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夜月千里37
一夜寒风后,次日清晨皇城飘落今年第一场雪。
往年这个时候,应有许多孩童出门玩雪,连贵族家的孩子们都纷纷放下了身份,加入这场嬉戏中。伴随着孩子们欢声笑语的,是溢满大街小巷的食物香气,还有从东市方向传来的梅香。而今日,家家户户房门紧闭,窗户皆已落下,临街商铺全数歇业,除少数居民外,大多数城内住户已是搬出了这个帝国之内最尊贵的地方。
身着玄甲的铁卫于城中巡逻,偶尔会有银盔银甲的骑兵快速通过,马蹄踏踏,接连不歇。
暴风雪前的寂静,使得皇宫更加冰冷,抬起的桥梁将宫殿隔离而出,似一座孤岛,吸引愈聚愈密的乌云。
黄泉走在通往大殿的廊下,素银盔甲罩身,战袍却是血般殷红的颜色,如同白雪与烈火,在他身上共同描绘出一曲待发的战歌。
宫内人员已疏散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竟都不愿离开。
更急人的是,他们的君主硬要死守此处,不肯逃离,连带他的皇后、妃嫔,全无一人提出主动离宫,年纪稍小的皇子皇女皆被暗地转移出宫,年纪大些的都守在此处。
黄泉昨日本欲直接打晕皇长子将他送出宫去,那少年人却说,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身为皇室一员,当以与守城将士同生共死,绝不苟且偷生。
他看了看皇长子,心想,到底是像他那个固执的父亲,若是能有未来,或许也是一名好君主。
黄泉不喜欢勉强他人,所以他决定这座城无论如何都要死守至援军到来。
“与社稷同在!”这是昨日众将士饮下出征酒时说的话,那一张张面孔刻在黄泉脑海中,牵起满腔热血,沸腾不息。
他步入大殿,皇帝站在殿中,面容肃穆。
甲胄在身,黄泉只行军礼:“启禀陛下,城中各处已安排妥当,可以应战。”
皇帝合了眼,片刻后睁开,对黄泉抬起左手:“羽骑将军听令,朕命你为大将军,统领全城兵力,务必守住皇城!接虎符罢!”
黄泉曾经想过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成为大将军,可从未想过是这般情景。想来,他也算是翘了罗喉的位置,不知那人知晓后会是何等神色。若是自己能见到的话……
将军极浅一笑,面色又恢复霜雪般的肃杀之意,单膝跪地接了虎符,转身决然而去。
此时,城外已是有号角之声,冲破重重宫墙,清晰无比地传入宫内。
身后有副将前来,黄泉冷声道:“传令各方,准备迎战!”
罗喉的军队甫出穹海郡便遇上潜伏的敌军,事实上双方皆有些猝不及防,敌军是刚临此处,罗喉这方也算是刚到,但镇北军经验丰富,加上对地形气候的熟悉程度远超拦截敌军,故而半个时辰不到便将他们全数歼灭。己方无甚伤亡,可罗喉还是变更了行军路线。路上拦截的敌军定不止此处,距离皇城最近的道路是不能走了,就算镇北军强悍如斯,一路硬打也会损耗后方物资,这些可都是为皇城的最终战做的准备。变更路线或许会多耗上些时日,但能避则避,只要保存好己方力量,之后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只是皇城的守军到底能守多久,着实是个令人心急的问题。黄泉手里的兵力总共加起来才三万多点,去除非战斗型兵力,还不到三万。齐王联合的各方势力共有七万,相差至此,怎能不使人担忧。如果黄泉手里是两万多镇北军,或许还能打上一场硬仗,眼下这种情况,只能靠智取。守城虽然比较容易,终有弹尽粮绝守不下去之日;攻城再有困难,城墙也会有破开的一天。故而,现在黄泉是在拖延时间,罗喉却是在抢夺时间,一切就看罗喉能不能抢得快些,能不能抢在城破之前对上敌军。
沧析王殿下告诉自己,黄泉是如此优秀的将领,他手里的骑兵可以与镇北军的骑兵相提并论,他麾下的弓手皆是一箭取命毫无多余,他指挥的步兵擅于防守进退有道,所以,自己不必太过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风雪终会停止,苍穹终会放晴。
对的,一直都是这个道理,曾经自己面对更加险恶的战役都挺了过来,这次也是同样,会赢,一定会赢。自己还将运倾给了黄泉,他会没事的。想来,上天也会爱惜将才吧?
