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神奇的阳光你在照耀着谁 神奇阿u动画片全集

陕北一个小孩说,喜欢一个人,就像心里放了一粒种子,感觉真好。

看见这句话,我心里暖暖的一股热流,这种感觉,也真好。

漫山遍野的桃杏花儿,烂漫无比地怒放着。金碧辉煌的大太阳,只有在这里,让人感觉到它无以伦比的纯净透亮和高贵伟大。

阳光灿烂的高地,我像刚刚配了一副新眼镜,突然才发现了它似的,才睡醒了,惊喜地揉揉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它鲜亮的姿容。盲的时间太久了,眼盲,心也就封闭灰暗。我远远地走过了,现在又慢慢地折回来,所以,只能摸摸索索地,陌生又亲切地,好奇又温情地,凝望它,接近它。

“哎,咋价,你还不晓得呀?”

“噢哟,咋就是这么?”

“哎噢,你可让我——该把你咋价(怎么办)呀!”

连这里的男人都是这么乖巧的说话,语句字里行间,充满亲切的关爱和佯怒嗔怪。音色浑浊粗糙,但音调迂回婉转,抑扬顿挫,像北方的大河一样,恢弘宽厚,又柔软缠绵。

“噢,起身价?” “咋价还没起身?”

那边催我行动了。

这里人说“起身”就是“动身”,身子起来,从不管那种姿态,先站起来,挺起来,就有了开始行动的预备。抬起腿来,迈出脚去,动作付诸实施,行动就进入实质性的过程。“就起身价”,就是马上开始行动了。

我回过神来以后,即刻喜欢上了这种起身的感觉。它内里所包含的动感,以及随即将要发生的一系列行为,继而可能将要产生的一连串结果,生动而具体地穿过脑子,一幕幕,一集集,影片一样,被我想象和虚构,在头顶和脑海中挥之不去地反复播映。

双眼微闭着,却张大了耳朵,捕捉倾听车厢里人们的谈话。蜿蜒起伏的黄土沟壑,迂回曲折地在它宽厚的躯体内穿行,你完全可以幻想成在大海上航行。无限的平稳,小小的颠颤,都是一个又一个新奇的惊喜和心动。天怎么那么蓝啊,一尘不染的蓝;云朵怎么会如此的白,白得用洁白也不可能完全描述。

在豪放而又悠长凄婉的流行歌曲中,我朦胧遥远地听着,这里的老农谈论地球毁灭的事,谈论环保和开采,他们知道地球是几亿年的生命了。又听见在说台湾问题,台独声势高涨,陈水扁之流,选举竞争等等。颤颤巍巍的老人,也明白天下大事,世界形势也尽在胸中。“可是危险啦,一满满没有办法”,这是他们在说一些棘手的事情,也用于一些难缠的不可理喻的人。这些词句,像一些池塘里的鱼,自如地滑行嬉戏。而我像掉到了深渊里,在一点点呼吸和啜吮。

听见他们管搬家叫“搬迁”;问今年收成和效益如何?答曰:“赤字”;形容谁过日子仔细小气或生计窘迫,称“紧把”;说谁酒喝多了话多或爱唠叨,曰“话潮了”;什么事情办糟糕了无可挽回了,一句大大的叹息:——“交零了!”彻底完了,一切重归于无。多么雅致和贴切,我惊讶极了。

历史现在已经进入了“搜狐”、“雅虎”时代,它们以一整套全新的生活方式和理念,建构了一扇豪华庞大的大门,门背后是无限神秘的辽阔世界。网上书店亚马逊公司,网上唱片Cdnow公司,网上娱乐业华纳公司——网络搜索引擎,每天惊人的引领着数亿双手数亿双眼睛,大海波涛一样,在它们的网页上流过。更有着惊人的、看不见的、无数资产的潮水,漫溢过和刷新着华尔街的传奇。

在人们忙忙碌碌热热闹闹潮涌着“搜狐”的时候,我站在大部队后面,站在背阴处,站在一个角落,觉着很忧伤,很落寞,很无能。想溜着墙根走,仍觉得走投无路。突然我感到自己像一只塑料果子,在谁家阳台废弃的的塑料树枝上挂着,孤零灰蒙,无根无基,与什么都不相干。

偶尔的机会重新看见了这片土地,阳光是那么明媚地照耀着的一块宁静的土地。阳光太灿烂了,让人不能睁大眼睛,近视镜似乎配高了50度,一切显得那么晃动,新奇,和不真实。脚步有些踉跄,我得慢慢适应它,我知道,这一切不是我骨子里所固有的东西,或者是我所根本就不知道和忽略了的东西,我必须强行地贴近它,了解它,熟悉它,使得我的激动从空中落到实处。

这些鲜活的生命,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走近我,滑过我,我微仰着脸,能感觉到一股股温热的暖流。我在越来越近地进入它的体内。一想到即将拥抱和仰脸感悟它的时候,突奔的血液,涌遍全身。

