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罘刻石》考证
撰文/林荣华
[题记]
考证之罘有年,始成初稿。《关于之罘》一节,有待续补。前贤著述言论,轻视从略。或因《汝帖》不善,轻蔑不谈。至吴福助撰《秦始皇刻石考》,王金城著《秦始皇帝刻石考释》,此石始见光辉。尤以王之《考释》,另辟蹊径,终成一家之说,可喜可赞。然前贤各有缺略,未能集其大成。而今考证,意在兹也。
二○一○年十一月八日,林荣华于飘逸轩记
之罘,山名,或作之罘山,秦时属东莱,宋属登州,今属山东省烟台市芝罘半岛,三面环海。《之罘刻石》,或称《之罘山刻石》、《之罘石刻》、《之罘山石刻》、《之罘碑》、《之罘山碑》、《之罘铭》,因“之罘”或作“芝罘”,故有文献作《芝罘刻石》、《芝罘山刻石》、《芝罘石刻》、《芝罘山石刻》、《芝罘碑》、《芝罘山碑》、《芝罘铭》。
《之罘刻石》为秦始皇刻石之一,据传为秦相李斯所书,《史记》载其全文。原石和全拓本今皆无传,宋拓今传《汝帖》14字。
(一)秦始皇三登之罘、秦二世二登之罘
据西汉司马迁《史记》之《秦始皇本纪》、《封禅书》记载,秦始皇曾三次登临之罘山,第一次在秦始皇二十八年(前220),《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曰:
(二十八年)于是乃并勃海以东,过黄(山东黄县东南)、腄(山东福山县东南),穷成山(山东成山东角),登之罘(山东芝罘半岛),立石颂秦德焉而去。(《史记》P244.中华书局1963)
【按】此处说“立石颂秦德”,但未言刻石,也未录文辞,故历代金石家、史学家多以为此次未有刻石,然今人李步青先生、王金城先生却以为此次有刻石,只是“颂辞全文为司马迁遗落”。(详见后文)第二次在秦始皇二十九年(前219),《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曰:
(二十九年)登之罘,刻石,其辞曰……(《史记》P249.中华书局1963)
【按】此次已明言刻石。第三次在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1年),《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曰:
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初四日),始皇出游。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爱慕请从,上许之……至之罘,见巨鱼,射杀一鱼。(《史记》P260-263.中华书局1963)
【按】秦始皇此次登之罘,偕秦二世胡亥同行。而秦二世两次登临之罘山,第一次即是秦始皇第三次时间,第二次为秦二世元年(前210),《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曰:
(二世皇帝元年)二世与赵高谋曰:“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先帝巡行郡县,以示强,威服海内。今晏然不巡行,即见弱,毋以臣畜天下。”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到碣石,并海,南至会稽,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石旁著大臣从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焉。(《史记》P267.中华书局1963)
(二)《之罘刻石》的内容
《之罘刻石》碑石早佚,北宋欧阳修时已不及见,原石拓本也不见流传。其文字见于《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现转录如下,并据其他秦刻石样式,附《二世诏》于后。
一、《始皇诏》,144字,文曰:
维二十九年,时在中春,阳和方起。皇帝东游,巡登之罘,临照于海。
从臣嘉观,原念休烈,追诵本始。大圣作治,建定法度,显箸纲纪。
外教诸侯,光施文惠,明以义理。六国回辟,贪戾无厌,虐杀不已。
皇帝哀众,遂发讨师,奋扬武德。义诛信行,威燀旁达,莫不宾服。
烹灭强暴,振救黔首,周定四极。普施明法,经纬天下,永为仪则。
大矣哉!宇县之中,承顺圣意。群臣诵功,请刻于石,表垂于常式。
(《史记》P249.中华书局1963)
【按】文中“皇帝哀众”之“哀众(衆)”,清代卢文弨以为是“哀鳏”之误:
卢学士(文弨)曰:“哀众”当是“哀鳏”之讹。“鳏”与“矜”古通用。《汉书》赞于定国“哀鳏哲狱”,亦即“哀矜”也。(梁玉绳《史记志疑》卷五引,P178;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卷六引,P165;王叔岷《史记校证》卷六引,P212)
王叔岷先生疑是“哀瘝”之误:
案“众(衆)”疑“瘝”之误,“瘝”与“矜”古通用,《书·康诰》“恫瘝乃身”,《后汉书·和帝纪》注引“瘝”作“矜”,即其证。“哀瘝”亦犹“哀矜”也。(《史记校证》卷六,P212,中华书局2007年)
卢氏、王氏“哀众”即“哀矜”之说甚是。文中“大矣哉”三字,日本中井积德以为:
上下皆三句一韵,则此“大矣哉”宜作一句,但上少一字,盖脱去。(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卷六引,P165)
关于“表垂于常式”,清代卢文弨曰:
“表垂于常式”当有一字误衍。愚按《碣石铭》曰“请刻此石,垂著仪矩”,《会稽铭》曰“请刻此石,光垂休铭”,则此“垂”下“于”字当衍。(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卷六引,P165)
而王金城先生以为:
文中“大矣哉”为三言句,“表垂于常式”为五言句,合文亦是八字,这是始皇诸刻石刻辞句法中仅见的一次例外。“大矣哉”也是秦诸刻石中唯一一次出现的感慨赞语,此中或许可以窥见始皇唯于之罘留下三块刻石之些许玄机。(《秦始皇帝刻石考释》P33.中国出版社2005年)
卢文弨“表垂常式”之说当可信,王金城先生以为“玄机”,未明其意。至于“大矣哉”是否如中井积德所说的“上少一字”,尚未敢定论,盖先秦已有“大矣哉”之语,《周易》卷一《乾·文言》载:
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贞者,性情也。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周易正义》P24.十三经注疏.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
《春秋谷梁传》卷二十《哀公·十三年》载:
吴王夫差曰:“好冠来!”孔子曰:“大矣哉!夫差未能言冠而欲冠也。”(《春秋谷梁传注疏》P397.十三经注疏.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
关于《之罘刻石》用韵的问题,唐代司马贞《索隐》:“三句为韵,凡⼗二韵。”即清代江有诰《江氏音学十书·先秦韵读·之罘西观铭》标注碑文的“起、海、始、纪、理、已、德、服、极、则、意、式”12字。
二、《二世诏》与其他秦刻石同,为79字,文曰:
皇帝曰:“金石刻,尽始皇帝所为也。今袭号,而金石刻辞不称始皇帝,其于久远也。如后嗣为之者,不称成功盛德。”丞相臣斯、臣去疾、御史夫=(即“大夫”)臣德昧死言:“臣请具刻诏书金石刻,因明白矣,臣昧死请。”制曰:“可!”
【按】据欧阳修记载,此石北宋代尚残存《二世诏》21字;北宋《赐书堂帖》本存19字,据明代都穆所见比《汝帖》多“御史大夫臣”五字;北宋大观年间《汝帖》摹本系宋拓,仅存“久远也如后嗣成功盛德臣去疾德”14字(见下图),五行,行满三字,行款及大小皆改易,非原式;清严可均(铁桥)摹本有“于久远也如后嗣为成功盛德臣去疾御史夫=臣德”21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