霪雨霏霏,春雨缠绵,湿润了半个城市。雨季悄悄来临了,没有风声,没有雷鸣,一切都是在宁静中酝酿,润物细无声。天上煞有其事地飘着几朵白云,不过仍是以乌云密布天色昏黑雨涨秋池为结局。
又是一场无声的大雨!
我【注:本文的“我”指女主人公冯敏】没心情欣赏微风细雨营造的美丽场景,描述它只是为了疏解心情,分散下注意力而已。黑夜压抑得我近乎疯狂,我无时无刻不渴望离开这间屋子、这座城市,更疯狂的想法是——离开人间。
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不!应该说,我不愿醒。哪怕醉生梦死于其中也无所谓。能和我最爱的他再有机会重新在一起,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可是,睡梦的最后我不愿再重复,哪怕睁眼了也难以分清,到底清醒了,还是仍然处于梦中!
但我肯定的是,这里有个幽灵,它折磨着我死去活来,甚至把我的美梦扼杀在摇篮里,然后它来演绎编排剧本,使劲折磨着我。
现在它又来了,它逼迫着我,我不能写了,就到这里吧。
冯敏
2011年4月1日星期五晴
今天是个纪念日,如果一个月前没发生那一切,我想,今天,也就是今天,在这个难得的晴天里,成为他的新娘,接受所有的人的祝福。我今生独爱他一个,永远也不会忘记他那张散发着阳光气味的脸。但如今却只能怀念他的怀抱,他的温柔,他的笑。正如桌面的这张仅存的唯一的我和他的合照一般,他把我紧紧揽入他怀中,笑容明媚,仿佛窗外的朝阳。这里,原本是我们今后的新房,如今,没来得及给它加上温馨的粉红的装饰,他死了,死在一个月的那场大事故里。我没有搬出去,这里仍然存留着他的气息,这种气息在他离开后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烈,我真的忘不了他。
房间里的一切都和一个月前一样,唯独少了这个家的顶梁柱,仿佛有一股窒息的感觉压抑着我。我害怕,害怕那个幽灵。衣柜里大半都是他的衣物,每天晚上我都怀抱着他经常穿的黑色衬衫和裤子,想象着在他怀里入睡我才会重新找回安全感。可是自从半个月以前那个幽灵来了以后,奇怪事情就不断发生……
半个月前的一天,天亮醒来我怀里的衣服失踪了,在衣柜里怎么翻都找不着,后来我在垃圾桶里发现了破烂的黑色布条,我一眼就认出它们正是我丢失的衣物,如今却被无情的剪断成一寸一寸的无数条,而房门好好反锁着没有被撬的痕迹。我吓得全身颤抖,捂着衣服碎片哭了好久好久,眼里是他的身体被肢解成无数碎片,血淋淋的,吓得我当即晕了过去。
我有怀疑是自己梦游将它们剪断的(尽管自己没有梦游的习惯)。于是,在第二晚睡前,我把所有的剪刀类刀具全都反锁在抽屉里,在床边撒上图钉,为的就是防止自己梦游把柜子里的衣服也剪烂。我爱他,这是他留给我唯一的一点记忆,我不允许任何人撕毁,包括我自己!对付外来者,我在门的罅隙夹了一张纸片。熬过深夜,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的第一时间是看看屋里的变化。我收好图钉,门上的纸张也还在,门锁完好无损。正当我打开了抽屉时,立即打了个冷颤,忍不住瘫痪在地。那张,我和他唯一的合影,在反锁的抽屉里破碎成了几十段,我确信,这里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是幽灵吗?我痛苦万分。这是报应!可是,谁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冯敏
2011年4月2日星期六 小雨
在之后短短的十天之内,六套衣物被剪成碎片堆在垃圾桶里,尽管我将所有的尖锐的刀器和剪具全部扔到城市其他角落,但那个无孔不入的幽灵仍然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剪刀。梦里,每天看着他仿佛在慢慢被吞噬、被肢解,醒来,只能抱着越来越少的衣服嚎啕大哭,我别无他法。恐惧撑破了大脑,每天晚上,我都把他所有的衣服抱得紧紧的,让它们与我睡在一起。这张床在是我和他睡的,非常宽大,睡在这张床上,怀抱着拥有他气息的衣物,我几乎每晚都能梦见他,床的另一半上正有一件衣物,尽管它们在夜里变得极度冰冷,再没有和他同样的体温。他死了,它们是我生命里最后的希望了,可是我该怎么办?
我不会再离开他了,因为我和他在这里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当然也包括一生中最悲惨的时光。更不会搬走,我能感觉到他在看着我,我没有让其他人进来这个房间,选择单独和那该死的幽灵周旋到底,其实我是不想其他人的到来打扰他,他是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这么做。
又一次梦见我的他了,梦里依稀响起音乐声,他身体微微躬下,伸出他健壮的右手,邀请我——他的新娘共舞一曲,我穿着婚纱,欣喜地答应了他。我们随着音乐缓缓起舞,但中途他邪笑,那个笑怪异而扭曲,再没有了温柔。我下意识地挣开他的手,然后我醒了,但噩梦——没有结束!