我软弱地伏倒在这片土地上。

土黄色的山峁,土黄色的沟川,覆盖着厚厚一层,风一起,就会满天飞扬弥漫的浮尘和薄沙,一股股黄尘,就会像骑着扫把的幽灵,舞扭着腰身,打着旋儿,腾空远去。

某一个凹处,几孔半圆形的窑洞,一条窄窄的院落,一个古铜色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耳垂上吊着长长树叶状的老式银质耳环,眯缝着眼睛,慈祥地望着你:边(北)京来的吗?还是喜(西)安?一点也不感到羞怯和惊异,见过大世面的坦然和镇定自若,而又包含了更多旷远慧智的情怀。大老远来的客人了,咋不嫌额(我)老婆脏的话,进窑里喝口水?菊花一样灿烂洁净的笑脸,几颗漏风透气、突兀孤零的牙齿,风趣又风情。

而我们倒会惭愧的,惊讶的,我们会糊涂的,不知身在何处。

也经常在广东、江浙一带游历,城镇化了村庄整齐得似一座座大工厂,宽阔平整的水泥街道一摸一样,象棋盘上的线路,让人常常迷失方向。家家户户拥有现代漂亮的三层、四层小楼,大大的院落,装饰豪华精致的大铁门。门缝里看进去,都是私家产业、手工作坊,他们头不抬,眼不斜,手不停地忙活着。瘦小而干练,黝黑又结实的沿海人民,是典型的勤奋智慧、吃苦耐劳的好人民,紧张忙活的外表下,体现着一种优越的自得和滋腻。

然而,你问他们路,是绝没有答案的,他们不会停下手中的活,来听你的问题,来回答你的,他们连看你一眼的功夫都没有,他们不理你。有时候故意调皮,声张着,故弄玄虚着,说要做一批生意,这样,就马上又看到他们眼睛里,放射出了多么明亮而感人的光芒——在利益上精到坚定,又机敏灵活,轻易放手,天生的商业头脑。这时,你再趁机插到生意以外的话题,他们却又茫然地摇头,一脸麻木。对于外界,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也不关心,并不是装的。普通话几乎不会讲,也听不大懂。

如此这般,沿海走得多了,我们的思维观念,也不自觉地转换着,感动也似乎多了。

人活着的意义,难道不就是创造与劳动吗?

然而,在这样一块地方,却远远不再是——“感动”一词,所能够轻飘飘地浓缩概括我们的心情了。这里有怎样的厚度、宽度、广度?这里有一个怎样的胸怀?要有一个多么高远的心底平台,哪怕从不曾迈出过山沟一步,神情依旧那么明媚从容、沉着稳重?

再弱小的生命,在这里,也会得到深层意义上宽泛地延伸和拓展。你不能不感觉到,隐约之中,生命的另一层深度和含意,正在背阴处的沟沟哇哇,熠熠然升起。

沿着川道,大棚菜像军营一样整齐气势地蓬勃排列着,蓝绿色的塑料薄膜,在阳光下,闪着莹莹的光亮。一条蜿蜒的冰河,似一条晶莹剔透的玉带,镶嵌在黄土大佛慈眉善眼的脖颈上,一路兴高采烈地随我们前行。

想起一位朋友热情爽朗的母亲,说一辈子就是爱玉石,过去穷,现在日子好了,孩子们买的太多了,却又戴不过来。大妈有些苍白和浮肿,有些气喘。

我说大妈啊,您一定要健健康康地长寿,好好享受这幸福的生活呀。

河边公路两旁,长满了高高大大的旱柳或杨树,现在,毛绒绒的早春云雾一样,发出了迷蒙蒙绿芽。

大妈毫不掩饰地盯着儿子从上到下地打量、欣赏,并不断夸赞,一宗一件的事例,一点一滴的细枝末节,都像暖洋洋的光点,渗透进人的内心,触动人的神经。儿子却呵呵乐着,打趣说,只有母亲,才这样说自己的儿子好啊。

哦不,亲爱的,宽厚质朴的高地,我也说你好我在印证你的好,悔不能从小就是你的邻居,与你一同成长。

路过一个冯家营文化村,白墙,红门,绿窗,红红的对联,红红的剪纸,还有大红的灯笼,一串串高高地悬挂在各个院落。远远望去,一派鲜亮活泼的生机,能感知到那远去春节的热闹气氛。穿着时新得体,卡着苗条腰肢套装的女孩子,仰着粉红粉白的圆脸,扑闪着大大的双眼皮,优雅自若地将双脚摆成“人”字形,修长笔直的站在小卖部外,三三两两聊天;或泰然平静地望着远处;或沿着公路、村道散步,低头说着悄悄话。

天气已经进入四月份了,中午的阳光下,穿着薄羊毛衫热烘烘的,让人昏昏欲睡,甚或有些烦躁。不过,某天早晨起床后,看见地面湿漉漉水汪汪的,抬头,空中,对面山顶上,树梢上,纷纷扬扬地又飘起了雪花。这雪花像碎纸片,像羽毛,像老槐树上的绒絮,慢慢吞吞地,无精打采地,假兮兮地慢节奏舞动着。路上的行人,汽车,对此,也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各行其事,该干什么干什么。雪花在哪里都落不下,坐不住,引不起注意,便也无趣地回到天上去。只剩贪玩的零星几片,在渐渐明亮的阳光下逗留嬉闹。不多时,路面干爽爽地泛起白光,浮尘微微冒起来。

