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 各种瓷器
特别声明:本篇故事和人物纯属虚构。
与颜若水的饭局早在两天以前就定好了。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张仲平还是给他去了个电话。手机通了好久才接,颜若水压低了嗓子,说正在开会。张仲平赶紧说,我是3D拍卖的张仲平,晚上没问题吧?颜若水嗯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没想到过了一个多小时,颜若水给他发来了一条短信息,说临时出差再约。张仲平尽管有些失落,心想还是应该去个电话。又拿不准颜若水那边的会散了没有,方不方便接电话。正犹豫间,颜若水主动把电话打了过来,说:“兄弟,对不起,真的不好意思呀,兄弟。”
张仲平见他口口声声兄弟长兄弟短的,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表示遗憾,问他出差要几天,回来后给个信,大家一起聚一聚。颜若水说:“行行行。到时候我来安排吧,顺便把刘局也叫上,大家好好聚一聚。”
颜若水主动提到刘局让张仲平很满意。刘局叫刘永健,是省高级人民法院执行局的局长。开始张仲平叫刘永健也是叫刘局,后来两个人熟了,才改口叫健哥。张仲平与颜若水认识,就是通过健哥介绍的。
因为健哥的关系,张仲平并不担心颜若水会对他虚与委蛇。但是,介绍人的作用也就是把你领进门,怎样建立关系还得靠自已。张仲平吃的就是这碗饭,知道后来的戏该怎么唱。说穿了,颜若水也是做生意的,不过是帮公家做生意。公家跟公家的生意不好做,私人跟私人的生意也不好做,私人跟公家的生意,就好做多了。有句话,叫商道即人道。按照张仲平的理解,就是做生意先做人,人做好了,生意也就好做了。
第一次跟颜若水通话之后,张仲平便打电话回家跟唐雯请了假。张仲平一家三口,女儿张小雨读寄宿中学,平时不在家。老婆唐雯是大学教师,今年准备考博士,正恶补外语,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对于张仲平不回家吃饭的事,唐雯早已习以为常。张仲平不想让唐雯知道他的计划临时有了改变,否则,她可能还得去菜市场买菜,挺麻烦的。而且唐雯对于做菜不怎么用心,做的菜味道一般。这对于在外面吃刁了嘴的张仲平来说,实在也没有什么吸引力。
已经五点多钟了,再另外约法院或其它资产管理公司的人,有点不妥。一是显得没有诚意,二是多半约不上。张仲平是3D拍卖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他的工作基本上就是跟法院、资产管理公司(包括银行)的人,一起泡。省里市里像他们这样的拍卖公司有四、五十家。请客吃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请客的人比被请的人要多得多,供求关系不平衡。再说了,这年头谁还稀罕吃什么饭呢,答应跟你一起吃饭是看得起你,给你面子。而且,从公安系统率先颁布“禁酒令”之后,政法系统的其它单位和党政机关,也都纷纷效仿,公务员接受请吃请喝算违纪违规。听说就有不少厅局的纪检干部扛着摄像机到一些高档酒楼和娱乐场所转,等着抓典型。这样,客就更难请了。当然啦,饭还是要吃的。不吃饭怎么做生意?简直不可想像。中国的事情是一阵一阵的,叫搞行动。抓得紧的时候避一避。风头一过照吃不误。注意一点嘛。对于请客的人,尽量不要碰到同行。对于被请的人,尽量避免遇到同事,也就可以了。酒楼包厢的生意一般都比较好,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张仲平为了请颜若水吃饭,推掉了跟江小璐的约会,这时便又想约她。
江小璐是张仲平的女朋友,在去机场口的收费站上班。张仲平有次送省高院一个朋友去机场,回来的时候江小璐搭他的便车进城,就这样认识了。认识不到两个小时,两个人就上了床。这件事说起来好像有点不可思议,其实不然。至少可以找出以下几个理由:第一、张仲平是一个长得很帅气的中年男人,显得很潇洒很成熟;第二、这个男人开一辆崭新的奥迪A6,也算是个成功人士;第三,就是缘分天注定了。你想想,每天有多少辆车从机场回城?早几秒或晚几秒,江小璐上的就会是别人的车。偏偏江小璐上车不久,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张仲平这才有机会直接把她送到她住的那个小区。停车的地方离她的家还有五十来米。张仲平车上正好有一把雨伞,为了不让她淋湿,打伞送她是唯一的选择。张仲平把江小璐送到她住的那个单元的门口之后,江小璐也不可能一句客气话都不讲。江小璐说:“谢谢你。”抬头望了望天之后,又说:“雨好大的,你光顾了我,大半边身子都淋湿了,真的不好意思。”张仲平说,“为了光顾你,湿身是值得的,也是荣幸的。”张仲平的话,已经有了一点暧昧,江小璐望着别处说:“要不,请你上去喝一杯热茶?”张仲平在门口换了拖鞋,是女式的,红色。他的脚只能伸进去三分之二。江小璐说:“不好意思哟。”张仲平说:“没关系,我喜欢穿小鞋。”接着张仲平朝几间房子瞄了一眼,说:“不错,挺精致的”。江小璐笑了一下,说:“一个人住还行。” 江小璐的这句话让张仲平看了她一眼,觉得两个人的的关系完全具备一步到位的可能性。江小璐烧了开水,泡了茶,然后两个人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看电视的时候出现了冷场。本来刚才在车上时你一句我一句还挺谈得来,这会儿却都不说话了,有一点点紧张的气氛在两个人的周围弥漫,使得他们的身体和姿式,显得有那么一点僵硬,而且两个人都没有去换频道。这可是一个很重要的信号。因为电视里播完一个歌舞节目之后,接下来播放的是一个农业知识讲座。一男一女都那么装模作样地盯着电视屏幕,好像很投入,恰恰证明了两个人心猿意马。最初的身体接触是从脚趾头开始的,而且隔了袜子。张仲平用两只手抱着后脑勺靠在沙发靠背上,又把两条腿幅度很大地摊开,好像累了需要仰八叉地躺着休息一会儿。就这样一下子似乎无意地碰到了江小璐的脚。江小璐也早已换了拖鞋,她坐在单人沙发上,其实只是把脚斜着搁在了拖鞋上面,并没有穿进去。张仲平很容易在自己眼睛余光的指挥下,让自己的脚趾头抵达了江小璐的脚板心。最初的接触让张仲平的心跳了一下,但江小璐并没有把脚缩回去,好像对他的小动作一无所知。这是不可能的。张仲平经常在外面洗脚,知道脚板心的神经其实最为敏感。张仲平偷觑了她一眼,而她仍然全神贯注地两眼直视电视屏幕,好像电视里正在讲授的苹果树病虫害防治知识深深地吸引了她,与她的生活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张仲平用脚趾头轻轻地蹭了她一下,她仍然没有动。又蹭了一下,还是没有动。张仲平就知道他可以有所做为了。正是这样。张仲平伸手将她的胳膊一拉,就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江小璐没有忸怩,也没有太主动地迎合,一切都显得自然贴切、水到渠成。江小璐的轻意就范既没有让张仲平感到得意,也没有让他感到遗憾。他认为这很正常,把它看成是两个人的一种默契。两个人有没有缘分,在互相之间看上第一眼时就应该知道了。男的女的如果碰巧想法一致,过程完全可以简化。否则,反而会被认为是一种矫情。当然,张仲平后来一直看重江小璐,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青瓷 第一章(2)
张仲平每次跟江小璐见面、做爱,总是没来由地很兴奋。这使他的临场表现有时候很好,有时候又有点差强人意,成绩不太稳定。张仲平对她的事情知之不多,也就在车上时自我介绍的那一点儿,后来就没有再问过。男女交往互相之间刨根问底,很大程度上都是为能否上床做准备,既然已经上过了床,其它的求知欲就不是很强了。张仲平后来才知道江小璐不仅很早就结了婚,又很快离了婚,还有个两岁的儿子,目前跟她父母亲住在另外一个城市。
江小璐很懂味知趣,从来没有给张仲平惹过什么麻烦。比喻说,她一向只在他上班的时间才跟他联系。张仲平认为这样最好。一个女人并不因为和你上过了床,就以为有了将某种责任强加于你的权利,这差不多就是一个好女人了。张仲平当然也不会傻乎乎地把那种责任揽在身上。所以他们的关系是单纯的,彼此轻松愉快的。不过,江小璐的电话通了又不接的情况,也还是有的。这种时候,张仲平心里也会一紧一紧的。有时候,他半真半假地吃醋,问江小璐怎么回事。江小璐说:“没怎么回事,手机不在身边罢了。”张仲平说:“不会是在谈恋爱,不方便吧?” 江小璐说:“你是不是希望我谈恋爱,早点嫁出去?”张仲平不好说希望你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只好嗫嚅半天,顾左右而言它。
江小璐的手机占线。张仲平上了一回卫生间,回来想再拨一次,座机却响了,是丛林,他的大学同学,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二庭的庭长。丛林知道他没有饭局以后,就要他开车去接他,说要带他去赴宴。张仲平问他是不是鸿门宴?丛林叫他不要啰嗦,反正不要你买单。张仲平问丛林带个人可不可以?丛林想了想,说算了吧。
张仲平刚出电梯,江小璐的电话追来了,问他是不是给她打过电话。
张仲平说,“是的。第一个饭局取消了,本来想跟你一起吃饭的,谁知刚才又接了个电话,这会儿又有事了。”
江小璐说:“这么巧。”
张仲平说:“应该说这么不巧,你不知道,吃饭最累了。”
江小璐说:“要看跟什么人一起吃吧?”
张仲平说:“对对对,跟你一起吃饭就不累,还可以减肥,因为你秀色可餐。”
江小璐轻轻笑了一声说:“你别贫了,快去忙吧。”
张仲平说:“好,要有时间我来看你。”
江小璐说:“行呀。”
快到市中院大门口的时候,丛林的电话又来了,问张仲平到了哪里。张仲平告诉了他。丛林要他继续往前开。张仲平知道,丛林不想在单位门口上车。正是下班的时候,要注意影响。开过市中院门口一百多米,张仲平看到了丛林,胳膊底下夹着公文包,正一边朝前走一边打手机。张仲平轻轻地按了一下喇叭,将车子滑行了几米,正好停在他身边。丛林蹭地一下打开车门就上了车。上了车还不由自主地往车后看了一下,样子像个地下工作者。
“去黔川情”。
丛林跟张仲平交待了一句,仍然没有停下手里的电话。对方是个女的,丛林的声音温柔得很。
丛林两年前跟老婆离了婚,成了钻石王老五,最近却又在想结婚的问题了。可是对像又一直定不下来,只好频繁地换女朋友,惹得张仲平经常张冠李戴。丛林每次都由着张仲平一通乱叫,很骄傲的样子。
丛林对于自己要不要结婚还真的有点拿不定主意,老问张仲平他该怎么办。
张仲平说:“结婚不幸福,不结婚也不幸福,这是现代人的通病。但是,你如果要的只是快乐,事情就好办多了。”
丛林说:“你说得轻巧,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张仲平说:“又说瞎话了吧,你什么时候让自己忍饥挨饿过?”
丛林说:“要么旱死,要么涝死,都是自然灾害。这种日子你是没过过。”
张仲平说:“找个相对固定的女朋友不就行了?”
丛林说:“我愿意,可是别人不愿意。开始在一起倒是轻松愉快的,你花钱陪着她玩,能不愉快吗?时间长了就不行了,总要缠着你结婚成家。”
张仲平说:“不会吧,这件事还能难倒我们的大法官?你难道不知道中场换人?我要像你就好了,只谈恋爱不结婚,活到老谈到老,不知道多幸福。”
丛林说:“国家公务员呢,要注意形象。你以为是像你一样的民营企业家,除了老婆,再没有人管。”
张仲平本来想说,国家公务员才好哩。工资基本不用,老婆基本不动。考虑到丛林是离了婚的,又把话咽了回去。
丛林的问题其实有两个。第一、该不该再结婚;第二、跟谁结婚。对于第一个问题,谁都说不好,结婚有结婚的好处,吃饭睡觉有固定的地方,平时有人嘘寒问暖,生活基本上有规律。但单身也有单身的好处,可以天马行空、独来独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张仲平说:“难的是两者不可兼得,所以比较起来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丛林说:“我还是倾向于结婚的。有句话叫逢年过节情人死绝。有一次我得了重感冒,只好住宾馆,因为宾馆里打个电话就能送餐,不会被饿死。有个家就不一样了,起码有个伴儿。我也谈过几个女朋友了,感觉都差不多,找谁不找谁,就像赌博一样,真不知道怎么办。”
青瓷 第一章(3)
丛林的那些女朋友,张仲平也都见过,连丛林都不知道谁适合做老婆,张仲平就更不会替他乱点鸳鸯谱了,所以只能泛泛而谈。
张仲平说:“女人嘛,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怎么好比?就像休闲服和西装,既然不能同时穿在身上,就只能看场合和自己的喜好了。”张仲平自己都觉得这种比喻不是很贴切,果然马上就被丛林抓住了把柄,说:“你倒是好,老婆是西装、情人是休闲服。小心得爱滋病。”张仲平说:“我得爱滋病?说你自己吧。”
就这样,严肃的问题变成了扯谈。
张仲平说:“丛林,你是当法官当久了,什么都要分个是非黑白来。其实,这种事情取决于一个人的期望值。幸福难找,快乐却不难找。幸福是一种全身心的体验,快乐就简单多了,那只是一种感觉,只要跟着感觉走就行了。”
丛林说:“跟着感觉走,请抓住梦的手。可是,梦的手是什么样子?像我们这个年纪,还有几个人做梦的?”
