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莫能弃》19清水慢文完结番外 你呀上瘾了完结加番外

   番外 9
  回到府中,知道冬儿从早上就开始阵痛了。我和审言到了哥哥住的地方,李伯在外厅坐着。审言和他见过礼后,坐到了他的身边。我进了里间。
  稳婆扶住冬儿站着,张神医和哥哥在她身边。哥哥强颜地笑了下:“妹妹来了?”脸色有些败意。张神医对哥哥说:“你先出去等着吧,到时候我让你进来就是了。这里人太多。”罕见地,她没有骂哥哥笨蛋。
   哥哥显出害怕的表情,张神医一叹:“她时间还长呢!你在这里耗着干吗?笨蛋!”
   哥哥似乎松了口气,结巴地说:“可,还是没有入盆……”
   张神医哼一声:“有人入得晚,你看着,就能入了?快出去!笨蛋。”哥哥点着头,出去了。
   哥哥刚一出门,冬儿哼唧了一声,就要弯腰,张神医示意我扶住冬儿的另一只膀子,说道:“下蹲!快快,趁着疼,快下蹲几次!”
  就这样,我和稳婆搀着冬儿,她不痛时在屋里走来走去,痛时就下蹲几下,或蹲马步。我那时觉得丽娘就够受罪的了,冬儿不知比她苦了多少。
  两三个时辰后,我已经累得半死,冬儿就更别说了,痛时开始流眼泪。张神医靠近冬儿严厉地说说:“你想清楚了,孩子如果不下来,会怎么样。你的身量该是能下来的。”
  冬儿使劲点头,脸上神情有点像那次她在公堂上了。天色渐暗,丽娘来了,刚刚洗浴完,头发都是湿漉漉的。她替了我,我到一边吃了些东西。哥哥进来,冬儿立刻哭,我真是理解冬儿。张神医大骂哥哥泄气,让他出去。哥哥临出去,低声告诉我审言在外面休息着,他不想自己回屋。我才突然想起来这么长时间我都没去看看他。忙随着哥哥到外厅,李伯坐着,哥哥跌坐在他身边。靠墙处,哥哥用椅子床板搭了个床,审言躺着,神情木然。我赶快到他身边蹲下,他看着我,眼睛在暗处晶晶亮起来。
  我轻声说:“审言,冬儿要好长时间,过夜是肯定的了。你不回去睡觉?”审言要闭眼睛,我马上说:“好好,就在这里等着我,你吃了饭了吗?”
   不远处的李伯说:“姑爷吃不下,喝了点汤。”
   我盯着审言半睁的眼睛说:“你吃点东西,我就对言言说你小时候是个最好的聪明孩子。”
   他低声道:“你肯定说?”
  我点头,“肯定。”他点了下头。李伯呵呵笑了,我知道他们练武的人,都听力超强。我站起身,李伯微叹说:“夫人不必担心,我会照看姑爷。”李伯是唯一叫我夫人的人,其他人都继续叫我小姐,大概是因为我一直住在娘家。
   我问李伯:“李伯,什么时候办喜事?”
   李伯笑咧了嘴,“等宜君忙完这里,我与她回我父母的家,在那里摆宴。”
   我说,“李伯,我想去你父母家呀。”
   审言小声说:“我也想。”
  门开了,钱眼和杏花进来了,两个人也是才洗了澡的样子,杏花马上进了里间。钱眼拎把椅子,到审言身边坐下,看了眼哥哥没了魂儿的样子,又看李伯,李伯摇了下头。
   钱眼看我,“我进门时,人家想干什么?”
   我说:“去李伯家。”
  钱眼马上点头,接着又摇头,“身不由己了!姑爷,咱们什么时候来个三四个月的长假?……我想是不大可能。咱们干上个十来年的,把商部弄得兴旺红火,就退了吧。带上咱们的妻儿老少,好好再走那一路,一直到李伯家。”
   审言说道:“就听钱兄所言。”
   李伯笑,“那敢情好,多热闹。”
   哥哥痴呆地开口问:“师叔在李伯那里住了?离师傅很远。”
   李伯回答,“你师叔喜欢在外面走,我陪她往返两处就是了。”
  哥哥呆呆地说:“我也喜欢冬儿陪我到外面去看病人。那时,她和我……”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那时冬儿怎么帮他照顾病人,对人怎么亲切,从不发火,结婚了,两个人没红过脸,冬儿从来不说硬话,不像他以前的妹妹……
  哥哥简直是没完没了,钱眼对着哥哥哼哈地点头,显得格外认真。我找到李伯的目光,示意下审言,又指了下我的嘴,李伯会意地点头。审言的眼睛看向我,我向他微笑,也指了下嘴,他眨了下眼睛,又看我,我轻轻转身,进了里面。
  丽娘那次我还置她不顾,在桌子上睡觉,现在眼见着冬儿生死未卜,我算明白了困得半死也没有睡意是怎么回事。我们轮着架着冬儿走路下蹲,她后来终于哭叫出声。每次哥哥闻声进来,都被张神医骂出去。
  漫长的一夜,这回,张神医成了狰狞的巫婆。她后面变本加厉,不仅是让冬儿下蹲或马步,有时让一个人扶着冬儿,令她单脚站立,另一条腿在空中画圈儿。有时让她双脚并立,做抬脚跟的运动。后来还让她四脚着地,头仰着,爬来爬去。哥哥有一次进来看见,当场跪下抱了冬儿,两个人大哭,张神医厉骂了哥哥上百声“干不成事的笨蛋”才把他骂了出去。
  我几次出去,见男士们都没走。昏暗的灯下,审言躺着半睁眼睛看我,问什么都是眨眼,不说话。我每次都给他喂点儿水。李伯说审言吃了一些东西。钱眼在角落里的椅子上闭目坐着,看不出是在冥想和是在睡觉。哥哥似乎发着神经病似地坐着自言自语。
  后半夜,我有一次出去,爹走了进来,说反正也睡不着。他坐在审言的床边,和审言聊天。审言竟然不坐着了,不知道是累得起不来了,还是终于明白了“家里人”是什么意思。
  我正蹲着问审言要什么,哥哥突然走到了爹的面前,爹站起来,哥哥低声说道:“爹,我担心……”爹抱住哥哥了,轻声说:“没事,我儿,不会有事的。”
  果然,爹说了不久,凌晨时,张神医又摸了冬儿的腹部,长出了口气说:“入盆了。你躺下吧。”冬儿嚎啕大哭,哥哥奔了进来,抱着冬儿,哭得嘴唇哆嗦,连声儿说:“不要孩子了,冬儿,我们不要了……”
   张神医骂道:“笨蛋!她生一次,后面就容易了!你让她白吃这么大的苦?还不多生几个?真笨!我替你师傅羞死了!”
   哥哥茫然,“她能生了?”
   张神医冷哼,“看看你这笨样儿!还是名医呢!她入盆了!”
   哥哥哭道,“谢谢师叔,谢天谢地……”
  我出去,爹,李伯和钱眼都站着,审言也坐起来了,我忙说:“头入盆了,后面该快了。”大家都一下子坐了,审言也立刻倒下,像中了一枪。
  快到中午时,冬儿躺在床上,没劲儿了,只嘤嘤低吟。哥哥在一旁拉着她的手。张神医检查了她,对哥哥说道:“你出去吧,她就要生了。”哥哥摇头,张神医哼了一声:“看了别吓破胆子!”哥哥点头:“是,师叔。”
  张神医对冬儿说:“每次疼的时候就使劲推,要用全身的力气!”冬儿绝望地睁大眼睛,张神医毫不心软,冷冷说:“不使劲,孩子出不来,憋死在里面怎么办?”
   丽娘忙说:“冬儿,推的时候很快,一眨眼,你信我的,不怎么疼。”冬儿瞪了丽娘一眼。
   我也说:“冬儿,你推的时候,孩子也在往外拱呢,两个人劲儿。”
   稳婆道:“夫人的运气好啊,如果没有这位神医,不知道会怎么样……”
   冬儿喊了一声:“来了!我推了!”呲牙咧嘴地用力,过后大喘气地哭道:“疼死我了!”
  丽娘没敢再出声,张神医道:“快了,我看见了孩子的头发了。”冬儿听了,深深地呼吸着,然后紧闭了嘴唇,居然不出一声地推起来。我眼见着她额头爆出青筋,嘴角处划出两道深纹,理解了为什么人们说生完了孩子的女子都多少在脸上留下了些沧桑。
  终于,孩子的脑袋出来了,接着,眨眼之间,孩子的身子就出来了,稳婆大声喊道:“恭喜!是个千金!”张神医把一把剪子递给哥哥,让他剪脐带,哥哥手微颤,满脸泪水。
  我们几个清理完了屋子,一个个地出了门。哥哥也抱着孩子,随着我们到了外间。这回,所有的人都站着了,哥哥把孩子给大家看了,对爹说:“请爹起名字。”
   爹微点头道:“我已经想好了,论辈分儿,我家到了‘明’字。论情分,你们能有这个孩子,是审言和张神医的恩德……”
   审言打断,“爹,不要这么……”
   爹举手止住审言,继续说:“我取审言的‘言’和神医名字中的‘宜’字,两者为‘谊’。”
  哥哥微笑着说:“多谢爹了,董明谊。”他转身对审言和张神医一一行了礼,审言闷闷地还了礼,张神医罕见地一笑,“那个流鼻涕眼泪的孩子,转眼竟然当了爹了。日后,也不能总叫你笨蛋了。”
   哥哥使劲摇头:“师叔,尽管叫,我想听。”
   张神医道:“还能想听这个?!笨蛋!”
  大家都舒了气,纷纷告别。丽娘搀着爹出去了,张神医又叮嘱了几句,和李伯离开了。钱眼对审言说:“我去那里见见人,你今天就别过去了。”审言点了头。钱眼又对杏花说:“娘子也在家吧,一晚上没睡。”杏花打着哈欠,含糊地说:“那也得和你去……”他们也走了。
  我和审言慢慢地走回房间,他脸色蜡黄,我也累得拖着脚步。到了屋里,我们草草地洗了把脸,喝了点水,就爬上了床。我只记得把一个枕头扔在了我们中间,就马上睡着了。
  醒来,天微黑,我想了会儿才反应出是傍晚而不是早晨,扭头看,审言正直呆呆地侧身躺着面对着我看,我笑了,“你睡了会儿?”他点了点头。
   我使劲嗅了嗅,说道:“怎么有股香味儿?”
   他有些闷闷不乐地问:“你现在才发现?”
   我说:“审言,到底是什么?我哪里有时间?昨天一回来,就到了冬儿那里。”
   他轻轻一叹,“那之前……况且,在冬儿那里,你也到我身边几次……”
   他这是在怨我不在意他吗?我才三四天不碰他,我们竟然生分了?我忙笑着道歉,“审言,我的心思……”
   他接口道:“没在我身上……”
   我赶快说:“因为冬儿……”
   他又说:“那之前呢,因为言言?”
   我忙半哭半念:“审言,不这么说我,显得我对你不好……”
  他没说话,抬手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手帕小包,递给我,我打开,一小把已经枯萎了的白色茉莉花撒在了枕畔,我使劲嗅,笑着说:“没关系,还是很香的,你在哪里摘的?”