一个小男孩,坐在一座遍布岩层的石崖下,专注地凝望着。他就那么坐着,耐心而执着,双手托着下巴。两只麻雀。“嗖”“嗖”地你来它往,嘴里噙着虫子,在崖缝里出出进进。远处的云朵,一片一片地掠过头顶,小男孩听见小麻雀的叫声了,一天比一天大。有一天,叫声停止了,小男孩想,小麻雀长大了,是时候了。他找了一根长长的棍子,在棍子的前端缠了好多麻丝,然后沾上水,把湿漉漉的棍子,轻轻地探进那个窝里。等一会儿,再轻轻地抽出来。一个温暖的家搬出来了,四肢毛茸茸的小东西,挤作一团,趴在麻丝的棍子上,它们把松软的麻丝当成自己的卧铺了。当然,做这些时,最好等两只鸟爸爸妈妈不在场,不然它们会伤心死的。

像一个成熟练达的男人,一个经历腥风血雨的男人,陕北,就是这样一路走来,沉稳智慧,又不乏善良敏锐;一路走来,天空一样的豁达明亮,又充满计谋和狡猾,坚韧和宽厚。

但没有浅薄的骚乱和喧嚣,一切恢弘又静悄悄地进行着。

这是一块什么样的土地?什么是这块土地的灵魂?

这个时候,有没有思想,也并没有那么要紧了。重要的是,一切都在温柔的春天里,恣意地滋长和发生了,它们自由放纵地弥漫,甚至放肆纵情地渲染,然后,最终,都将回到田野里,成为滋润浇灌岁月的溪流。

这就是黄天厚土,小名叫“魅力”,大名叫做“陕北”的男人。

我们就这样,将继续向北,拽着这个男人的衣襟。

窗户外面是大漠的风,呜呜呜呜,全在高八度的琴弦上,一泄千里的样子。地面惨白,一层薄薄的沙子,像岸边的细浪,一阵阵掠过鹅卵石一样,刷刷刷地掠过路人的脚面。阳光灿烂的天空,瞬间,一点点变得灰黄起来。宾馆的窗子,被风吹得啪啦啦响,几只鸟笼在楼下院子西边的一排小平房的屋檐下,晃悠着,眼看就要晃掉了,不知里面有没有鸟儿。路上行人的大衣,被风吹得裹卷在腿上,人在斜斜地飞着跑。

我把自己裹在被窝里,置身在这样大的动静中,心跳加快,情绪显然很激动,不知道等待什么来临。

对面楼顶上有一个大大的广告牌子,画的是几只深浅不一的灰褐色狐狸,是一家养殖场的广告。那些狐狸拖着大扫把一样长长的毛绒绒尾巴,及其机敏狐疑地,露着憨态可掬的笑容,望着你。

半空中,罗网一样的电线,大概是见惯了这种大漠风,不仅不烦恼,还弹性柔情地,在夸张抒情的节奏中舞蹈。想起那些爱干净又爱哭泣的媳妇了,她们的男人在背后说,满含着自豪、心疼和嗔怒地说:一边擦呀,一边掉泪,一遍又一遍地擦,末了就该痛哭流涕了。

知道他们这是在反面隐喻地责怪我们——让我们女人这样伤心不已的沙尘风暴,你们却大呼小叫地喜欢,莫名其妙啊!是有相当大的反差,我就是想看看,这里的男人,是怎样疼爱女人的,这些土地里,有着怎样的墒情、水份和营养厚度。

打开电视机,在丝丝拉拉漫天雪花飞舞的荧屏上,惊闻近日是罕见的大风、扬沙、沙尘暴天气,从北部内蒙赤峰,东部辽宁,西部甘肃武威、酒泉一带,直扫而下,宁夏全面覆盖,山西太原至山东济南,均遭受袭击。我现在身处塞上榆林,在呼啸的风暴中,不知道世界竟在身外发生着如此的事件。那黑黑粗粗的大“S”再加上一道强硬的黑竖杠,不像是符号,刺目惊人的倒像是神秘的咒符,竟连续几个并列在一起,出现在某些地方。北京也在风暴的中心。据天气预报讲,全国气温均下降了10摄氏度左右。电视当然还在继续播报着其它节目。《全国2000年西部大开发经贸洽谈会》在古城西安落下帷幕,中央台、陕西台、榆林台都在相继报道各级领导讲话,各种形式成果回顾总结,会期半个月,突破往年,又有某某亿元成交额。等等。

清晨,在落地阳台的玻璃窗望出去时,整个的我们,我们住的这座大楼,像是一座孤岛,被昏黄的洪流所包围,分不清天地,空中弥漫和旋舞着的沙子,也在不耐烦似的,发着大脾气。街对面有一排小店铺,两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挤在墙角偷着吸烟,不一会,一个拐过楼角不见了,不知去做什么,另一个双手斜插在裤兜,一副小无赖摸样,故意抖着腿瞭望者,似乎是在放着风。就这样,我们好奇又无聊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大风不让人走路,只是让人后退着挪动。一老先生在过马路,手里拎着塑料袋,我正担心着他的鸭舌帽时,他的帽子被一股风刮跑了,还飞了一阵。老先生左右看看有没有汽车,然后,开始追,只差一步远,扑上去,没抓住。几个来回后,老人家上脚了,连抓带踩,终于拿到手里。他极快地低着头观察,看是否有人看见他,不好意思的样子。我也是极不好意思地撇过脸去,当然他看不见楼上的我们。

好大的风沙啊,我真的是第一次看到,不知道这样的大气侯对我有什么意义?

