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州女杰崔正瑶
真州多佳丽,首推凤鸣妻。
轻金重大义,志同始结缡。
反对臣日寇,不惧血染衣。
死者并非难,处死者难矣。
凌迟无一语,闺中千古奇。
这首诗,是知名爱国人士、著名的“南京刺汪案”策划指挥者华克之为悼念刺汪英雄孙凤鸣的妻子崔正瑶而作的,镌刻在1987年江苏铜山建立的孙凤鸣纪念碑上。
1935年11月1日上午,戒备森严的南京国民党中央党部内,发生了一起震惊中外的刺杀大案,国民党的第二号人物、国民政府行政院长兼外交部长汪精卫被人枪击倒在血泊之中。
刺杀汪精卫的人是晨光通讯社记者孙凤鸣,他当即被汪的卫士击成重伤,越日身亡。孙凤鸣的妻子崔正瑶,也参与了这次正义行动,并为此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崔正瑶是仪征人,仪征古称真州,因而被誉为“真州女杰”。
崔正瑶,乳名琪琳,1911年出生于仪征县城一个平民之家,居住在城内偏东北部崔家大塘一带。崔正瑶儿时没有能进正规学校读书,靠父亲口授,识得不少字。据同宗堂房长辈回忆,崔正瑶中等身材,皮肤白皙,容貌秀丽,举止端庄,颇有大家闺秀风范。崔正瑶虽然外表娴静,实则秉性刚强,自己认准要做的事则无所畏惧。
因父亲过早去世,家庭生计困难。崔正瑶20岁左右时即与比她小五、六岁的妹妹崔正琪一起到上海谋生,曾在上海大中华橡胶厂和日本纱厂做过女工,也做过帮人家缝洗的女佣。
崔正瑶来到上海不久,经人介绍与孙凤鸣相识。孙凤鸣是江苏铜山人,早年随父到东北经商,“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家业被毁。他耻于在日寇奴役下生活,回到关内投军,曾在十九路军中当过排长,参加过淞沪战役。孙凤鸣对崔正瑶当时的处境非常同情,并多方给予帮助,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彼此建立了感情,两人从上海回到崔正瑶老家仪征结婚。婚后,夫妻感情很好,孙凤鸣对崔正瑶生活照顾亲切周到,崔正瑶对孙凤鸣及其家人也十分体贴和关心。孙凤鸣的哥哥早逝,嫂嫂改嫁,留下一个孩子叫孙广宇。崔正瑶将这个侄儿收为继子,带在身边抚养。当年的晨光通讯社负责人华克之,1980年回忆起崔正瑶仍满怀赞誉之情地说:“孙凤鸣的妻子是一个外貌同心灵一样美丽,十分难得的女性。”
由于身世的缘故和孙凤鸣的影响,崔正瑶对旧社会的黑暗现实不满,向往光明。其时,正值中华民族灾难深重、内忧外患之际,孙凤鸣常与华克之、陈惘子、张玉华、李怀诚等爱国志士聚在一起,议论国事,慷慨悲歌。崔正瑶听了深受感染,常常通过孙凤鸣要求旁听他们的议论。这引起当时已是共产党员的陈惘子注意,决定引导她走上革命道路。在征得孙凤鸣同意后,陈惘子与崔正瑶曾作过单独长谈,向她宣传马列主义,宣传抗日爱国的道理,并安排其参加读书会。经过教育和学习,以及身边爱国进步人士的熏陶,崔正瑶思想觉悟提高很快,表示要跟共产党走,为抗日救国而献身。
华克之、孙凤鸣、张玉华、贺坡光等对“九·一八”以来国民党政府的不抵抗政策义愤填膺。出于抗击外侮、不做亡国奴的动机,他们决心除掉媚外亲日的奸贼,刺杀国民党的头头蒋介石。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经过多方奔走,于1934年11月在南京筹组晨光通讯社作为掩护机构,便于以新闻记者身份自由出入中央集会场合,伺机下手。经过激烈的争论,孙凤鸣因为身体好,当过兵,枪法准,争得了当新闻记者的职务,实际上就是承担起刺杀蒋介石的重任。
对于这一计划和行动,崔正瑶是知道并支持的。特别是当孙凤鸣自告奋勇承担五步流血铲除国贼之举后,她不仅没有埋怨阻止,反而对孙凤鸣多方鼓励和慰勉。孙凤鸣对崔说,我誓与蒋介石一拼,希望你不要难过,强如我在东北当兵阵亡,现在为民除害而死更有价值。崔正瑶听后慨然道:“这是男子汉、大丈夫的事业,我决不拖你后腿。”她心里非常明白,丈夫去执行的是“一去不复返”的任务,只在背后偷偷地流泪,表面却十分镇静。
起事之前一个多月,也就是1935年的9月份,中秋节快要到了,华克之特地安排并陪同孙凤鸣从南京回到上海,名义上是让孙凤鸣与崔正瑶团圆,其实是让他们夫妻见最后一面。崔正瑶也领会华克之等人的意图。平时衣着朴素、不施粉黛的她精心打扮得风姿绰约,光彩照人,到上海火车站迎接。在火车站,崔正瑶面对丈夫的凝视,淡然一笑,一边接过孙凤鸣手中的月饼,一边说:“就是要你好好看看。”