   他半垂了眼睛说:“那宅子里,我和钱眼单找地方谈话时……他还笑我。”
   想到他这么傲的人,怎么在钱眼的坏笑下把花摘到手巾里,我笑了,“审言,谢谢。对不起,我该早闻到的。”
   他嘴抿了一下,“我饿了。”
  他一说,我也发现我饿得半死,就起来,让人上了晚餐,审言这回自己吃了饭,让我惊讶,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他不恋着我了吗?这一思绪一起,蓦然无限空虚,胃口皆无,食如嚼蜡。
  晚饭后,审言说要好好洗一下。我知道他近乎洁癖,每日都要洗浴。昨天没有洗漱,在哥哥那里过了一夜,他一定特别难受。我给他洗了头发,他自己洗了身体。我在旁边看着,他神情有些黯淡,洗得十分仔细。我又心虚得差点过去给他擦身,刚要动作,竟然有些不敢。
  他洗完了,我才洗了澡,仔细考虑我这么三四天不碰他,是不是错了。本来是为了配合他治伤,可怎么就影响了我们之间的亲密?我觉得十分得不偿失,本来我没有想要他那方面的如何,天天抱着他亲他就高兴满意了,现在弄得我与他远了好多,他袖了茉莉花一日夜我都没发觉,虽然有冬儿生产的事儿,可如果是过去,我肯定能马上察觉,因为总是抱着他,离他那么近。难怪他怨我了……
  我猛地站起来,擦干身体,决定不忍了!今晚就去碰他!他好不好,不是我关心的事,我只要我们每天快快乐乐地生活,不要这么别扭。
  
   番外 10
  我回到屋里,审言已经躺在了床上。熄了灯,我躺下,没有往我们之间放枕头。我想去抱他,但觉得应该说点儿什么,正想着该如何说得亲昵,让我扑上去的动作自然而然,他的手臂突然到了我的颈部,穿过,一把把我揽到了他的怀中,用他的薄被盖了我。
   我们同时大出了口气,我把手搭过他的腰间,依偎着抱紧了他,没急着去吻他,想好好体会一下这种惬意。
   他叹息了一声,没头没脑地说:“我们有言言他们,就很好。”
   我点头说:“我早就这么想了。”
  他又轻叹:“我也不愿看你那样……”我心里一动,忽感悲伤,知道他为什么抱我,因为他旁观了冬儿的生产,放弃了要自己痊愈的想法。我想说不是所有女子都是那么危险,但是又怕他误会我还是想要自己的孩子,给他太大的压力。
   他低声说:“我从没有见过玉清那个样子。我不敢想……”
   我抱抱他,小声说:“审言,我们能这样在一起多好,我知足了。”
  他又叹了一声,不再说话了,用双手在我背后抚摸着我,慢慢地,我觉得我心跳加快,动都不敢动,怕他停下。过了一会儿,他的一只手缓缓地解开了我的衣襟,我的心跳变得狂烈,口干舌燥。他微凉的手,伸入了我的怀中,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用手轻揉着我的胸前,我开始微微发抖,半是期待半是激动。他从来没有这么对待过我。他的指尖到了我的敏感点,一开始,十分轻地玩弄着,我有些喘息。他的手指慢慢地用力,那种带着酸麻的痛楚!我开始低低呻吟,直到我习惯了他的掐弄,不出声了,他换到了另一边……重新开始……等我吟唤出声,他停了手,我平息了下来。
  他的手往下,缓慢地抚摸我的腰身和小腹,我的皮肤随着他手渐渐燃烧起来。他的手到我的……非常柔和地放进了一只手指,我不觉绷紧双腿,嘴唇去寻找他的唇。他闭着嘴,我轻轻地舔他,求他让我进去,他没有反应,接着用手指在我里面轻轻地一下下地按着,按到我刺激的地方,我不禁轻哼,他的手指会停在那里,更多地挑动,我的身子随着他的按的节奏微微扭动,像他手下的琴弦……他的另一个手指进入时,我已经呻吟不止。他开始在那里肆意地指点拨弄,我用双手紧紧抱着他,拼命吸咬着他的唇,但他依然咬着牙,不张口……他的第三只手指进去时,我的身体瑟瑟颤动,他毫不手软,直到我在他的手里抖成一团。连声哀唤,用舌使劲去推他的牙关,断续地乞求道:“审言,吻我,让我吻你……”他的手指突然定在一处,我抖得语不成声,几乎要哭,他终于微开了牙关,我的舌挤进去,狂乱地深吻他……他的手狠狠地按摩我那最脆弱的点,我根本没有了任何抵抗的意志,一股携着波涛的热流,无法控制地从那里突然涌出,瞬间就席卷了我的全身。我一声叫喊,脚尖都绷直,全身大抖,腰身剧烈扭动,把他死死地抱紧,压在我的胸前,咬住他柔软的嘴唇,口中尝到了淡淡的血腥……
  浪潮退去,我喘着气,放松些手,搂着他,用舌细细吸吮他唇上我咬破了的地方。我的心跳得我发慌。我的双腿还紧夹他的手腕,我展开腿,他马上抽出了手。我忙睁眼看他,微光里,见他闭着眼睛。我停了吻,稍离开他的唇,轻声说:“审言,我喜欢……”他没有说话,微转些头,把半个脸埋在了枕头上。
  我一阵伤心。经过了那样的惨痛,他怎么可能不谙男女之性?就是现在他对我的行为,也必然带着他屈辱的记忆。我对他的那些爱抚和挑逗,他都明白是我对他的渴望。他一直没有回应我,是因为他希望着有一天能像个正常人那样把自己给我。现在他放弃了,终于以这种方式来满足我,是因为怕我生产时痛苦吗?看了哥哥的失常,他也怕失去我?
  我开始浅浅地吻他的唇,低声说:“审言,每个女子都不一样。丽娘身有武功,二十七八了,顺利地生了孩子。她喊痛时,我还在她旁边睡了觉。冬儿生得纤细,平常不活动,才苦了些。哥哥说你会好的,日后我们有了孩子,你也别担心。这个身体,很好……”
   审言轻出气,点了下头,低声说:“她练武,真是太好了。”
   我赶快吻住他的唇,不想让他说下去,可他接着说:“我上次就已经感激她了,你能回来,何尝不是因为她的身子好……”
  我忙说:“我现在,不想提她,只想好好亲亲你……”说完,我亲吻他的面颊,他的颈,然后钻入他的薄被下,打开他的衣服,缓缓地,像以前那样吻他的身体。在一片漆黑里,我细细地吻尝着他,才知道我是多么想念他。我能用舌尖辨别出他的新伤和旧痕。他新的伤痕处,皮肤细嫩,我不敢多吻……我咬噬他的胸上的点,直到听他发出了极短的嗯叹……我吻过他的腰间,轻轻地咬住他的肌肤,嘬吸不止,他连续出声低吟。我吻到他的小腹,用舌尖点点抚弄,他被灸艾过的地方十分软。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小腹起伏如微微的波浪……也许是这被中的黑暗,也许是因我刚刚过了高潮,我变得十分……我褪去他的内裤,先吻着他的……周围,他发起抖来。我把他的……含在口中,他是这么软弱无力,让我无限爱怜。我用舌温柔地与他缠绕,这是他最脆弱的地方,却受了最恶毒的摧残,我多愿能这么护着他,让他从此只感到被我珍惜,一时想起了人们所说“含在嘴里怕化了”,是不是就是指这种心情……我用一只手轻握了他的两处柔软,好好抚弄着,另一只手到了他的胸前,拨着他的碎处……
  他的身体抖动着,隔着被子,我又听见了他的抽泣声。我含弄着他,开始担心,我是不是让他伤心了,更敏感自己的无力。我应该对他讲明白我的心意再这么碰他……才要离开,去吻他的大腿,忽然觉察到我口中的他的……变得大起来,与此同时,他的哭泣里夹了痛苦的低叫声。
  片刻之间,他的……就长大,我只含着他的顶端。我用手轻握了他,他的……形状弯曲,有一线皮肤拉得紧紧的。他突然起身,一下抱住我的双肩,猛地把我按到床上,挥手脱去了他的长衫,一把扯掉了我的内裤。他翻身到我身上,把他的……顶在我的外面。他深吸了口气,进入时,哀叫了一声。我一时吓得毫无心境,但因为刚才过了高潮,下面十分松弛湿润,他只进出几次就完全进入。他的每一次抽动,都伴着一声痛叫。他深低着头,每次插入都用了全身的力量,撞得我不自主地叫出声来。他的脸靠近我的片刻,暗光里看得见他双目紧闭,眉头深锁。我用双手用力抱着他,只有心疼。
  过了一会儿,他微抬了头,叫声变成了出声的深叹,其中有快感的意思,我稍放了心,闭上眼睛,开始仔细体会他。这是他带着痛苦给我的爱,我要好好享受。他的……在我里面充实地滑动,这么美妙!即使伴着他的叹息和我的心酸……不知何时起,我发出了呻吟,听起来,与我平时的声音不一样,低吟缓哦,靡嫚婉媚,他激烈地菗餸起来,我身体随着他的动作有节奏地起伏应和他。突然,他顶住我,似乎是要把我钉在床上,双手先后紧握住我的前胸两处,无情地揉搓,刺激得我连声叫起来,几乎同时,他嘶哑着声音,长长地低啊了一声,又狠命地撞击了几下,就定在那里,身子微微抖动。知道他终于到了顶峰,我心里一松,忽然感到一阵起于微妙,但愈演愈烈的浪潮铺天盖地而来,我紧抱着他的肩,叫道:“审言,不要动啊!”我在他的身下被第二次更深沉更热烈的震颤冲得几乎要昏过去,拼命地要抬起臀部,但他死死地顶住我的下体,双手按着我的前胸。我在他坚定的掌握里,感到万分安全,尽情地挣扎,只觉得大地动了动,浑身如被快感的万吨车轮瞬间碾过,我大声叹息,瘫软下去……
  他缓慢地躺下,在我身边微微地喘息,我手触到的他的身体,汗如水洗。我忙用薄被把他盖好。等他完全平静了,我虽是腿脚发软,还是起身找了干净手巾,在被子下面擦干他的身体。把他褪去的衣衫为他穿好。然后自己也换了衣服,紧靠着他躺下,盖了被子,像过去那样好好地把他抱在怀里。
  贴着他依然有些湿的脸,我想了半天,觉得除了“心满意足”,真没有别的词能形容自己。我叹息了一下,悄声说:“审言……”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说我很高兴?可他那么痛。说我心疼他?可我又这么想要他……欲说还羞,只好抱着他瘦消的肩,轻轻地吻他的额角。
   他小声说:“你别担心,我喜欢。”我叹气,吻他,他又低声说:“真的喜欢。”
  我把被子角掖在他的颈下,怕他出了大汗后受凉,又抱紧他,我们的腿纠缠交错,两个人贴在了一起。我的心里满溢幸福,对他低语道:“审言,我今天害怕了。”
   他立刻轻声问:“怕什么?”
   我细声回答:“怕你不要我抱了。”
   他微叹:“人大多是有的时候错,有的时候对,可你对我,怎么就总猜不对?”
   我笑起来,“我怎么错了?”
   他悄声道:“你不抱我,我就不想吃饭,你还说我不要你抱。”
   我大出一口气,不禁说道:“太好了。”他轻叹了一下,我赶忙说:“不,不好。审言,你知道我的意思,对不对?”
   他小声说:“当然,因为我知道你的命。”
   我忽然想起来,“你说过成婚了就告诉我我的天命,怎么一直没说?”
   他有点儿赌气地说:“你没问。”
   我们成婚的当天,他几乎死去,我哪里有时间想过什么。我使劲抱了抱他,“审言,我这人记性不好,你也知道。现在告诉我吧。”
   他说道:“我嘴疼,明天说。”
   我忙吻上他的唇,好好温存了一番,然后边吻他的耳际边说:“现在讲,好审言。”
   他又嘟囔着说:“我好几夜都没睡,要抱着拍拍才睡得好。”
   我低笑着轻轻拍他,像拍小孩睡觉似的,“从今后,一定抱着睡觉,再也不放开了。都是哥哥不好!审言不生气了,可以讲了吧?”