天空连一丝缝隙都不留。房间冷清极了,土腥味很浓。他们说,沙地不到一尺的地下,依然冻着冰。

我们决定去看风。让风沙的旋涡席卷追击我们,让我的骨头里多一点激情和韧性。

穿上了防寒棉袄,暗红色条绒休闲棉袄,里边却是浅绿色套裙,大俗大雅。楼下没有商店买纱巾,就买了一块盖冰箱的那种白尼龙线钩花帘子,裹着脑袋,我们上路。去镇北台吧,那里应是旋风肆虐的制高点。好容易打了一辆出租,快到镇北台附近时,手机响了,一个相关单位要谈材料,急约见。司机小伙很诧异,讨厌的大风沙有甚好看的,你们真格是气死人。

办完事,第二次“起身”,是一个女司机,她一路的不乐意,阴沉着脸,打退堂退,不想去,说你们是想干甚么嘛,找别人“嗑”吧。本来说好要她等一下,我们还回去,给她加钱,她却只要了单趟车费,仓皇地扬起一股黄沙,驶走了,扔下我们不管了。此时已经下午四点多钟。

这是在镇北台对面的红石峡沟里。一条清澈深邃的河水汩汩地向东流去,名子叫榆溪河?宽阔的河流两岸,大大小小的柳树、杨树、还有不知什么名的杂树,稠密茂盛地生长着,枝杈交相辉映,发出绿茸茸的新芽。沿岸的田地上面是一些村庄,另一面的高处是灰黄的沙梁和公路,下面是纵横蜿蜒的阡陌小土路。

真是奇怪,那黄沙大风竟在头顶之外的世界,飞走了,感觉不到了。这里,阳光暖烘烘地照着阳面沙坡,一种明亮而神奇的境界。

我们沿着河岸沙地散了一会步,喊叫了一阵,奔跑了一阵,难得的清澈。然后,爬到沙坡上的村庄,羊圈里的绵羊、山羊、小羊羔以同一个姿势,整齐地将脑袋歪过来,善良无比地看着我们,疑惑着,探寻着。鸡们是比较混饨的,不理不睬,自顾自啄食。但一只大白公鸡,出奇的漂亮和潇洒,也出奇的机警英武,它高高地昂着头,戒备好奇地乜斜着我们,将军似的走到一个高处,又绅士般的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远远地望着山下那条河流,向远方孜孜不倦流去的河流,很想哭,一股冲动在体内汹涌,就流泪满面了。阳光暖暖地照得人浑身出汗,站在高高的沙梁上,似乎与太阳一个高度,目力所及的地方,并不是你所看到的地方。而你看到的地方,是融注了多少灵魂的山河湖泊,多少灵魂的大漠草场啊!

只有一些照片作证,狂风沙尘的背后,也有过多么温暖迷人的角度。像梦幻一样的情景,谁将你置身其中,谁把你的灵魂叫醒,谁改变了你散漫茫然的方向?

那天,穿行在沙子的湍流中,走回市区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突然又成熟了一截,好沉稳,即使是一只燃烧的火球,也只能深深地埋在地下。

榆林老城过一条榆溪河,叫西沙。榆溪河水灰灰黄黄的,缓缓地在河床里流着,细细几小股,连河床都未铺满。阳光强烈地射向大地,地面泛起透亮的白光,空气中宛若初夏的味道。看见有人穿着衬衣打着领带,在一个酒店里晃出来。

榆林老城也叫东沙,老城有一条窄窄的街道,明清建筑,贯穿着的钟鼓楼,遥相呼应,古色古香。隔开小街的是竖着的小巷子,倾斜的小巷子只能穿过一辆出租车,车子开过时轰轰隆隆的。因为全部的街巷都是清一色的青砖铺就,有些路面已经坑坑洼洼了。小巷的两边,是一座座矮矮的四合院,大门紧闭,古朴典雅,神秘又可亲。

西沙是正在开发的新城区,一些政府机构正在逐步迁移。从孤零零的行署大楼最高层上望出去,西沙像一片军营,一院一院的,一层或两层砖房,灰黄整齐的排列着。

不刮风的时候,晴空万里,阳光炽烈清澈,站在背阴处想象,有一种海阔天空、心旷神怡的感觉。

无论机关工作人员,还是街道上的居民,大家均悠然自得。男人普遍西装革履,深色西装,魁梧身材,阳光下,上下班高峰时,一片可爱的虎背熊腰的背影。女人时尚俏丽,干净整洁,神情优越而安泰。

各个酒店饭馆都有红火的饭局,饭点时间,熙熙攘攘很是热闹。几乎每人手中执着一部小手机,路上常见到边做手势边打电话的人。

随便走走,碰到一家正在开业的小饭店,名曰“西安风味小吃”。白白胖胖的女老板大概三十五六岁的样子。里边不到十张桌子坐得满满的,极为红火。我们要了两碗酸汤面和一些小吃。对面坐着两位女子,画着浓浓的冷妆,嘴唇眼帘都是青紫的,一人一瓶啤酒,“西北狼”商标,握着瓶子直接喝,边上还放着烟和打火机。我有意回避着眼光不去看她们。可是她们夹着烟头,忙忙呼呼端饭招呼我们时,我才知道她们也是主家。说她们是老板的妹妹和朋友,省城西安西郊的人,西郊工厂多,下岗工人多,闯世界的人也多。