张仲平认为丛林是一个具有双重性格的人。丛林对自己的工作很看重、很尽责。但在八小时以外,却是潇潇洒洒的、风流倜傥的。张仲平觉得他谈起恋爱来简直像个情圣。可是当初离婚的起因,却是他老婆认为他只顾工作不顾家,光在外面图表现,家里厨房里的酱油瓶倒了都不扶,十天半个月还难得说上几句体己话,家庭生活干巴巴的没有情趣。她没跟丛林吵也没跟丛林闹,却跟他弄出来了一个第三者,还是从网络里捞出来的一个小混混。丛林气得差点胃出血,为了把被丢尽的面子捡回来,除了离婚别无选择。在女人眼里,男人要不会挣钱,不会来事,整天窝在家里,叫没出息。男人要把精力放在外面,叫不再爱她。在男人眼里,女人就是麻烦。有个段子说女人是男人的天敌,总是把男人往死里整:美丽的女人让男人迷死,放荡的女人让男人爽死,温柔的女人让男人爱死,有钱的女人把男人玩死,当官的女人把男人弄死,贫穷的女人把男人愁死。但不管怎么个死法,男人要没有女人只会干死渴死憋死。丛林元气一恢复就开始谈恋爱。也许是老婆红杏出墙的事对他的刺激太大了,想认真却怎么也认真不起来。丛林很有才气,上大学时跟张仲平就玩得好,他不止一次怂恿丛林,要他下海算了,开个律师事务所什么的,要不就一起搞拍卖。丛林有时候也有一点动心,主要是经常和张仲平一起玩感觉压力挺大的。丛林说:“仲平,你他妈的资产阶级,槌子一响,黄金万两。随便一笔业务做下来,就比我一辈子的工资还多。”张仲平说:“你要是立志为人民服务,就不要考虑人民币的问题,要不就干脆下海算了。”但丛林仍然下不了决心,说:“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谁知道还能折腾多久?不如好好捧着这饭碗算了,管它是金的还是银的,反正不会是泥巴做的。”
已经到了黔川情楼下,丛林的电话粥还没有煲完。黔川情是当地最大的餐饮企业之一,这时开张不久,生意火爆得不得了,包厢听说要提前两、三天预订。
丛林终于打完了电话,张仲平拿他开玩笑,问这一回是吃原告还是吃被告,丛林说:“说话别这么难听好不好?你以为我喜欢吃这种饭?就是因为难受才叫上你。”张仲平说:“除了那些缠着你结婚的小妹妹,还有谁能让我们的大法官这么难受?”丛林说:“等下你就知道了。我跟他说,请我可以,随便找一个路边店就是了,他不,还非得上这儿,你说你有什么办法?”张仲平笑笑没吱声。丛林说:“你还别不信,我还真是没有办法。他请我不下十次了,我都没有答应。早两天案子判下来,他赢了。非得要在这里请我,没得商量。否则,就是看不起他,要跟我急。”张仲平说:“他能怎么急?”丛林说:“怎么急?说要上我办公室坐着,直到我答应为止。今天他真的在我办公室坐了一上午。你说,一顿饭,至于吗?”
迎宾小姐把张仲平和丛林让进三楼K18包厢的时候,做东的人早就到了。他本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丛林他们一进来,马上就跳了起来。先是很热情地跟丛林握手,嘴里说:“你好你好。”然后过来跟张仲平握手,嘴里也说:“你好你好。”张仲平觉得他握手时用的力气也太大了一点,只好赶紧往回抽。
这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理板寸,穿西装,新的,袖口上的标签都还没有铰掉。他给张仲平的第一印像,就像是个日本佬。他系了一条鲜红的领带,很扎眼,这又使他看起来像一个乡镇企业家。
他是一个建筑公司的老板,也就是包工头。他笑起来嘴巴扯得很宽,脑袋还配合着做小鸡啄米的动作,边给张仲平递名片边自我介绍:“龚大鹏,龙共龚,大鹏展翅的鹏,叫我小龚就可以了。”丛林朝他挥一挥手,说:“龚老板不用客气,随便一点。这是我朋友,你大我三岁,怎么说也该叫你老龚了。”龚大鹏连忙说:“叫老龚好,就叫老龚吧。林哥,你看吃点什么?是鲍鱼还是龙虾?”丛林说:“点茶没有?先上茶吧。”龚大鹏扭头对服务小姐直嚷,说:“怎么还不上茶?快上茶。”服务小姐暗中一笑,说:“请问几位先生喝什么茶?”张仲平说:“一杯参须麦冬。”这是给丛林点的,他只喝这个。然后给自己要了一杯白水,又问龚老板喝什么,龚大鹏也要了一杯白水。服务小姐问是白开水还是矿泉水。张仲平说:“白开水,温热的。也就是开水里面加点冰块。”
青瓷 第一章(4)
龚大鹏说:“林哥、张总,两位看吃点什么,龙虾怎么样?”丛林说:“随便点两个家常菜就可以了。”龚大鹏说:“那怎么行?不行的。”这时服务小姐躬身插话说:“我们酒楼的招牌菜叫黔驴技穷,客人反应不错,要不要来一份?”丛林说:“这是一道什么菜?”服务小姐说:“就是红辣椒爆炒驴肝肺和牛鞭。”张仲平说:“这菜名有点黑色幽默。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驴肝肺那是什么?弄得不好,就是好心呀。还怕不够劲道,还要牛鞭来帮一把,有点意思。我估计老板有点墨水,菜名起得怪,有想头。”丛林问服务小姐:“你知道牛鞭是什么吗?”服务小姐浅笑一下,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是不是牛尾巴?”丛林说:“你好天真哟,那我问你,一条牛有几条尾巴?”服务小姐脸就红了,不跟丛林讨论这个问题,只问要不要来一份。丛林说:“不要。”
张仲平看出丛林不想宰龚老板,就想把点菜的任务抢过来,把调子定了。他对龚大鹏说:“丛法官喜欢清淡,这里的海带湖藕汤做得不错,来个海带湖藕汤怎么样?”龚大鹏说海带湖藕汤好。张仲平又问服务小姐:“今天的海带怎么样?是不是海带头?”服务小姐说是。丛林说:“我们这位老板可挑剔了,喜欢肉厚水多的那一种。”张仲平不想跟酒楼的服务小姐开玩笑,就没有接丛林的话,只问湖藕是不是野生的,服务小姐说是。丛林说:“你骗人吧,现在的湖藕还有野生的?”服务小姐说:“真的。不骗你。”丛林说:“估计也欺不了我们。我们这里有专家,家的野的分得很清楚。”就定了海带湖藕汤。张仲平继续向丛林和龚大鹏推荐这里的特色菜,说:“这里的蕨菜炒腊肉不错,蕨菜是从贵州运过来的,腊肉是湖南湘西的土匪腊肉。龚老板你看呢?”龚大鹏说:“怎么样,林哥?”丛林正拿摇控器换电视频道,说随便吧,就定下了蕨菜炒腊肉。龚大鹏说:“还是来个龙虾吧,女蟹男虾,壮阳。”丛林说:“我不吃虾的,过敏。”龚大鹏就说,“那就上鲍鱼?”丛林说:“这里的鲍鱼做得很一般。老龚,我看算了。”张仲平说:“听领导的吧。要不,一人来一份鲍汁鹅掌?不然,服务小姐会有意见。小姐,你会不会有意见?”服务小姐说:“顾客就是上帝,点菜随客人的便的。”张仲平说:“你是新来的吧?蛮可爱的。没有怂恿客人点这个点那个,不错。”服务小姐轻轻一笑,又问要哪一种。张仲平看到菜牌上鲍汁鹅掌有三种规格,一种纯粹是鲍汁鹅掌,一种是加了花菇的,还有一种是在花茹里面又加了辽参的,价格分别是68元、88元和128元,他不好替龚大鹏表态,便拿眼睛望着他。龚大鹏大手一挥,说:“当然是128元的,一人一份。”张仲平说:“我看88元一份的就可以了。”龚大鹏说:“不行。”见服务小姐没动,就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上嘛。128元的。”又点了一份榄菜肉松。丛林说:“够了够了。”龚大鹏说:“还没有青菜,点份韭菜吧。韭菜是壮阳草。”从林说:“老龚,你怎么开口闭口就那两个字?好像全国人民都肾虚似的。”龚大鹏倒也老实,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丛林说:“现在的韭菜都是大棚里出来的,像牛草。不如点一份清炒白菜苔。” 龚大鹏立即示意小姐点上,又要点酒,问是上五粮液还是茅台?丛林和张仲平都说酒就免了,来点酸奶吧。
这一顿饭吃得比较快。席间,龚大鹏想扯案子的事,被丛林岔开了。张仲平知道丛林是一个说话办事都非常谨慎的人,不想三人六面地扯这些事,正好换台时出现了股评,就跟他谈股票。股票跌得一塌糊涂,股民丛林烦得很,边换台边说了一句粗话,意思居然是要跟股市的母亲发生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其实女人才是饭前茶后最好的话题。但龚大鹏是丛林的当事人,这话题就不合适,只好退而求其次,说段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荤话和痞话几乎成了宴席上的调味品和下酒菜,成为举国上下一种普遍的文化现像。张仲平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一个牛鞭的段子,说有个女大学毕业生在法院里实习,有一次陪庭长去吃饭,别人点了一份炖牛鞭,就问牛鞭是什么。庭长不知道该怎么教她,就说,吃得问不得。别人开他们俩的玩笑,给她提示,说庭长有你没有。等喝了几杯酒,庭长纠正说,我一年四季都有,你呢?有时候也有。”女大学生被弄得一头雾水,整餐饭就想着这件事。后来夹了一坨牛鞭举在眼前研究,略有所悟,暗中一笑,筷子一松,那坨牛鞭不偏不倚地掉在了她的裙子上,大家就笑,说厉害吧,炖熟了还能找到地方。张仲平话音刚落,龚大鹏就哈哈大笑,很响亮地说:“好呀!”丛林一脸严肃,说:“好什么?”又问服务小姐:“他们笑什么?”服务小姐不开口,抿着嘴使劲摇头。
青瓷 第一章(5)
等龚大鹏买了单,丛林用服务小姐递上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起身上了一趟卫生间。回来之后拍了拍龚大鹏的肩膀,说张总是法律系的高材生,现在又搞拍卖,你的案子虽然胜诉了,但怎么执行才是关键。找个时间跟张总说一说,看能不能想出办法来。龚大鹏赶紧起身,又要来和张仲平握手。张仲平忙两手抱拳上下摇一摇,再拿牙签去水果拼盘里挑了一小块哈蜜瓜,以此躲过了。龚大鹏一点也不讲客气,顺势移椅子过来,搂着了张仲平的脖子,也很用力,好像是为了防止张仲平溜掉。龚大鹏说:“张总一定要帮忙,救救老弟。”刚才在车上丛林光顾了打电话谈情说爱,龚大鹏的事一个字也没有提。张仲平不知究竟,见龚大鹏这样热情洋溢,只好说:“龚老板别客气,大家互相关照吧。”
龚大鹏要安排活动,丛林和张仲平都说算了吧,龚老板已经很破费了。龚大鹏说不行,一定要找个地方去唱歌。张仲平说:“唱歌就免了吧,歌厅里空气不好。”丛林说:“唱歌是最花冤枉钱的,一点意思都没有。”龚大鹏说:“那去洗桑拿怎么样?黄金大酒店的桑拿不错,小姐漂亮,又安全。”丛林笑了笑,说:“龚老板硬是要把我们当腐败分子。”龚大鹏说:“没有没有,我只想略表寸心略表寸心。那就去黄金大酒店?”丛林说:“不去。”就再不说话了。张仲平出面打圆场,说:“龚老板,咱们是不是就不要拖人家下水了?下水也不要过膝盖,我看找个地方洗个脚就行了,膝盖以下的活动还是安全的,可以搞一搞。”
就决定去洗脚。
龚大鹏没有车,一起上了张仲平的车。丛林说:“去巴山夜浴吧,那地方不错。”巴山夜浴是巴山夜雨的谐音,好像是唐诗里面的句子,用来做洗脚城的招牌,倒也还贴切。不像有的店名,把成语、日用语一顿乱改,改得你莫名其妙,还自以为很有水平。那地方张仲平也去过,员工都是四川、重庆一带的,确实不错。
巴山夜浴外面的马路上停满了车。保安跑过来指挥,要安排他们到隔壁一家单位的停车场去停车。丛林把车窗摁下来问:“有位置没有?”丛林问的不是车位,是洗脚的位置。保安说:“不要等多久。”丛林再把车窗摁上来,说:“算了,换个地方吧。”龚大鹏说:“想不到洗个脚还要排队。” 丛林又说算了吧,龚大鹏说:“那怎么行?张总你熟,拜托你找个地方吧。”张仲平见丛林打了几个电话没约上人,就说:“去东方神韵大酒店吧。”龚大鹏说:“对对对,那里我以前也去过,小姐长得漂亮。”张仲平说:“主要是指法不错。”