  他叹了一声,说道:“这么明显的事,就是你来的那天早上,杏花说的,原来的小姐去了那里和你那时的夫君在一起,你是上天送来配我的人。”他停了一下,接着说:“我受了那么多的苦,你是来对我好的人。”
   我在黑暗里瞪大眼睛:“那时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会信那是我的命?”
   他的声音带了睡意:“你给我上药,你碰过的地方,就不疼了。”
   我脱口问:“那不是药吗?”
  他的头向我靠了靠,含糊地说:“你抱我的时候,我心里面就不疼了。……你看我的后面,我想起……当时想死……可听见你叹气,你怕我疼,手那么轻,我就不那么难受……你刚逃开李伯的剑,就让他放了我……后来,在路上,听钱眼对杏花说她的伤疤,我知道,你那时就心疼了我,就喜欢了我……从一见面,你就对我好,护着我,你是为了我来的,我怎么能不信?”
   我紧抱了他,可依然轻拍着他的后背,小声说:“审言,你是对的,从一开始,你就对了。我总猜错,是个最笨的人。”
   他嗯了声,断续地说:“我,喜欢……”呼吸渐渐深沉,在我怀中睡着了。
  朦胧中,我回到了我们的路上,审言一袭白衣,骑在我身边,但他没有带着面纱,他在阳光下坦然地面对着我,我对着他尽情谈笑。春光田野,彩虹崖边,既是短暂,又是永远……我含笑睡去,闻到枕边茉莉花淡淡的清香……
  审言轻轻从我的怀中起身,我立刻也起来。他低声说:“你再睡会儿,天还没有亮。”我没说话,眯着眼,去吩咐热水,然后拿了梳子,飞快地给他梳了头,水来了,帮他洗漱,给他把衣服系好,亲了他,看他出门了,才吹了灯,一头扎回床上,睡我的回笼觉。
  门轻响,我立刻醒了。以前我能睡过去的呀,现在怎么了?我翻身睁眼,发现天蒙蒙亮了。审言走过来坐在我床边,身上带着外面清新的气息,我坐起来,抱着他的腰,对他一阵闻上闻下,然后好好亲了亲他的脖子,没漱口,我不敢吻他的嘴。
  审言眼睛亮亮的,唇边又是那含了笑意的弧线,他递给我他的方柱墨玉镇纸,我接过来,沉甸甸的,弄不清他要干什么。他轻声说:“打开。”
   我看看镇纸,又看看地上,问道:“审言,我把它摔碎在地上,算不算我打开的?”
   他闭眼叹息了下,拿过镇纸,两手一旋,镇纸发出石头摩擦的吱呀声,竟然从中间镶金环带处分开了,原来是个墨玉的盒子。
  他拿起盒盖,里面是一个极精美的金丝小盒,我看着惊讶,审言从没有对任何奢侈精巧的日用品有兴趣,我抬头问:“是给我的吗?”
   他闭了下眼睛,不是表示赞同,是表达无奈,我笑道:“别让我猜了,审言,是什么?”
   他看着我低语道:“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
  我皱眉了,虽然我的记性不好,但我绝对没买过这件东西,更别说送给审言当定情物了。他又叹息,放下镇纸,拿出了那个金盒递给我,说道:“打开。”
  我打开小盒,里面是满满的一盒干枯了的花瓣,我仔细看,辨认出是栀子花,一下子想起了在李伯家,我让他许愿时给他一一扯下的花瓣,他竟然都留着,为何说是我的定情信物……恍然大悟道:“审言,你那时许的愿,是关于我们的?”
   他垂下眼睛,点头轻声说:“愿有一日,我们真的能成夫妻。”
   我端着小盒,痴痴地看着他,他抬眼看我,“你说‘肯定能实现’,心想事成……我一直都没忘。”
   我轻轻问:“你当时觉得我会说对吗?”
   他点头,“你心有异感,能知未来,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我一时如醍醐灌顶:他相信了我们的未来,我们就有了在一起的未来。而我,有着能瞥见未来的异感,并没有看清过命运真正的规律。
  在这一个瞬间,我明白了命运也许不在人们的手中,但确是在人们的心中。未来是根据人们的希望和坚信成形的。不是人定胜天,不是天遂人愿,是心想事成,是精诚所致,金石为开。
   我合上盒盖,放下盒子,抱紧了他,在他耳边说道:“审言,我此生最可庆幸的事,就是我爱了你,信了你。”
   他低声回答道:“我也是。”
  
   番外 11
  早饭后,我让人去请哥哥。哥哥很快就来了,满脸疲惫,头发有些乱。匆匆进门,看见坐在床边的审言,没问话,先给他号脉。号完了,放下审言的手,皱眉看向我说:“妹妹,他没事呀,还好许多。”
  我笑了,咬着嘴唇盯着哥哥。哥哥不解,看审言,审言别过了脸去,看着床头墙壁。哥哥出声大笑,拍了拍审言的肩膀,一下子站起来,说道:“我们一夜没怎么睡,审言,听我话,你趁着现在能随便睡觉,多睡睡!”说完,就要走,审言没回头,我可不能这么不好意思,就开口道:“哥哥,他……那么疼,怎么办?”
   审言立刻说:“不疼!”
  哥哥又笑,不敢看审言,看着我说:“我还去问了师叔,她说……慢慢就好了……”他抓头发,犯了半天难,吭哧着说:“就是……会好的……抻抻……那里,习惯了……”难道说多锻炼就有了韧性?
   审言打断道:“玉清,你去忙吧,多谢了。”
   哥哥大舒一口气,说:“审言,晚上我给你别的药……”然后,夺门而去。
  审言示意我坐到他的身边,手环了我的腰,小声说:“别担心,真的,只一点点……”我抱了他的脖子,两个人一通亲来亲去,我的手抚摸着他,到他的胸前一碰,他一哆嗦,立刻紧抱了我。我才要乱想,听他轻声说:“我受不了。”
  我忙抱紧了他,心里又是甜蜜中带了痛楚。以他从前孤僻骄傲性子,他落在那个小姐手里时,还是个青涩的未经情事的少年,自然经不起任何挑弄。就像那些研究中指出的,男子在暴力和恐惧下,也依然能有性反应,因为那是他们最深的本能。可那个小姐,也许是因以前就走南闯北,知道了男女的底细,也许是出于毒怨激发的直觉,在给了他自己的贞洁后,竟然活生生地把他毁了,接着又让他受尽污辱……他所有的性经验都是对他的伤害,所有的性知识都夹杂着对最丑陋的人性的认识。为了逃避痛苦,他早已麻木了自己,可今天,他终于又让自己变得敏感……我吻着他小声说:“审言,我喜欢你受不了……”
   他闭了眼睛轻轻答道,“我喜欢你喜欢……”
  我们就要往床上躺去,门外仆人说钱眼让人来告诉我们他在府前等着了。我们紧抱着,亲了半天,分开,都有些喘息。审言微垂目,小声说:“车上也能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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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得低头,审言叹气,“就是路途太短……”我大笑,把他抱着又难舍难分了一番……
  我和审言手拉着手出门,一路亲亲密密地到了府门,见言言正在同钱眼比比划划着幼稚的拳脚,每次言言打向钱眼,肯定能打到,钱眼就会大叫说疼,杏花在一旁捂着嘴笑。审言轻叹,我微笑。
   见我们走过去,钱眼一挤眼睛,“知音,终于上手了?”
   我不及答话,言言问:“什么是上手?”
  钱眼愣住,有些尴尬地对言言说:“就是你娘……对你爹,格外好……”杏花咯咯笑,钱眼猛地正色:“大人说话,小孩家不能接茬儿,不该你懂的事情……”
   言言得意:“我懂!我懂!就是我娘又抱着我爹了!”钱眼张嘴大笑。
   审言轻咳了一下,低声说:“言言,上车。”
  审言的语气十分和缓,可言言立刻温顺得像个小兔子,老老实实地爬上了车。我扶着审言上车,又为他脱衣,让他躺好。他昨夜勉力而为,我担心他过于劳累。一路上抱着言言,时时看审言的样子。他似乎睡了,但也许是闭着眼睛想事情。
  还没到宅门就知道不对,人群把半个街道挤得满满的,赶车的仆人大声吆喝,请大家让让。我们停在原地,坐在我腿上的言言打开车窗往外看,外面人们的谈话声也传进来了:
   “你去哪家应工?”
   “林家,他家前面的棚子,说急需厨子佣人。以前的大财主,日后也差不了。你呢?”
   “赵家,说要建房的泥瓦工匠杂差。有谁去谢家?”
   “没听见有,据说,谢家的主母可不得了,当小姐时就把人往死里打,现在是个妇人了,不更……”
   “谢大人倒霉啊,摊上了这么一个母老虎。”
   “听说太后替谢大人狠揍了她一顿。”
   “不是说太后把她打死了,谢大人哭得苍天开眼把她哭活了吗?”
   “你自己听听,这像真话吗?!谁不知道是她把谢大人当下奴买了去……”
   “对对,我知道!我那天在公堂,哎呦,听人家说她怎么把谢大人折磨得死去活来,那叫残忍哪!真没法说!”
   “不是说谢大人认了自愿?”
   “你自己再听听自己!可能的事吗?肯定是有隐衷啊!”
   “是啊,不然后来怎么太后都知道了这事儿,谢大人诉苦了呗!”
   “就是!我可没眼见所谓谢大人哭他,但我以前可看见她打人,狠哪!一鞭子下去……”
   “那是该让太后教训一下子,她后来安生了吧?”
   “怎么可能安生?!人的性子哪能变?听说新婚前夜就把谢大人给捅了,透胸而过……”
   “啊?!干嘛呀?!”
   “当然因为谢大人反悔了呀!”
   “可当初谢大人婚前不都天天在董家住着吗?”
   “那是因为那时的董太傅威逼利诱,后来董太傅不是太傅了,谢大人就不愿意了呗。”
   “难怪会后悔,那他没死真是命大呀。”
   “就是,董家趁着谢大人昏迷,就愣把婚事儿给办了!找了个别人抵了罪。”
   “诶,我听说是贾家的公子痴迷董家小姐,失了心疯,才……”
  “董家小姐那个德行,谁会喜欢?贾家公子要是喜欢她才叫疯了。那天他是去劝谢大人不要成亲,被董家小姐碰上了,一剑杀了他,重伤了谢大人,还把事儿推在他身上了……”
   “谢大人怎么不休了她?”
   “敢休?!她说了,如果谢大人动了那心思,她就让谢大人……你知道……断子绝孙哪!”
   “啊?!她怎么敢?”
   “当然了!她武艺高强,当初打遍京城……”
   车子动了,我刚松了口气,言言转身问:“娘,他们在说谁?谢大人是爹吗?”
   我微皱眉,“谢大人是爹。”
   言言的眼睛瞪大了,“他们说的董家小姐是娘吗?”
   我看着言言问:“你说是吗?”
   言言也皱眉了,“我觉得不是,娘不会伤着爹的。”
   躺着的审言低声说:“那么你就要信自己觉得的。”
   言言跳下我的膝盖,蹲在审言的身边,小声说:“爹,到底是谁伤了您?”
   审言闭着眼睛说道:“言言,不必为此多虑。他已经死去,况且,他原来,本无意害我。”
   言言拉了审言的手,问:“爹会好吗?”