罗喉发觉自己双手有些莫名的颤抖,他很快遏制下来,扬鞭策马飞驰往前。
身后,是快速行进的镇北军。
一路往北,也再度遇上飞舞的白雪。
途中要穿越一座山峰,军队前行的速度放慢不少,在那覆满积雪的高山上艰难前进。军队花了整整两天才安全翻过,此时已经过去了六天,距京城尚有四百里,只需再急行一天半日便能抵达。
然而才翻越过雪山,军队急需休整,最快也得半日方能再度启程,纵使罗喉再心急,也不能拖着军队急,只有静待众将体力恢复,才可继续赶路。
当夜,他们便在雪山之下的隐蔽处暂作休息,亮起的篝火映出将士们稍显疲态的面庞,罗喉在军中转了转,然后一人一骑跑得稍远些,于一地势稍高处静静眺望远方。
他始终觉得,远处那片天空是红的,像是不眠不休的战火,熊熊地延绵烧开。
风雪未停,罗喉在风刀雪剑中伫立良久,恍惚间听见将士们低吟的战歌。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
既出我车,既设我旟,匪安匪舒,淮夷来铺。
江汉汤汤,武夫洸洸,经营四方,告成于王。
四方既平,王国庶定,时靡有争,王心载宁。
他转身,向着歌声迈开步伐,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行去,直至——行入那雄浑之中。
皇城已经守了七日多,昨夜敌军攻城失败退下,但己方力量却是损失惨重。
骑兵共计五千,昨夜一战伤亡过半,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如前几日那般出城扰敌了。余下步兵弓兵等,也纷纷死伤超过六成人数,现下全城的兵力除一千八百人分布于皇宫之外,其余全数布于城墙。
黄泉站在城墙上,看着朝阳如血,蓦地笑起来。
这么多天的风雪,停了。
本是高大宏伟的城墙已满是烟熏火烤的痕迹,留下的血液已经被冻至干涸,却是闻不到它应有的气味。
黄泉忽地想到,当年苍月银血死前会是怎样一种心情,是绝望,还是麻木得已无知觉?他可曾想过,自己活下来之后,又有怎样的未来?或许按苍月银血那个性子,是懒得去想这些的吧。
自己倒是可以想一想,比如……念君那小丫头早点学枪法也好,省得到君曼睩那个年纪再想学也不成了;喔,说起君曼睩,倒是可以去看看她,正好幽溟和嫇娘也在云河郡;罗喉此战后应该可以在京城里待一段日子,然后……回沧析?许久不曾去沧析看过,这会儿愈发地想起来了。哈,还有酒,这段时日除了那碗出征酒,自己竟是滴酒未沾,等到战役结束,定要痛痛快快喝一场,大醉一回……
胸腔之中弥漫着一阵钝痛,黄泉按住胸口缓了缓,感叹自己真是走运,那杯毒酒的毒性竟能被自己压至现在才略有苗头,那就再压一阵,等罗喉来了,这里的一切都可以交给他了。
许久未眠,等罗喉来了,自己就可以安心地睡上一觉……现在总算知道幽溟那小子为何说“睡眠与饭食同等重要”了,因为自己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他从城墙上下来,去军中巡视,路过城墙转角时被一名小兵叫住了。
黄泉顿下脚步,转身看向他。那兵士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黄泉寻思着,自己这个年纪似乎在暗龙卫,好像快调至军中的模样。
“你有事?”黄泉问道。
小兵蹭蹭手,露出腼腆的笑:“大将军,俺就想问一问,俺这仗打了不下百个敌人,之后领的赏钱,够俺娶媳妇儿吗?”
黄泉不禁被他逗笑:“哈,你想娶什么样的女人?明月楼里的可不成。”
“哪儿能!”小兵赶紧摆摆手,“就、就俺家对门儿那户人家的闺女,俺出来之前跟她讲,等俺打完仗领了钱,俺就给她做一身京城里那些贵族小姐们出嫁穿的衣裳,保证让她做全村最漂亮的新娘子!”
“那可不便宜。”黄泉替他算起来,“百人一贯钱,最多一两银子,贵族小姐们穿的衣裳最少都是十两起步,你可得杀一千人。”
小兵傻了眼:“啊?!咋这么贵咧!”
“不过,百人升一阶,你阶级高了,俸钱便多,俸钱加上赏银,也够你娶妻了。”顿了顿,黄泉又轻声一笑,道,“再说,麾下的军士娶亲,做主将的哪能光看着?”
“……哎呀?哎呀……唉呀妈呀!”小兵兴奋得点头如鸡啄米般,“大将军你对俺们这些当兵的这么好,俺们说什么都要护着你!”
