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辽兴宗亲笔契丹文勅书的发现与考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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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元月中旬边辑先生携一水晶龟趺经幢到笔者家中请笔者鉴赏。边先生告诉笔者，此经幢是他偶然从一个据说家在内蒙古某地居住的走乡串户的小贩手里购得。据那小贩说是林东一位老农在清理菜地时，从老早年残存的一处塔基下挖出，共有三件水晶物件：两个水晶龟趺经幢，一个装有舍利的水晶棺。一个水晶龟趺经幢和水晶棺已经卖出，只剩下一个水晶龟趺经幢被边辑幸运购得。
水晶龟趺经幢通高210毫米；龟从头部至尾部通长180毫米，龟身长150毫米，宽130毫米，高50毫米；幢座高50毫米，座成六边形，分五层台，最大台径35毫米，最小台径25毫米；经幢高90毫米，体成六边柱形，大径30毫米，小径25毫米，内为空心状腔，腔径8毫米，腔深80毫米；幢六边帽形盖最大直径50毫米，最小直径40毫米，盖高30毫米，盖顶嵌锒一颗径5毫米的果形绿松石。
整个水晶龟趺经幢分为幢盖、幢体、幢座及驮龟三部分，可拆分与拼合。龟趺比例精准，雕工一流，栩栩如生。经幢裁割合理，比例适中，磨制精细。经幢帽形盖，华美沉稳，雕刻雄劲。经幢六面阴刻24个契丹小字，内容似为陀罗尼咒。因笔者懂契丹文朋友不懂佛教经咒，故无法翻译。龟腹部镌刻21个汉字阴文，从右至左、从上至下、依次为：“重熙八年十二月八日午时葬上京僧录宝祥大师赐。”
边先生经仔细检查，从经幢腔中搜出小手指状一纸卷，宽约50毫米，长约300毫米。因岁月久远原应白色的纸质已氧化成黄褐色的了，所幸原纸原料精良，工艺精湛，故纸虽变色但质地仍坚韧挺括，舒展自如而不损。纸上有八个墨写行楷体契丹小字，六个大楷字，两个偏左稍小字。
经契丹文字学家乌拉熙春教授与陶金先生对墨书的辨识，纸上从上至下的前四个契丹小字，汉译应为“章（陶金识为‘民’）圣大德”。接下的两字，乌拉熙春教授说：“字条最下面的单词不明,倒数第二个是修饰限定它的词,有双重意义(被修饰语明确后才能确定修饰语的含义)”。陶金先生认为：“倒数第二个字，可以翻译成‘无有’。最后一字暂无法翻译”。对偏于左侧的两个字，两先生一致认为应直译：“勅”与“万”。
根据笔者对辽代佛教的了解，笔者认为这是一纸当时皇帝勅封佛教沙门“德号”的勅书。前四个字是“德号”，即“彰（笔者认为应是这个彰显的‘彰’，而不可能是‘章’或‘民’。‘章圣’与当时皇帝兴宗母后尊号相同，似应避讳。而‘民圣’似又与皇权相悖，在当时社会里能称‘圣人’的只能是皇帝、佛祖，民间是不允许‘圣人’存在的。）圣大德”意为“彰显佛祖圣言圣行的大功德者”。
后两个字应为被授予大德之号者的法名，即在其剃度出家时按寺僧辈份由长老给其所起的和尚名。乌拉熙春教授说得很对：“字条最下面的单词不明,倒数第二个是修饰限定它的词,有双重意义(被修饰语明确后才能确定修饰语的含义)”。笔者认为倒数第二个字，第一个意义是标明辈份，一个庙里老少僧众可能有数辈人，如何区分？就用法名第一字，如庙里用“圆、悟、慧、璧”区分四辈僧众，每辈人的第一个字必须相同。如你是第二辈“悟”字辈人，你的法名必然首冠“悟”字，不管这辈人有一个或上百个人，法名必须首冠“悟”字，这是不能变的。