  审言睁眼看了下言言,又合上,叹道:“你真是你娘的儿子,就知道担心。当然会,爹其实已经好了,这么总躺着,就是想让娘……”他没说完,言言回头对我说:“娘,您多抱抱爹,不用抱我了。”
  我一下子笑了。车停了,我去扶审言坐起来,言言也拉审言的手。我从怀中取了梳子,给审言梳头,然后给他披衣,系好衣带,再扶他起来。车门处,言言打开车帘,一下子跳了下去,回身伸手说:“爹,我扶您。”
   我扶着审言到了车门边,听见外面的嗡嗡人声,我迟疑了,说道:“我在车里等你吧。”
   审言侧脸看我,低声说:“你跟我来,我让你看看我在哪里摘的茉莉花。”他缓慢下车,拉了言言的手,向我伸出手来。
  周围的人声似乎一下子静了,我握了审言的手,下了车。审言紧拉着我的手,另一手扯着言言,跟着已经在等着我们的钱眼和杏花,缓慢稳定地从走向院门。我们身后人声如潮,可我什么也没听见,只觉得审言牢牢地握住我的手有些凉,还是瘦的见骨。
  刚进了门,就见宅子里早有一队人物在等着了,一片钱大人谢大人的叫声。钱眼一个劲儿地微笑拱手,审言只是微点了几下头。我们走入一个小院落,仆人守着小门。小院子里面明显是新清理过的,径边拔去了杂草后的黑土,新剪过的树木枝干。面前的一间正房,新粉刷过,窗户大敞。
  钱眼回身,指着屋后对我说:“那边是去后面,董夫人和张嫂在那里。我和人家在这里干活,你们一个时辰后再来……”话没说完,两条人影一下子从我们身后的门口闪入,仆人们大喊:“钱大人还没开始……”
  钱眼眨眼之间就挡在了我们和那两个人之间,审言猛把言言扯到身前,用手护着他的后背,同时揽住我的腰把我紧箍在他身旁。杏花也一步到了我身边。
  那两个人当场下拜,一人道:“大人莫惊,我们本已相识。”我一看,是王准,只不过他已经不是个文人打扮,而是平民短装,另一个人是那个曾经醉酒的老人。
  王准再拜道:“我家主人和林家老爷商议过了,为了小公子的安危,请谢大人容我们两人进府为小公子贴身的随从,另外启蒙小公子的武功。”
   钱眼哼了一声,“言言的武功要你们来教?”
   王准点头,“谁人不知谢大人曾被人重伤……”
   钱眼生气,“那是因为……”
  王准打断,“因为府上无防敌之心。小公子是我家老爷唯一的孙子,林家唯一血脉,不能有任何闪失。日后两家老爷必亲传武艺,此时小公子年幼,需各方联手相护,望钱大人谢大人通融!”他这次没了笑脸,话里还是像以前一样总带着刺儿。
   钱眼又哼,“你们可真看不起人哪……”
   审言轻声道:“两家前辈们的考虑乃人之常情,二位可以进我府保护言言。但是否学武,一定要依从言言的意愿,不可强迫他。”
   言言转了身,对着王准问道:“你们的武功能让我打败那伤了我爹的人吗?”
  王准皱眉,“我们不知原委,但赵家武功,名震江湖……”那个老者终于冷声道:“林家当初能横贯南北,何止武功超群,还有多少谋略计策……”
   言言对审言说道:“爹,我跟他们学武就是了,日后也好保护爹娘。”
  审言看着言言郑重地摇头道:“言言,你不要为了我和你娘去学任何东西,你有自己的喜欢,你要干你自己愿意干的事情。我和你娘只想看见你高高兴兴的。你日后将有自己的道路,会离开爹娘……”言言才四五岁,根本听不懂他话中意思,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给那两个人听。言言是我们的孩子,但他是林赵两家的血脉,日后不可能回避家族的责任。林盛说要重起事业,明摆着是要传给言言,也以此建立起坚固的纽带。林赵两家买地建房,就是要与我们为邻,让言言熟悉他们,早晚认祖归宗。审言把话说明白了,我们将抚养言言,但不会把他视为己有。他说话怎么和我爸特别像?
   言言一下抱着审言道:“爹,我不会离开的!”
  审言垂下眼睛,拍了拍言言的后背,像我昨天拍他,低声说:“言言,没事,爹和娘会一直在的,你随时都能回来。”我完全肯定了审言就是我爸那样的人,我紧握了他的手一下。审言对言言道:“我要干事了,言言,去和他们玩玩吧。”
   那个老者说道:“小公子,我深知此院的格局,可以让你看看几处有趣的地方。”
   言言抬头看审言,问:“爹干完了事,等我?”审言点头,“一个时辰左右,回来。”
   王准道:“好,我们一个时辰回来。小公子,这边来,我昨日发现了一处鸟窝……”
  他们带着言言从后门走了,钱眼看着他们,叹气道:“我说,咱们不会因此惹来麻烦吧?言言的身世复杂,且不说林赵两家的恩怨,日后他们的仇家会不会也要上门纠缠?你收养了他,朝中会不会有人说你联络江湖势力?”
   审言淡然道:“那又如何?言言是我们孩子,变不了了。”
   钱眼笑笑,看着我说:“知音,人家有了当爹的样子了,是不是快了?”
   审言一拉我,说:“跟我来。”带着我走向后门。身后钱眼坏笑着杏花说道:“娘子再跟夫君说两句话,他们要自己待着……”
  审言带着我出了小院的后门,面前又是蓬蓬野草蒿蔓,路径隐约。他领着我稍转了一两个弯,到了一处半人高的白色花木前,茉莉花的香气弥漫在周围。他摘了一小枝,为我抿在髻发间,然后抱住了我,头枕在我的肩膀上,我也手环了他的腰间,把脸贴着他的耳际。
  花香如美酒,让我醺然如醉。审言在我耳边低声说:“一会儿,来接我?”我点头,“一定来接。”他又说:“也要抱?”我又点头,“肯定要抱。”他又小声说:“还会亲?”我笑着点头,“绝对会亲。”他悄声说:“好好亲?”我抬头,亲着他,到他的唇边,轻声说:“晚上,好好亲。”然后吻了他……
  周围花木和新翻泥土的芳香,远处人们的隐约话语,让我感到我们所在的地方格外静谧。我紧紧抱着审言,用吻吸吮着他口中的甜津,细腻地感觉到了他按在我背后的手的温凉,他在我胸膛上心的跳动,他与我相贴的身体的依恋……我闭着眼睛,忽然感到了时空扭转,脑海里,如海市蜃楼般,我看到了那个世界我关心的人们:我看到了我的父母,他们乐观豁达,相信我无论在何处都会被人爱,都会有我爱的人,他们一向是对的。我看到了那位儿时伙伴,我早已没有了怨意,明白我原来的处境大多是我自己造成的,而能解决自己问题的,只有我自己。我遥望着他,知道我在心底将一直为他保留一处感激。他孑然一身,尽情放纵,可却感到越来越空虚。我看到了那位心怀着无法排解的愤怒和遗憾的小姐,在孤独和痛苦中无数次回忆她与审言初识的那个诗会上,审言傲然挺立的身姿和明亮灼人的眼神……
  我在深深的吻中注入了我对审言的无尽温存。是他让我懂得了,爱情不仅是两个人的吸引,还是两个灵魂的契约。他在初逢之下,不曾睁眼就认出了我,而我到今天才明白,在没有见过他的时候,我的灵魂就已经选择了来到他身边……
  审言拉着我回到后门处,杏花在等我了,见了我,笑着走了过来。审言放了手,走向开着大门。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须臾之间,我看到了我未来的人生:我将为他整无数次衣襟,穿无数次鞋袜,我的手臂将离不开他的身体,我爱的话语将缭绕在他的耳际。而他将揽我在他的身侧,无论什么样的风雨,都不会打在我身上,无论什么样坎坷,我都会觉得如履平地……我将有那么多的孩子,收养的,亲生的,给我那么多的欢乐……吃饭,聊天,散步,温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此平凡琐碎,可我却感激得五体投地。
   审言临进门,回身看了我一眼,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如那东方才现出的一缕霞光。
   周围的杂乱和荒凉突然变得如锦绣般绚烂迷人,我明白了那些超凡的智者为何拈花微笑,因为这世间其实如此美好。
  
    纯属多余的番外1
    作者的话:番外怎么越写越多?!茶馆写得不满意,如果大家喜欢这样的番外,到时候把茶馆删掉大半就是了。这些番外本是随意写的,日后放不放在正文里还没有决定。
   杏花在我身边小声笑着说:“小姐,姑爷好了?”
   我咬着牙说:“你那个多嘴的夫君!”
   杏花咯咯笑,声音又亮如铃铛,用手挽了我的手臂,我知道她心里的疑障去了,不再担心自己没有孩子了。
  她引着我走向院子里,到了人声的所在,是几间大的厅房,只见众人有的在除草剪树,有的在房中进进出出,有的拎着水桶拖把抹布等物穿梭往来。丽娘半卷了袖子,一手插着腰,头上扎着块布,包着头发,发号施令。杏花放了我,从怀里抽出了一条头巾,一下子就包了头,马上走过去,丽娘见了,笑着说:“杏花,你来的正好,快去看看他们怎么打扫后面的卧室的,张嫂刚才来要更多的人,看着快晕了似的。”
   杏花点头,说道:“那我去了。”转身走了。
  我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浅桔黄色的丝绸衣服,陪着审言来,知道是一个时辰,就没打算干什么事。可至少应该穿个粗布服装什么的,表示一下姿态,帮着递个笤帚也好。但话说回来了,那时钱眼赚了钱,给我置办的衣服都是绫罗绸缎之类的,还真没有工作服,不像审言,除了几件见人的衣服,就是白色粗布长衫。想到此,心里更惭愧。
   丽娘看出来,笑着说:“你还想插手是不是?别费劲儿了,弄脏了衣服,一会儿怎么去扶着姑爷?”
   我不好意思地说:“丽娘,又麻烦你了,人不够,我应该搭把手。”
  丽娘笑着说,“你不懂,这是我喜欢的事儿。我小的时候,家里没几个钱,天天恨不能就拿个瓦片让我们当饭吃。可屋子里那叫干净!我娘把桌子擦得发亮,墙角没一点儿土。我娘去了,家里送我去和远房的一个亲戚学艺。我想我娘时,就打扫屋子。我们几个师姐妹挤在一起的小地方,哪有什么可收拾的?后来在外面走,住到店里,都给人家整理干净了才离开。那天夜里,我第一次去见你爹,说完了话,临走把他周围放着的衣服都叠了,鞋子摆好,桌椅擦了一遍,你爹愣愣地站在当地看着我,大概觉得我有毛病呢……”她用手背儿掩着嘴儿笑出来。
   我叹息,“丽娘,你真是能人啊!我可怎么办呀?笨手笨脚,脑子里一团浆糊,让张嫂来给我当管家吧。”
  丽娘呵呵笑了,“你真知道怎么求人。不是我不帮你,张嫂走了,府里就乱了。你哥现在正给冬儿坐月子,根本没心思管事儿,还是钱大人时常去看看那个药厂。我倒想多给你几个人,可老爷说了,府中的仆人你带走的越少越好,除了给你看孩子的莲蕊她们和你平常用的一两个丫鬟,你最好谁都不带。”
   我知道爹是想避嫌,就叹道:“没什么,大不了我们不吃饭了。”
   丽娘笑得乱颤,“你舍得饿着姑爷?”
   我惨兮兮地说:“可怜他瘦得就是把骨头了,吃饭还挑嘴,不知……”
   丽娘摇头,“我心软了,让你带个厨子吧。”
   我大喜,说:“太好了!”一下子要去拥抱她,她跳开,嘴里说:“我满身的土!”