这次,孙凤鸣在家只待了三天,他临离开上海到南京时对华克之说:“与崔正瑶上海相聚的三天是结婚以来最美好的三天,正瑶没有说一句伤感的话,我也没有提11月1日这一天一个字,就像您看到的那样,我们厮守在一起,美美地过了三天。她给我洗脚,剪脚趾甲,我给她梳头,画眉毛,涂口红。我们一起做饭,一起买东西,一起逛马路,把结婚以来从未做过的这些琐事都补上了……”双方的鼓励与慰勉,一切都在不言中。由于时间紧迫,孙凤鸣没有能在家过中秋节,临走的时候也没有让崔正瑶送到巷口。孙凤鸣义无反顾,冒死出征,与崔正瑶的坚决支持是分不开的。对崔正瑶来说,没有坚强的革命意志,没有高尚的为国为民牺牲个人一切的革命精神,是不可能让自己最爱的亲人去杀身成仁的。
1935年夏,中共中央发表著名的“八一宣言”——《为抗日救国告全国同胞书》,号召一切不愿当亡国奴的同胞们“大家起来!冲破日寇、蒋贼的万重压迫”。华克之、孙凤鸣等决定加速刺蒋行动的准备。
11月1日,国民党六中全会在南京湖南路中央党部开场了,一百多名中央委员举行开幕式后,集中到会议厅门前摄影。因蒋介石没有到场,孙凤鸣临时决定刺汪。他待中委们拍完照片欲转身进入会议厅时,从摄影机旁的记者群中一跃而出,迅即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六响左轮手枪,向站在第一排的汪精卫连击三枪,一枪射进左眼外角下颧骨,一枪从后贯通左上臂,一枪从右背射进第六、七胸脊椎骨之间,汪应声倒地。现场秩序顿时大乱,坐在汪身旁的张静江滚到地上,孔祥熙吓得钻到旁边的汽车底下。与汪精卫同在第一排的张继、张学良急奔上前,一个抱住孙凤鸣,一个踢掉孙手中的枪。汪精卫的卫士还击两枪,射中孙凤鸣的胸肺部。孙被击倒后,卫兵们从他身上只搜出毫洋六角和一枚用作自杀的鸦片烟泡。说明孙凤鸣是抱着不求生还的决心的。孙凤鸣被送到中央医院后,生命垂危。
国民党特务为了从孙凤鸣嘴里掏出口供,是不让他随即死去的,命令医生不断给他注射强心针。孙凤鸣强忍身体撕裂的疼痛,迸发出最后几句凝结着正义和血泪的话:“你们看看中国地图吧,整个东北和华北那半个中国还是我们的吗?六中全会开完就要签字,再不打,要亡国,大家都做亡国奴了!”“我是一个老粗,不懂得什么党派和主义,驱使我刺蒋、汪的是我的良心”。他没有给国民党特务留下一句供词,第二天凌晨便静静地死去了。
在起事之前,晨光通讯社的人员早已离开南京并隐蔽起来,崔正瑶随华克之到了香港,一方面避避风头,一方面筹措经费,以便安排志士们及其家属的生活。她曾代表华克之找李济琛,后来又去找陈铭枢陈情,得到一些资助。事发之后,崔正瑶从报纸上看到关于刺汪的消息,知道事已失败,孙凤鸣以身殉道。虽然丈夫牺牲是意料中的事,但亲人真的离去了,心中痛苦无法形容。她暗暗哭了一阵以后,强忍悲痛,随即去找华克之,主动提出将所筹得的款子送到上海。国民党政府已发出通缉令缉拿与刺汪案有关的人员,军统、中统侦骑四出。这时回上海无异于赴汤蹈火,自涉险境。华克之不同意崔正瑶去冒险,自己要去。崔正瑶怎么也不答应,对华说:“戴笠现在第一个要抓的就是你,我没有参加晨光通讯社活动,回上海没有人注意,即使有什么事还可以找惘子或其他人商量。”华克之拗不过崔正瑶,让她带一千港元回上海帮助处理善后。正巧有一位叫王仁山的朋友去上海经商,华克之托其照顾崔正瑶。
崔正瑶与王仁山乘船于11月15日抵沪,被华克之的妻子尹彭杰和在晨光通讯社庶务谷子丰(化名为郭梓峰),迎接到新亚酒店分房住宿。傍晚陈惘子来看她,一方面安慰,一方面鼓励她振作起来,进一步学习和实践,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岂知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不幸的降临之快是他们根本就没有预料到的。谷子丰当日下午2时许在北站被捕,经受不住严刑拷打,招出口供,把志士名单、地址悉数供出,新亚酒店随即被特务控制。陈惘子坐下不久,特务破门而入,将崔正瑶、陈惘子和王仁山一起逮捕。
崔正瑶等人被捕后,被戴上手铐脚镣,塞进一辆汽车里,押到深山旷野中的一个秘密机关,那地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警戒森严。在刺汪案中先后被捕的其他人员也相继被押送到这里。早在11月5日,避居老家丹阳的贺坡光就被捕归案。国民党政府实行反动株连政策,还到仪征逮捕了与刺汪案毫无关系的崔正瑶妹妹崔正琪和她们的母亲。崔正琪原在上海与崔正瑶一起生活,为避免牵连早在事发前就回到家乡仪征,然而仍未幸免,以后下落不明。