想起一位建筑公司经理说过,省城很多下岗女工也在他们这里作坐台小姐。见我们不屑和疑惑,就说他曾看过某个她的身份证,是真的,说她们在这里月收入三四千元呢。

脑子突然又乱了,觉得有些反胃。陕北矿产资源的开发,像一架高速旋转的永动机,不可避免的挖断了河堤,一股股洪水泛滥涌来,房倒屋塌,老鼠也在四处逃窜,另觅家园。

塞北,一块多么神奇的地方!包心菜一样的榆林城心之外,四周是灰黄的沙梁,再往北去,是苍茫辽远的毛乌苏大沙漠,一种异域的陌生和凄凉。

而我一直向往,夕阳下,沐浴漫步在辉煌缭绕的神性光芒里,单纯明亮,在温馨的沙梁上,慢慢移动,慢慢消融,然后,与夕阳余晖一样,完全沉寂安宁下来,让一切进入超然和恬静。

这个房间,在一个临街的拐角楼上,名字叫“新都大酒店”,有一面是阔大的半圆形凸出的平台,与客厅连为一体,是客厅地面延伸出去的一部分,属于全封闭式阳台。金灿灿的阳光,无比清澈暖和地照射进来,鲜红的地毯,崭新明亮地散发着温馨的羊毛气味。我们,和一圈休闲椅,及茶几,沐浴在阳光里,悠闲地翘着脚丫子,闭目养神。

外面的世界在我们的俯视之下,落地的茶色玻璃里,映照出楼顶的彩旗,呼呼啦啦在晴空里飘扬。十字路口的斜对面,是行署大楼,能很清楚的望见每扇窗户。第八层是我们要办事的部门,我格外地关注它们,想象一扇窗户里的动静,揣摩是哪些人影在晃动。

那座楼是这座城市的心脏和漩涡,静静地,神奇地吞吐着,一群肃穆而堂皇的身影。

上班时鱼贯而入,下班时做鸟兽而散的一座心脏,真是那么鲜活、健康、稳定地跳动着吗?既是漩涡,又有些什么东西在泛滥搅扰?每一扇窗户里,每一个生命体上,都在发生着什么?酝酿着什么?宽厚的北方大地之上,辽阔的祖国版图之上,从南到北,自东至西,有多少这样奇妙的漩涡具象?

因为无聊,因为有闲暇,突然冒出一系列奇怪的念头,并纠缠不休。总想开开玩笑,觉得似乎在隐隐的根上,曾经发生过什么,渐渐地发生了什么,不过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酒店楼底下,一辆辆黑色锃亮的小轿车驶来,缓缓停靠在路边,从车上分别钻出一些大腹便便的男人,头发皮鞋一丝不苟,乌黑发亮,大多戴着眼镜,或墨镜,红光满面的相互寒暄、握手。

最后一辆车里出来一位女的,男人一样的短发,黑色小西装外套没穿,披在背上,双肩左右颠颠,耸耸,伸出小手将领子拉拉,然后胸脯挺得高高的,迈步走进酒店。

我很吃惊,很好奇。这时,听见服务员敲开门协商换房的事,不知谁看上这间大房和露台了,想让我们换到另一个小标间去。原来“三讲”活动在这一个层面全面铺开。全市好点的酒店全被包满了。包这个酒店的听说是某某局等。我说,啊,是这样的话,那可不行了,我们也要欣赏三讲的景色呢。

“三讲”目前进行到县处一级,全封闭一周时间。封闭以后,吃喝拉撒睡玩都在酒店。听见下面有人嘀咕议论,新建的某某宾馆的桑拿最上档次。

把这些体面身份的人们封闭起来学习,是不是太辛苦了?我有些困惑。却有很神秘的信息传来,说某某局十几个人,一天两条中华烟,六七瓶名酒,鸡鸭鱼换着吃,天天桑拿按摩热水澡,乐不思蜀呢,飘飘然着呢。

最基层的县处级“三讲”活动,从封闭一周的第一期,已经进入到第三期。说某个局的副局长,憋不住上厕所去了,回来后,被人提了一条:有统管全局之心,而无统管全局之能。这位副局长懊悔极了,气急败坏,破口大骂:谁他妈的这么缺德,什么意思嘛,有意见可以当面提,可以等到“三讲”完了再提,这不就是明摆着整人的嘛!

等“三讲”完了再提这句话一度成了笑谈。这当然肯定不会是“三讲”的实质和初衷。

在市场转悠,听见老乡们幽默的开玩笑,说“三讲”就是吃海鲜,最近海鲜生意可好了。戏说“三讲”能促进人民币流通,“三讲”的另一个名字就是高消费云云。若真是如此,这意义当然也是非凡的。不过,这一切都是道听途说。

一半魔鬼,一半天使,是我们人类喜欢和惯常给人描摹的脸谱,也是人,这个动物,内心深处的客观反映,是人类文明发展到当下的真实写照。阳光与阴影并存着,没有黑暗的光明是不存在的,我明白。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会很糟糕。

所以,我一路快乐地看着,并去寻找,良知和品性的浪花,是怎样鲜活清爽地,在田间地头飞溅跳跃。如果一座大厦的某些建构或者基石出了问题,不能责怪钢筋和横梁吧?不能责怪砖头和水泥,也不能怪罪锁子和门把手吧?