东方神韵大酒店洗脚的地方就不叫洗脚城了,叫休闲中心。哪知道这里的人也不少,刚刚吃完晚饭不久,到处都是找地方搞活动的人。这里张仲平来得比较多,几个迎宾都面熟,她们跟客人打招呼的方式很独特,不说欢迎光临,说来啦,非常口语化,给你一种回家的感觉。
经理说:“洗脚要稍等,按摩不用等。要不然先按摩再洗脚?”张仲平看看丛林,丛林说:“我做个泰式吧。”经理说:“行!我跟你安排一个好一点的技师。”丛林问:“哪儿好?”经理莞尔一笑,说:“我也不知道,老板试一试就知道了。”丛林说:“怎么试呀?”经理又一笑,说:“老板想怎么试就怎么试。”丛林说:“真的呀?”经理又是一笑。
张仲平对龚大鹏说;“我俩等一等,还是洗个脚算了。顺便把你的事情扯一扯,怎么样?”龚大鹏说:“这样最好,正好听领导的指示。”张仲平说:“龚老板别见外,把我当朋友好啦。”龚大鹏说:“我肯定把张总当朋友,就怕高攀了。”张仲平说:“哪里的话。”
龚大鹏的案子其实很简单。三年前,他的建筑公司垫资五百万进场修建胜利大厦,开始好好的,框架建起来以后,开发商鸿发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法人代表左达却不见了。不仅承诺的后续资金没有跟进来,连找中国银行贷的一千多万也是一个子没有往项目里面投。原来他玩的是空手道,他的自有资金并不多,而且差不多全部花在了征地拆迁的公关上头,连征地款都是找做股票的朋友拆借的。左达在还清了私人的欠款之后,就带着剩下的几百万人间蒸发了。有人说他跑到美国去了,还有人说是尼加拉瓜。左达涉嫌诈骗,已经在公安部门立了案。龚大鹏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些信息的人。但龚大鹏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因为再投一点钱,完成开发投资总额的25%,就可以开始卖楼花了,完全可以借鸡生蛋。左达的手机打不通,龚大鹏手下的民工则天天嚷着要么开工,要么开工资,搞得龚大鹏头都大了。他七拐八弯地找到在公安局工作的一个老乡,这才证实了关于左达的传闻。原来左达天生好赌,欠了澳门洗码仔的高利贷,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澳门葡京酒店每个月都有几个跳楼的,听说大部分是内地过去的赌博佬。龚大鹏这才彻底醒悟过来,一纸诉状告到法院,丛林成了此案的主审法官。龚大鹏的官司倒是赢了,但是,左达在中国银行贷款时已经将土地和项目作了抵押,中国银行早就通过法院把胜利大厦给查封了。项目停工了一年多,龚大鹏从乡下带出来的亲戚朋友、乡里乡亲的,开始还住在里面,见开不了工,陆陆续续地都走了。胜利大厦成了名副其实的烂尾楼和收容所。拍卖的钱够不够偿还中国银行的本息都还不知道,龚大鹏指望拿到钱,看起来比较悬。
青瓷 第一章(6)
听了龚大鹏的介绍,张仲平说:“这事可能有点麻烦,龚老板准备怎么搞?”龚大鹏说:“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搞,才求你求林哥。张总你是不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真的无异于刀口舔血。建筑公司那么多,你要是不垫资,根本就揽不到工程。我悔就悔在不该跟私人老板合作。跟公家做就好多了。安全。不过,话又说回来,安全是安全,工程做完了,要想拿到钱,也不容易。那些搞验收的,搞结算的,味口也不小,像拧不干的抹布。真的是条条蛇都咬人。帮了你一次忙,就像是你的祖宗,就得供着。俗话说,小鬼难缠,一点都没错。算了,不说这个了。”张仲平说:“现在干哪一行都难。”龚大鹏说:“那些钱都是找亲戚朋友借的,都是血汗钱,如果要不回来,我怎么办?我有时候连他妈的杀人的想法都有了,还得想办法骗那些把钱借给我的亲戚朋友,要不然,他们也会把我撕了。”张仲平拿不出什么好话来安慰龚大鹏,只得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拍。
张仲平起身上了一趟卫生间,顺便把单给买了。龚大鹏洗完了脚掏钱买单的时候才知道,立即大嚷起来:“张总你怎么能这样?看不起我这个朋友是不是?”张仲平笑笑,说:“没那么严重,我有这里的金卡,可以打六五折。”龚大鹏执意要把掏出来的钱往张仲平怀里塞,被张仲平挡开了。丛林这时候已经做完了按摩,红光满面的,见两个人拉拉扯扯不像话,就说:“龚老板算了吧,吃饭你买单,洗脚张总买单,算是AA制,这样最好。”龚大鹏说:“你看这事你看这事。”他又要来拉张仲平的手,张仲平只好笑一笑,将手掌一竖,说:“龚老板行了行了。”
张仲平说:“龚老板要不要送一下?”龚大鹏说:“不用不用。张总谢谢你,咱们的话题才开了个头,换个时间我再来找你。”张仲平说:“行呀,随时欢迎你来。”龚大鹏把他们两个送到车子边,抢先一步为丛林打开了车门。丛林躬身进去之后将车窗摁下来,朝他挥了挥手。车子调头上了马路,张仲平从后视镜上瞥了一眼,见龚大鹏还站在那儿朝他们直挥手。
张仲平要丛林再说说龚大鹏的事。丛林说:“左达的公司早就是个空壳,可供执行的也就那幢楼了。中国银行的案子已经结案,马上就要进入执行程序,龚大鹏要是不抓紧,可能难得挤进去。”
张仲平说;“那个烂尾楼我知道,早几天都上报纸了,市政府急着要整治。那地方位置好,应该也值几个钱。”
丛林一笑,说;“再经你们这些拍卖公司一打折呢,法院诉讼费、执行费一交,再把你们的拍卖佣金一扣,还剩多少?还轮得到龚大鹏吗?”
张仲平说:“龚大鹏申请执行立案没有?要是没有,卖多少钱都跟他没关系。”
丛林说:“把音响开了,放点音乐吧。”丛林捋了捋头发,接着说:“我就是想让你看看,看能不能帮他操作一下。你们俩谈得怎么样?”
“关键是要赶紧申请执行立案,然后,就是争取胜利大厦卖出一个好价钱,等中国银行受偿以后,看能不能多少给他剩一点。”张仲平说。
“中国银行已经把这个案子剥离给了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归它申请执行,那里有熟人没有?”丛林说。
“巧了,这几天我正在想办法跟颜若水接触。”
“是吗?这事,依你看还有别的办法没有?”
“好好琢磨一下,应该有吧。不过,同一件事不同的人去做,会有不同的效果。一起做事的人最重要了,不知道这个龚大鹏怎么样?”
丛林扬了扬手,说:“这个人我并不熟,打过几次交道,给我的感觉有点怪,也有点难缠。你觉得呢?”
“我的感觉跟你差不多。不过,这小子也太惨了点。”
“这种事情多了。现在什么时代?知识经济时代,再也不能凭什么胆大心黑脸皮厚赚钱了。跟人合作之前,随便找个律师问问,何至于如此!一点法律意识都没有。”
“也不能全怪龚大鹏。现在做生意,就这环境。再说了,要是社会上的每个人都成为了法律专家,你们法院还有什么生意?”
“张仲平同学你搞清楚了,法院可不是做生意的。”
张仲平哈哈一笑,说:“那还用说吗?”
丛林说:“说正经的,龚大鹏的事不要陷得太深了。我的感觉不太好,要不然,先看看再说吧。”
张仲平说:“我想也是。你知道执行局接这个案子的是谁吗?”
丛林说:“侯昌平,一个快退休的老头,你认不认识?”
“认识。我想是不是这样:第一步,争取先把胜利大厦的拍卖委托合同拿到手,至于龚大鹏那儿,能帮就帮,不能帮,也没办法。”
青瓷 第一章(7)
丛林说:“你说得对,关键是要拿到拍卖委托,这是第一步,有了第一步,才有第二步、第三步。噢,侯昌平有个外号,叫侯头,跟他打交道要动动脑筋。”
“这个不怕,有你当高参嘛。”
丛林摇摇头说:“这事你别指望我,执行局的事,我是不好直接出面的。”
张仲平把丛林送到了鹏程大酒店,有个朋友约他在这里喝茶。张仲平看不到十点,就往江小璐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三下,接了。张仲平说:“休息没有?”江小璐说:“还没有呢,刚洗完澡。”张仲平说:“我来看你吧。”江小璐说:“行呀。”
张仲平把车停在了江小璐宿舍楼的下面,用手机按了一下江小璐家里的电话,等嘟嘟嘟地响了三下便又挂了,通知她他已经到了。然后,张仲平把手机放在了车上的小杂物箱里。这样,如果唐雯打电话来,也就不会漏掉。与江小璐做爱是一件美妙的事,张仲平宁愿事后对没有接手机的事向唐雯作解释,也不想在跟江小璐做爱的时候被打扰,何况唐雯还不一定会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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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第二章(1)
侯昌平没有在杨树岭新建的法官公寓买房,还住在老院子里。那里住的多半是一些离退休的老职工,张仲平大都不认识,否则,张仲平到侯昌平家里来登门拜访还会有点犹豫,因为担心遇到熟人。
张仲平跟侯昌平在中院执行局办公室见过几次,扯起来还是一个地区的老乡。那是一个不怎么修边幅的精瘦小老头。平头,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三分之二的时间眼睛是半闭半睁的,就连跟人说话的时候也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他不喜欢笑,但偶尔笑起来却很爽朗,有一点发自肺腑的意思。他几乎一年四季都穿法官制服。张仲平第一次跟他见面之后心里直嘀咕:要是侯昌平不穿制服,十有八九你会把他当成一个到法院上访的老农民。
张仲平平时很少呆在公司里,大部分时间泡在法院。这里走走,那里看看。他不抽烟,不喝酒,但总是在汽车尾箱里放着两三条精品熊猫。上法院的时候,再往口袋里揣上几包。逮着办公室只剩下某一个他要找的法官,会很迅速很自然地往人家办公桌上扔一包。张仲平这是在培养自己的人缘。就像刚刚入道的演艺人员争取频频上镜头、上花边新闻一样,为的是混个脸熟。他的名片和其它拍卖公司老板的名片,躺在执行局很多法官办公桌的玻璃板下,张仲平希望在关键时刻能够有人想到他,顺手给他打个电话。只要有一个开始,剩下的工作就好做了。
侯昌平却没有抽过张仲平一根烟。这倒不是因为张仲平看走了眼,以为侯昌平在执行局不吃香,又快要退休了,拿不到好案子,因而没有把他列入工作重点。张仲平是不会吝啬几包烟,也曾经给侯昌平扔过烟,但侯昌平不要。还硬要张仲平把烟收回去。这跟别的不抽烟的法官不一样,谁也不会把一包烟当回事。自己不抽,可以转手送给同事。硬生生地要撒烟的人收回去,多少是件尴尬的事。当然,侯昌平那次也没有让张仲平太难堪。否则,那不是太假正经了吗?你以为你是谁,就那样不食人间烟火?侯昌平对张仲平打了个哈哈,说;“我不抽烟,只喝一点小酒。哪天小老乡方便,请我在哪个路边小店喝两盅就行了。”张仲平反应很快,马上就邀请他,侯昌平说:“张总你也别那么心急,咱们来日方长,我也就看是你张总,换了别人我是不会向他讨酒喝的。”
不管侯昌平说的是不是真话,他传递给张仲平的信息,是已经对他另眼相看,这就不错了。
张仲平今天就是给侯昌平送酒来的,整整一箱。
张仲平人近中年,小肚子已经有了一点突出表现。偏偏侯昌平住在七楼顶层。张仲平吭哧吭哧地直喘气,每上一层楼都得停下来歇上一会儿。好在这时楼道上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否则别人真不知道张仲平是干什么的。因为作为一个送礼的,张仲平显得有点傻,都什么年代了,哪个送礼的还会大包小包地往人家家里扛东西呢?