特务将被捕人员分别囚禁,隔离审问。据幸存者回忆,审讯时不分男女,一概严刑逼供。通常动用酷刑,一是“吊边猪”,用细麻绳一头拴在人手的大拇指上,一头拴在人脚的大拇趾上,将人悬挂在半空中逼取口供;二是压杠子,把人按跪在地上,木杠横放在腿弯,杠子两端站上几个人向下踩踏;三是上老虎凳,脚跟下加了好几块砖头,直到膝关节脱臼人晕厥过去;四是灌煤油水,仰面绑在木凳上,头向下垂着,用煤油、辣椒水从人的鼻腔里灌入。每当夜幕降临,受刑人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在夜深人静之时传得很远。
听说抓到孙凤鸣的妻子,戴笠很快驱车从外地赶了回来,连夜提审崔正瑶,企图从她嘴里得到晨光通讯社其他成员、特别是华克之的下落。威逼利诱无果,就严刑拷问,吊打、过电、老虎凳、拔指甲……,种种刑罚都用上了。崔正瑶不是谷子丰,酷刑并不能使她开口,丈夫去世的消息使得原本就坚强的她变得更加坚强,反蒋、反汪的立场更加坚定。尽管被折磨得体无完肤,死去活来,但她坚不吐实,始终只说刺汪案是孙凤鸣的个人行为,他“爱护民族、国家,不愿做亡国奴”,“并无他人指使,和他人无关”,行刺目的在于“警告当局”,“唤起全国同胞觉悟”,“警告日本侵略者,亡中国是不可能的”,“使全世界知道,中国人民是爱国的”。
崔正瑶被捕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蒋介石的耳中。蒋介石将戴笠叫道自己的官邸,询问提审的情况。但是让蒋介石失望的是,戴笠竟然一无所获。气急败坏的蒋介石连连骂了几句“娘希匹”之后,责令戴笠必须在尽快让崔正瑶开口。
遭到蒋介石臭骂的戴笠气急败坏,命令打手用更残忍的酷刑逼迫崔正瑶开口,甚至连钢针刺乳头、藤条抽打阴部等残忍下流手段都使用了。但无论戴笠如何摧残,崔正瑶依旧坚贞不屈,视死如归,咬紧牙关,只字不吐。
在关押期间,崔正瑶为防戴笠以她为诱饵,抓捕其他爱国人士,于是做通了一个与自己是同乡的女看守的工作,请她弄到铅笔纸,写了两张字条:“从我的积蓄里给持此字人银洋十块。” “琪琳今夜即死,远亲不必参加葬礼!”字条写好后,崔正瑶托女看守转交给法租界的一个朋友。崔正瑶的乳名“琪琳”,只有华克之、王亚樵、郑抱真极少几核心人物知道,她是在暗示同志们没有必要前来冒险。
崔正瑶已抱定一死的决心,当女看守告诉她已字条已顺利送达时,她才感到了无牵挂。在一个夜晚,刚烈的崔正瑶自缢于牢房内的窗户下,追随孙凤鸣而去时年24岁。
陈惘子在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国民党反动政府撤离南京前夕被秘密处决。而贺坡光等人被转押到贵阳,后来与杨虎城囚禁在一处,汪精卫公开叛变投敌后,社会上许多正义人士保他们出狱,但未得到当局的准许。
历史已经证实,由华克之等组织指挥、孙凤鸣执行、崔正瑶参与的刺杀蒋、汪之举,是一次经过精心策划的爱国行动。汪精卫被刺后不到三年,就公开宣布卖国降日。1939年元旦,冯玉祥将军在国民党中央委员团拜后一次会上曾感慨地说:“姓孙的青年真可佩服”,“那青年有先见之明”,可是“我们把人家弄死的弄死,下监的下监,我们又把汪精卫弄成国民党的副总裁。到如今,汪精卫飞跑了,要到南京去组织汉奸政府”,“我们应当为姓孙的铸一个铜像,来纪念他”。然而,非但孙凤鸣的铜像毫无踪影,因此案而被捕的人却被长期关押,有的直到解放后才获得自由。
新中国成立以后,由于幸存者华克之老人的努力奔走,经杨尚昆、宋平等领导批示,追认孙凤鸣为抗日爱国志士,并于1988年在志士的故乡铜山建造陵园,立碑纪念。崔正瑶的事迹不仅被展示于仪征市烈士陈列馆,而且被写进了《仪征市志》的“人物传”中,永垂青史。孙凤鸣、崔正瑶虽死犹生,永远为后人崇敬和歌颂。
惊悉噩耗泪雨飞
——节选自《中国暗杀王:王亚樵》
香港,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秋雨。
一连数日,王亚樵在深水湾的住宅里都焦虑不安。自从华克之离开香港后,他始终悬念着南京,特别是报上刊出国民党将召开四届六中全会的消息以后,王亚樵知道华克之很可能利用这次会议下手。然而11月1日和2日,香港竟然杳无音讯。王亚樵吩咐身边女佣每天两次进城买来当天的香港快报,可是,报上却见不到任何相关的消息。直到11月3日早上,女佣将一张《星岛日报》放在他面前时,王亚樵才从上面惊愕地发现一条来自上海的特快电讯,标题是:《南京前日曾发生重大行刺案,汪兆铭不幸遭到暗杀》!