陶金先生识倒数第二个字为“无”，如果汉译为“无”字不错的话，这位被授予大德之号的和尚，其应是一位“无”字辈的大和尚。最后一个字是和“无”字组成该人法名的核心字，是揭示该法名与众不同意义的关键字。倒数第二个字的第二个意义，这时就彰显出来了。修饰限定下面的词，并把组成的新词，限定在必须与倒数第二个字有关联的内容里。如同是“无”字辈的师兄弟，大师兄可能叫“无尘”，取其求法心灵明净之意；二师兄可能起名“无悔”，取其求法坚决之意；三师弟可能叫“无往”，取其求法一往无前之意。至于勅书上被授予大德之号的和尚法名是“无X”？专家没有译出，笔者也不便妄猜。但为了使勅书读起来完整，笔者想先借一字，暂与“无”字组成一法名，在专家译出最后一字前，临时代替被授予大德之号的和尚法名，这个沙门名就暂称“无尘”吧！
落款两字，两专家一致译为“勅”与“万”。前字译为“勅”，非常正确，没有任何疑义。但后一字译为“万”字，笔者不敢苟同。因为大家都知道此种“万”字只存在于契丹大字之中，契丹小字之“万”字不是这样写。在短短八个字的勅书中不会也不应该出现大小字混用的现象。笔者觉得此处之“万”，应不是契丹大字或小字，而仅仅是兴宗皇帝的签名押记（俗称“花押”），就象辽太祖的签名押记象个“主”（见“勅宜速”银牌）字一样。
至此，小纸卷的文字全部找到根据，经整理的汉译全文应为：“昭孝皇帝勅（封）（沙门）无尘‘彰圣大德’（之德号）”。据龟腹汉字铭文中的“赐”字，与小纸卷文字中的“勅”字两个封建社会皇帝专用字推断，此水晶龟趺经幢应是辽兴宗勅封死去的宝祥大师、法名无尘德号后，赐予他的随葬用品之一，用途即是盛装皇帝亲笔勅书，让他到另一个世界昭示人世间皇帝对他的恩宠。
从以上分析中，我们获知了许多有益的信息，对弥补辽兴宗事迹，了解研究耶律宗真这个历史人物，补充辽史特别辽代佛教史，都提供了真实准确的记录和实物凭证。从中我们知道了：一、重熙八年（1039年）时23岁的年青皇帝辽兴宗已熟练掌握了契丹文字，并能用毛笔自如潇洒地书写契丹文汉文勅令诏书；
二、契丹勅令诏书没有固定格式，可根据实际因地制宜变换格式，显示了契丹民族狂放不羁的性格，这是当时汉人皇帝绝不可能做的事；
三、对于死去的佛教大师大德们，辽兴宗都要赐予物质或荣誉物品，给予褒奖，显示了辽朝皇帝对佛教的虔诚信仰和对佛教大师大德们的由衷崇敬；
四、证明了辽上京管理佛教机构僧录司的真实存在，其官员，都僧录、僧录、僧正都由高僧大德担任，说明僧录司是一个官办的佛教徒自管自律的机构，充分表现了契丹皇室对佛教的信任和尊敬。
五、辽代高僧既可获得大师之号又可获得大德之号。沙门无尘获“宝祥大师”和“彰圣大德”之号的事实，补充了辽代佛教史这一点上的阙如。
虽然目前我们还不知道宝祥大师沙门无尘的生平事迹，不知道他是否位列三公三师，也不知他挂单禅寺，更不知他有何佛学巨著和大功德著行于世？但我们相信辽兴宗时代能发生一代皇帝对一个和尚如此礼遇之事绝非偶然，而是契丹经过近百年佛教的浸润已达到质的飞跃的结果。在辽圣宗、兴宗期间，佛教达到极盛。辽兴宗（耶律宗真，1031－1055年在位）从小受母亲影响，笃信佛教，22岁时曾入佛寺受戒，能宣讲佛经。并常召名僧到宫廷说法，优遇他们，位以高官。在皇帝身体力行的影响下，朝廷群臣权贵望风纷纷信佛，朝廷甚至按佛教戒杀生的规则在举行祭天仪式时也不杀牲畜。
宋叶隆礼《契丹国志》卷八记载：辽兴宗“尤重浮图法，僧有正，拜三公三师（按：当分别指司马、司徒、司空及太师、太傅、太保）兼政事令者凡二十人。贵戚望族化之，多舍男女为僧尼，如王纲、姚景熙、冯立辈，皆道流中人，曾遇帝于微行，后皆任显官”。辽兴宗曾拜海云寺僧海山（俗名郎思孝）为司空大师，尊为“吾师”，师徒经常在一起谈论佛法的佳话流传民间，为世人艳羡。