开门的就是侯昌平,看到张仲平像跑了几千米长跑似的伏着门框按门铃,一下子愣住了,说:“怎么是你?快进来快进来。”
张仲平进门之后也有一点发愣。
让张仲平吃惊的是侯昌平的家境状况。那是一套二室二厅的房子,六七十平方米。房子没有装修,地面涂着枣红色的地漆,中间一块磨得露出了水泥的原色。客厅里有个三人沙发,是用黑色人造革做的,右边扶手上可能有个洞,用伤湿止痛膏贴着。那张膏药原来不是黑的,用墨汁染过。沙发的茶几是临时配的,与靠墙放的老式高低柜颜色相近,但并不相同,看得出不是一起做的。高低柜上放了一部二十一寸的彩电,居然是手动的,而且颜色已经有了一点失真,这会儿正播放赵忠祥解说的《动物世界》,音量被调得很小,刚刚够听得见。
侯昌平一家三口。他,老婆和孩子。来之前张仲平打了电话,侯昌平不在,是他老婆接的,张仲平自我介绍说是侯法官的老乡,想到家里来看看,问侯法官待会儿在不在家?她说昌平在院子里散步,等下就会上来。张仲平这会儿见过了侯昌平的老婆,点头,笑笑,除了觉得她收拾得干干净净以外,就没有别的印像了。
侯昌平的儿子才十几岁,正在念初三。侯昌平是从部队转业来法院的,干了差不多大半辈子。他三十多岁才结婚,老婆一直怀不上孩子,直到侯昌平四十五、六了,才怀上。他老婆那时已是高龄产妇,一怀上,侯昌平就没让她上班了。两口子中年得子,宝贵得不得了。代价也大,他老婆从此就丢了工作。
侯昌平安排张仲平在沙发上坐下,说:“儿子准备高中会考,就不让他出来跟你见面了。”他说话声音很小,接近于耳语,生怕影响了另外一扇门后面刻苦用功的中学生。
张仲平连忙说打扰打扰。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侯昌平表现出来的热情,让他感到自己被当成了春节时到下岗工人或农村贫困户家里送温暖的领导。
青瓷 第二章(2)
其实张仲平误会了,侯昌平不过是喜欢跟人家谈自己的儿子罢了,这个话题仅仅是个开头。张仲平刚在沙发上坐下,侯昌平就猴急猴急地指点着用透明胶粘在墙上的几幅条幅,说:“小傢伙写的,还行吗?”
3D公司早几年做过艺术品拍卖,张仲平对书法作品多少有些鉴赏能力。他起身很认真地看了看,点点头,说:“好好好。”侯昌平哈哈一笑,说:“好什么好,不行。”不经儿子同意就替他谦虚。张仲平说:“真的不错,很大气。”侯昌平说:“这幅颜体倒有几分形似,有那么一点风骨。”张仲平急忙接话说道:“侯哥对颜体的特点概括得很准确。颜真卿当过十七郡的盟主,官位做到了太子师,素有立朝正直之称。他的书法化篆入楷,端庄雄伟,气势磅礴,自成一家。贵公子这字,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侯昌平哈哈一笑,说:“想不到张总是行家,有学问。”张仲平说:“哪里哪里,班门弄斧班门弄斧。”侯昌平说:“有学问是好事,有学问的人做事有后劲。世界是你们的呀。”张仲平一笑,也跟侯昌平开玩笑,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咱们的。”侯昌平又是仰着脖子哈哈一笑,说:“有意思”。之后,便开始吆喝老婆。他老婆在厨房里忙着刷碗,可能没听见。侯昌平便起身到里屋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法院的案卷袋,抖抖,要张仲平看看。张仲平看了,全是他儿子的获奖证书,全国各地各种名目的少儿书法大赛,金奖、银奖、铜奖的,不少。
张仲平说:“不错。好好培养一下,说不定就成了大书法家。”侯昌平说:“穷人家的孩子,学不起钢琴之类的洋玩意,好在小傢伙对练字还上心。现在城里的孩子都这样,除了学好功课,还总得学点什么。练字成本低,也算是一种国粹。现在的孩子整天上网玩游戏,真正能把汉字写好的没有几个,看他自己的造化吧。”张仲平说:“是呀,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侯哥家里很有书卷气,书香门弟呀。”侯昌平笑笑说:“什么书香门弟?你小子是骂我吧?”
张仲平刚要辩解,手机响了,是丛林打来的。
丛林说:“在哪里呀?三缺一,有没有时间过来?”
张仲平说:“在外面办点事,等下跟你回电话吧。”
丛林与侯昌平是同事,张仲平不想让侯昌平知道电话是丛林打来的,也不会当着侯昌平的面,告诉丛林他在拜访侯昌平。张仲平经常跟法院的人打交道,很快就揣摩出了一套游戏规则,比如说你在请人吃饭搞活动的时候,忽然来了电话,问你在干嘛,你是绝对应该含糊其词的。因为被你请的人,需要你保持这种私密性,这就像不成文法一样不可违抗。张仲平也是这样一次一次教导他自己公司的那些部门经理的。张仲平跟他们说,不要有事无事地把跟谁谁的关系挂在嘴上,你知道别人会怎么想?你以为你跟某某好,某某就跟你好吗?某某跟另外的人也许更好呢,别把事情人为地搞复杂了。
张仲平并没有准备跟侯昌平一接触上就谈胜利大厦的事,本来就想呆个三、五分钟就走人,丛林的电话正好让他有了告辞的借口。见张仲平准备起身,侯昌平也把身子挪了挪,又用嘴呶了呶放在门后边的那箱酒:“张总,这是什么意思?”张仲平说:“一箱酒。我有个朋友办了个酒厂,送给我的。我滴酒不沾,只好借花献佛,让老乡尝尝。”
“是咱们家乡的那种米酒吗?”
“不是,是一种保健酒,擎天柱牌。”
“擎天柱?这不是咱们省里那个新开发的旅游风景区吗?那里产酒?多少钱一瓶?”
“还没有上市,我也不知道价格。我朋友去年参加糖烟酒会,在我们公司的拍卖会上,光买‘擎天柱’三个字的注册商标和配方,就花了几百万。听说挺管用。”
“是吗?”
“我那朋友早几年是股市的机构大户,赚了不少钱,想回过头来办点实业。他吹得挺邪乎的,到底怎么样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开一瓶来尝一尝?”
侯昌平沉吟了一会,接着哈哈一笑。又好像怕声音太大了,赶忙用手去掩嘴巴,还瞥了一眼关着的房门。他拍了拍张仲平的肩膀,悄悄地说:“亏你小子想得出来,给我送一箱没有上市、没有标价的酒。”
张仲平赶紧说:“品质没有问题,办了卫生许可证。听说再过两个月他们公司还要到人民大会堂开新品上市的新闻发布会,到时候你就可以看到铺天盖地的广告。”
侯昌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送礼用了脑筋,可以美其名曰帮你那位朋友做市场调查。这样,纪委的同志、检察院的同志就抓不到我们的小辫辫了。”
张仲平说:“侯哥你开玩笑,哪有这么复杂?”
青瓷 第二章(3)
侯昌平说:“复杂不复杂都是人为的。不过,也难得你一片心意呀,好久没干过这种体力活了吧?我要是执意不收,非得让你扛到楼下去,你心里还不骂死我?”
张仲平一笑说:“那确实。”
结果,侯昌平真的打开包装箱拿出来一瓶,眼睛不禁一亮:酒瓶是用仿古青花瓷做的,很精致,很漂亮。给人一种古色古香,宫廷秘制似的神秘感。侯昌平打开瓶盖,那间简陋的客厅里,马上就飘荡着清纯的酒香了。
张仲平上午到公司的时间本来就比较晚,刚把几份报纸翻完,就接到了唐雯的电话,说小雨出事了。张仲平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唐雯说:“刚才她们学校的校长来了电话,说她跟几位同学跑到市教委告状去了。”
张仲平说:“去市教委告状?告什么状?”
唐雯说:“听说小雨的班主任赵老师,打了一个学生两记耳光。”
张仲平舒了一口气,刚才他还以为小雨出了别的什么意外呢!唐雯说:“校长要家长出面把她们给领回来。”
张仲平说:“你打个的去行不行?我昨天跟中院的一个朋友约好了,正准备去办一点事。”
唐雯说:“你抽不出时间呀?不知道你多大的老板,这么忙。”
张仲平说:“对不起呀。你先去,要有什么情况,跟我打电话,下午我争取早点回家,好不好?”
“这小子。”挂了唐雯的电话,张仲平独自笑了一下,他对女儿张小雨一直宠爱有加,这可能养成了她无拘无束的男孩子性格。小雨上高一了,个子已经长得跟唐雯差不多高,也已经进入青春期。像其他父母一样,张仲平两口子心里总是有点战战兢兢,好像他们一不小心,小孩就会误入歧途。张仲平觉得应该找女儿好好谈谈了。小雨住校以后,父女俩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张仲平说的那个朋友就是侯昌平,他俩要办的那件事也很简单,是张仲平自己揽下来的。早两年公司搞艺术品拍卖的时候,张仲平认识了省里、市里不少书法界、美术界的名流,帮他们中间的不少人拍卖过书画作品,其中跟省书法家协会前一届主席梁崎还有点私交。梁崎是有名的金石书法家,当地许多名店的招牌用的就是他的墨宝。张仲平给梁崎打了个红包,一定要请他收侯昌平的儿子侯小平做弟子。梁崎要张仲平带去看一下,看有没有慧根。写字呀、画画呀,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得有悟性。有些人写了一辈子,也就一个工匠。张仲平说:“那小子的字写得还可以。万一没入您老的慧眼,就算我请您帮忙了,算多一个人给您二老解解闷。”张仲平待会儿得先去接侯昌平,再去学校接侯小平,然后一起到梁崎那里去拜师。
给侯昌平送过那箱酒之后,两个人又在法院里见过几次,大家彼此点头而已,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关于胜利大厦拍卖的事,张仲平还是准备一个字都不提,因为还不到时候。
张仲平原来都是从执行局法官手里直接拿业务,跟承办法官把关系搞好就行了。最近市中院搞改革,拍卖委托的事归司法技术室管。这事在院里引起了一些议论,据说执行局局长鲁冰意见最大。张仲平公司习惯了原来的套路,管事的人换了,就会有个重新建立关系的过程。如果执行局和司法技术室再闹别扭,拍卖公司夹在中间,左右又都得罪不起,业务只怕会更加难做。
张仲平知道拍卖委托书最后不管由哪个部门下,承办法官的作用都很重要,而他现在与侯昌平的关系还不到火候。这个时候提出来,万一被侯昌平推掉了,下次再努力,必须从负数开始,他可不敢轻意冒这个险。
而且从程序上来讲,还有一个评估的环节。因为被执行人鸿发房地产开发公司已经名存实亡,连法人代表左达也早已不知去向,评估报告出来以后只能公告送达,法定六十天时间。这样,拍卖委托的事提到议事日程,起码是三个月以后的事。张仲平必须利用这段时间,把侯昌平服侍得熨熨贴贴,让两人成为哥们儿。如果他俩成了哥们儿,拍卖委托的事就好办了。侯昌平会像做自己的事情一样,把一切关系替他摆平。届时只需要张仲平到有关部门抛抛头露露面就可以了,否则就不叫真正的哥们儿。
什么是哥们儿?一起扛过枪,一起下过乡,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脏。社会上流行的段子对哥们儿的定义,就是这样下的。张仲平不得不承认,这种民间文学具有惊人的概括性和准确性,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侯昌平有别的哥们儿没有?他会有多少复杂的社会关系?那些搞拍卖的同行,又有多少复杂的社会关系?这些都是不确定因素,如果跟侯昌平没有一点感情基础,怎么好轻举妄动?
青瓷 第二章(4)
真是鸡有鸡道,狗有狗道。做法院的拍卖业务,最需要的就是钻山打洞的本事,必须想方设法搞好跟法官的关系。哪家拍卖公司不是从案源上抓起的?有了一点线索,就得牢牢盯上,又不能蛮干,否则,只会欲速则不达。侯昌平既然那么看重儿子,为他儿子安排拜师学艺,应该是一个比较好的创意,没准会事半功倍。张仲平对侯昌平一提,侯昌平果然来了精神。
自己的孩子没功夫管,却得替别人的孩子操心,这种事说出来唐雯还不一定能理解,张仲平自己倒是看得很透彻。毛主席不是说过吗?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让自己委曲的事,别人还不一定能够想到这个主意呢?
梁崎老俩口住着三房两厅。他的工作室是两间客房改的,很大,弄了各种各样的兰花,差不多十来盆,墻上悬挂着自己的书法作品,装裱精美,房间里飘荡着翰墨的香味。
侯昌平的儿子比他高出了半个头,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帅哥。一进门就爷爷奶奶地叫得很甜。梁崎的夫人慈眉善目,见小男生这么乖巧,先就有了七分喜欢,说他长得像自己的小孙子。他们的儿子早年到英国留学,一直就没有回来,目前在曼切斯特,为他们生了一个孙子和两个孙女,难得回国一次。
不知道是张仲平的红包起了作用,还是梁崎真的把他当成了忘年交,三个人一进屋,老两口都很热情,梁崎还亲自为侯小平铺开了宣纸,叫他写几个字看看。侯小平也不怯场,想了一会儿,提笔写了“精气神”三个字。
梁崎不住点头,说:“不错不错”。
侯昌平听梁崎这么一说,忍不住摸了一下儿子的头。
梁崎说:“知道什么是精气神吗?”没等侯小平回答,梁崎又说:“精气神跟中医理论有关。我们不谈那么深,就说说它的字面意思。精,就是精神,精气,灵魂。你学过成语,知道养精蓄锐吧,还有精力充沛,精神倍增,好多啦。人要有精神,人没有精神怎么样?没精打采,病秧秧的,像得了乙型肝炎。字也要有精神,这样才会显得健康、有力、顶天立地,对不对?”