一位新调来的副专员,在其主管的精神文明动员大会上,痛心疾首地讲,你们看看,烂屁塑料袋袋子,碎纸片片子,满大街飞舞,群魔乱舞嘛,还文明城市呢,算什么文明城市啊?他在指大风中飘飞的垃圾,他不知道这是大风的罪过。

专员的办公室窗户,临着行署大楼的前门和大院。他说,有一天,我在窗户看见一个女的,穿着短短的小裙子,那种盖不住裤头的超短裙,一扭一摆地进了大院,上楼了。我猜想是来上访的吧,就出来坐电梯下去看看。结果,你们猜猜,她到哪里去了呢?某某局!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某某局的领导,回去赶紧让她把那种不论不类的衣服脱了,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是干什么的?这是国家机关,政府机构,你是一个工作人员,又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人。这位主管专员,又语重心长地说,公务员要像公务员的样子,男的,你把你的西服穿得整整齐齐,衬衣洗得白白的,不然,你穿得邋遢遢脏兮兮的,什么意思啊?让办事的人民群众可怜你,给你送点东西吗?

这位可爱的副专员,作风雷厉风行,干脆利落,严厉又不失幽默。刚上任时,去看望下属部门,寒暄握手后,自我介绍:我姓廖,叫廖要机,不好听,但好记,请你们都能记住,我们今后还要打好多年交道。副专员有口音,把“听”说成“轻”,很有特色。有下属就想套近乎,问,廖专员,你今年多大?廖答:43岁。这个下属说,那你得叫我老哥了。廖沉吟了一下,说,各位,在坐的大概都比我年龄大,都是我的老哥吧?然后,脸一黑,意味深长地盯住那个下属,冷冷地问,你是哪个部门的?我——知道——了!把那个下属吓了一跳。从此,大家也都知道了他的厉害,不再敢轻视和小觑这位年轻的副专员了。

远远地看见这位严肃精干的官员,忍俊不禁老想笑。作为群体的人,他们确实可歌可敬,尽管有时候也可恶;但作为个体的人,他们真的很好玩,很可乐,很感人——若不是如此,那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可活得真够可怜够索然无味了。

见一位宗局长以前,已经听人说了,宗喜欢舞文弄墨,说宗搞书法还行,当官就不怎么样了。又说他做过十几年的某县级市长,傲慢无礼,谁也瞧不起,情绪变化无常,但喜欢被人吹捧。我心里已然有了一个文人的模式,便很旁观冷静、超然欣悦地去面对他。

没想到,这人矮个头,与他握手时,感觉与穿高跟鞋的我一样高。但西装革履,行头考究,腰板挺得笔直,一副大背头,已显稀疏的发丝光滑顺溜,精心用过摩丝的样子,一副金边眼镜,不苟言笑。倒还真有一定领导的派头。

想起别人说他的逸闻趣事,说他爱喝酒,可没几杯就迷糊了。说他风流花哨,刚到局里时,老想跟办公室一位女的跳舞,这女的没办法就去了。其间,高出他半个头的女下属故意调侃,宗局长,你的身高是多少?宗回答,唉,我就这点缺陷嘛!女的又紧逼,那你的年龄到底有多大?宗看看她,不得不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哎呀,我不就是喜欢个跳舞嘛!

但是至此以后,在单位里他再也不去请别人跳舞了。

听到这些,我只觉得他骨子里还是一种浪漫,一种没有被完全异化的真性情。所以又可乐了,看到面罩下面鲜活血液的流动。

果不然,没有聊多久,他就绷不住了,情绪激昂,正义凛然,聊投机了,高兴了,就说好事情为什么不办呢,有什么事情办不了呢?马上掏电话号码本,马上抓起电话打。掏出一把皱巴巴纸片,自言自语,这是些什么东西?一一摆在写字台的边上。

一张名片掉下去了,弯腰去捡,却连本子纸片一起带了一地。移开椅子,再艰难地弯下腰,边自嘲边捡拾。看见他翻出衣袋的灰黑,以及手的笨拙与苍老。重新坐回椅子时,他怅然地说,唉,俺老汉老了!

明显感觉到他的失态与无奈,还有一种自己对自己猛然萎缩矮小下去的懊恼和醒悟。这种状态是不可示人的,他内心不知充满了怎样的恼怒与失落。

我装着若无其事,依然热情洋溢地瞎扯,但也很心酸。当然,过不了一会儿,他不露声色地,老道地,又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来。年轻的,自负的,极力傲慢与潇洒的另一个他,又会出现。

随便说说,这是一位心肠善良的好人,另一说法,平易近人。是指内心。而不是那种冠冕堂皇又没有心肝的冷血动物。说有一个贩过猪肉的妇女,一年又批发挂历,年前抱了30本挂历来到宗处,穿着油腻腻的衣服,贴着他粘缠,故意大声地嚷嚷,宗局长啊,俺家的瘦猪肉你也没少吃呀,都是拣最好的给你送去,你不能把俺忘了吧?

绕来绕去,宗无奈,30本挂历当然得买下。对着高高兴兴拿了钱走了的妇女背影,宗局长讪讪地说,我咋加呼就吃过你家的猪肉嘛,连你也知道我这个软柿子好捏?不过看你也怪可怜家的!