王亚樵急忙去看那百余字的新闻,只见上面写道:
(本报记者上海专讯)据来自南京的重要人士称,前日(11月1)上午10时许,在南京国民党中央党部大礼堂举行的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上发生了一次枪击事件。汪兆铭先生当场被击伤,虽然连中三枪,但目前尚未死去。据说,汪正在医院紧急抢救中。
这位人士说,前日上午10时刚过,所有参加会议的代表,都依惯例来到礼堂门前等候拍照,记者中忽然有人举枪高呼反蒋口号,并对汪兆铭先生的前额部、背部和左臂部连射了三枪。致汪兆铭当即昏倒在地,抬至医院抢救时神志已经不清。
刺客则为一年轻人,不足30岁,姓孙,名凤鸣。乃南京陆家巷23号一家不知名小报——晨光通讯社的记者。当日孙执采访证进入会场后,即准备行刺,可直至照像时方得下手之机会。据说,刺客孙凤鸣的行刺工具为一把外国手枪,预先匿藏在他的照像机盒内,临阵行刺时连发三枪。致汪倒地以后,刺客孙凤鸣当即被扑上来的张继和张学良两将军按倒,蒋介石卫士和汪兆铭卫士多人一拥而上,当场准备乱枪将其击毙。后因汪夫人陈壁君女士的当场急呼,要求留下刺客作为活口,所以孙才得以留命。但现在孙刺客生死情况不详,据说也抬至医院进行抢救……
王亚樵见香港报上刊载上述消息以后,心里又惊又慌。全然没有半点兴奋和欣喜的情绪。因为他虽然从报上得知华克之的晨光社确已行动。可是,报上只字没有提到他和国民党西南反对派主要人士多年希望刺杀的蒋介石,他是否在这场行刺案中丧生?而汪精卫虽也是国民党要人,在对日投降过程中与蒋氏异曲同工。然而,他毕竟是国民党第二号人物,不是王亚樵等人酝酿多年的刺杀目标。而蒋介石在这次行刺过程中为何没有遭到枪杀?他当时究竟在不在会场?孙凤鸣行刺后遭到逮捕,他身上中了数弹,是不是仍然活着?孙凤鸣会不会供出西南反对派暗中策划行刺蒋介石的内幕?华克之和孙凤鸣的妻子现在何处?是否同时遭到了不幸?所有一切,对于远在香港的王亚樵来说,都是一个猜不透的谜!
他伫立窗前,心绪纷乱如麻地凝望屋檐下的雨丝。一颗心早已飞到南京。后来,他把赵士发、戚皖白、许志远等几位亲信,都召集到他楼上的房间,将发生在南京的行刺结果告知他们说:“现在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搞清南京行刺案的来龙去脉。同时,也要尽快派人去南京侦察情况,设法找到华克之和孙凤鸣的妻子。如果他们还没有被逮捕,我们就该设法协助他们尽快向香港转移。不然的话,这些晨光社的家属都会同时遭到逮捕和枪杀的。”
“九爷,就让我去南京和上海吧!”许志远由于几次前去南京和华克之等人联络,所以他主动要求带几人前往南京和上海探听情况,接应行刺者的家属和涉案人员。
许志远走后,香港报纸已经连篇轻牍刊载“南京刺汪案”的内幕和相关信息了。王亚樵每天都通过香港刚刚上市的报刊,了解发生在南京的血案经过。他终于从这些来自南京和上海的新闻上,了解到一些支离破碎的血案真相:
原来,11月1日上午10时,国民党中央全会结束后,蒋介石因为担心外面的人太多,加之他在庐山遇过刺客,所以就格外小心。他躲进中央党部一间办公室里。可是,汪精卫却跑来找他,前去和代表们共同摄影,蒋介石却以牙疼为借口,说:“兆铭兄,我的牙疼病又犯了,还是由你老兄代劳和大家拍张照片吧?”汪精卫见蒋介石执意不肯前去照像,就只好亲自去前面礼堂主持这次集体拍照活动。
孙凤鸣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决计行刺汪精卫以报国人的。在孙凤鸣的枪声响过以后,张学良和张继两人当场将孙凤鸣扑倒在地上。没想到蒋介石和汪精卫的警卫们都一拥而上,一阵乱枪,将刺客孙凤鸣的身上射了几个枪眼。如果当时不是汪精卫的老婆陈壁君站出来对侍从们大叫:“给我留下活口。”孙凤鸣当场肯定被乱枪击毙而死了!
