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就渴望拜读龙应台女士的纪实作品《大江大海1949》,遗憾的是一直无缘见到这本书。前天,我偶然在一家专营盗版书的小书店里碰到了《大江大海1949》,欣喜异常,大概翻了翻,觉得印刷质量还可以,毫不犹豫地买下了。这两天,我如饥似渴地阅读,今天读完了。
对龙应台有印象是10多年前在一本文学刊物上读了她的散文《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选自《野火集》,这是龙应台的成名之作,1985年在台湾出版后引起关注。
我对龙应台的深刻记忆首先是她的名字奇特,更重要的是她的文字有穿透力,从读完她的第一篇散文开始,我就一直关注着平面媒体对她的报道,凡是报纸上或期刊上有她的文章,我都会认真地阅读。在《中国青年报》和《南方周末》上,我都幸运地读到过她的文章。
《大江大海1949》用15万字浓缩了1949年中国历史风云巨变中小人物的悲惨命运,作者为写这本书酝酿了10年,实地考察,搜集资料,现场访谈,可谓踏尽铁鞋。2009年龙应台在400多天的日子里,闭关写作,一气呵成,倾注了全部的热诚。这是一本从人性的角度,记录国共争锋中千千万万普通中国人无法摆脱被迫卷入血雨腥风中的历史。跳跃式的结构、蒙太奇手法、简约而深刻的文笔、撼人心魄的故事,这本书让人翻开了就禁不住想一口气读完。每个章节的每个段落都短小精悍,平实的文字,冷静的叙述,用细节和画面表现场景,这一切都令人对作者的语言功力钦佩、叹服。
这本书值得一读,原因在于,它提供了我们教科书中被忽视的大历史中的小人物的故事,这与我们习惯的单一叙事、宏大主题、成王败寇的历史观不同,在作者看来,那场导致无数中国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国共内战没有胜利者,是一场大悲剧、大灾难,不管是否同意她的观点,作者独特的视角能够启迪我们的思维,换一个角度或者多角度地评价历史。
我在阅读这本书的时候,有两次眼睛发热、鼻子发酸,几乎要哭了。第一次是读到她父亲龙槐生跟着国军大部队撤退,经过故乡与亲人告别的那段。
槐生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母亲,就是一九四九年,乘着一辆火车,路过衡山,匆匆要母亲来车站一会。十五岁离家的儿子,这时已经是宪兵连长,带着整个宪兵队,经过衡山但无法下车回家。
槐生的母亲从山沟里的龙家院走到衡山火车站,一看满车官兵,蓄势待发,慌忙中,她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是一双白色的布鞋底。槐生要路过的消息来得太晚,她来不及做好整只鞋,只好把鞋底带来。一针一线缝出来的,粗粗的线,扎得非常密实。
在客厅里,爸爸把我们叫到他跟前,手里拿着那双布鞋底,走过大江大海离乱,布的颜色,已经是一种苍凉的黄色。槐生说,我要你们记住,这双鞋底,是你们的奶奶亲手缝给我的……
……
槐生从裤袋里掏出那方格子手帕,开始擦眼泪……
作者写的河南豫衡联中的五千个学生跟着校长老师在1949年亡命千里的故事同样感动了我。一名叫马淑玲的女生跟着老师同学边向南逃命,边坚持读书,到了湖南津市,她不愿意再这样颠沛流离了,就把自己的《古文观止》留给了同学赵连发。在战火中,这五千人最后仅有三百人流落到了越南,被法国殖民者限制在集中营里。这本从河南南阳带出来的《古文观止》成为师生唯一的教材。
校长张子静要全校学生分页相互抄写,人手一份,然后严格要求:每个人背下三十篇。
有一次,夜里营房失火,一团惊慌中,学生们看见校长从草屋里急急奔出来,怀里只抱着一个东西,就是那个海外孤本《古文观止》——他还穿着睡衣,赤着脚。
这些河南的孩子们,在永州柳子庙时,读的是书里柳宗元文章,在异国异乡的寂寞蛮荒里,虽然晚上睡觉的稻草垫一翻开就有潮湿的蛆在蠕动,白天他们却坐在地上跟着老师朗读: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
看到这个故事的结尾,我的感情如潮水涌动:
三十年后,从火灾中抱着《古文观止》赤脚往外跑的张子静校长,在台湾将书亲手奉还当年的少年学生赵连发,说,“将来两岸开放后,你回老家时,把书带回去给马淑玲,告诉她,校长代表全校师生向她表示谢意。”校长流下了眼泪。
六十年后,赵连发真的回到了河南,找到了马淑玲,一本《古文观止》,双手奉还。
完整的一本书,没少一页,只是那书纸,都黄了。
读到这里,我把眼睛看向窗外,长久地沉默,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不要流下来。
李敖对《大江大海1949》的评价是:只谈“现象”,回避“原因”。他认为,龙应台文字水平很好,表面上客观叙事,而实际上是为蒋介石唱赞歌,不如改名“蒋应台”。李敖还说,这本书的结构有问题。在李敖的眼里,龙应台历史知识欠缺,对史料和小人物故事的选择带有鲜明的倾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