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载童心、真情和梦想的“船”
——冰心、泰戈尔等同名诗歌《纸船》三首比较阅读
林秋人
人教版语文七年级课本选入冰心的诗歌《纸船》。这首诗是冰心于1923年乘约克逊号邮船赴美国留学时在船上写下的。在离沪的第十天,面对茫茫大海,年青的冰心倍感孤独,日夜思念亲爱的母亲。她叠了一只只纸船,放入大海,热切地希望它们能漂回祖国,漂到母亲身旁。诗人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些纸船“有的被天风吹卷到舟中的窗里,有的被海浪打湿,沾在船头上”,然而她仍珍惜地留着每一张纸,叠成一只只很小的船抛入海中,她知道当女儿苦苦思念着母亲时,母亲也是日夜思念着爱女,因此好希冀那众多的纸船中总会有一只很小的白船儿会地进入母亲的梦中,“------它载着她的爱和悲哀-------”
小孩大约都褶过纸船,可能也都曾把这心爱的小船放入水中,一边看它轻轻地漂去,一边担心它沉没。冰心在漂洋过海的时候,用叠纸船来寄托自己思亲之情,当然是很自然的事。我们再来看看一首褶纸船的诗。
纸 船
田地
我用半张报纸,
给孩子折了只无篷的露水船;
孩子又用一根纱线,
把露水船系在窗台上面。
孩子上床时对我说,
要去接外婆到我们家来玩;
他出生以来还没见过外婆,
却把外婆深深悬念。
夜里的风把露水船带走了。
我怕孩子找不到船会泪流满脸,
他却说:“昨夜外婆已经来过,
天亮后又趁船回到乡间-------”
同样是纸船联系着亲情。只是在这里是用半张报纸,草草地折成露水船。想来是这小孩太小自己不会褶,由大人来做就敷衍了事了。然而小孩还是很珍惜的,他“------用一根纱线,把露水船系在窗台上面”。回头看看冰心的纸船。她是“从不肯妄弃了一张纸,总是留着——留着叠成一只只很小的船儿”。从这儿看得出这年青女子心思之缜密,思绪之连绵。但是她又不失天真的童心,把纸船一只只抛下海,而且久久地关注着。看到那些纸船,“总希望有一只能流到我要它到的地方去”。
比较这两首诗,还可以看出在田地的诗的开头,“我”为小孩叠的纸船,只是儿童粗陋的玩具,那纸不是鲜艳的儿童手工用的色纸,而且折的只是憋脚的无篷船;而在冰心那儿纸船已经承载着浓浓的亲情。后一首诗开头确实平淡,可是它的末段竟如神来之笔。第二天早晨“露水船”被夜风刮走了,大人深怕孩子找不到船会泪流满脸,正想安慰孩子,哪知道在孩子那里纸船早已驶入美丽的梦境,出色地完成了孩子真挚的愿望。回头再揣摩全诗,我们发现诗人为了抒写童心之可贵,早已设定个大人与小孩在这问题上的“差距”,而差异和距离使美更加显现出来。可见那份平淡是匠心独运的功力啊!
冰心诗中的末段也是有力之笔。那诗一开头就写道:一边是珍惜地留下每一张纸,仔仔细细地叠着小小的船,满含着温情把它抛入海中;一边是无情的天风冰冷的海浪,一阵又一阵地摧残着可爱的小纸船。一热一冷,一个希望一个毁灭,而在这巨大的对立中显现出的挚情足以令人击节咏叹。然而如果就此而止,有如想象的翅膀在海天不停地飞翔,总嫌没落实处。这时诗人超越辽阔的空间,到了思念的另一头,让母亲思儿的梦中漂进纯洁的小白船。这既符合情理,又营构了优美的意境。而借着幻想中对母亲体贴的话语,把那思念之情,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船是人们过河渡海达到彼岸的工具,由于水路那潺潺的涛声、茫茫的前途,使这旅途比在陆地增加了许多艰辛和未卜的风险,因此那彼岸也就多了一层神秘的诱惑感,而船也具有了诗意的象征性。那朝发白帝的轻舟,系在门前的万里船,乃至野渡横舟,天际孤帆无不带着浓浓的诗意印在我们的脑海。对于小孩当然要少很多苍桑的积淀,然而船所激发的想象可能更为丰富。
在初中第三册语文课本的练习题中还选入泰戈尔的《纸船》:
我每天把纸船一个个放在急流的溪中。
我用大黑字写我的名字和我住的村名在纸船上。
我希望住在异地的人会得到这纸船,知道我是谁。
我把园中长的秀利花载在我的小船上,
希望这些黎明开的花能在夜里被平平安安地带到岸上。
我投的纸船到水里,仰望天空,
看见小朵的云正张着满鼓着风的白帆。
我不知道天上有我的什么游伴把这些船放下来同我的船比赛!
夜来了,我的脸埋在手臂里,
梦见我的纸船在子夜的星光下缓缓浮泛去。
睡仙坐在船里,带着满载着梦的篮子。
可以想见诗中的“我”是个小孩或者童心未泯的诗人,他“每天把纸船放在急流的溪中”,而且写上自己的名字、住址,热切地期望与人交往。他想象着纸船像“小朵的云正张着满鼓着风的白帆”,他的什么游伴也把自己叠的纸船放下来“同我的船比赛!”他还把“秀丽花”栽在船上,“希望这些黎明开的花能在夜里平平安安地带到岸上。”还梦见“我的纸船在子夜的星光下缓缓地浮泛前去。/睡仙坐在船里,带着满载着梦的篮子。”
在这首诗中,诗人营造的梦想与现实的对比也是独特而鲜明的,一开篇,把纸船投入急流,其尖锐的矛盾就使纸船的命运可想而知了。因此诗人不像冰心那样目不转睛地关注着纸船被风浪吞噬的惨状,而是“我投我的纸船到水里”,却“仰望天空”;不看纸船在水中的挣扎,却看着“小朵的云正张着满鼓的风的白帆”,最后,他干脆不再面对现实世界,而把“脸埋在手臂里”去“梦见我的船在子夜的星光下缓缓地浮泛前去”,使纸船在想象中排解着“我”的孤寂,寄托着御风竞发的快感,承载着美好的瑰丽的梦想。那希望之急切,想象之丰富令人赞叹。
从上面提到的三首同题的诗中,我们可以看到诗人都以真挚的童心,捕捉稚拙的童趣;并且以想象和联想构成人与事、人与人或现实与梦想之间的差距或矛盾,来寄托感人肺腑的真情,激发人们对天真自然的回归之情,鼓舞人们追求纯洁真情的勇气。这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写法。
(写于20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