   我们边说笑,丽娘边指挥人干活。看时间差不多了,我对丽娘说:“我得回去接审言了。”丽娘说:“你不认识路,我带你去。”
  她领着我到了那小院的后门处,远远地就见审言和钱眼在谈着什么,我们到了面前,他们和丽娘互相道了安好,我马上站在审言身边,贴着他的胳膊,手拉了他的手。他紧紧地回握着我。
  丽娘看钱眼,钱眼一边的短眉毛高高挑了挑,丽娘眼睛发了光,扭过脸仔细看我。想到这是好事,我就倚着审言对丽娘笑了,丽娘哈哈笑出来,但正经了脸色,对着审言说:“姑爷,平时要好好吃饭,多保重身体……”她后面的话说得十分庄重,我知道她报复我那时离府时对新婚的她的调戏,忙打断说:“丽娘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丽娘叹息道:“你爹是对的,我是说不过你。”
   我笑,“对你,我爹什么时候不对过?”
   她抓着了时机,笑道:“对你,姑爷什么时候不对过?”
  我使劲靠了靠审言,没说话。丽娘拍着手笑了,说:“我说过你了!我得告诉你爹去!”就要走,那边王准和那个老者领着言言走了过来,言言见了大家,一路小跑,喊着:“等等我!别走!”扑了过来,丽娘一把抱起他来,笑道:“亲一下!小宝贝儿!”言言在丽娘脸上大口亲了一下,说道:“姥姥,我以后不叫您姥姥吧。”丽娘立眉,“那叫我什么?”言言说:“我也不知道,可爷爷说你才多大,就叫姥姥。”丽娘脸色似喜似怒,我们其他几个人都笑了。
  张嫂快步走来,见了礼,对着丽娘放低了声音说:“门外来了十几个人,说要入府帮工,整理院子,修缮门窗,如果主人满意,愿意长留……”
   丽娘高兴,“那可好,没有人要来。”我想大约是因为我恶名在外。
   钱眼问道:“要多少工钱?”
   张嫂答道:“低廉到底。”
   钱眼皱了眉,“他们什么样子?”
   张嫂想了想,说:“看着是平民的样子,可我觉得都不寻常。”
  大家不出声了,看着审言。审言看向王准,王准稍躬身:“府上的清理需要众多人工,为名声所累,恐怕找不到合意的人手。日后,也需仆从……”
  审言轻声说:“多谢,不用。”我们都知道审言的脾气,他说了话,连丽娘都没有表示异义,只有王准还接着说:“那些人都是林赵两家精选出来的……”
   审言又打断:“多谢,不用。”口气礼貌平淡,但没有商量的余地。
  王准对着审言下扯了嘴角,钱眼笑着打圆场,“王兄,你的好心,我们领了。但是如果谢大人府上用了林赵两家的人,人们如果知道了,也许会心生揣测……”
   王准忙点头,“谢谢钱大人提醒,我们帮了倒忙。”
  钱眼依然笑着,“王兄别这么说,我们是怕人说我们占了便宜。还有,日后,叫我一声钱老弟,听着顺耳,给咱们两个都添些财气儿。”
   王准一拜到底,说道:“钱大人如此平易,真是谢大人不可缺的左膀右臂。”我听了暗中发笑,他又是话里带刺儿说审言。
   钱眼嘿嘿笑了,“王兄,这里是谢大人说了算,他一个字儿顶我们大家上百句话,你日后多奉承他就是了。”他倒是不吃好话。
   审言还是淡然道:“多谢,不用。”众人笑了几声。
   丽娘对着张嫂说:“去跟那些人说,谢谢了。”张嫂点了下头,脸色失望地走了。
  钱眼问丽娘:“去后院门的道路清出来了吗?”丽娘摇头,钱眼笑着看我说:“那你们还得从前面走了,知音,用不用我去送送你们?”说着,眼睛瞟着审言,看来他知道前面情形。
   审言不答,低声对言言说:“言言,回家了。”言言一下子滑下了丽娘的怀抱,跑去抓了审言的另一只手。
   钱眼笑道:“不用?”
   言言抬头说:“不用,我爹就行了。”
   钱眼一只眼大,“这小子!又接大人的话!”我们又笑,王准叹了口气,说道:“谢大人,如果你为人稍圆滑些……”
   这回我打断说:“多谢,不用,他这样很好。”我紧握了审言的手,笑着看审言,他微垂下眼睛,抿了下嘴。
   丽娘笑着说:“就是,姑爷这性子有人喜欢得紧呢。”
  我说:“是人人都喜欢,因为他不虚伪,只不过有人自己不知道而已。”王准皱了眉,钱眼笑道:“王兄,日后你就知道真的护着这主儿的人是谁了,她可不会让你占人家便宜的。”
  我们和钱眼丽娘道别,审言拉着我和言言,王准开路,那位老者在后面,出了大门,那些要来帮工的人还没有散去,十几个人都看着我们,王准说道:“大家先回去吧。”那些人应了声就要离开,路上的行人又是对着我们指点,有的还凑上前来,王准说了声:“给谢大人和夫人让路。”十几人立刻伸臂拦开了行人,为我们腾出了院门到马车的短短一段路。
  我们到车前,王准看着我说:“夫人,府上需要仆人,至少能给大人和夫人守个门或喊一声让路。夫人是否是要从太傅府中带来仆从?”我摇头,王准微皱了眉,想说什么,看了一眼审言,闭了嘴。
  我扶审言上了车,和言言进了车里。安排审言躺下休息,抱了言言在膝上,说了声启程,王准在前座儿应了,看来他和那位老者都挤在了前面驾车人的位置上。
  一路回去,言言又是看着窗外问东问西,审言还是闭着眼睛养神。正走过一处热闹的街市,忽然传来一阵吆喝和鞭打声,我忙看向窗口,见外面几个官差押着一行人走在路旁,那些人蓬着头发,低弯着身子,都被五花大绑着,由一条绳子串着,踉跄地走过。官差们“下贱的东西”“臭奴才”等等的骂声和鞭子落在人身上的声音在我耳中如响雷一般,我赶快看审言,他没有睁眼,但脸色已经苍白。我吓得浑身冷汗,正想着该怎么让言言下来,我好去他身边,听见审言低声说道:“停车。”
   车子立刻停了,王准挑开车帘,问道:“谢大人有事?”
   审言没有睁眼,轻声问:“那可是正被送往市场的官奴?”
   王准脸色迟疑,但还是回答道:“正是。”
  审言道:“我府需要仆从,就从中买来十人。选那体弱老幼之人,如果有亲人同在,不可让他们离散。去找我父身边的老仆人,从我往日的薪俸中,筹措银两。所买之人先入董府,请董郎中诊治。”
   王准皱眉,“大人,那些人的底细不明……”
   我说道:“请听谢大人的吩咐,不必多虑后果。你既知演算命数,就该明白善行无亏的道理。”
   王准点头说道:“我这就照办。”放了帘子下了车。
  我们的车又启动了,一向多嘴的言言竟然不说话了,我轻晃了下他,他有些担心地看我,我对着审言点了点下巴。言言下了我的膝盖,爬过车围,躺到审言身边,抱了他的胳膊。我起身坐到了车板上,手轻抚过审言的额头,觉得一片冰冷。他微启干燥的嘴唇,轻声说:“我没事。”
   我说:“那就好。”他一路没有再说话。
  到了家府门前,言言爬了起来,那个老者在车下等着抱言言,言言说道:“我自己跳!”然后就一下子跳下车去,我正帮着审言起身,听见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在问门边的仆人:“大爷,您府里,有个叫杏花的丫鬟吧?”
   我愣住,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仆人回答道:“是杏花夫人,不是丫鬟,是五品官员钱大人的夫人。”能显耀一下,都不能错过。
   那个女子的声音,“那不是我要找的人。我说的杏花,嫁了个名叫吴钱的小奴,说是专门打扫厨厕的人,也许现在扫院子了?”
  审言的身子停了下,我也知道这是谁了:杏花的继母。这么远地找来,一定是出了事。忙扶着审言下车,果然见一个妇人的背影,衣衫褴褛,身边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也是穿着破烂,低着头。
   仆人正皱了眉,对着另一个仆人说:“咱府里没有叫吴钱的小奴啊。”
  杏母忙说:“服侍你家小姐的丫鬟叫杏花吧?”那个仆人扭曲了脸,刚又要说话,杏母又加了一句:“杏花还有个随身丫鬟,叫欢语。”
  两个仆人脸上露出了骇然的神色。在府中,只有审言叫我欢语,但大家也都知道那是我,他们对着杏母几乎同时喝道:“哪里来的疯婆子……”
   我忙笑着说:“这的确是杏花的家人,我认识。”
   仆人们行礼道:“姑爷小姐,回来了。”
   杏母转身看我,脸上复制了那些仆人方才的骇然神色,结巴着说:“你是,小姐?”
   我微笑着说:“是杏花的姐姐。”
   杏母哆嗦着说:“我当初,说……”
   我打断她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杏母立刻哭诉起来:“去年大水,没收着什么粮食,孩子他爹一病不起,撒手去了。可怜我孤儿寡母,无依无靠,那些亲戚们说来替我管事儿,可来了就不走了,把我们房子都占了去。我告到衙门,他们使了钱,反赖我无德无行,逼死了丈夫,平素里为人蛮横,霸了别人的田地。官府断了案子,只判给了我们几亩薄田,我的儿子们都不大,哪里能耕田劳作?又碰上了热病,两个小的就去了……”她放声大哭起来,断续说道:“定是我那时卖了杏花,她去世的母亲报应了我。现如今,我只有这一个孩子,只求杏花看在他是她父亲的骨血上照顾他,我死了也闭眼了。也求小姐别在意我过去的无礼,给我个容身的地方,在府里为奴……”
   我忙说:“伯母不要伤心,杏花的夫君是朝中官员,杏花十分善良,一定会让您们舒服地过日子。”
   杏母抽泣着说:“他的夫君,不是个小奴吗?”
  我忙说:“不是,不是,那时我们只是说笑,您不要当真。”我停了一下,又补充说:“您的话,我们也不会当真的。”杏母又哭起来。
   我忙让人把他们接到客房,遣人去通知杏花。言言由那老者陪着去莲蕊处吃午饭,我扶着审言缓步走向我的闺房。
  审言的神情有些抑郁,我怕他因为那些官奴想起了往事,就使劲说些我们那时路上的事。从我自己的经验我明白了,对阴暗过往的回顾,没有任何益处。连研究都证实了大脑会屏蔽伤痛的记忆,因为注目消极,就是让自己再次受害。
   我笑着问:“审言,杏花的母亲让我又想起了我们那次旅程。那时候,我给你点的菜,你最爱吃哪个?”
   他低声说:“都爱吃。”
   我嘻嘻笑,“审言,其实你很会说话的。”
   他轻叹了一下,“只因你喜欢罢了。”
   我又问:“审言,我们在李伯家做了那么书画,你没有都带回来吧?”
  他低声说:“我没有自己的行李,不能都带着。只怀揣了那张我们画的第一张画和那包花瓣。余下的,我用油布包了,埋在了我们常去的果林里了。”
   我好奇,“我们天天在一起,你什么时候去埋的?”
   他说:“那天,你哥到了,我在书房等了你一个下午,你没有来。我就知道,我们不会再那么作画了。晚饭前,就去埋了。”
   我心里一酸,可还是问道:“为什么就知道我们不会再画画了?”