蒋介石又一次从死神下逃脱了!
王亚樵见到这个信息以后,心里万分悲愤和苦恼。他发现孙凤鸣虽然九死一生,付出生命的高昂代价,但是,他和国民党西南反对派重要将军们的夙愿却仍然没有实现。就在王亚樵为蒋介石大难不死和侥幸逃脱而悲愤的时候,香港报上又接连刊出有关戴笠正在上海和南京追捕晨光通讯社在逃人员下落和家属的消息。
那时,王亚樵日夜关心的就是孙凤鸣是否仍然活着。忽然有一天,他在香港《快报》上见到这样一条消息:《孙凤鸣死前坚不吐实》
这条新闻说:“据来自南京警方的最新消息说。刺客孙凤鸣在身中数弹情况下被送进医院以后,因伤情危重而行将垂死。但是,由于蒋介石日夜催问孙凤鸣刺汪的动机和幕后策划人等重要情报,所以,特命南京宪兵司令谷正伦、首都警察厅特别厅长陈绰、内政部代部长陶履谦和行政院政务处长洪学沛等人,昼夜不停地守候在孙凤鸣病榻前面,轮流对他进行审讯。
孙凤鸣已经奄奄一息。可是,为让孙凤鸣供出幕后指使他行刺的要犯,谷正伦等下令医生以强心剂维糸其生命。在孙凤鸣时有清醒时,谷正伦等向他询问如下情由,孙凤鸣均一一作答:
问:你为什么要刺杀汪院长?
孙:因为他和蒋介石同样是卖国贼。
问:何以见得?
孙:请你们看看中国的地图,东北和华北现在谁的手里?那半个中国还是我们的吗?
问:既然你为九一八行刺,为什么到现在才开枪?
孙:六中全会开完以后,他们就要在卖国协议上签字了,如果我再不开枪,蒋介石和汪精卫都卖国,我们就要做亡国奴了。
问:行刺的目标是哪几个中央要人?
孙:我要刺所有卖国的人。
问:你的行动是什么立场?
孙:我完全站在老百姓的地位。
问:汪对国家有什么不对?
孙:现在华北还有吗?还有那些条约呢?……(昏了过去)
(打针抢救后)问:你是受什么组织,什么人指使对汪进行行刺的?
孙:我是一个老粗,不懂什么党派和组织,没有谁要我行刺汪精卫,主使人就是我自己的良心。
问:有人说你曾经参加过王亚樵的斧头党。是真是假?
孙: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问:这次行动是不是王亚樵在幕后指挥?
孙:我已经两年不见到王先生了,此事完全是我本人的独自主张,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糸!我好汉作事好汉当。
问:你想到刺杀党国要人以后的恶果了吗?
孙:……
问:如果你肯供认出真正的幕后策划者,我们不但可以给你治好伤,还要给你高官厚禄。你为什么不说话?
孙:我说了,我身后没有策划者!(再次昏迷过去)
…………
接下去,孙凤鸣再也没有醒过来。报界认为,从这位刺客的对答和受伤后的神态来看,他坚决而仇恨国民党和汪精卫。冯玉祥将军等听到孙凤鸣临危时的情形后,曾当众说:‘姓孙的称得上一个真正的刺客。这个人很了不起!’孙凤鸣的伤情,延至2日上午8时左右,终因流血过多惨然而死。他死后,从他身上发现了百余只针眼孔,显糸在警方要维持他生命期间注射强心剂留下的针孔。
另据南京警方称:目前搜查孙凤鸣住地后,发现所有文件等物均已焚烧。其妻崔正瑶现已下落不明。也许她事前知道行刺内情,早已逃走外地而去。目前南京派出大批人马,侦骑四出,正在缉捕孙妻崔正瑶及其它涉案人士。蒋介石已限令戴笠三天内逮捕所有刺汪案幕后之凶手归案。……”
王亚樵读罢报上的新闻,情知孙凤鸣已于行刺汪精卫的次日上午,即告猝逝!从报上透露的死前口供,看出孙凤鸣死得如此壮烈!他不但在生命紧要半头不肯出卖任何共同参与行刺的同伙,而且又敢干当着谷正伦等一批南京国民党特务和高官之面,义正词严地痛责出卖东北和华北的国民党奸佞。又对华北和东北国土的沦丧表现出一个中国热血青年的激愤。王亚樵虽然不在现场,可他仿佛已经看见了一个身中数弹的年青汉子,在病榻上面对围守身边的黑压压国民党特务的诱供逼问,艰难但却果敢地对答,他眼睛里忍不住流下泪来。他在心里暗暗地叫道:“孙凤鸣,有种!你是好样的!”
王亚樵最挂怀的就是下落不明的孙凤鸣妻子崔正瑶了!