醒了,也许还在梦中。他最爱的音乐不知被谁打开了,我的眼里出现这样怪异的一幕。有个人穿着黑色衬衫、裤子随着音乐跳着舞步,不,那不是个人,没有头,也没有脚,只是那套黑色的衣服,他穿过的衣服。更准确地说,是那套衣服自己在跳舞,他不停地旋转,配着音乐的旋律,就像一个黑色幽灵。幽灵——现身了。
冯敏
2011年4月3日星期天 大雨
一个月前,他的确死了,我永远忘不了那段日子,我们准备旅游一段时间然后筹备婚事,可是突然发生地震,当时我们正好在山洞里,那里是天然形成的钟乳岩石洞,出口被巨石封锁住了,我们将身边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部吃了,忘了说的是,他当时为了救我而砸断了一条腿,从小到大我从没看过那么多血,他还在笑,一边忍着剧痛,一边说着安慰我的话。
不知道多久,总之没有时间观念了。当我趴在他身上,烤肉香味刺激我醒来,他在火堆边拿出一块烤熟的肉块,招呼我吃,我让他一起吃,他摇头没吃,摸摸肚子说他在我睡着时吃过了,而且很大的一块呢。我被饥饿冲昏了头脑,也没问哪里来的肉,吃得狼吞虎咽,他一直很温柔地笑着看我把所有的肉吃完。第二次如此、第三次也是如此,但是,他越来越虚弱,到最后连睁眼都极为困难,然后晕在我怀里。
我细心地照料他,当我想要查看他的腿伤时,我被血淋淋的双腿吓得捂嘴失声痛哭。他——把大腿肉一点一点的割下烤给我填肚子,腿上旧伤加新伤,伤口恐怖得让我心颤,还有未干的血迹在不停的流淌,我干呕了一阵,忍着没把肚子里属于他身体某一部分的肉吐出来。他醒了,气息奄奄地。“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情愿和你一起死啊!!”我的泪滴在他脸上。
他没有怪罪我,温柔的笑着“再不吃点东西,我们都活不了,呵呵,很久没洗澡了,我的大腿肉没异味吧。”
“江剡,我是你的未婚妻!!没有我的同意,为什么要这么自己的身体。”
“小敏,来不及了。”我最爱的人,他拿出一把沾满血的小刀,轻轻地对我说,“杀了我吧,我已经很虚弱了,杀了我,把我的肉吃了,总之都是要死的,不如死在我爱人的手里,让我的肉进入你的肉体之内,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从此,我们就永远都不会分开了。来,动手吧。”
“不!!”如今过了一个月,我都听得到那声拒绝。
“还记得蒋絮婕么,呵呵,我曾经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如果用一词形容女人的话来说,应该是红杏出墙形容吧。是的,我在我们家里把她变成我的女人,我们将要结婚的新屋,一直隐瞒着你,知道我们当天晚上做了什么……”
“别说了!!”他自顾自地说道:“我吻她,然后……嘿嘿,跟你说,我爱上了两个人……”
我“啊”的一声,愤怒地将跌落的刀插进他的喉咙,他神情没有改变,仿佛没有痛觉,也没有反抗。或是应经麻木了,而且,他又笑了,眼里,我仿佛看见了蒋絮婕的身影。最终我胜利了。把那道身影从他眼里甚至心理抹除。是的,我把他肢解了,完成了他死前交代我的事。
我成功得救了,成功活下来了。一个月后,我解脱了,闷在心里,好难受。他还活着,我似乎看见在我书写这一切的同时,江剡就在我旁边和我一起重温那些记忆,我抬起头来,看到了他的脸,他温柔一笑……
2011年4月4星期一晴
今天我看到了蒋絮婕,可是,她说,其实他是想和江剡复合,可是我的爱人啊,他一口拒绝了,没有任何余地的拒绝了蒋絮婕的要求,再没有发生什么。而我愣愣地站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像一座木然的雕塑,冰冷的朝阳刺着我的皮肤,我感觉到我仿佛突然置身零下几十度的南极洲,冷冽的寒风毫无阻碍的吞噬了我,再也没有他——保护我了。
蒋絮婕见我呆呆地没有反应,知道我因为失去江剡伤心过度,她没有说任何话。我也不知道她几时离开的。
夜很深了,很困,我刚才睡着了,竟做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梦,如今心惊肉跳,浑身冒着虚汗,一时间睡意全消了,现在已是半夜两点了。梦里的我在更深一层的梦里,那时的我突然闻到了一种奇怪的气味,其中带着浓烈的香味,像极了路边的烧烤,香气发疯似地直往我鼻孔里钻。我受不了了,我下床循着香味,在桌上看到十几根肉串,刚刚烤好的样子,表面发着油脂燃烧时“吱吱”的声响,还不时滴着热热的油,因为撒了许多孜然粉掩盖了原本的气味,难以区分是羊肉串还是牛肉串,色泽酥焦诱人。当我咬下一口时,舌尖上的味觉器官得到了刺激,肉块慢慢被我的牙齿嚼碎,从舌头滑到咽喉,再进入食道,最后进了我的胃,我的胃很贪婪,将它融入我身体。我一直没心情吃晚饭,突然得到很美味的烤肉补充五脏庙。我承认,从小到大,我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肉,在肉串下,我突然发现了一样东西——眼睛,人的眼睛,它张得大大地,紧紧地盯着我,然后我“啊”地惊醒!
4月5日 雨转晴
梦醒时是两点了吧,写到这儿,一阵风穿过了我窗户打在我的额头,我望望窗外,下半夜的天气没有雨了,所有的雨也该结束了吧。今天应该是清明节了,又是一天来临,我没有停止,接着四号的内容继续写下去,不知有没有人会看到这篇属于我的忏悔录呢?有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时间不够了,我没时间把这本日记销毁掉了,他来了,我的江剡。“真的是你么?”他温柔地微笑点着头,他是来带我离开这个世界的……
我发誓……接下来到永远,我和你永不分离。
冯敏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