  他轻出了口气,“你哥是个老好人。你原来没告诉他是怎么回事,所以他见了我,还像过去一样,没有耿介歉疚。你和他单独谈话,肯定是要对他说出实情。他知道了,就会赶快回京跟爹去说,我们自然就得走了。你不来书房,必是你心情不好。”
   我紧缠了他的胳膊,叹气:“你真聪明呀。”
   他浅叹了一下,小声说:“那还有人叫我笨瓜呢。”
   想起我在公堂上这么叫过他,他还都记得,看来他心情好了。我笑,对他说:“再不敢叫了,就叫聪明瓜,好不好?”
   他轻声说:“不好,你叫杏花葱花了,得叫我不同的名字。”
   我仔细想:“智慧瓜?天才瓜?……”
   他说道:“你不觉得问题出在了那个‘瓜’字上?”
   我点头,“对呀,我该叫你‘笨孩子’才是……”
   他叹息着说:“有时候,和没读过书的人,真没法说话……”我嘿嘿笑出声,他的身子依靠着我,我们走回了屋中。
   进了门,洗漱了,我叫人上了午餐,和审言坐在一起,半喂半劝地让他吃了饭。饭后他立刻倒在了床上,有些迫不及待。
   我躺在他的身边,抱了他,两个人马上亲吻,我边吻边说:“审言,你要多休息……”
   他也边吻着我边答道:“好,我想睡会儿觉。”
   我开始轻拍他,说:“那快睡吧。”
  他含着我的舌尖回答说:“睡前要亲亲。”我笑着开始吻他,他与以前安静地躺着让我吻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我才吻到他的颈边,他已经发出轻哼声。刚在他起伏的胸前吻了几下,他的手就伸进了我的衣服,当胸一按,把我压倒在了床上,我挣扎着问:“你不睡了吗?”
   他闭眼微蹙了漆黑的眉毛,低语道:“那里……累了,才睡得着……”
   我嘻嘻笑,可很快就笑不下去了……
  我被审言的身体的一个抽搐惊醒了,发现我正抱着他,两个人衣衫半落,拦腰搭着一条薄被。审言面对着我,眉头紧锁,咬着牙,脸上一层虚汗。我知道他在做噩梦,这时候突然叫醒他,他会十分难受,就对着他的脸轻轻吹气,然后缓慢地吹他的脖子处。他的眉头松开,脸上的神情平和了些,向我依偎过来,我稍稍抱紧了他,但不敢惊醒他。
  看时间该是下午了,也许那些官奴还是引发了他压制住的记忆,也许我们欢爱中的疼痛惊扰了他内心的平静,我闭眼集中精力,想象着他健康的样子,他容光焕发的笑容,那在我梦中他完美无暇的身体,他谈笑时的诙谐,他在我臂弯中的温存……他以前能感到我对他的怜惜,那么但愿他也能感受到我对他充满赞美的思绪。我渐渐相信思想能被感知,我们时常能没有原因地知道别人是不是喜欢自己,怎么评价自己。而且,我们的潜意识,会将这些感觉暗示到我们对自我的认知里。我如果觉得审言是健康的,完美的,他也一定能感觉到,并会这样看待他自己。……
   又过了好久,我都快再睡着了,听到他的呼吸变得稍粗了些,我睁了眼,看他的眼睫毛微张,醒了。
  他半迷糊着就亲到我的脸上,我们腻了一会儿,我笑着问:“是不是睡了个好觉?”他稍睁着眼点了下头,抬手搂着我,小声说:“很好,还想睡。”我笑,他的身子凑过来,我有些紧张地说:“审言,你不能这么……”
  他撅了嘴,悄声说:“它想到里面待着……我也管不了……”说着紧贴上了我的身体,我笑个不停,两个人八爪鱼似地抱着,就要……外面哥哥的声音:“妹妹,审言,我能进来吗?”
   审言小声说:“让他一个时辰后来吧。”
   哥哥接着说道:“我师叔要来看审言,他们明天走。”
   审言泄了气,说道:“那半个时辰后……”
  我笑着大声说:“哥哥,半个时辰后吧。”哥哥应了一声,脚步远去了。我看向审言,他闭着眼睛,还是紧紧地和我抱着,我说:“审言,咱们得收拾一下。”
   他轻声说:“能不能在里面待一小会儿?”
   我笑得微抖,说道:“张神医会骂你的。”
   他一抿嘴,“不会,她会骂你哥。”我哈哈笑,终于分开,把他拉了起来。
  我们都洗了澡,换了衣服床单,正襟危坐地等着,不多时,哥哥带着张神医和李伯就来了。稍微几句客套,张神医就示意审言坐下,审言垂着眼睛坐了,我和哥哥侍立在旁。张神医坐在床前椅子上给审言号脉。她号了一会儿,抬了手,稍蹙眉,盯着审言。审言不动声色,一副看你能把我怎么着的样子。
  头一次,张神医显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和哥哥都大气也不敢出。我知道哥哥一定告诉了张神医审言好了,审言重伤初愈,中医讲究养蓄真气,谨慎房事,我们不到一个日夜,就两次……但张神医也一定明白审言能好对他心理上是多大的安慰,他忍着疼痛去做,说明这对他多重要,怎么能斥责他?
   一时间,满屋静静的。最后李伯呵呵地笑了,说道:“恭喜姑爷了!早生贵子!”
   审言立刻松劲儿低头,轻声说:“谢谢李伯。”
  张神医呼出了口气,恨道:“还不快躺下!”审言马上倒在了床上,一副听话的样子。我过去给他盖上了薄被。张神医看我,我不敢看她,只看着审言。张神医停了片刻,对哥哥说道:“你怎么不给他换新药?你师傅没教你要顺应境况变化吗?笨蛋!”
   哥哥答说:“是,师叔。我晚上会给他我重配的药,以固阳……”
  张神医骂道:“你能等到晚上,他们会等到晚上吗?笨蛋!”我觉得脸发烧,审言睁眼看了我一眼,嘴角动了动,像忍住了笑。我想起他说张神医会骂哥哥但不会骂他,不禁微笑。
  门口处钱眼的声音:“知音,我们家也来亲戚了!”说着进来,见了张神医大拜了一下,口称:“神医!”张神医哼了声:“油嘴!”钱眼笑,又见了李伯,凑过去说:“李伯,我保证你猜不出来,说说今天谁来我家了?”
   李伯笑道:“全府的人都知道了,就是你那个叫你吴钱小奴的继岳母。”
   钱眼仰头大笑,叹道:“没想到被骂也能觉得如此痛快!”
   张神医道:“竟然还有比笨蛋更愚钝的家伙!”
   钱眼一屁股坐到了床沿,对着审言说:“我刚才见他们带了一队官奴进来,说是你买的?”
   我的心提起来,他怎么这么不忌口?审言闭了眼睛,点了下头。
   钱眼竟然不停,笑嘻嘻地问审言:“心里舒服点了吧?”审言又点了下头,钱眼得意地说:“跟我摆的丸子宴差不多……”
   我实在不敢让钱眼这么说下去,对哥哥说道:“哥哥,请你去看看那些人吧。”
   哥哥一直在愣着,呆呆地问:“官奴?哪里来的官……”他突然闭嘴,神色有些张皇失措。
  张神医站起来道:“笨蛋!还没听出来?!五儿哥,咱们也去看看,这个笨蛋才有了孩子,如果他没时间,咱们明天也许走不了了。”
   李伯微笑着说:“宜君,没关系。”
   哥哥才明白过来,说:“太好了,师叔!如果您多留些日子,冬儿出了月子,我也要出远门,可与师叔一起走。”
  正走向门口的张神医停了下来,皱眉看着哥哥说:“你的妻生得那么辛苦,孩子尚在襁褓之中,你出什么远门?怎么笨到这种地步了?!”
   哥哥忙说:“是为药店和药厂采买药材,没有懂药的可靠人……”
  张神医恨骂道:“你这个木头脑袋不开窍的笨蛋!我们在这里几天了,明摆着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天天叫我师叔,你真认得我吗?记得我是谁吗?你在我家十年,我和你师傅哪年不在外采购药材?不走几趟那蛮荒之地?我们带着你走了多少次?你去买药的路径肯定还是我们指引的!你什么时候成了唯一能采购药材的人了?!我非对你师傅骂死你这个妄自尊大的笨蛋不可!当初我看你那个木头木脑的样子就觉得可气!怎么骂都没个灵气神儿!那时你没气死我,现在真快了!你师傅还说你有天赋,我看你有当笨蛋的天赋!又外加了能气死人的才华……”
   哥哥含着泪深礼道:“谢谢师叔,我与冬儿……”
   李伯笑着说:“大公子不必多礼,只需给我药材的清单和银两,等你师叔看好了那些……病人,我们就会启程。”
  张神医冷哼道:“这个笨蛋说我不懂药,也不可靠。我得和他师傅好好讲讲,怎么教出了如此目无师长的徒弟!看他师傅是不是还天天念着这个笨蛋……”说着就往门外走去,哥哥追着说:“原是不敢有劳师叔……我从不敢忘师恩,每日都记着师傅的教导,请师叔千万告诉师傅我想念他……”跟着张神医出了门。李伯笑着对我们点头告别,也出去了。
  我转头看审言,见他睁着眼睛看着门口,见我看他,也看我。我们正含情对视,钱眼咳了一下,审言闭上眼睛。钱眼说:“知音,张神医对你哥真好。你和他都够笨的,可还总遇上好人。”
   审言低声说:“欢语不笨。”
  钱眼笑:“看看,我说对了吧?”不等审言说话,钱眼又对着我说:“我要和人家商量事儿,你不去看看我的娘子?”我看审言,他不睁眼,点了下头。
   我往门口走,禁不住说:“钱眼,你别累着他。”
   钱眼呵了一长声,“我倒会累着他了——”我跑出了门。
  那天晚上,哥哥给审言扎针按摩后,又端来了一碗药,十分严肃地嘱咐我,要审言临睡时才喝。因为下午洗过澡了,稍微洗漱后,我就给审言喂了药。然后躺在床上,审言紧抱了我,两个人又亲个不停,我正在天人交战,想着怎么能让他休息,审言却越吻越慢,最后喃喃地说:“你哥……”没说完手臂松了些,睡着了。我猜哥哥给他的药一定是有催眠作用,平素规规矩矩的哥哥竟然想出了这招,我不由得在黑暗里自己笑了半天。
  次日审言凌晨去练功时还困得东倒西歪,可回来就神采奕奕了。我们腻腻歪歪的早餐后,他坐在案前,似有所思地研着墨。我拿了本书,半躺在他不远处的躺椅上。审言放下墨块,拿起笔来,但许久不下笔,然后放下笔,看向我,问道:“欢语,你来的地方,有没有官奴?”
   我心里一抽,但微笑着说:“当然没有。”
   他问道:“为何没有?”