他不知崔正瑶为什么在得知孙凤鸣即将对蒋行刺之前,还肯马上逃往香港?她此时如果还在南京或上海,那么面对着蒋介石百倍的疯狂和戴笠撒下密如罗网般的特务,又将如何逃出必死之阵?王亚樵想到孙凤鸣如此壮烈的牺牲殉国,真恨不得马上率领身边锄奸团成员,火速前往上海或南京,冒险搭救身陷危境的崔正瑶和华克之等人。
“九光,你在这时候千万去不得!”当王亚英和余婉君惊闻他想亲自去南京、上海解救崔正瑶和华克之时,都纷纷上前劝阻。王亚英说:“孙凤鸣死得壮烈,他是个千古英雄。可是,你如果这时冒然前往南京或上海,无疑就是自投罗网了。因为蒋介石和戴春风已在怀疑是你暗中策划行刺的,如你在这种时候前去,岂不是正为蒋、戴两人求之不得吗?”
余婉君也劝道:“九哥,再说你即便前去,也怕无济于事了,因你现在连孙凤鸣妻子藏身何处也不知道,去了又如何相救呢?”
王亚樵束手无策。纵然他心里万般急迫,却无法救助崔正瑶和华克之,大有远水难解近渴之势。
就在这时,许志远带几个随行人员,心急如火地从上海赶回来了。
“崔小姐和华克之可有信息?”王亚樵见了许志远,急忙上前追问情由。只见许志远神色暗然而悲伤,他说:“九爷,崔小姐已经死了呀!”
“你说什么?”王亚樵和王亚英等人听了这话,都像突然遭受晴天霹雳一般,顿时怔呆在那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孙凤鸣的死讯刚刚见报,他那年轻的妻子崔正瑶,竟也惨死在军统特务们的威胁逼迫之下了。
“是这样,我们到了上海和南京,发现那里是一片白色恐怖。别说去寻找和营救华克之和崔小姐,就是连一点风声也难以得到!”许志远想起在南京和上海见到紧张场面,他脸上仍现出恐怖的苍白。因为他毕竟是在孙凤鸣行刺后身临石头城的人,所以直到现在仍然余悸在心。
“你还没说,崔小姐到底是怎么暴露的?”王亚樵恨不得马上得到有关孙凤鸣妻子的情况。因他心里十分不安。
许志远叹息说:“听说是华克之的晨光通讯社里出了叛徒。如果不是有叛徒,戴笠决然不会逮捕那么多无辜人下狱的。”
王亚樵和王亚英等都急不可待:“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志远说:“孙凤鸣出事后,戴春风马上把注意力引向晨光通讯社。他们当即派人包围了陆家巷23号,可是到那里一看,才知道所有人都已经逃走了。这样,戴春风通过查晨光社当年的登记证明,很快就搞清了华克之是社长,张玉华是主任,还有一位中共人士也涉及其中,他就是华克之的好友爱陈惘子先生。当然,另一个记者贺坡光,也是特务们追踪的目标。但是,尽管如此,戴笠仍然无法逮捕到这些虽知其名,却不见其面的涉案人。就在这时,上海北火车站上逮住了一个可疑嫌犯,他的名字叫谷一峰。据说是张玉华新发展的一个成员,到晨光社来充当庶务工作的。这姓谷的家伙是个胆小鬼,戴春风只过了二次堂,他就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一一招供出来了。这样一来,张玉华他们都遭殃了!”
王亚樵的脸气得发青变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坐在那里生闷气。
只听许志远继续报告南京的情况:“戴春风得到了叛徒谷一峰的供词以后,很快就派人将华克之的妻妹尹粹瑶逮捕了起来。向她追问华克之的下落,她自然一无所知;后来,他们又逮捕了晨光社记者张玉华和隐藏在镇江丹阳老家的贺坡光。当然,特务们把贺坡光收监以后,他的老母亲和哥哥、弟弟也都被抓了起来。与此同时,戴春风为了找到已经逃离南京的崔正瑶小姐,他们就跑到江苏仪征县城,逮来了孙凤鸣的妻妹崔正琪和他的老岳母,对上述这些人,特务们无一不进行残酷的毒打和刑讯。可是,这些人没一个人知道华克之和崔正瑶的下落。”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客厅里静悄悄的。
只听许志远继续报告说:“后来,特务们跑到上海,就连华克之的朋友陈惘子也给抓来了,听说把陈惘子枪杀以后,又抛进了硫酸池子里。特务们做的太狠了。后来,还是那到已经逃离南京的崔正瑶小姐,他们就跑到江苏仪征县城,逮来了孙凤鸣的妻妹崔正琪和他的老岳母,对上述这些人,特务们无一不进行残酷的毒打和刑讯。可是,这些人没一个人知道华克之和崔正瑶的下落。”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客厅里静悄悄的。
只听许志远继续报告说:“后来,特务们跑到上海,就连华克之的朋友陈惘子也给抓来了,听说把陈惘子枪杀以后,又抛进了硫酸池子里。特务们做的太狠了。后来,还是那个叫谷一峰的叛徒,提供了崔正瑶可能住在上海东亚饭店的信息,这样,崔小姐才落难了!”
“崔小姐她到了上海以后,为什么不逃走呢?”王亚英心里泛起无限同情与痛楚。她说:“凤鸣已在南京遇难,她为什么还敢在上海逗留?”