侯小平连连点头。
梁崎说:“什么是气?气就是气韵,就是元气。俗话怎么说的?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人没有气就死掉了。字没有气,就会呆板、死气。跟要死的人差不多,有什么美感?一个五大三粗的人,要是没有一点灵气,那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可不可爱?不可爱。可亲不可亲?也不可亲。学写字,先要学做人,做一个心胸开阔的人,有气派。做一个底气很足的人,不惹事,也不怕事,叫大气;堂堂正正的,叫正气。气要养,架子要练。如果没有气,架子是虚的。怎么说的?花架子,空架子,虚张声势,都不行。要有气势。你看,气势气势,气在势前面,气比势重要,对不对?”
侯小平说对,旁边的侯昌平和张仲平也一个劲地点头。
梁崎说:“再说神,这个神就有点玄乎了,精神,神奇,神来之笔,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神是一种境界。什么境界?痴迷的境界。超越自我的境界,随心所欲的境界。古时候的文人写文章,老师是不打分的,不像现在,六十分、八十分、九十分、一百分,没这种搞法。而是分档次,几个档次?下品、中品、上品、逸品、神品。神品是最高境界,可遇不可求,可意会不可言传。不是一般的人能够达到的。偶尔达到过的人,也不能吹牛皮,说自己想什么时候来神就什么时候来神,那不成神经了?”说得大家都笑了。
梁崎说:“‘宁静致远’这四个字有多少人写过?不计其数。你们看这一幅,我自己很满意,就有一点神品的意思。”
梁崎到底未能脱俗,拐个弯把最好的赞美还是留给了自己。张仲平觉得老头子蛮可爱的,文章字画,像孩子不像老婆,当然还是自己的好。
张仲平要请梁崎老俩口一起吃饭,梁崎说:“免了免了,我最怕到外面吃饭了,山珍海味的,一点都不符合饮食科学。”
从梁崎家出来,张仲平要拉爷儿俩进酒楼,也被侯昌平谢绝了,说就近找个路边店吃就行了,还嚷着要请张仲平的客。吃饭的时候,侯小平仍然很兴奋,缠着侯昌平像个女孩子似地叽叽喳喳。他觉得梁老师讲得好,把字比做人,通俗易懂,又生动。
张仲平觉得这步棋走对了,看得出来,侯昌平对他的安排非常满意。他嘴里没说什么,但当张仲平开车送他回中院的时候,还是在下车之前在张仲平的肩膀上使劲地拍了拍。
张小雨小时候也练过字学过画,进高中以后学习任务重作业多,把这业余爱好都丢了。她的事不知道唐雯处理得怎么样了。
没想到张仲平三点多钟回家的时候,小雨正在家里没事似地玩电脑,唐雯也在,闷着头在书房里看书。
青瓷 第二章(5)
张仲平问到底怎么回事,唐雯要他问小雨,小雨头也不抬,两只手在键盘上忙乎,说没事呀。
唐雯说:“还没事,学校都闹翻天了。”
小雨说:“什么叫闹翻天?天是什么?天怎么闹得翻?太夸张了吧?”
张仲平说:“怎么说话像吃了火药似的?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妈妈一句话就引出你那么多反问句,你是搞反问句批发的吗?”
张仲平很快就把事情搞清楚了,小雨班的同学上英语课时递条子,被老师逮着了,老师要他把条子交出来,他不仅不交,还把老师气跑了,班主任赵老师过来整风,那小子居然乘他一转背就大做鬼脸,弄得班上同学哄堂大笑,赵老师一时冲动打了他两耳光。小雨和几个同学就跑到市教委,把赵老师给告了。
张仲平暗中叫苦不迭。就事论事,对小雨她们几个同学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但这件事可能产生的连锁反应,想想却让人担心。赵老师会高兴吗?他和小雨他们几位同学的关系今后怎么处?学校里又会是什么态度?
学校还真把电话打到了家里,又是校长亲自打的,他告诉唐雯一个消息:张小雨她们几个到市教委告状的时候,被电视台的一个记者碰到了。这个记者就教师打人事件进行了采访,节目可能最迟将于后天播出。学校不想让这种事情上电视,很着急,希望那几个告状的学生的家长,能够通过私人关系把节目撤下来。
校长最后说:“学校也会努力的,但主要是靠几个肇事的学生家长。”
张仲平有点不舒服,不知道张小雨他们几个同学怎么就成了校长心目中的肇事者。可是,他得忍着,还得想办法把事情给摆平了。他打了七个电话,终于找到了那个名叫曾真的女记者。
乍一见曾真,张仲平竟有些发呆。
“请你把节目撤下来。”
张仲平向曾真提出这个请求时,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有点心跳加速。
“节目撤下来可以,给个理由啰。”曾真说。
张仲平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长发飘飘的女人,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一字一顿地说:“你恐怕不得不这样做。这不是请求,是命令。因为我无法预测这个了无新意的电视报道,将对我女儿今后的生活产生怎样不利的影响。必须无条件的制止。”
曾真说:“嗬,这么霸道。据我所知,你可是通过了N层关系才找到本记者的。”
张仲平说:“这是一个父亲为了心爱的女儿向你求情,你忍心拒绝吗?作为补偿我可以给你提供更劲爆的新闻线索,比如说一只金刚鹦鹉吃掉了一只猫,猫的肚子里还有一枚戴比尔斯钻戒。或者,我们谈谈条件,你这一辈子的冰激凌都由我包了,怎么样?”
曾真说:“冰激凌是垃圾食品,吃了让人发胖的。想靠它来收买我,没那么容易吧?”
张仲平说:“那怎么才能收买你?请你吃饭行吗?”
曾真说:“我很忙的,请我要提前预约。”
张仲平说:“那就改日?”
后来,两个人多次谈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曾真说他一开始就居心不良,地道一个臭流氓。张仲平则说自己一语中的,你是锄禾,我是当午,咱俩心有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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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第三章(1)
3D拍卖公司对员工实行松散式管理,除了办公室和财务人员,业务经理、副经理都不需要坐班,他们必须像辛勤的蜜蜂一样到外面飞来飞去地觅食,刺探拍卖信息,进行项目跟踪,并随时向张仲平报告进展情况。
业务三部的徐艺,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在公司露面了。
徐艺负责南区、北区两个法院,挺能干,业务做得不错,部里就他一个人。张仲平几次提出来要给他配一个副经理,都被他谢绝了。徐艺是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跟他联系不上,张仲平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小子可能想出来自己干。
这几年,拍卖越来越多地介入司法执行领域和经济活动,社会上的人开始觉得做拍卖是个好路,赚钱容易,还风光。一个行业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很快就会发展起来,也很快就会乱起来,老的拍卖公司很快就会成为新的拍卖公司老板的培训基地。
除了新批公司稍微困难一点,公司运作倒也简单。有的干脆就是夫妻店,男的在外面揽业务,女的管内勤、管财务,接到单子打个广告,再到宾馆租间会议室,就可以敲槌了。这几年经济纠纷多,又遇到银行清理不良资产、国有企业改制,多数情况下都要求通过拍卖来处理。拍卖佣金最高可以收到买卖双方各百分之五。想一想,看一看,除了拍卖,还有哪门正当生意,不要什么本钱,却能够让你一下子赚几万、几十万、几百万甚至几千万的?
徐艺要是向张仲平提出来自己干,他不会不同意,也不能不同意。但是,一件事能不能做是一回事,怎么做是另外一回事。他认为徐艺如果真想单干,应该光明正大地提出来,而不要跟他玩失踪的游戏。有什么不可以谈的呢?地球离开了谁还不是一样转?
张仲平怕徐艺的事影响军心,马上跟业务二部的许达山谈了一次话,任命他做三部的副经理,接手徐艺的工作。他不能因为一个部门负责人的擅自离岗使工作出现脱节,从而丧失掉已经占领了的阵地。
谜底很快就揭开了。
有天上午,张仲平在市中院执行局局长鲁冰的办公室扯谈,互相交换了一下手机里面的新段子,又乘机扔了两包熊猫烟给鲁冰,眼看快到中午,便问他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便饭。鲁冰说已经有了安排,只能改日。他俩刚交换的段子,就有一个“改日”的荤段子,鲁冰现买现卖,说得两个人都笑了。张仲平正准备乘气氛融洽的时候告辞,鲁冰的电话响了,鲁冰已经把电话抓在手里,捂着话筒要张仲平等一下,这才开始接电话。电话里面的人也是请鲁冰吃饭的。张仲平听出来对方好像是个女律师,鲁冰就又“改日”了一次。
鲁冰打完了电话,说:“徐艺是你那儿的吧?干得怎么样?”张仲平说:“不错呀。”鲁冰说:“张总,怎么说呢?能不能把他给放了?小伙子想出来自己干,怕你不同意,硬要我当说客呢。我还批评了他,要他先向你好好学学。”张仲平说:“哪里,他很能干,是公司的一员大将。”鲁冰说:“是吗?”张仲平赶紧笑一笑,说:“从公司的角度来讲,我还真舍不得放。可是,他都求到您局长头上了,我怎么办?我还能不同意吗?”鲁冰说:“那我替他先谢你了。”张仲平说:“您跟他说,也就是看鲁局您的面子。”
当天晚上徐艺的电话就通了,是他主动打过来的。他谢了张仲平,然后问能不能请张总到廊桥驿站去喝茶。
张仲平说:“喝茶就算了,明天上午你要是方便就回公司一趟吧。”
第二天一上班,徐艺早早地就在公司等着他了,并抢在小叶前面为张仲平泡了一杯茶。谈完辞职的事,徐艺没怎么犹豫,又向张仲平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就是务必借一个拍卖师。张仲平不禁噢了一声。
徐艺赶紧更正说:“不是借人,是借证,工商注册的事一搞完,马上就还回来,我想过了,这对咱们公司没什么影响,而且,我可以按照市场价格付钱。另外……嗯……鲁局……”
张仲平赶紧摆摆手,他不想徐艺再把鲁冰给扯进来。他还不知道徐艺跟鲁冰的关系到底到了什么程度。鲁冰是从南区法院院长的位置上提到中院执行局的,是市中院的实权人物,他昨天替徐艺说的那些话,有点让张仲平心里一沉的份量。张仲平知道这可不全是他的敏感,南区法院的业务一直是徐艺在做,他跟鲁冰关系铁完全有理由。徐艺要离开公司,张仲平就得想办法修复跟南区法院和鲁冰的关系,因为关系是跟人走的,从这个意义来说,这个徐艺,还真有点捣蛋。
3D公司的业务做开以后,张仲平不可能事必躬亲。再说了,你用人,就得信人,否则,又怎么能把事业做大做强呢?问题是,你信别人,别人值不值得你信?
青瓷 第三章(2)
张仲平望着徐艺没有吭声,徐艺望了他一眼,马上把眼光错开了,说:“张总听说了吗,市拍卖行的那个谁,跟单位搞得挺僵的?”
徐艺说的那人那事,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想出来单干,单位不放,自己执意走了,单位在报上登了个启事,直接把他除名了。有来无往非礼也,被除了名的那个人则把在单位知道的一些内幕,全都抖了出来。
徐艺说这事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暗示张仲平什么?张仲平把从内心里翻涌上来的一小股恶气压回去,克制着自己不能跟徐艺计较,他很快在心里惦量了一下,既然昨天已经答应了鲁冰,不如索性把好事做到底,免得徐艺说蠢话。
张仲平直望着徐艺说;“借三个月时间够不够?行,那就三个月吧。”
徐艺说:“那钱的事?”