  我知道他要给皇上写关于官奴的奏章,如果只是说些自由平等的话,就不能说服那个功利心极重的皇帝。况且,皇上知道他曾判审言为官奴,如果审言有任何抱怨指责之意,就会为自己招来灾祸。我知道审言的脾气,不可能劝他避祸,只好为他想些技巧。
  我想了一会儿,说道:“因为人们明白了,一个国家如果要稳定,就应让人们安居乐业。快乐满意的人越多,社会就越繁荣。国家要以刑法惩办罪人,不无可非,但无需连坐,因为那会让国家少了本应该正常地为国家做贡献的人。”
   审言微叹道:“连坐是起威慑作用,为了让人们因顾虑亲情而行为有所顾忌。也是为了伤其肢体之外,伤其心。”
  我点头,“中国古代就是如此统治大众。我们那里的明朝,兄弟篡位后,为了稳住政局,将以前皇帝的臣子油炸剥皮处死外,还把他们的妻女卖入娼馆军营,让她们受辱身亡。一位当世大儒上朝斥骂新帝,皇帝灭了他十族——包括他的学生。只这一案,就死了八百多人。那种残酷,让人胆寒。我在那边,最怕读历史,每每读完,总心中抑郁难解。”我叹气,“不仅我们民族,各国都有非常残忍的刑罚,这其实是我们人类心中的黑暗:用伤害他人,来巩固保护自己。小地方,就是出口伤人,大地方,就成了无情的虐待和屠杀。人们甚至把这种黑暗表现在对神灵的信仰上。所有的宗教都强调地狱和惩罚,好像神也像人一样,会因愤怒而令人痛苦。”说到这里,我暗自后悔,讲这些干什么?
  审言似无异样地问道:“那怎么样才能改变这样的行为呢?那些干了坏事的人,是不是真的像佛教所说,该有报应?那么我受的,是不是前世的恶报了?”
  我吓得一哆嗦,皱眉道:“审言!不能这么胡说!忘了我们在路上说的了吗?受难的人,反而是有高尚灵魂的人,选择了痛苦,以升华自己。施恶的人,是需要在现世中学习做人的人。总有一天,人会体会到,伤害别人,不会让自己快乐,反而会让自己心中不安。”
  审言平静地说道:“欢语,人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也常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那么发生的事,肯定就是果。杏花的继母说儿子死去是因为自己没有善待杏花。我当初对她不喜,直面相拒,自然招惹了后面的事情。可见就是不是前世的报应,也算是现世上天对我不为善行的惩罚……”
  我出汗,知道他虽然表面冷静,但实际,这是他另一个心结,我紧张地思考,终于找到了一个逻辑上的模糊之处,问道:“审言,什么是真正无法摆脱的痛苦?是身体上的痛?还是心里的苦?再或是灵魂的绝望和死寂?”
   他想了想,说道:“当是灵魂的死寂。前两者,当时难受,可过后都能摆脱。”
  我点头说道:“审言,我觉得人们把恶报只看成了前两者,所以这世上,无辜被欺凌的人、莫名遭难的人反而成了罪有应得的人。如果把苦难都看成恶报,那对受难者是多么冷酷无情。其实,身心的痛苦,往往是对灵魂的淬炼。我们从中得到的益处比平时要多许多。而真正的恶报,是灵魂的沉沦。那些人,有时有身心的痛苦,可有时也许没有,但就是满怀了无穷的恼恨和黑暗,没有一日能得平静。他们生命中,没有要珍惜的人和事。他们心中没有爱和宽容,也无法真的得到别人的爱和尊敬。他们对过去,总是充满怨恨,对现今,是不满,对未来,是恐惧。这样的生命,是多么绝望和无聊。审言,告诉我,在你最痛苦的时刻,你是不是依然觉得你的娘爱你而你爱你的娘亲?”
  他点了下头,低了眼睛,我知道他心里难过,忙说道:“审言,只要心里有那样一份想念,灵魂就没有死。痛苦反而让那样的爱更深地刻入了你的心,所以,你受的,不是恶报,是你选择的磨炼呀。”
   他不抬眼,淡淡地问道:“难道恶报是人心自取,而不是上天降下的惩罚了?”
  我们相处已久,我已经能从十分细微的地方,体会他的心情。他虽然语气淡泊,但他的呼吸几乎停止,我猜这是他十分关心的问题。他的父亲从小虐待他,他刚才甚至说他受的那些苦是恶报,难道他以为如果有神明或天道,就会像他的父亲一样?充满惩罚欲?我又恍然明白了他的一个系列思维方式:他对他父亲的理解,渗入了他对天意、对至上权威的理解。他天性不屈,竭力反抗,可那时他一口一个“天就惩罚了”他,说明他还是认定上天能随时粉碎他的快乐,还是担忧天意中有与他作对的因素。这何尝不是他心中的另一个负担?
  我好像在走钢丝,一点误差,都会让他重入那种消极。我在脑中转着圈想怎么说服他,眼光落在他书案上的几块小石头上,不禁想笑。言言自从那些在这里学了写字,就常来,总要在审言膝上写字。大概为了表达对书案占有或者对审言的感谢之意,每次来,都带点东西放在案上。有时是块小石头,有时是个小树枝,有时是草叶,还有一次,是个死了的毛毛虫。我要把东西都扔了,可审言说留着石头,省得言言问起来,无以为对。所以,审言书案边上,就有了一排小石头。
   我问道:“审言,如果言言犯了错,你会打言言吗?”
   他立刻抬眼,“当然不会!”
   我笑,“你会怎么样?”
   他大概觉出我在设圈套,垂眼道,“当然好好对他讲。”
   我问:“如果他不听呢?”
   他回答:“那就让你对他讲。”
  我笑了,“你倒会偷懒。”我接着说:“假如,我讲了,他也不听。还离开了家,犯了个大错,死去了。你如果有能力主宰他的生死,是想让他死后受尽摧残,在火中哀号,永不能超生呢?还是应他的请求,让他回来,再活一次,看能不能不犯这个错误?”
   审言答道:“当然让他回来一次。”
   我再问,“如果他回来了,可还是没改,干了同样的坏事,你会再给他机会吗?”
   他点了下头。我问:“你会给他多少次机会?十次?二十次?”
   他轻声说:“无论次数,直到他不犯那个错了为止。”
   我问:“为什么呢?”
   他答道:“因为我喜欢他,我不相信他会那么坏。他不犯那个错儿,就会活得更好。”
   我神秘地笑着问:“审言,你觉得你母亲,对你是不是比你对言言好?
   他微低了头,小声说:“好万倍。”
   我也学他,小声问:“审言,你觉得神明会比你的母亲更慈悲吗?”
   他猛抬头说:“不能这么比!上天不喜!”
  我微笑:“审言,你的母亲是个好母亲,上天不会不喜我用她来解释上天的仁慈。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个非常美丽的星球。从月亮上看,是个的大大的蓝色月亮。如果真的有神明,上帝,或天意,或你曾说的‘大道’,从它创造出了这么好的东西来看,这个至上的大道充满善意、饱含欢乐,热爱美丽。你对言言,能这么心怀原谅。你的母亲对你,更好上万分,那么上天会对我们会更多宽容!如果你一定要想象上天的形象,那就想象上天像你的母亲,只是比你的母亲还好千万倍。它绝不会用恶劣手段惩罚它的孩子的。”
  审言又垂下眼睛。不说话了,可我看他的神色,却是有种轻松的表情。等了一会儿,我转了话题说道:“审言,就是不讲慈悲为怀,现实中,我觉得就是对那些有罪的人,也不应以人身惩罚为目的。罪大恶极的人,关着他们,让他们不要危害他人。其他的,以劳作代替刑罚,让他们为社会做贡献就是了。每个人都是有用之人,别浪费了劳动力。这里还动辄就斩去腿脚,伤身残体,他们活着就要依靠别人的供养,反而给社会增加了负担。用钱眼的话,就是浪费银子,亏本呀。”
  他深叹,抬头说:“那我就避而不谈那些权利的考虑,只从你说的有利朝廷收入方面讲,建议由商部接管官奴,让他们在朝廷开的作坊中做工。这样可以为朝廷提供廉价的人力。如果皇上同意了,这就保障了那些无辜获罪者的安全。他们入了商部,我就让钱眼依照他那时办药厂的方式,选僻静之处,开办企业作坊,让他们有安身之地,甚至可以给予低微报酬。”
   我点头,可笑不出来,说道:“我觉得很好。比现状要好得多。”
  他重提笔,开始写字。我胸中有些闷,他提了钱眼开的药厂,那是把欺辱了他的那些仆人们集中起来建的。他是不是想到那些事了?我拿起了书,半心半意地看着。自从昨天见了那些官奴,我的心就没安生。他买了那些人,今天他又写奏章,怎么我们就跳不出这个敏感区域了呢?
  审言写完了奏章,钱眼那边也让人来叫了,我们准备出门。想起前一天我穿得那么好,没帮上忙,我在衣柜前犯愁。审言到我身边,从后面环抱了我,把下巴抵在我的肩上,问道:“怎么了?没的穿了?我们去给你买衣服吧。”我笑着握着他的双手,说道:“好呀,我也正想着给你去买呢。”他低声说:“你早买过了。”
   我扭过脸亲他,“那不算,你让我显得对你多不好,我冤哪。审言,买几件好衣服吧。”
   他一笑,“我穿了好衣服,怎么知道你是在看衣服,还是在看我?”
   我转身抱住他,连亲十几下,说道:“你穿什么我都在看你,最好……”
   他低声说:“什么都不穿……”我们笑在一起,我又说:“那照你这么说,我也不能穿好衣服了,不知道你在看我还是在看衣服。”
   他微挑了下眉毛,认真地轻声说:“我一直只看你的衣服,你什么样儿,我原来还真没看清……”
   我瞪眼,“什么?!”
   他点头,抱紧了我,在我耳边说:“隔着衣服,怎么也看不清楚……”
  在我们的亲密嬉笑中,他给我选了一件白底上绣着浅粉色花朵的裙衫,动手帮我系了带。我给他选了件淡灰色的长衫,为他穿了,又借机摸他,可一摸他就哆嗦,接着就抱了我耍赖说他那里不舒服,要进去躺躺,被安慰一下才行。我们知道钱眼在等着,所以也没法认真,这么你推我就地,磨蹭了半天才终于出了门。
   刚走了半路,就见钱眼和杏花逆着小径向我们走来,两个人都是笑脸儿,钱眼道:“知音,我正想对人家说,今天就算了吧。”
   我笑着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钱眼啧了下嘴,摇头叹道:“打蛇顺杆上一向是妙计。”
   我四周看看,“言言呢?”
  钱眼道:“能远了吗?”正说着,言言一路喊着爹娘跑过来,后面跟着王准。大家见了礼,王准对审言说道:“我已按谢大人的吩咐买进了……人。”他没敢说官奴。审言点头,低声说:“我知道了。”
   王准迟疑了下,又说:“昨日董郎中和张神医给他们看了伤病,我今早去看了他们,还算好。”
   钱眼一笑,“王兄,有话直说。”
   王准看着钱眼,“钱大人明察,据仆人们说,那些人哀哭了一夜……”我们大家都一愣,审言牵了下我的手,钱眼看着我大笑起来。
   审言微叹了一下,说道:“那我们就去看看他们吧。”
  言言过来拉了我的另一只手,王准领着大家往前走。我们到了一处院落,厅房里面传来人们的哭泣声,张神医不耐烦的声音:“说了多少次!你们的主母性情懦弱,根本不会虐待你们!”还有哥哥的声音:“是啊,我妹妹十分良善……”有个男孩子的声音:“谁不知道她曾害了身为官奴的谢……”李伯的声音:“那是以前,现在的谢夫人……”另一个人的哭声:“我过去听说过她怎么给人上刑,鞭打割肉,惨不可言。可怜我儿正当年华,大概逃不出她的魔掌,几位看着都是好心人,到时请一定要救救我儿……”
   我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笑该忧,审言紧握了我的手,跟着王准进了屋门。
  我们一进去,所有的哭声和谈话声都停了。只见李伯站在门边,沿墙的大炕上,穿了太傅府仆人衣服的人们或坐或躺着。其中大多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个个脸带着恐惧。一个中年的女子,满脸泪花,张神医在给她号脉。一个中老年人坐在床沿,腿上枕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瘦得像那片他身下的席子,哥哥正在往他木柴似的腿上扎针。想起审言当初就是他这个年纪,我心里一阵酸,不禁看那个年轻人的脸。他像个骷髅,正咬牙怒目地看着我。我忙低了目光,依靠上审言,审言紧了下我的手。
  耳听着那些人都站了起来,钱眼咳了一声,说道:“诸位,现在就请你们的主母,谢夫人,给你们训话!”杏花扑哧地笑了出来,李伯也轻咳,连张神医都低声说:“这个油嘴儿!”