在辽兴宗在位期间，通过新建或修复寺院，使寺院遍布于境内，期间出了不少著名学僧，编撰出很多佛教著作。辽兴宗时雕印的大藏经——《契丹藏》或称《辽藏》，正式刻印于重熙年间（1032－1055），至辽道宗清宁八年（1062）完成，所收佛典除收录《开元释教录•入藏录》外，尚收入《续开元录》和《贞元录•入藏录》、宋代新译经，而且增收流传于辽的经论和辽人的著述，共有1373部6006卷，分为579帙，成为展现契丹文明的宏篇巨著。辽代皇帝曾将《辽藏》赠送给高丽和日本，成就了两国佛教繁荣发展。
从佛教信仰上看，辽代社会上至皇帝、贵族、官僚，下至平民百姓几乎无不认同和支持佛教，而且他们的信仰非常虔诚，无功利目的，具有平民化而不世俗化的特点。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各阶层对佛学教育有强烈的需求。从宗教社会史角度来说，辽代佛教延续了中古社会的特征，但在胡汉交融的社会背景下又显示出自己的特色。比如赐高僧紫衣、师号、德号，是当时各国衡量佛教徒社会地位高低的重要标志。汉人国家往往把其做为恩赏颁赐，功利性非常明显。而辽代赐紫衣、师号、德号的高僧虽多，却都是赐与学识渊博、德高望重的名僧。从相关记录看，辽朝赐的紫衣、师号、德号，都是皇帝出于对佛教的信仰、对高僧学问的赏识而赐予的，国家从不为利益降低颁赐紫衣、师号、德号的标准。
辽兴宗在佛学大师大德所讲的佛经的影响下，处理事情常常以慈悲为怀。在执行法律时，务求宽大。他屡屡赦免罪犯，释放死囚，凡是监狱没有罪犯的地方，他就予以奖赏。辽兴宗也正是听了僧人讲《父母恩重经》才最终决定迎回被自己放逐的母亲——章圣皇太后。
重熙三年（1034年），摄政的章圣皇太后阴谋废黜兴宗。兴宗事先得到了皇弟重元的秘告，立刻采取行动剥夺了章圣皇太后的印绶，把她流放到庆州为圣宗守陵，并且亲自控制了政府。之后，“其国人有劝迎其母以觐。有一日，内道场命僧讲《报恩经》，感悟，遣使迎至中京门外馆，择日想见，遂为母子如初”。《契丹国志》称迎回钦哀后是为了多得宋朝岁币，这是宋人的说法，显然是歪曲事实。兴宗最终迎回钦哀后，虽然有其它一些复杂的政治原因：如钦哀后虽被幽禁，但其亲族依然盘踞着许多权力部门，皇帝并不能完全消除他们的势力，不得不倚重他们。但是，不可否认，在这件事情上，僧人起了十分关键的作用。不久，“皇太后行再生礼”，章圣皇太后重建了她失去的权威，这对辽朝后期的政局产生了深远影响。
由于有辽兴宗这样崇佛信佛，对佛教高僧大德真心景仰和崇敬的皇帝，才可能发生一代君王对死去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和尚，亲笔追赐“大德之号”和葬具的事情。此情此景堪称兴宗礼佛的千古佳话，值得中国佛教史大书特书。“兴宗勅书”如果鉴定无误，将是中国书法史上最早的一帧皇帝书法真迹，更是中国民族史上最早的一帧由少数民族皇帝亲自书写的少数民族文字书法真迹。其文物价值、历史价值、艺术价值，怎么评价都不为过。
遗憾地是另一座水晶龟趺经幢和水晶舍利棺的流散，它们身上可能还隐藏什么巨大的秘密。笔者诚心祈盼这两件宝物能早日面世再揭宝祥大师与辽兴宗那尘封的往事，讲述那遥远而动人的故事……。
裴元博2011/3/24于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