黄泉正要点头说句谢,又听他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改天大将军你看上谁家闺女了,俺们这帮兄弟就替你请回来!大将军长得又好看人又好,就不信有哪个女的不肯嫁!大将军……”
“停停停,打住打住!”黄泉好气又好笑道,“你那是帮我么?都成土匪了还奢望人家嫁给我?告诉你,这种行为叫强抢民女,谁敢做,我打断他的腿!”
“啊?!哎呀,俺们乡下人不会说场面话……就是,就是大将军你有什么事,俺们这帮兄弟一定挺你!”
黄泉抬手,往他脑袋上拍了拍:“你小子,先把命留着娶女人吧!我的事还不用你们操心,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嘿嘿,是!”
看着那少年人一蹦三跳地窜进队伍中,黄泉蓦然有些感慨。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如此之久。
他已经忘记自己少年时那些轻狂张扬的想法了,只隐隐觉得,狂妄得可笑。
也许自己早些懂事,做个平凡的贵族子弟也未尝不可。
只是那样,就遇不上罗喉了罢。
“哈,看来,年轻人还是任性些来得好啊。”
黄泉似是自嘲般地笑笑,继续检阅兵士状况,午时之后天空又落了会儿小雪,有伤患不禁冻,只得往城中空出的民居暂时安置,但每一户,黄泉都令军需官记下军士们借用的物资,战后必须归还。
夜里齐王的人并未前来攻城,料是被打得痛了,正缩回去休息。
黄泉并不能保证明日他们仍是休憩,所以他深夜入宫再次请皇帝离开。
虽然仍是以失败告终。
君臣二人争执之后陷入难堪的沉默,半晌,皇帝道:“将军,外边雪可是停了?”
“是。”黄泉答曰,“天晴月出。”
殿内烛火跳动,皇帝轻声道:“将军可愿随朕出去看看?”
黄泉无拒绝之理,便拱手应下。
他们步入皇宫中最高的露台,从此处望去,江山尽数入了双眸。
此刻不同于往常的万家灯火,仅有一轮高天之月,孑然照亮这片疮痍。皑皑白雪覆满大地,迎着月光,竟也如同不夜,任那明月照雪,远出千里河山。
“真美。”皇帝喃喃道,“这便是……”最后他说了什么,黄泉未听清。
他不发一言,注视着眼前一切。
在这个时候他想,哪怕拼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守得这片山河安宁。万家灯火映冬雪,想必也是极为美丽的景色。最起码,不是寂寞的。
黎明如常到来,苦战也拉开终幕。
齐王将剩余的所有人马聚集一处,强硬攻城,几万人对上几千人,孰优孰劣一眼便知。
但黄泉就用着几千人,不知怎么生生僵持至傍晚时分,才领着残存的两百将士退入皇宫的方位,齐王兵马破城而入,遭伏于屋顶暗处的军士射杀多数,然而黄泉那方实在寡不敌众,夜幕降临时所有伏兵全部牺牲,此刻,黄泉手中兵力仅剩原先守在宫外的一千八百人。
齐王七万人折损过半,可比起黄泉来说仍是占尽优势,只是他们不能再等了,罗喉带领的数万镇北军即将到来,一旦镇北军赶到,他们迫使皇帝让位的计划便会即刻流产,届时不仅拿不到权,连命都保不住。
齐王那方杀红了眼,黄泉这方更是疯狂,从将军到士兵,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打法,一时惊得齐王的人马退出数丈。
黄泉身上几乎都被鲜血所染,一头银白长发也被血液灰尘污得不复光泽,身上更是多处创伤,也未有止血。
冷色的双眸迸发着嗜血的寒光,持枪而立的身影更像是恶鬼罗刹,敢犯者必定死无全尸。
今夜仍是晴,圆月悬天,照耀白雪。
身边忽然有将士高唱:“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遥远……”
紧接着,有人唱起下一句:“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黄泉怔了怔,继而无声笑起来。
也好,临死前还有挽歌听,总比死了再听幸运。
他突然想到,很多年前,罗喉问的那个问题,他有答案了。
将士的最高荣誉,是……战死疆场啊。
银枪高举,迎着圆月现出灼灼锋芒,将军沉声道:“众将士听令!全体出击!”
“末将领命!”
镇北军出现在齐王军队后方的刹那,有人高呼道:“援军到了!”