张仲平说:“既然外面有行情,你恐怕就得付钱,否则,别的部门经理会有误解,还以为咱3D公司鼓励自立门户。”
唐雯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去上海拜访她准备报考的博士生导师,她怕张仲平照顾不好自己。张仲平说,拜访一下是很有必要的,如果别的考生都去了而你没去,等于输在了起跑线上。你就不用担心我了,几天时间,一下子就过了。
在外人看来,张仲平家庭和睦。唐雯不是那种刁蛮的人,她主内,张仲平主外,两个人也没有什么事需要争个是非高低。张仲平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情感在那场疟疾一样的初恋中,激情燃烧过了也死翘翘了。后来他虽然有过一些女朋友,基本上是有性无爱,逐步地学会了怎样把感情和做爱分得比较清楚。用张仲平自己的话说,是进得去,出得来。偶尔碰到一两个特别对心思的,难免有点日久生情。但张仲平只要发现苗头不对,心里就打了退堂鼓。他怕自己操练不到家,或者运气不好,成为三种不幸男人之中的一种,采取的策略是见势不妙,拨腿就跑。按照社会上流传的段子,男人幸事有三,不幸之事也有三。三大幸事是升官发财老婆出差。三大不幸是炒楼成房东,炒股成股东,泡妞成老公。张仲平是学法律的,知道不可能同时给两个以上的女人当老公,就只有小心火烛注意安全了。所以,他跟唐雯的婚姻从来没有面临过什么真正的威胁。唐雯是大学副教授,一点也不小肚鸡肠,她认为张仲平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一般的人看不上眼,对他也非常放心。
在送唐雯去机场的路上,丛林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平时你要陪老婆,不好叫你,这几天好好放松放松。”唐雯抢过电话说:“丛林,你可别把我们家仲平带坏了。”丛林与唐雯很熟,平时开惯了玩笑,说:“教授怎么说话啦?谁带坏谁?”唐雯说:“我们家仲平是模范丈夫,你说谁带坏谁?”丛林说:“仲平是模范丈夫,难道我就是坏人了?如果教授认为我是坏人,就得好好巴结我,否则真把你家仲平带坏了,看你怎么办。”唐雯说:“我对仲平很有信心,带不坏的。”丛林说:“嘿,刚才还怕我带坏,转背就改口说带不坏,自相矛盾嘛。说到底还是没有自信心。”唐雯笑吟吟地说:“仲平他真要变坏早就变坏了,我严防死守也没有用。”丛林说:“教授到底不一样,思想境界蛮高的。”唐雯说:“你以为教授是白当的?”丛林说:“你那里有像你这种思想境界的学生没有?给我介绍一个。”唐雯说:“你还用我介绍?”
两个律师在鹏程酒店开了房,约丛林打麻将。丛林跟张仲平说:“要没事就来吧。”张仲平说:“算了吧,打业务牌太难受了。”丛林说:“谁叫你打业务牌,不要冤枉好人。”
丛林这次带的女朋友叫曹小米,是个幼师,刚学会打麻将,瘾特别大,围着丛林叽叽喳喳的指点江山。丛林也耐着性子,随她闹。两个律师左边一个,右边一个,看得出跟丛林很熟。右边那个姓鲍的律师,三十多岁,早早地谢了顶,光亮光亮的,像一只60W的电灯泡,手指头不停地在桌子边缘上弹拨,说:“邪门了,都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丛哥你是两手抓,两手都很硬,有什么诀窍没有?”丛林说:“都怪你名字取得好呀。”鲍律师给张仲平递过名片,叫鲍树棘。鲍树棘见丛林这么说,便很谦虚地笑了,又在没有了头发的脑袋瓜上挠了几下。正好左边的李律师刚给丛林放了一炮,说:“我呢?我的名字还不好?也输。”丛林说:“你的名字在帮人打官司的时候好,打牌的时候不好。”原来李律师的名字叫李赢。
鲍律师和李律师是合伙人,他们成立的律师事务所,各取了自己姓名中的一个字,叫鲍赢律师事务所,名字尽管很俗很直白,但业务做得也还不错。
张仲平采取的策略是游泳,宁愿不和,也尽量不放炮,除非是鲍律师或李律师放的炮。自摸是要和的,丛林放的小炮,偶尔也和他一、两把。鲍律师和李律师一个劲地给丛林放炮,对张仲平却盯得很紧。张仲平尽管打得很缜密,无奈那天手气不好,不多一会儿就输了三、四千。
青瓷 第三章(3)
张仲平的钱包里一般也就四、五千块钱的现金,怕再点个大炮没钱付账,面子上过不去,干脆掏出一千块钱搁在小抽屉里,然后对小曹说:“你来替我挑土,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小曹说:“你干嘛?”张仲平说:“我下去买点水果上来。”小曹说:“我去吧。”张仲平说:“算了,还是我去吧,你去丛林不放心,肯定会面不改色心乱跳,那还不输钱?赢了钱他会更紧张,还以为你在搞第二职业。”小曹嘴撇了撇,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丛林。张仲平说:“怎么,还要丛林批准呀?”丛林笑了一下,拿胳膊肘碰了一下小曹:“张总让你上你就不要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张仲平说:“就是就是,你就不要客气了,这个时候跟我客气就是跟人民币客气,因为我估计你会赢,不信咱们俩打赌。”
鹏程酒店大堂里有取款机,张仲平取了五千块钱,但并没有急着上房间。他在大堂的咖啡厅里要了一瓶矿泉水,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喝茶、喝咖啡的人不少,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大家七嘴八舌的,声音合在一块,就像是个养蜂场。钢琴时不时地响起,在嗡嗡的噪音里,像河流里飘浮的一片干净的树叶,沉沉浮浮,波光闪闪。
张仲平拨通了江小璐的电话,问她在家里还是在上班。江小璐说在上班。张仲平说:“几点下班?”江小璐说:“七点。”张仲平说:“我来接你吧。”江小璐说:“算了算了,我坐班车,挺方便的。”张仲平说:“你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你男朋友吧?”江小璐说:“你说呢?”张仲平说:“我只是想早点见到你。”江小璐说:“这么早你怎么会有时间?要不,我们在那间台湾豆浆店碰面吧。”
张仲平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等他拎了一些苹果、提子和布丁上房间的时候,小曹桌子前面的人民币已经堆起了一大叠,她没有动张仲平给她留在抽屉里的本钱。
鲍律师和李律师一个劲地说厉害,说小曹旺丛林,又说这人的运气要是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小曹笑得一脸灿烂,随他们说,丛林则替她谦虚,说,里手怕新手,为什么呢?因为新手一心只想和牌,没有心思做大番子。两个律师赶紧说对对对。
丛林示意小曹还是让张仲平上。张仲平则要小曹继续玩,小曹说:“算了,再玩,赢的钱说不定会悔出来。”丛林看了小曹一眼,看得小曹直吐舌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张仲平重新上场之后,牌风变了。丛林还是赢,张仲平也和了两把。鲍律师和李律师各给他点了一个炮。这样,张仲平原先输的钱差不多又回来了。
鲍律师最先被打断腿。他对旁边的李律师说:“贷点款吧。”李律师拿过公文包,抽出一叠,数也没数,就给了他。但鲍树棘真的是鲍书记。杠上开花,自己没开到,居然开到了丛林家里。原来丛林早已听牌,要的就是鲍律师开出来的二饼。鲍律师说:“怎么搞的,我喜欢的东西跑到你那里去了?”张仲平说:“对不起,这东西我也喜欢。”原来张仲平将将胡也已经听牌。鲍律师一炮两响,都是大番子,刚才的贷款悉数外流还不够,又找李律师要了六百。李律师说:“我也要赤字了。”鲍律师放了个大炮,却比自己和了还高兴,说:“这是天意呀,不能说是打业务牌吧。”他起身到卫生间洗了两个布丁,一个递给小曹,一个自己吃,边吃边说:“等一下,我去取款机里取点钱。怎么搞的,今天又是我发工资?”
丛林说:“算了吧,时间不早了。明天还得上班。”
张仲平说:“我看也算了,今天晚上丛哥还有任务。你们俩老放炮,他心理不平衡。”
小曹嘴一翘,胳膊一伸,手指同时朝张仲平一戳,说:“你乱说话。”
张仲平说:“你听懂了?真聪明。”
丛林说:“别理他,张总痞得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又说:“老规矩,开房的钱赢家付,把押金条给我吧。”
鲍律师从空空的钱包夹里把那张押金条掏出来,递给了丛林。丛林则拿一千块钱递给他。鲍律师也不客气,接了,说声再约吧,就与李律师先走了。
丛林让张仲平再开间房,张仲平说算了,我到公司沙发上去躺一会儿。丛林也不坚持,乘小曹上洗手间,就问上次那事怎么样了,是不是开始在跟侯头接触。张仲平回答了他,说现在竞争好激烈的,不抓紧,怕别的拍卖公司插进来,逼得太紧了,又怕时机不成熟,白做了工作。丛林让他自己把握好。
早晨八点钟左右,张仲平和江小璐一起在外面吃了早餐,江小璐问他怎么安排,张仲平说,到你那里去休息一下吧,昨天晚上打了一通宵的牌。
两人躺在了床上,张仲平想有所作为,江小璐说:“别闹了别闹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帮你把手机关了?”张仲平说:“我自己来吧。”
青瓷 第三章(4)
迷迷糊糊中,张仲平感到江小璐蹑手蹑脚地进进出出,像一只忙碌的小老鼠。张仲平不知道江小璐什么时候起来的,他扭头看了一下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江小璐长得好,笑起来两个酒涡,深深的,圆圆的,小巧的鼻子下面还会有一条短短的弧线若隐若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已经很久了,但总是像初次见面一样,客客气气。很快就跟张仲平上了床的江小璐,其实是个很内敛的女人,一点也不放肆,在张仲平这一边,却是一种在别的女人身上从未体验过的腼腆。他偶尔想起她的时候,总是有一种想很粗鲁地强暴她的欲望。可是一见面,他的这种夹杂了暴力倾向的欲望,又会像到了年龄的领导干部一样,立即退居二线,只剩下对她的一种欣赏。江小璐应该是个好女人,只是不知道怎么会跟老公离婚,张仲平在刚认识江小璐那会儿,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当时江小璐一下子把目光错开了,说:“干嘛问这个?我不想谈。”张仲平记住了,从此再也没有犯过傻。
江小璐在厨房里忙碌。张仲平从卧室里悄悄爬起来走到她身后,从后面抱着了她的腰,江小璐一颤,说:“吓了我一跳。”张仲平把嘴凑到她的耳朵根那儿,并不说话,捺起她的头发轻轻地吻着她的脖子。江小璐回头朝张仲平笑一笑,说:“别闹别闹。”她轻轻地抓着张仲平的两只手,让它们物归原处。
江小璐在准备中餐,一盘水果沙拉,几片面包,一小碟白灼生菜,还有两份单面煎蛋。很简单,也很清爽,跟张仲平在外面请客吃饭点的那些菜比,完全是另外一种类型,与居家过日子的饭菜也有点区别。
吃过中餐,张仲平胃部感到很舒服。他问江小璐有毛巾没有,说想洗个澡。江小璐很快就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了,说:“你先洗着吧,我到超市里去买。”张仲平说:“算了,用你的就行了。”江小璐说:“那哪行。”张仲平说:“那好吧,我去买,正好活动活动。”
张仲平在超市买了毛巾,还买了几斤苹果、两盒沐淋早餐圈、两盒沙琪玛、两包香辣鱼和一包美国杏仁,这都是江小璐喜欢吃的。又给自己买了一只牙刷和两包绿箭口香糖。他本来已经买了单,回头看见超市门口新增了一个花架,花团锦簇的,又折回去买了一把马蹄莲。
回来的时候,江小璐已经在浴室里洗澡了。
张仲平很快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但他在浴室门口还是敲了敲门。江小璐说:“我很快就洗完了,让你。”张仲平说:“你别那么急,我跟你一起洗,帮你擦擦背。”江小璐说:“不要不要,我最怕痒了。”张仲平说:“我会听你的指挥,你说上我就上,你说下我就下,你说右我就右,你说左我就左,你说轻我就轻,你说重我就重。”江小璐给他一个湿漉漉的笑,说:“你烦不烦。”张仲平说:“不烦,我一点都不烦。”
张仲平一抱着江小璐,就把帮她擦背的话给忘了。两只手里有了鲜活的东西,刚才的诺言就很难兑现了。浴室里弥漫着洗发精和沐浴香波的芳香。张仲平还说要听江小璐指挥,他这会儿自己都指挥不了自己了。张仲平说:“我拿你怎么办?”这是他自己的嘀咕,声音含糊不清。江小璐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嗯的一声,企图朝他转过脸来,被张仲平硬生生地压了回去,江小璐上身朝下弯的时候,后面的张仲平滋溜一下就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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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第四章(1)
扶桑海岸是3D公司一年以前在省高院做的一笔业务,将近三千万,大部分拍卖成交款当时就转给了省高院,只留了几十万的尾数在公司的账上挂着。这也是省高院执行局的意思,主要是担心在项目移交、过户时出什么状况,需要动用资金解决。
张仲平很少到省高院执行局来,这次到健哥办公室,也就是打个招呼,把结账的事给他说一声。
张仲平讲了几句话就走,没想到健哥却跟了出来。他很快地朝走廊两头看了看,说:“做过法人股的拍卖没有?”