像这样的好事,那位妇女不会在那座楼上遇到第二家。

约了好几天的人到了,他们正经严肃地坐了一桌。我说,对着一位某监督站的站长,刘站长,你怎么那么忙,真是日理万机啊!他马上站了起来,拘束不安地欠了欠身子,说,不不,我不,日理万机,他们,才,日理万机。他用手势示意另外几个人。我说,你们都很辛苦,都日理万机!他们突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诡秘而淘气放肆,异口同声说,哎哎,这可不敢当,这可不敢当!我觉得他们真是很有趣,但还是莫名其妙。

这时,“榆林好人”说话了,好啦你们,干什么,人家是女同志!

原来,他们这里流传着一位名叫李万吉的美女,容貌赛貂蝉,倾国倾城,开一饭店,相传是油老板煤老板及显要们,争风吃醋和觊觎的对象。她的生意日益红火,她的名声分外神秘飘摇。这也成了一些顽皮男人们逗乐打趣放松神经的笑料。

这位刘站长有一个好玩的鼻子,随着说话的节奏,会不停地抽动。我暗暗地想,这似乎是小时候吸鼻涕留下的后遗症,只是改正了用脏手背擦拭的毛病。他的小眼睛眨巴的也挺快,一副故作严肃的表情,腰板挺直,脖子僵硬,目不斜视,对着一个方向,磕巴着讲出一些让人喷饭的事情。

每一磕巴都伴随着鼻子眼睛更有力的抽动和眨巴,这更给他那一本正经的表情增加了好玩的味道。

说老王爱喝酒,能喝,也能醉。老王喝醉以后爱窜门,窜别人的门,找不到自己的家。一次坐到别人家的沙发上,等着别人告辞,心里想着这个窜门的人怎么这么讨厌,还不走。实在困得忍不住了,就说那你们继续聊吧,我先去睡了。然后去推卧室的门,却怎么也推不开。主人家说,老王你要干什么,你嫂子已经睡了。他一愣神才知不是自己的家。

另一次,老王在郭家喝醉了,被送回自己家。当王回到自己家时,其妹夫带着一条狼狗正在他家窜门。老王看到狼狗时,马上给郭打电话,说你家的狗跑到我家来了。郭家那时刚买了一只小波斯狗。

郭听了,说那你赶紧给我抓住,我过来取,可别让跑了,几千块钱呢。

老王开始抓狗,狼狗可不那么听话,机智地躲闪发怒,与他捉迷藏。老王一直追到大门口,把狗堵在角落,猛扑上去,一头撞到墙上,鲜血直流。老王的儿子哭着把电话打到郭家时,郭一着急,却发现小波斯狗在自己的脚底下转悠。

当大家嘻嘻呵呵说着笑话时,老王歪着身子不动声色,不置可否,眼睛咪咪地斜视着,一副诡诈的怪异摸样。老王大约三十六七岁,瘦小个子,黑脸,戴一副黑框眼镜,做技术工作出身的。

“榆林好人”,大家管叫他酒司令,魁梧高大,率性豁达,镜片后面的单眼皮红红的,闪射着狡黠和善的光芒,胸怀也似乎像他的体魄那样宽厚宏阔。他并不多话,很沉缓,年纪不大,却像一位有威望的兄长,不断关照别的人,动作果断又不失稳重,走路风风火火大步流星。呵呵笑的时候,隐约透着一个大男孩的淘气纯净。

我们谈话时,服务员老是出来进去地晃悠,我忍不住说,哎呀,你能不能等一会儿再收拾,你看你很打扰我们嘛。服务员是一个小女孩,便很别扭尴尬地出去了。

酒司令却马上起身歉意地冲着门口说,噢,不怕不怕,没事的,没事的,你过一会再来打扫。回身坐下,说,乡下孩子,刚出来的,经不起打击,她们心里其实很胆小自卑。

我笑他,领导真的是会怜香惜玉啊!心里却兀自羞愧起来,责备自己的浅陋刻薄,惊叹他的体贴善良。

酒司令也有很多逸闻。

说有一次,很晚了有人敲门,两个半大小伙子,张口要钱作路费,回内蒙,说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问为什么?回答,别人都说你是榆林好人嘛。我们插话,齐声说,这么大胆,抢劫啊?赶紧报警!他慢悠悠地说,我告诉他们不要怕,先进家来,暖和暖和再说。他们局促不安,害怕了想溜——酒司令慢条斯理地,边叙述边动作——我一把揽过小伙子们的肩膀,把他们狠狠地挤在一起,盯着他们的眼睛,我说,如果你们是我的儿子,猜猜我会怎么样?两小伙子吓坏了,可能感觉到我手上的力度,挣脱着想逃跑。

唉!——酒司令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眼圈竟有点发红,神色若有所思,起身转了一圈,说,后来我一人给了50块钱,训导了一顿,打发了,年纪轻轻的,也真是不容易啊!

我们奇怪,这些人怎么知道他是“榆林好人”呢?大家不置可否地笑了,说你们去问问,看榆林城街上跑的哪条狗不认识他?