许志远见王亚樵夫妇如此关注孙凤鸣妻子崔正瑶,就将他们在南京和上海听到的消息,报告给王亚樵说:“原来孙凤鸣死前,已经按照九爷当初和华克之研究的方案,预先进行撤退了。可是,到现在也还不十分清楚,崔小姐在出事的前天晚上从南京去了上海以后,为什么不马上搭船来到香港?她是一个人偷偷躲在上海的东亚饭店中。所以,才被戴春风的特务发现了的。”
“真没有想到,这都怪我们事前安排得不周呀!”王亚樵听说崔正瑶已经殉国,心里宛若万箭钻心般疼痛。他追问:“先不说崔小姐为什么不来香港,我想知道她是如何惨死在军统特务手里的?”
许志国道:“她是撞死的。据我们听上海的友人说,崔小姐在孙凤鸣行刺的消息见报以后,仍然没有马上逃离上海。我想,也许那时她再想逃离已经晚了。因为车站和码头上到处都是戴春风的特务了,她能逃得出去吗?戴春风得到确切的报告以后,马上亲自从南京飞到上海。他在证实住在东亚饭店5楼某一房间的女人,就是孙凤鸣的妻子以后,并没马上下令逮捕。而是派出十几个特务,日夜守候在那家饭店的楼上楼下,有的化装成锅炉工,有的化装成车夫和修鞋人。特务们在门前守候着,专门等候有无陌生人和她取得联糸。当然,他们最想逮捕的,是我们这些九爷的人。听说还有女特务化装成侍应生,经常出入崔小姐的房间。以便暗中侦察她的动静。但是,两天过后,并没有发现有人和崔小姐联络,这才决定马上逮捕了她。”
“戴春风这个王八蛋,他为什么要杀一个无辜女人呢?”王亚樵心焦若火,跳起来恨恨地怒骂道。
许志远沉痛说道:“据我们从接近军统特工的朋友那里得到的情况说,戴春风在逮捕了崔小姐以后,先是采取利诱的软办法,逼她供出谁是孙凤鸣的幕后策划人。戴春风特别向她追问,是不是你王九爷从中指使的谋杀?可是崔小姐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肯说。最后戴春风气得没办法,蒋介石在南京又追得太紧。后来戴春风见崔小姐坚不吐实,就一怒之下,让特务们把崔小姐的衣服和裤子都统统剥掉了。”
“竟有这样的事?”余婉君听了脸色吓得灰白。蓦然她会想起自己在上海落入军统特务手里的情景,当时,虽然特务们没有采取剥衣服的恶行,但是,如果当时她不肯供认和王亚樵在上海有过联糸,同意和杨二楞前来香港寻找王亚樵的下落,那么,她当时很可能遭受和崔正瑶同样的凄惨酷刑。余婉君想到那些可怕而难堪的往事,顿时痛断肝肠,泪如雨下。
“太可恨了呀!怎么可以把女人的衣服剥掉呀?”王亚英听了,心里万分痛苦。她好象忽然见到了那凄惨可怕的刑讯现场。一位年轻貌美的青年女子,在一大群如狼似虎的特务面前,坚不吐实。然后惹恼了戴笠,他一声令下,几个恶人一拥而上,大家七手八脚将崔正瑶身上的旗袍撕开。然后再撕毁她的内衣内裤……。
“天呐!”想到那非人的恐怖场面,王亚英立刻大哭起来:“真没有想到,人世间竟还会有这种非人的刑罚?崔小姐真是太让人同情了,我真替她感到痛心,她当初为什么迟迟不肯到香港来呢?”
“他娘的,天下竟有这等非人之事吗?”王亚樵听到这里,气得浑身哆嗦,脸色发白,恨不得马上冲到南京去和戴笠拼命:“他姓戴的哪里还有人味?他简直就是个牲畜啊!莫非他就没有母亲,莫非他就没有姐姐妹妹吗?姓戴的,你的人伦何在?”
