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中行氏,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宠之。
及智伯伐赵襄子,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赵襄子最怨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
乃变姓名为刑人(宦官)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释去之。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恶疮),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
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
曰:“我是也。”
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
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
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仇深也?”
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得释子!”使兵围之。
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仇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
于是襄子大义之,用使使持衣而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
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