的人头!
酒壶从他手里跌落,然而一只苍白的手从旁悄无声息地伸过来,快如闪电、稳稳地接住了那一壶酒。然后那个女子一仰头,就这样大口地喝了起来:“这就是梅家最后一个男丁——滚吧!”
“怎么只有一颗?其他的呢?总管说,梅家尚有二十七口人。”来客拂袖一卷,人头瞬忽被收走,却皱眉,“以苏姑娘的身手,绝不会……”
“都放了。”那个女子截口回答,冷笑。
来客吃了一惊:“可是楼主吩咐,要将江东梅家满门……”
“那就让他自己去!”那个女子忽然重重一拍案,声音里气性大作,厉声,“姓萧的要杀个鸡犬不留,就让他自己去杀好了!或者赵洁冰能行,让她来也可以!”
“苏姑娘?”来客猛地退了一步,似乎被那种杀气惊住,“你……”
然而,一语毕,那个女子又软软地伏倒在案上,似乎已经不胜酒力,埋着头嘀咕:“让他自己去……几年下来,梅家剩下的全都是女人和孩子了……还不够么?要杀让他自己去杀吧!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会疯的。”
“……”来客不再说话,深深行了一礼,便幽灵般的退去。
只是一个眨眼,酒馆里又只剩下了女客孤身一人,仿佛没有任何人出现过一般。老掌柜吓得缩在了柜台后,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宛如虚幻。
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呢?
他还记得前几年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模样,是和现在完全不同的。那时候还有一个白衣公子陪在她身侧,笑语晏晏,神色单纯欢喜——只不过过了短短几年,这个女孩却似忽然间老了许多,心事重重、愁云满目,令人看了心里好生不忍。
这几年来,看来她过的非常不快乐。
“师父,师父……”忽然间,听到那个女子低声哭了起来,埋首在肮脏油腻的酒馆桌子上,肩膀一颤一颤的,喃喃,“我不要杀人……大师父,我应该听你的话,在家乖乖呆着,不要来江湖。我要回家……”
哭了片刻,仿佛是累了,她终于停了下来,咕哝了一声,将酒杯抓在了手里,喃喃自语一般的对自己低声道:“来,我们喝酒……喝酒。”
这一喝,便喝了整整三天三夜。
老掌柜不敢去驱赶这个不明来历的女客人,小二更是不敢靠近她,只能任凭她一个人占了一张桌子,在那里喝了睡、睡醒了再喝——幸亏她最后扔出的那锭大银足够买下半座酒馆,而这段时间店里的生意也是冷清,所以干脆就由得她去。
老掌柜看着醉倒的客人,摇着头叹了口气。
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喝成这样,家里人怎么也不管一管呢?
她醉了醒,醒了又醉,不知道迷蒙中梦到了什么,总是喃喃不停的说话,声音有时候惊惧莫名,有时候却是温柔无比,甚至有些时候,会低低的哭泣起来。
到了第四日上,终于有人来找她了——
还是光天白日,老掌柜却居然没有看到那个人是怎么进来的。只是一个抬眼,便看到桌子边多了一个白衣人影,仿佛是已经坐在那里很久,就这样静静地在午后的斜阳里,低首看着醉倒在桌子上的女客,眼神复杂。
她醉得人事不知,居然连身边近在咫尺多了一个人都毫无反应。
那个人满面风尘仆仆之色,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日夜兼程赶来。他坐在那里,看了她许久,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好看的眉毛蹙在一起,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薇儿。”他低唤,伸手去抚摸她一头乌黑的秀发。
然而手尚未触碰到,烂醉的人忽然间手腕翻起,袖中铮然一声响,一道绯光飞掠而出,若不是对方收手得快、手指便要被生生斩下来。
然而他的反应也是一流,手腕一转,便侧手并指夹住了那把锋利的剑。
“滚。”苏薇低声只说了一个字,看都不看他。
这个江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和听雪楼主说话,然而萧筠庭面色不变,只是叹息:“我听林羽回来说你在这里喝醉了酒,心里着急,和南方武盟的会面还没结束就连夜赶回来,已经两天三夜不曾休息——你还要对我耍脾气么?”
她哼了一声,还是不看他,然而眼神已经软了下去。
“回楼里去吧,”他伸手去扶她,“大家都在担心你。”
“不,”她却执拗地推开了他的手,摇着头,吐着酒气,“我……我不回去。回了楼里,你、你又要让我去杀人……我也不要看到那个赵姑娘。我要回家去找师父。”
他看着她,身子微微一震,竟是无话可说。
“可是,你知道师父在哪里么?”许久,他问。
案上的女子一颤,仿佛被刺中了痛处,抬起脸茫然地望着屋顶,似乎在苦苦的思索,许久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忽然划落了两行泪水:“我不知道……他们不要我了。”
她的声音微弱而苦涩,仿佛是走了很久的路,终于再无力气继续。萧筠庭只觉心里一软,叹息:“好,薇儿,梅家的事情,接下来不用你再插手了;如果你不爱回听雪楼,也可以不回去——这样吧,我送你去北邙山小住,好不好?”
“……”她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反对。
碧落黄泉,紫陌红尘。在北邙山上,有四位听雪楼前辈护法高手结庐而居,守护着碧草之下长眠的人中龙凤,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湮没在时光里的传奇——这一些,都是她自幼就从师父那里耳熟能详听说的,也一直心向往之。
一想到那些传说,她的心渐渐的安静下来。
外面已经是夕阳西斜,一阵风过,只觉连日的宿醉醒了大半,她心里忽地明白清楚起来,便觉得渐渐苍凉。是的……无论如何,血薇剑,注定是要和夕影刀相依为命的。她来到江湖,除了寻找师父之外,也就是为了寻找当年那一段无双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