玄甲铁军气势汹汹,尤其最首之人,一身金甲,长刀所过处,只余惨叫悲鸣。
罗喉骑在马上一路强横地劈砍而来,仅凭他一人竟将齐王军队撕开一个巨大裂口,敌军避之犹恐不及,生怕上前半步就成了罗喉的刀下亡魂。
镇北军像是黑色浪潮,迅速吞噬着残余敌军,一个不留。
罗喉突出重围,终于见到那抹熟悉的人影。
黄泉以长枪撑着身躯,勉强站稳脚,身旁尸体有他麾下将士的,也有齐王的。罗喉下了马,迅速冲至他身前:“黄泉?”
黄泉好似睁眼都费劲,睫毛几颤总算打开眼皮看向罗喉,“哼”了一声:“……竟然……才到……”
“你伤势太重,我带你去后方。”罗喉伸手去取他的银枪,触到的手指冰凉刺骨。
黄泉猛地推开他,低头呕出黑色的黏稠血液:“大爷的……还是……没压住……”
罗喉眸中掠过一抹异样神色,带着黄泉翻上马背:“给我撑住!”
他狠狠催马而去,心跳愈加纷乱,脑中仅存的一丝清明便是——他一定要让黄泉活下来。
黄泉忽地咳嗽起来,带着嘶哑的疼痛,罗喉将人紧紧贴靠着自己,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听见没有,不准死,我不会让你死,绝对不会!”
黄泉眼前密密麻麻全是星点,同时袭来的还有深深的困倦之意。他勉强看了看罗喉的侧脸,发现上面似有血污。黄泉本想抬手替他拭去,却看见自己的手也是沾满污血,这么糊上罗喉的脸,大约只会越擦越糟糕。
他向罗喉怀里靠紧了些,呼出一口气:“……罗喉……冷……”
天上忽地又落起小雪,晶莹剔透,倒是无瑕。
罗喉说:“你不是不怕冷么,喊什么冷?”
“你真是此生我见过的最任性的人,不怕冷又要烤火,想多给你添一些又嫌多了。”
“黄泉,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装聋作哑有意思么,这招你早玩过了,还想再玩?”
“……你给我……说话啊……”
飞驰的马儿渐渐停下它的马蹄,它似乎比他的主人更明白,所谓的“徒劳”。
罗喉抱着黄泉,就这么无声地停留在细雪纷飞里,一场梦,终是醒了。
滚滚红尘,黄粱一梦。昔日相对千言万语犹觉匆匆,今朝纵有千言万语,却是再也说不出口。
雁飞有归时,征人无还期。征人……永不归。
皇城的动乱被迅速平息,以齐王为首的叛逆全数凌迟,沧析王罗喉勤王有功,特赦免其身之罪,解除禁制。大将军黄泉及其部下英勇作战,坚守皇城,皇帝下诏封赏诸将,该封侯的封侯,该升职的升职,甚至将幽溟擢为九卿之首,其女念君破格收为郡主,更远些,将远在云河郡的君曼睩的父亲追封了亲王,又将君曼睩晋为了公主……至此,似乎皆大欢喜。
这个普天同庆的时候,沧析王殿下却是有些高兴不起来。
从他给黄泉佩戴上携有返魂香的黑玉后,黄泉是有了生命迹象,仍是一直沉睡不醒。
他带着黄泉从皇城回到天都,连水路那人都没坐起身来散发过黑气,就只是睡着,若不是有呼吸有心跳,罗喉真的要以为连返魂香都救不回他了。
说来,黄泉身上的镇魂石也算是保了他安稳,齐王那杯毒酒的毒性被镇魂石吸出大半,才致使最后那一刻黄泉还吊着口气顺便还吊着口毒血,罗喉把返魂香贴他胸口那瞬间,他才把毒血吐出来,渐渐找回了呼吸。
但他伤势仍是太重,医师给他医治时都不敢肯定黄泉能活下来,结果他高烧两日后退了,身体方有恢复的迹象。
医师对罗喉说黄泉没事了那天,全皇城的人都知道沧析王殿下突然特别慷慨地送了一大堆金子给京城里所有医师,还破天荒地给祭殿送了一堆。
他这么一动手有人又忐忑了,跑到皇帝面前说罗喉是不是又想惹事。
皇帝抱着小皇子悠悠道:“王叔只是高兴,想花钱而已。好了,爱卿退下吧。”
幽溟一家搬回京城,曾经的护国将军府整修后换成“定国侯府”,只是黄泉因为老躺着,错过了加封典礼。
君曼睩本是要从云河赶来看看大伯和黄泉,但想到一事,不敢在这会儿跑去刺激她那个女儿控一般的伯父,只得静待黄泉转醒的消息。
她从深冬等到开春,总算听到可靠消息说,黄泉终于睡醒了。
公主殿下一路忙不迭地赶往沧析,抵达天都王宫时却不见罗喉和黄泉,一问才知道这两人居然心情好到蹭蹭蹭地跑出去遛马玩了,还不知道回不回宫。
她等了三天,总算盼到那两人回来,赶紧扑上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激动得险些失态地哭出来。罗喉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安抚了侄女后,跟她聊了几句,见君曼睩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道:“你还有何事?”