张仲平说:“做过。”
健哥点点头,说:“那好。”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张仲平不会觉得健哥的话无头无尾,更不会傻乎乎地去追问是怎么一回事,与健哥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关系早已默契到此处无声胜有声的地步。张仲平心里头很兴奋,他知道大买卖可能又要来了。
张仲平是通过丛林认识刘永健的。认识了一、两年,关系也就平平常常。张仲平和丛林还有另一个同学,姓蒙,上大学时是班上的班长,毕业后留在了北京。他官运享通,已经做到了相当的级别。张仲平一开始并不是没有想到要利用他来加深与刘永健的关系,但又觉得天高皇帝远,不方便麻烦人家,丛林直笑他幼稚。
上大学时,张仲平与老班长的关系很好,睡上下铺。两个人不仅结伴打球,晚自习替对方占位子,互相之间帮着打饭,张仲平还帮他写过情书。一次舞会上,老班长看上了外语系的系花。那个张仲平后来称为嫂子的人,婷婷玉立,长得很漂亮。不过也可能是外文小说看多了,满脑子的罗曼谛克。老班长一连写了三封情书,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老班长睡上铺,整夜辗转反侧,弄得张仲平叫苦连天。张仲平比老班长小五、六岁,中外文学名著看过不少。那会儿虽然还没有正式谈过恋爱,理论知识倒是一套一套的,俨然是个恋爱专家。老班长不耻下问,要张仲平帮助分析问题出在哪儿。张仲平一看老班长情书的底稿,就找出了症结所在。老班长居然把情书写得像案例分析。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老班长连声说:“对呀。”张仲平说:“你要让别人感动先得感动自己,要让别人发热先得自己发烧。”老班长接受了他的意见,却总是找不到什么方法能够让自己烧起来。张仲平说:“简单地说,把自己弄得不要脸就行了。”老班长说:“不行吧?”张仲平说:“换一句话说,不要脸就是勇敢和执着,这可是男人的优良品质呀。有一句恋爱真经,叫做胆大心细脸皮厚。”老班长听得一愣一愣的,说:“对,有道理。”老班长埋头苦干了两个晚上,写出来的情书,让人看了以为是个欲火焚身的色狼。张仲平看得直摇头,说:“哥哥呀,谁让你这么赤膊上阵了?关键部位也还是要披点羊皮的。”老班长嘿嘿直笑,埋头改了一个晚上,张仲平看了,觉得进步不大。老班长烦躁了,说:“鸡巴鸟情书,不如干脆提把刀子去问她,行就行,不行就自行了断算了。”张仲平说:“你要真这样做,我估计她会很激动。”老班长说:“是吗?然后呢?”张仲平说:“然后她可能会晕倒在你怀里,也可能会报警。”张仲平起了好为人师的念头,便自告奋勇地捉刀,一写竟洋洋上万言。那时张仲平正暗恋一个名叫夏雨的女孩子,他替老班长写的情书完全是有感而发,不仅情真意切,而且文采飞扬。不知道是老班长的勇敢执着起了作用,还是张仲平的情书起了作用,他俩的事总算成了。
丛林提醒张仲平去找老班长很不容易,等于默认了自己人微言轻、能力有限。报纸上别的拍卖公司的广告隔三差五地出来,搞得张仲平真的有点儿像热锅上的蚂蚁。丛林问他是要面子还是要票子,你既然下海了,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大家都在拉大旗做虎皮,你不这么干,等于浪费资源。
张仲平决定上北京去看老班长,却又为准备什么礼物而发愁。他找来丛林商量,丛林直摇头,说:“你书生气太重了,得改。但也不要矫枉过正,搞得浑身都是铜臭气。所以,红包就没意思了,商场里能够买到的东西也俗。”
张仲平说:“老班长不是喜欢书法吗?我想弄幅字送给他,行不行?”
丛林说:“谁的?”
张仲平说:“林则徐的。”
丛林说:“真的假的?”
张仲平说:“当然是真的。你忘了我是搞艺术品拍卖的?那个卖家要八万,砍砍价,三、四万能拿到手。”
丛林说:“这个你就不要跟我讨论了,你又不是去送礼,主要是去看同学,意思到了就行了。噢,你别忘了嫂子和他儿子。”
张仲平上北京后不久,就有了老班长他们单位组织的一个短训班。张仲平打听到刘永健参加了,就又上了一趟北京。
青瓷 第四章(2)
张仲平一直记得刘永健走进傣家风情园包厢时的表情。那时他和老班长已经先到,两个人谈起大学时的趣闻轶事,快活得一次又一次哈哈大笑。就在这个时候,服务小姐在外面轻轻敲门,接着,侧身将面带微笑的刘永健让了进来。
气氛很好。那天晚上,三个人还一起去了天上人间。
从北京回来以后不到几个月,张仲平便拿到了扶桑海岸第三、四层商铺的拍卖委托书。
再后来,张仲平叫刘永健就不叫刘局了,开始叫健哥,刘永健叫张仲平也不叫张总了,叫仲平。
为此,张仲平心里对丛林也就存了一份感激。
张仲平的大办公室里有一排博古架。每一层的顶部都安装了小小的射灯,里面零零散散地放着几件瓶呀罐的,透过七个厚的玻璃门,自有一种古朴、典雅、庄重的肃穆之气,这与那些公司里摆放着财神爷、金钱蟾蜍、招财猫之类的老板一比,就显出了主人的品味和档次。
不少朋友都知道,张仲平喜欢收藏古董。拍卖行之间的竞争很激烈,但张仲平似乎很超脱。听说哪里有艺术品和古玩杂件的拍卖会,都会前去看看。张仲平说,现在没有好的投资渠道,银行存款利息低,还要交利息所得税。股票吧,一赚二平七亏损,弄不好就血本无归。投资铺面地产倒是不错,但咱这种底子哪里打得水浑?收藏古玩就不同了,东西越搁越值钱,如果急着要用钱,变现也快。张仲平的这番议论,等于是另外一种广告,别的拍卖公司老板怎么会不觉得他够朋友呢?间或有一两个朋友问他怕不怕买到假货,张仲平回答说:“怎么不怕?但能够上拍卖公司的东西,经过了层层把关,虽然不保真,基本上也值得信赖。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看买家自己的眼光。而且,正因为有假货和赝品,古玩市场才魅力无穷。如果所有的东西都是真的,就不存在鉴定家、收藏家一说了。因为那样一来,只要比谁的钱多就可以了。现在多好,固然可能花大钱买药吃,但同样也有可能捡漏,花小钱淘到真货和精品。”
当地有个很大的文物市场,叫香水湾文物市场,时不时地,张仲平都要去逛一逛。
那一天,张仲平已经在二楼三楼转了两圈,没有发现什么入眼的东西,他准备离开了。
有个河南口音的老头儿躜了上来,超出张仲平小半步,半退着跟着他朝前走,说:“看老板像个行家,我那里有几件好东西,不知道肯不肯赏光去看一下?”
张仲平理都懒得理,径直走自己的路。但那老头儿却顽固得很,一直跟着他从三楼下二楼,又从二楼来到了大街上。
河南老头儿说:“怎么样,老板?东西就在对面招待所。我看老板像个会家子,卖给别人,我心疼。”
张仲平挥挥手打断他,这种给人戴高帽子的话他听得多了。他的车子正好停在那个招待所的院子里,顺便去看一看也并不费事,就做了个让他带路的手势。
河南老头儿的房间在招待所的一楼。三人间,一张铺空着,另外一张铺的被子没有叠,还有一张铺上躺着一个人,老头说:“我儿子,留在房里看东西,怕不安全。”
张仲平并不搭腔。河南老头一巴掌把他儿子拍了起来。后者则一边揉眼睛一边蹶着屁股趴在床底下窸窸索索地翻东西。
张仲平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拖出了一个纸箱,箱子的空隙处塞满了废报纸和马粪纸。他们要给张仲平看的东西用一块薄薄的毛毯裹着。河南老头儿慢慢地把它打开,小心地拎着,往张仲平怀里塞。
张仲平赶紧躲,以表示他可不是什么生手。不懂行规的人才会毛里毛糙地伸手去接,你一伸手,递东西的人再故意把手一松,东西很有可能就会在交接之间啪地一下摔碎在地上。谁的责任?那时候就难缠了。
张仲平呶呶嘴,让河南老头儿把东西搁在茶几上。眼看着确实搁稳了,再凑过去,慢慢地看。
摆在茶几上的是一尊青瓷莲花尊。
张仲平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这会儿,两位河南老乡,一老一少四只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呢。
那天从健哥那儿出来,张仲平去了一趟省文物商店,买了一本香港拍卖会的图录。他刚才心里一动,是发现眼前的什物跟图录里一对标价五百万港币的莲花尊十分相似,但见它造型典雅、式样优美,用来装饰的莲瓣纹,与器形巧妙结合,融为一体,釉色葱翠,釉层均匀,浑厚滋润,如冰似玉。
河南老头儿凑到张仲平脑袋旁边,问:“怎么样?真正的越窑青瓷,祖上传下来的旧东西。”
张仲平把刚才不又自主躬下去的身子直起来,鼻子里哼了一声,对那莲花尊再也没有望上一眼:“没有别的东西了?”
青瓷 第四章(3)
儿子看了他父亲一眼,河南老头儿赶紧把他拨到一边,“没有了。”河南老头儿说:“我们又不是专门做这一行的。”
张仲平望了他一眼,接下来又朝门口望了望。张仲平是搞拍卖的,经常玩声东击西欲擒故纵的把戏。河南老头儿大概看出了张仲平有准备撤退的意思,赶紧说:“是还有件东西,只是……”
张仲平说:“只是怕品相不好,拿不出手是不是?”
河南老头儿一笑,说:“老板哪里话?您真是会家子,那就是咱们的缘分了。”
那是一副对联,用薄薄的塑料纸裹着。河南老头儿把它摊在床上慢慢地展开。装裱的绫子是旧的,屋漏痕也不像是做出来的。纸张是自然陈旧的那种灰白,不像茶叶水染的,也不像烟薰的,好像还是原裱。那是一幅六言对联,上联是“岂能尽如人意”,下联是“但求无愧我心”。没有上款,落款是石庵。张仲平一声不吭,看完了,两只手轻轻地一松,那幅对联便自己卷了起来,仍然躺在那张空着的床铺上。
河南老头和他的儿子一个手里拿着一幅,把它们慢慢地卷起来,像放一对枕头似的把它们在床铺上搁好,又紧紧盯着张仲平,说:“百分之百的旧东西。作者是我们河南的一个得道高僧,听说跟少林寺还有点渊源。”
张仲平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他抬起右手的食指,不经意地指了指那一尊莲花尊,说:“开个价吧。”
河南父子对视了一眼,然后,做爹的向张仲平伸出了一只手掌,“五万。”他说,两眼直瞪瞪地望着张仲平。
张仲平往门口走了半步,侧回头来,慢悠悠地说:“还真正的越窑青瓷哩,你也真敢开价。”河南老头“嘿嘿”一笑。张仲平说:“一尊莲花尊,加上那幅对联,我出三千。”
“三千?”河南小伙子嘴里发出了嗤的一声,好像单车一下子漏了气。“三千?不可能啰。”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河南老头儿也是一个劲地摇头。
张仲平说;:“怎么样?”
河南老头说:“六千?”
张仲平摇了摇头。
河南老头说:“四千?”
“三千二百元。”张仲平说:“一口价了。”
“三千二百元?亏血本了。”河南小伙子又嚷起来。
“怎么样?”张仲平一直看着河南老头儿,望都不望河南小伙子一眼。“行,就打包。不行,你刚才说的缘分也就只能到这儿了。”
父子俩再次对望一眼,好像下了天大的决心似的,说:“打包。跳楼价了。”
张仲平指点着他们将东西包好,然后掏出钱包,将百元大钞一张一张点给他们。河南老头儿接过钱,大拇指放到嘴边呸地吐一口,又把钱点了一遍。张仲平说:“没错吧?”河南老头说:“没错。”张仲平说:“是不是假钱呀?”河南老头儿说:“老板开玩笑。”张仲平说:“开什么玩笑?你还是看清楚了,等我一出这个门,咱们双方可就谁也不认识谁了。”河南老头儿就真的把钱拿出来,对着光一张一张地照了一遍,嘿嘿一笑,说:“不错不错。”
张仲平要河南小伙子送一下。出了门,张仲平掏出汽车遥控钥匙,手一扬,奥迪A6的尾箱自动开了。张仲平指挥着河南小伙子将那个纸箱稳稳地放好,然后一摁,就把尾箱关上了。
张仲平又回到了房间里,对着床底下望了一眼,说:“里面纸箱里,同样的莲花尊应该还有一件吧?怎么样,我出一千?”
河南老头儿摸了摸鼓鼓的口袋,不解地望着张仲平。张仲平说:“你别担心,已经成交了的,两清了。我说过,一出门,咱们双方就都不认了,你还怕我反悔不成?”
两个河南人不说一句话,对望一眼,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了另外一个箱子,打开,果然还有一件。
张仲平再次点了一千块钱给他们。他没有让他们再打包。他捧在手里把玩着,觉得瓷胎细腻致密,釉层匀净光滑,真的是件好东西。张仲平摇了摇头,捧着它朝卫生间走去,然后,双手一松,砰地一声。那尊莲花尊就那样摔破了。张仲平弯下腰,捡起一块瓷片,那裂口白森森地刺眼。张仲平将瓷片拿给河南老头儿看看,然后又将它扔回到那一堆碎片中间:“请服务员打扫一下吧。”
两个河南人茫然地看着他。
张仲平说:“这也是祖上传下来的旧东西?至少,这种一模一样的东西,以后再也不会在咱们这里出现了吧?”