   我不敢抬头,尴尬局促,听哥哥说:“妹妹,就说几句,让他们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不看他们,说道:“是谢大人买的你们,我没钱。”钱眼他们几个人笑了。我又说:“让谢大人跟你们说话吧。”
  张神医低声叱道:“真没用!日后你怎么掌家?!”我低着头,也发愁。可让我对这些刚刚脱了虎口的人发号施令,我实在下不了这个狠心,更何况,他们还那么怕我,我稍微正经些,不就吓坏他们了?
  审言叹息了一下,屋里变得非常安静。他低哑着声音说:“你们想必也知道我的事……”那一瞬间,我觉得周围的人都不敢出气儿了。我抬头,担忧地看审言,他的脸色十分平静,没有看我,继续说道:“可有时,最坏的事情实际是最好的事,希望你们日后也会这么想。”说完,他微侧脸,看了我一眼,虽是十分短暂,可我却觉得那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温柔,我全身都暖了,条件反射地对他笑了,杏花又吃地笑了声,钱眼咳嗽了一下。
  审言重又看向那些人,轻声说道:“你们来了,就得到谢府的庇护。日后,如果愿意离开,也可以。”人们纷纷下拜,口称感谢大人的恩德,绝不愿离开,等等。我现在已经明白了,他们如果无家可归,让他们离开,就是任他们沦为乞丐。想起那时我想让李伯放了审言,是多么无知。一时又为审言觉得难过,眼中瞥到那个年轻人也挣扎着要起来,被哥哥按了下去。他看着我,我不敢再看他,又对着审言。审言嘴角一动,慢语道:“夫人为人顺和,你们不可违拗她,不然,……”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是想不出能说什么,但他那淡漠的脸色大约会让人们觉得他有厉害的手段,倒像威胁了。屋里静寂,也许大家被弄傻了。
   王准出声道:“怎么?不知道回答谢大人话?”立即是一片“是,遵命。”的答声。
   审言扭过脸,又看我,说道:“夫人,要怎么分配人工?”
   钱眼也说:“是呀,知音,以前就光听你说什么要用人的专长,现在来试试吧。”
  我白了钱眼一眼,还是看着审言说:“就请他们每个人都说出自己干得最好的和最想干的事情,如果对府中有用,日后就培养他们往那方面发展。可现下,只能列出来我们要人的地方,比如,浣衣,园艺,采买,清洁等等,让他们自己选择,看愿意干什么。”
   钱眼笑:“如果有人什么都不愿意干呢?”
   我看着他说:“那就派他到你府上当工。”钱眼坏笑,那些人又纷纷出声说:“愿意干……”
   我看时间不早了,就对哥哥说道:“哥哥,我们走了,这里交给你了。我去请丽娘和张嫂来提供培训……”
   哥哥皱眉:“什么叫培训?”
  张神医不耐烦地说:“就是教教他们,你这个笨蛋!”她看向我,“你要是连人都不敢看,以后怎么主内?!难道每天都拉着他给你壮胆不成?!你快比你哥都笨了!”我又低头。
   听审言轻声说:“谢谢神医教导。我可以天天陪她。”
   张神医长叹了一声,“你就这么护着她?!”
   李伯笑了,说道:“宜君,别为他们操心了。姑爷一向如此。这些人于难中得了姑爷的救助,但愿他们知恩图报,一心向主……”
   王准说道:“这点请放心,我能相人面貌,选的都是面善之人。”
   钱眼道:“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王兄如此自信?”
   王准答:“当然,相由心生,什么样的人,在脸上自有显露,我可以向钱大人解释一二,如果您愿意出些银两……”
  我忍不住笑了,钱眼笑着说:“知音,别笑!今非昔比,我是拖家带口的人,花银子花得手合不拢了……”杏花嘤咛一声,拧着钱眼的胳膊往外走去,钱眼努力回头说:“谢大人,走吧,我得去挣银子养活我的继岳母和小舅子……”到了门外一声叫唤。
  审言向张神医李伯告别,拉着我走出了门。我们刚出来,哥哥就追了出来,托起审言的手号了下脉,笑了,看着审言小声说:“审言,休息好了,会更好的。”
   审言叹道:“玉清,我原来以为你是个老实人。”
  哥哥轻声笑,“审言,我是个老实人,可也是个郎中啊……”低笑着回身进了屋。钱眼他们在前面笑嘻嘻地等着我们,大家一同往院门走去。
  钱眼和王准说着什么相貌的特点,言言在我身边蹦跳不已,我不自觉地一会儿看一下审言,他没什么表情,看着前面,但终于在我又一次看他时,稍微向我歪了些头,低声说:“我当初,比他惨多了。”我心里一激灵,死命地攥着他的手从牙缝里说:“你说什么呢?!”
  钱眼笑起来,回头说:“言言!过来,和我走会儿,你爹娘要说会儿话!”他身边的杏花一声笑,王准也轻咳了一下。言言问:“你怎么知道爹娘要说话?!”
  钱眼瞪眼:“我的话你都不听了,那天谁教你捉蚂蚱来着?!”言言看我,我点了下头。他放了手,跑向钱眼,钱眼一下将他横搭在肩头,大步往前走去,言言呀呀大叫,杏花王准快步跟着。
   我双手紧抓了审言的胳膊,小声说:“审言,你敢这么胡说八道,我……”
  审言轻叹了一下,看钱眼他们消失在拐角处,停了下来,转身对了我,我马上抱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脸边,他也抱了我。我轻声说:“审言,我只不过,想到了那时的你……”
   他嗯了一声:“我知道,可那也不能那么看他。”
   我笑了,又叹气,“审言,我那时如果早点来,你就能不受些苦。”
   他小声说:“你早来了,不会去买我的。”
   看来我也得感激那个小姐了,但我还是心疼,紧抱了他,又说:“那你刚落到她手里,我就来……”
  他小声说:“如果你早来了一天,就不会对他死心,会惦记他一辈子……”我闭了眼睛,是的,如果没有那新婚前的一幕,我会以为他真改了,就更难放弃以前的情感。
   我深吸气,“审言,一切竟是天衣无缝。”
   他点了下头,低声说:“十全十美。”
   我轻笑:“那你还瞎说?”
   他在我耳边悄声说:“我那时听你的话,回去就洗头了……”
  我笑,“还好意思说!当着我的面儿,就那么……”一边说,一边把他狠命抱着,一通猛亲,嘴里说:“你在外面,多少人想要你?我真该把你吃了。”
   他低声说:“你已经吃了。”
   我看着他说:“没够,得吞下去”说完,去吻他,口舌缠绵之中,一时神思恍惚……
   分开,他半睁着眼睛,小声问:“怎么没吃进去?我等了半天。”
  我心中松快,笑着说:“审言,我今天明白了,你是真的好了。”他已经不再回避以往,他能面对曾经的苦难,他甚至能揶揄我对别人的怜悯!
   他叹道:“你今天才知道。”
   我笑着亲他的脸,“你没听张神医说吗,笨呀,没你聪明呀……”
   他又嗯了一声,也回亲我,同时说:“那对父子,就留在你爹这里了,省得你摧残正当年华的……”
   我忙叫道:“审言!你好了,可不能这么戳我的心呀,我没好啊!”
  他一抿嘴,眼睛亮亮地睁开,轻声说:“我知道……”我气得低头吻他修美脖颈,一直到他的前胸处……他还像以前那么不抬手地任我放肆,可很快就发起抖来,微喘着颤声说:“昨夜,是因为你哥……如果娘子如此……那边草丛……只怕委屈你了……”我听他嘴硬,就更加倍逗他……直到听他低啊了一声,想他是不会投降的,看来折腾得他差不多了,他有了反应,弄不好我们真的去草地了,就笑着抬头,贴上了他温热的唇,他出了口气,喃喃地说道:“娘子好忍心……”知道他是玩笑,我还是呜咽了一下,心里一痛,对他立刻十分温存……
  我们追上钱眼他们,他们对着我们一通变化眼色,我装没看见,审言更是没表情。到了宅院,看着审言和钱眼进了会客的厅房,言言跑开去玩,我和杏花去见丽娘张嫂。我问杏花道:“杏花,你怨你的继母吗?”
  杏花摇头,“不怨,她那时是没有办法,不卖了我,养不活弟弟。”她叹了口气,“我昨夜总想着,可惜我爹不知道我嫁了个好人,我不该瞒了他们,我爹死时,也许还为我担心。如果我继母知道钱眼富裕,就会早带着孩子们来找我们,我的那两个弟弟就不会……”她说不下去了。
  我觉得羞惭,杏花总能让我明白什么是质朴的善良。我的小聪明相形之下是那么小气,我对杏花说:“对不起,杏花,那天,我撒了谎,没想到,竟然害了你弟弟们的命……”
  杏花忙连声说:“小姐!别这么说。我昨天哭,钱眼对我说,那是命。就是我继母知道了我们富有,如果百般索取,早晚也会像那时一样撕破了脸,还是会没了往来。我的弟弟们是病死的,也不是饿死的。钱眼说,他也后怕,如果真是因为他不给钱,我的弟弟们死了,他要负疚一辈子。现在好了,他会好好待我的继母和弟弟。真就像今天姑爷说的,坏事也许是好事呢。”
  我们边走边聊,找到了丽娘和张嫂,她们还是像前一天那样忙着。我对丽娘说:“丽娘,审言昨天买进了十个……”我说不出官奴两个字。
  丽娘看着我叹了口气,说道:“昨天下午他们一进府,是我给他们指的住的地方,张嫂吩咐的饮食。我不敢找你去商量,怕当着姑爷没法说话……他的心也真是硬,敢这么自己揭伤口。”
   我说:“审言好了。”
  丽娘摇头,“那他这不是苦了咱们大家吗?”我们都苦笑起来。丽娘接着说:“那些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的信儿,来了以后就一直哭,怎么说也不行。”
   杏花笑着说道:“夫人,上午姑爷和小姐去见那些人了,姑爷对他们说小姐性子和顺,那些人的眼睛都直了。”
   丽娘笑道,“那些人没看看姑爷身后?”
   杏花问:“为何?”
   丽娘说:“看看洁儿是不是拿刀抵着姑爷哪?”我们都笑了。丽娘又叹道,“真要是抵着了,姑爷反而不会说了。”
   我说:“丽娘,就托付你和张嫂帮着……”
   丽娘马上点头,“当然了,我让人照府里的规矩教他们,你们搬过来的时候,他们该熟悉了。多了十个人,倒也够照顾你们的了。”
   我想起了审言的话,忙说:“哦,其中,有一对父子……”
  丽娘又性急接话,“我知道,那孩子才十八岁,样子还好,一条腿被打坏了,王准说姑爷吩咐要老弱伤残,还要亲人同在,他才选了他们。清儿说能治好他的腿……”
   我截断她:“就让他们留在你府里吧,我们不带他们了。”
  丽娘皱眉,“为什么?剩下的就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们了,还有个中年女子,这些人里,就这么个青年人,能很快教出来,干些事儿……”
   我摇头说:“审言说的,就照他的意思办吧。”
   丽娘还是皱着眉,可点头说:“那当然了。”杏花低声笑了,但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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