君曼睩深吸一口气,拉过方才起就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清秀男子:“大伯,这位公子是刀无心,是曼睩的未婚夫。”
罗喉眨眨眼,好像有些没听明白。
黄泉也是困惑,不过他困惑的是另一事:“你何时喜欢这种类型的男子了?”
君曼睩面上微微泛红:“这个,还请听曼睩慢慢道来……”
“你。”罗喉突然出声,携带雷霆怒意,劈头盖脸砸向刀无心,“胆子不小,竟敢觊觎公主?当真无知可笑之极,凭你这幅模样也妄想与曼睩成亲?”
刀无心被凶得莫名其妙,读书人又不愿受委屈,当即跟罗喉杠上了:“殿下此话从说起,我与曼睩两情相悦,互相倾心,何来‘觊觎’一说?再者,无心虽是一介卑微书生,却知皮囊之象远不及心中真诚以待,若我是肤浅之人,又怎能得曼睩青睐?”
罗喉大概是第一回被君曼睩和黄泉之外的人呛声,面上表情纠结一瞬,又极快平复,接着,黄泉看到他嘴角不断上扬,竟是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沧析王非常君子地后退一步:“我只出一招。”
刀无心茫然:“啊?”
黄泉和君曼睩顿觉事情有异,还未来得及阻止,就见武君身如闪电,直接一掌将刀无心打飞数尺之外!
君曼睩吓得惊呼一声“无心”便冲了过去,黄泉看罗喉的动作像是还要上去补上一脚,赶紧连拖带拉地将人拽走了。
罗喉心情很不好,闷着脸一言不发。
黄泉倒了盏茶递给他,他也就握着,跟个闹脾气的倔老头似的静坐抗议。
“我明白你的心情。”黄泉拍拍他的肩,“这种感觉,就像农民伯伯辛辛苦苦种的白菜被猪拱了一样,心塞啊。”
罗喉沉默片刻,道:“谁是猪。”
“……反正不是你和君曼睩。”黄泉再度觉得罗喉真的是年纪大了,重点都抓不住。
罗喉非常严肃地看着他:“黄泉,不准侮辱猪。”
黄泉凑到嘴边的茶盏险些滚到地上去,心说好歹也是君曼睩选择的未来夫君,你这个当大伯的打了别人就算了,这么毒舌真的好么?!
“还有,”罗喉补上一句,“曼睩不是白菜,我也不是农夫。”
沉默,深沉的沉默。
“罗喉你干脆去种地算了我是说真的!”
“不会。”
“谁管你!”
黄泉吼完又觉得胸腔有些闷,这个症状从他醒来那天起就一直没好过,还找不出原因,所以无法治愈,每次复发只得坐下来渐缓气息。
罗喉神色微变,正欲抬手去探,倒是被黄泉挡住:“没事,就这样,缓缓就好。”
“……”罗喉仍是执意给他渡气,表情竟是非常委屈。
黄泉顿觉哭笑不得,只好说:“放心,我在这里。”
罗喉点头:“我知道。”
“那你担心什么?”黄泉移开罗喉给自己渡气的手掌,轻轻交握,“那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罗喉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作罢。
那种剖心的痛苦与绝望,他不想再遇见一次,连回忆都不愿。
“黄泉。”静默中,罗喉低声唤了黄泉的名。
“嗯?”黄泉抬眼。
“我未曾负你。”
黄泉能感知到隐藏在那双赤色眼眸底下汹涌的情绪,自他醒来后,罗喉这个眼神便能经常见到。这是多么……刻骨铭心的失而复得。
他未答罗喉这句话,淡然一笑:“今晚有灯会,去么?”
“好。”罗喉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唇角也是轻微的笑意,“你还记得,第一次放完灯后,我对你说过什么?”
黄泉一时没反应过来,罗喉倒是凑得近了,在他耳畔放缓了声音:“我说,愿君一世安宁。”
一愿君千岁,二愿相安康,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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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处战歌出自《诗经·江汉》,第二处出自《九歌·国殇》,全文最后一句出自《长命女》,稍稍改了一下!然后……剩下的本子里再跟大家说吧!我们本儿里见!(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