许志说道:“也不能责怪戴春风像只发了疯的老狗,搓命折腾崔小姐,而是南京的蒋介石逼他,必须马上从崔小姐嘴里得到谁是孙凤鸣幕后真凶。为什么?就因为汪精卫的老婆陈壁君不肯绕老蒋!她从一开始就认为刺杀汪精卫的人,是他老蒋暗中派出来的杀手。”
“原来他们在南京狗咬狗。”王亚樵作梦也没有想到,南京竟然戏中有戏。早在许志远从上海返回香港以前,王亚樵已在香港报上见到了类似新闻。
譬如《大公报》上就有篇题为《谁是刺汪的幕后英雄?》的文章,其中写道:“现在南京一片混乱,汪精卫先生遇刺以后,对究竟何人暗中支使孙凤鸣行刺,顿时众说纷纭。政界要人们认为,孙凤鸣一位年轻记者,与汪精卫素昧平生,无怨无仇,决不会对汪暗动杀机。虽然孙凤鸣死前多次说他刺汪与华北即将沦陷有关,但是,据知情者称,孙凤鸣乃为一位国民党大员所收买。此人原是南京政府的要员,后因反对蒋介石和汪精卫各自的政治立场,而另立山头,孙氏刺汪自然意在巅覆民国政府。陈铭枢和李济深是否参与此案,目前尚不得而知。至于有人称远在广西境内的李宗仁、白崇禧两将军,也参与了刺杀汪精卫,或者说暗有关联,对此,李宗仁在南宁已公开澄清。凡此种种,多为政治高层人物的猜测而已,至于刺汪案究竟是何人所为,暂且尚无确凿证据。……”
王亚樵现在听说陈壁君忽然盯上蒋介石不放,心里有些高兴。因为在王亚樵眼里,这是国民党狗咬狗的内部争斗。他知道汪精卫和蒋介石历来貌合神离,这次发生南京中央党部大礼外照像事件时,蒋介石推说他牙疼而不能出来,所以陈壁君怀疑蒋介石暗中所为,也决不是空穴来风。
许志远说:“陈壁君果然十分厉害,据听说就在孙凤鸣行刺汪精卫的当天,陈壁君就闯进蒋介石的办公室里大闹。这女人一把揪住蒋说:‘你和汪先生不和,是众所周知之事。既然你不想让汪先生干。不如明来明去劝他别干就是了,为何还要派人暗中下手呢?’当时,老蒋百般向陈壁君解释,可是那发了疯的女人根本不听老蒋的话。所以,逼得老蒋有苦说不出。他只好把戴春风叫来,一阵又一阵的怒骂说他:‘你这无能的家伙,如果你从那些涉案犯口里,问不出是谁暗杀汪精卫,我就马上下令解散你的军统!’九爷,您想他戴春风还能不急吗?于是,他就只好在崔小姐身上打主意了。姓戴的真不是人,他是个衣冠禽兽呀。据我朋友们说,他还让特务们用竹签子,狠刺崔小姐的乳房,这还不算,他又命人用火去烧崔小姐的阴户。几次将崔小姐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所以,她最后才在监狱里,狠撞墙壁,以自杀来了结此案呀!”
“他妈的,姓戴的,你好狠毒呀!有一天我有了机会,定会一刀刺死这记忘恩负义的小人,给崔小姐报仇雪恨!”王亚樵把茶杯摔在地上。
王亚英和余婉君几个女人,听到崔正瑶在上海特务机关受到惨绝人寰的非人折磨,都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海边别墅里顿时笼罩着悲恸的气氛。
“那么,华克之呢?他现在究竟藏在什么地方?”王亚樵为壮烈殉国而殁的崔正瑶和陈惘子,洒下一掬同情之泪。忽然,王亚樵又想起另一个人,他就是南京刺汪大案的幕后主持者、晨光新闻通讯社社长华克之的下落。
“不知道,”许志远说:“我们在南京当然无法得到他的下落。后来我们又到上海寻找他,也没有音讯。有一位朋友说,华先生住在赫德路99号,有人发现他的门前,最近出现了警车和几个身份不明的人。所以,我怀疑华先生,很可能也落入了戴春风这伙人的魔掌里了!”
王亚樵听到这里,他心情既然兴奋又悲恸。他兴奋的是,终于有孙凤鸣、崔正瑶和陈惘子这些不怕牺牲流血的中华英雄,喋血在沙场上,为那些南京的卖国奸佞们,敲响了让他们心寒的丧钟。王亚樵感到悲哀的是,孙凤鸣伉俪如此英勇的牺牲和惨烈赴死,让他一个见识过鲜血的大杀手,也闻之心痛,痛之心寒。一串混浊的泪水,从王亚樵的眼睛里流淌出来,扑簌簌的打湿了他的衣襟。
从那天起,王亚樵忽然变得沉默了。
他每天都不再外出,王亚樵忽然意识到香港的可怕。他每天都静静伫立在深水湾寓所的阳台上,忧郁的目光透过小楼前那一丛丛碧绿的树荫,似乎陷入了无边的遐思。南京发生的行刺案悲壮而震撼人心。王亚樵有生以来从没有感受到这种强烈的心灵震撼。特别是孙凤鸣和崔正瑶的双双惨死,对于一生视杀人如草芥的王亚樵来说,心海里留下的深刻印象,是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
“他们才是最伟大的刺客。如果将我的一生,和孙凤鸣、崔正瑶相比,他们无疑是伟大的,而我却是那么的缈小和可悲。”王亚樵在他的日记里,曾经亲笔写下这样的心声:“因为我纵然有大刺客之名,却从没有像孙凤鸣和崔正瑶这样,敢于面对人生,敢于面对淋漓的鲜血。在他们为中国抗战在南京冒险行刺的时候,我却等候在香港。特别是那个崔正瑶,她虽是一个女流,但是,她的坚贞,她的果敢,她那高尚的人格,都是让我王九光从心里感到敬佩的!……”
海风徐来。维多利亚海仍然还像从前那样辽远而宽阔。但是王亚樵心正在以历一场痛苦的折磨。面对着一群在上海和南京罹难的刺蒋英雄,他并没有怯懦和灰心,而是在心的深处,又在策划着一个新的刺蒋方案了。
海潮,在他眼前正汹涌地向岸边礁石冲来,轰然一声巨响,激起了一股冲天而起的雪白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