这个酒司令嘿嘿乐着,竟有点儿可爱的腼腆。

在饭桌上,他们用“白精明之流”揶揄我们。说某局的白副局长,喝酒不老实,桌边经常放一杯水,把酒吐进去。有一次,上级一位副厅长坐其旁边,误喝了那杯水,然后脱口大叫,哎呀呀,我的上帝,已经下去了,这可怎么办啊?急得只抓脖子发呕,直敲额头。

从此,这事暴露,白金明局长成了“白精明之流”被大家传笑。

白局长我认识,人长得文文气气,说话轻声细语,脸上常挂一副笑容。我觉得很亲切,但是大家说他是笑面虎。那位副厅长我也见过,一头卷发,五官俊朗,他们叫他“外国人”、“洋厅长”。

这是一群年轻精干富有情趣的人,是一群国家现代化建设链条上的中坚力量。老实说,我从不热心观看那些蓬勃激荡的大潮,就喜欢这样,站在岸边,远远地,享受和感知浪花扑面的清新及心跳,真好!

清明都过了,榆林却下起了迷迷蒙蒙的雪粒,漫天斜斜地冲击扫荡,速度极快,与地面形成45度斜角的旋流,在空中飞泻。一辆辆小轿车顶着厚厚的雪盖,小心翼翼地滑行。一辆辆加长大卡车缓缓驶过,满载着一车厢的大煤块,在白花花的雪浪里,像一条条鳄鱼的背,隐约凸显,一路静观动向,又老谋深算,别有趣味。

榆林的气侯真的是变幻莫测,像人的心情,也像自然的脸面。

好多事说不明白。前一天下午,坐在夕阳炽烈的光芒里,大厅的红地毯上,明亮地反射着我们、窗框护栏、和茶几椅子清晰的影子,以及对面楼里几扇开着的窗户玻璃,一切是那样的豪迈和宽广。那时候,一个当地人可爱地站在玻璃窗前,望着天空,皱眉说,明天可能要刮大风,气温要降低,注意多穿件衣服。

多么灿烂的阳光,多么透明辽阔的大漠,一切会是那样的不可靠吗?

果不然,天空在傍晚时就变得一片青灰,没有了一丝云彩,又渐渐成了蛋黄状。晚上,大风打着呼哨尖利地响起来,窗外发生着不知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大漠不平静啊!

有广告上说,榆林,一座历史名城,大漠孤烟,高原落日;长风古道,野马孤峰;金戈铁马,风刀雪剑。却没提海子的事儿。现代榆林宣传的是青阳岔的石油,大柳塔的煤,以及世界级整装气田。

地域的高远偏僻,不能限制人思想的飞扬,还是喜欢海子,红碱淖是不是塞上沙漠里最大的海子呢?不知道。

我对海子的认识源于什么?苍茫枯萎的大地,暗淡沉郁的内心,突然雪崩一般,被来自天宫的一道闪电,震惊和照亮。见过无数次真正的大海,却只是这样,静悄悄地被海子融化。

惨白广袤的大漠,高远苍茫的穹宇,站在这样的天地间,能想什么呢,有时候,一种情感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一个人,连一滴水珠,一片雪花,都不是,只是风里的一粒沙子,只能谦逊诚实地汇入尘土。

惊喜于一座道佛合一的“青云寺”。青云寺位于榆林城东南六公里的青云山,在前往著名道观“白云山”的沿途上。一个道佛合一的圣地。“佛道”一墙之隔,中间建筑相连,大门畅通。

我们去的时候,内部正在维修,即将到四月八庙会,佛事正在红红火火地筹备。

青云寺依山势而建,从下往上,或从上往下,远远望去,有着不同的气势,恢宏壮观,巍峨雄伟。建筑本身古朴典雅,庄重肃穆,殿宇楼阁,此起彼伏,高低映衬,主次分明。朱柱彩棚,泥塑砖雕,丰富而有变化。整个寺观,依山傍水,绿树环绕,宏伟又朴素,互相穿通,独立又融合。

“道佛”两家的建筑是有区别的,只是一般人一下子看不懂。每一棵枝桠繁茂,或秃枝凋零的大树,此刻,都成为一种内涵丰富的象征。

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一种除宗教以外的,另一种更加深邃包容的博大情怀,在头顶的空气中流动。闭目想象一下,一边是旷野大漠的豪放浪漫,一边是绵软细腻黄土的亲昵温暖,仅此,就会有着让人多么无穷无尽的感动。

还有一种美丽的鸟儿,多么的美丽,如果不亲眼所见,不会想象到。

镇北台的第三层石壁上,有一个红嘴鸦的窝,父母及两个孩子。红嘴红爪子的红嘴鸦,全身羽毛乌黑发亮,闪现着滋润与湿漉漉的油性,身材苗条修长,又健美得似法国女郎。能看见它们晶亮透彻的眼睛,毫无杂质的注视了我们一会儿,又优雅地从我们头顶飞过。

一个背满了一挎包望远镜的中年人,将望远镜一一摆放在平台上,等着生意。风很大 ,游人很少。他将头趴在城墙垛中间,与下面台阶上的我们主动搭讪。他告诉我们,红嘴鸦通人性,常常与他站在一尺远的距离,交流对视,它们认识他,不怕他,换了别人可不行。

问窝里有几只小鸦?他说,它们不计划生育,有两只,一年也就孵两只。爸爸妈妈轮流去外面打食,可精心了。

不由得就想起了,连榆林的男人,对孩子都是那么无微不至的细致周到,提起孩子时那柔软的细语、眼神和深情,觉得即使作这里的一只鸟儿,也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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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拿起相机,在她的镜头里,红嘴鸦却斜斜地展开优美的翅膀远去了!

它不会让我们给它沾染上尘世的俗气。明亮的阳光,神奇地泼洒下来,照耀着一切。

摘自《谁照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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