两个河南人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张仲平说:“至于那个石庵,不是什么得道高僧,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他叫刘墉。宰相刘锣锅,电视里跟和坤斗来斗去的那个,知道了吧?不过,你们也没有吃亏。谁知道你们是花了几十块钱从哪里找来的?做生意从来只有买亏的,没有卖亏的。再说了,那幅对联是不是清代的东西很难说,是不是刘墉的真迹,也很难说。不过,那两句话我倒是比较喜欢。”
青瓷 第四章(4)
河南老头儿说:“老板发财。不知道老板能不能赏一张名片?”
张仲平摇了摇头,说:“生意已经做成了,就行了。明白我的意思吗?”两个河南人只好互相望着笑笑,连声说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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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第五章(1)
“喂,知道我是谁吗?”
张仲平将手机放到耳边之前,在彩屏上早已看到她的名字像她的长长的睫毛一样,在那儿忽闪忽闪。这是第一次从手机里听到她的声音、很明亮,有一种山涧溪水淙淙作响、晶晶闪亮的效果。
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主动跟他打电话。
“喂,怎么不说话?”
“你所拨叫的用户正在洗耳恭听。”
“那你快说呀,我是谁?”
张仲平感觉到自己的胸腔中,一个尘封了差不多二十年的角落,有一颗鞭炮一样的东西爆炸了。好像一个浪头在心里打过,让他短暂地晕了一下。
其实这种感觉,从张仲平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这是他那次本来有求于人家,却仍然敢用发号施令的霸道语气跟她说话的原因之一。
是的,曾真长得有点像夏雨。那次一转背,他就把她的手机号码储存起来了。
张仲平觉得嗓子有点儿发干。他费劲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控制住了自己。他轻轻地笑出声来:“干嘛要我猜?有什么奖励没有?”
“你这人还蛮啰嗦,女生请你猜谜,本身不就是一种奖励吗?”她反问他。
“当然不算。”
“好郁闷哟,你不会告诉我你经常接到这种电话吧?”
“那倒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猜到了,证明我在惦记着你,那不是太没面子了吗?要是没有猜到,又证明了你没有魅力,你又太没面子了,这种两头不讨好的事儿,像我这样聪明的人,一般是不干的。”
“没味,我已经有点后悔给你打电话了。”
“行行行。你挂电话吧。不过,在挂电话之前还是听听我的感受,好吗?接到你的电话,我可是心情激动极了,心潮起伏极了,心潮澎湃极了。一句话,我觉得真真有味极了。”
“这还差不多,知道我是谁。”
“告诉我,是不是想我了?”
“想你的冰激凌了。”
“早说呀,快说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你还当真了?我在上班,没有时间。刚才挺烦的,就想随便找个人打打电话。正好从包里翻出了你的名片,你撞到枪口上啦。”
“你经常这样干吗?”
“是呀,烦的时候,跟一个要熟不熟的人打打电话,看能不能在一分钟以内让自己爽起来。”
“你这次爽起来没有?”
“更加不爽了。”
“你别打击我好不好?我好脆弱的。”
“有多脆弱?”
“脆弱得就象是玻璃做的,风一吹,叮当叮当作响。”
“不会吧?说起来像个玩具似的。”
“你真聪明,我还就是一个玩具,而且,挺好玩的。”
“是吗?”
“是的,如假包换。”
老班长要来的消息是健哥告诉张仲平的。张仲平马上给丛林打了个电话,丛林说他已经知道了。
见面以后,老班长跟张仲平解释了没有事先打电话通知他的原因,他是陪领导来的,根本不知道会在这里呆几天,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时间见面。如果只是老班长来,健哥和他的领导都要陪。老班长陪他的领导来,规格上升了,由省委、省政府负责接待。但老班长作为随行人员,行动也就不自由了。
老班长的领导临时先行返京了,剩下的事情由老班长来做。这个改变最高兴的就是张仲平和丛林,因为这样他才有机会以尽地主之谊。老班长也很高兴,他在皇城脚下做事,职业使得他不得不有时候拿架子,有时候还得装孙子,都是累人的活。跟同学在一起,就轻松多了,不需要像在官场上那样脸上像涂了糨糊。三个人在海内鱼翅海鲜酒楼吃饭的时候。一进包厢,老班长就把外衣脱了,在桌子边上做扩胸运动。丛林说:“憋坏了吧?减负减负,由张仲平同学负责安排泄火药。”张仲平说:“没问题。”
张仲平其实早在吃饭之前就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吃饭以后,到扶桑海岸三楼娱乐城唱歌。
唱歌的地方是老班长选的。老班长说,扶桑海岸名声很大,都传到北京了。
扶桑海岸与张仲平的3D拍卖公司还真有些渊源。
扶桑海岸在劳动广场西北面,是一座欧罗巴风格的十八层综合楼。按照原来的规划,应该建到二十八层,没想到桩打下去,发现了一条暗河。这是原来地质勘探时没有发现的问题,据说为此还处分了几个人。
这下开发商惨了,必须追加投资。怎么办?只好贷款。建设银行贷了款,工商银行贷了款,连农业银行的款也贷了。房子建好以后却卖不出去,因为增加的投资成本,势必要分摊在销售价格上,这样就比周边的房价高出了很多。加上扶桑海岸的建筑地基问题外面有很多传说,开发商又不好出面辟谣,一开盘,就砸了。
青瓷 第五章(2)
扶桑海岸建好以后卖不掉还有另外一种说法: 对面的白银世界,二十六层,那堵斜面的玻璃幕墙就像一把大刀。扶桑海岸有日资背景,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不天昏地暗才怪。
上面的说法就跟风水有关了,就得高人化解。扶桑海岸的老板请的是香港的一个风水大师。据说此人是李嘉诚家里的座上客,与澳门赌王何鸿燊的关系也很密切。澳门许多赌场三、五年就要改换一次门庭,大门的朝向修修改改,里面的设施与摆放也要挪动挪动,目的无非是顺应风水轮流转的道理。葡京酒店内的赌场装修设计据说不少就是此人的手笔。香港的风水大师来了又走了,他怎么为扶桑海岸的老板指点迷津没有人知道。但是不久,人们看到了扶桑海岸的变化。它原来也有一面玻璃幕墙,将一棵二百多年的樟树圈在里面。政府规划部门、文物部门、城建部门还有林业部门都有要求,城市里超过多少年的树木,建筑施工时必须加以保护。樟树不能移,但玻璃幕墙必须拆掉。玻璃幕墙是房子的一部分,围成一圈,圈里有木,那是困。紧接着,罗马柱的两侧,耸立起了两座四、五米高的青铜雕塑,那是两头紧紧夹着尾巴双眼怒睁朝外冲抵牴的健壮野牛。朝向白银世界那一面的窗户也改了,用石膏做成张着大嘴的虎头,内侧用立邦漆刷成鲜红的颜色。据说房顶上也添置了一些机关,但一般的人上不去,也就弄不清其中的玄妙。欧洲中世纪的建筑风格,加上体现中国奇门遁甲之术的外装修,使扶桑海岸具有了一种怪异诡谧的味道。
在进行了以上那些令街头巷尾谈论不已的改造工程之后,扶桑海岸在当地最有影响的报纸电视上,以“请你做老板,请你来拿钱”的广告词进行“一平米产权”大招商:扶桑海岸拿出第一层和第二层商业铺面,将产权证面积划分到一平方米进行销售。也就是说,你只要买上一平方米的扶桑海岸商业铺面(多购不限),你就成了扶桑海岸的老板(实际上是若干个老板中的一个)。一平方米的商业铺面当然从事不了任何商业经营活动。不要紧,扶桑海岸已诚邀日本著名的量贩商之一“六佰六”加盟,就在一、二楼开设当地最大规模的仓储式超市。扶桑海岸的产权人无需自己经营,只需要把已经划归到自己名下的商业铺面返租给“六佰六”就可以了。换句话说,你是老板,“六佰六”是替你打工的。扶桑海岸开发有限公司在印刷得十分精美的招商宣传册上向你承诺:年租金按购买价百分之十六点八计算。一六八,那是一路发的意思,如果是百分之十四点八,就不吉利,一四八,那是要死吧的谐音。
销售异常火爆。抢购扶桑海岸的人们,像许多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人一样,忽略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返租租金从何而来。说是由扶桑海岸开发有限公司支付,与“六佰六”的盈亏无关。但扶桑海岸开发有限公司并没有与一、二层的产权人直接签订租赁合同,租赁合同由产权人与“六百六”签订,这样,高额租金的支付保障还是有赖于“六佰六”的经营情况。可是,“六佰六”的经营利润能够有多少?它本身要赚钱,还要支付远远超过市场正常价格的租金,它做得到吗?当时好像没有人算过这笔账,或者算过了,觉得没有风险,因为产权时间长达五十年,就当成是钱存银行得了。急于当老板的人,成了逐利的羊群。他们冲钱而去,最后落入了别人早就挖好了的陷阱。
其实,最紧张的应该算是贷款银行。本来,各银行也是一层一层地拿到了抵押物的,但评估是在一、二层销售最火爆的时候做的,评估价格明显偏高。如果“六佰六”能够持续经营,生意做得起来,问题还不大。一停业,房价就跌了,贷出去的钱便不能如约收回。
银行只好打官司。一般人都想不通,贷款银行为什么不牢牢地将一、二层商铺销售的资金控制起来。它的市场反应为什么总是要慢半拍,一些明明可以绕开的暗礁险滩,总是要被它遇上、碰上、撞上。张仲平却是见怪不怪,在有些人眼里,银行的钱就是国家的钱,国家大得很,亏得起。国家吃亏,帮国家管钱的人却不会吃亏,除非是你运气不好,东窗事发,被抓了进去。张仲平没有功夫忧国忧民为银行惋惜,得到信息赶紧跑上跑下地抓紧活动,因为银行一打官司,拍卖公司就有了做业务的机会。
张仲平正是通过做扶桑海岸第三、四层的拍卖业务,跟健哥铁起来的。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因素便是有老班长的引见。老班长一来,却又指定要来这里。世界上的事情,就这么巧。
健哥没有来陪老班长用餐。健哥说:“你们三个同学先聚一聚吧。吃完了饭,仲平再通知我上哪儿找你们。”老班长说:“刘局有事就先忙吧,你已经陪了两天了。”健哥说:“没事没事。前两天因公,今天晚上因私,算是朋友聚会。”老班长说:“那就最好不过了,我的两位同学,一个政治上要求进步,一个生意上谋求发展,都跟你有关,还得请刘局多多费心。”健哥说:“领导指示,坚决照办。丛林不错,仲平也不错,大家互相关照吧。”
青瓷 第五章(3)
张仲平对扶桑海岸还是有感情的,因为这笔业务对于3D拍卖公司来说是一个转折。扶桑海岸第三、四层的买受人财大气粗,二层楼一装修,哗地一下成了当地最豪华的KTV城,每到夜幕降临,全城不知道有多少高档小汽车往那儿开,整整三层的地下车库根本就停不下。他们又租下了马路两边的汽车咪表车位,一百米宽的马路有时候被挤得只剩下一来一往两条公用车道,生意火爆得一下子就让人瞠目结舌。
不过,张仲平却很少光顾这里。老板多次请他,给他派金卡,说可以免他的包厢费,他也总是婉言谢绝。关于这一点,他与健哥倒是英雄所见略同。健哥说:“各赚各的钱,一笔生意做完,就不再拉拉扯扯,大家互不亏欠,清清爽爽的,没必要粘糊。”
张仲平很少来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当初拍卖的时候,也正是一、二楼商业铺面的官司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三、四楼拍卖评估均价每平方米六千二百元,降了三次价,直到每平方米三千一百元才卖掉。想买的人有,却又怕像一、二楼那样,接了个烫手的山芋。最主要的是拍卖必须一次付款,这对于一些买家来说压力就大了,毕竟是三千来万的东西,不是随便哪个想啃就啃得动的。那个买家开始也很犹豫。张仲平一边跟别的买家谈,一边要公司招商部做了一个项目分析报告拿给他看。报告中设计了两个项目,一个是餐饮,一个就是KTV城。买家有点动心,却仍然不放心,说张总你能不能在里面占点股份,百分之五、百分之三都行,这样我心里就踏实了。张仲平当然不会干这种授人以柄的事,只得反复游说他,说法院委托拍卖的东西不会有什么纠纷,退一步讲,就是有麻烦你也不用怕。官司要到法院去打吧,法院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现在,生意做得火起来了,老板自然高兴。老板是本地人,公安、文化、城管、税收,上上下下的关系处理得不错。这个小业主的儿子,白手起家能够做到这一步,自有他狡黠和过人的一面。他在电梯口塑的那个巨大的聚宝盆,就有些道道。很多人认为俗,说什么玩意儿,整个一个农村土财主的搞法,简直有碍观瞻。他却大大咧咧地一笑,从来都不作解释,心里却骂那些人真是懂个屁。他把张仲平当朋友,不惜向他泄露天机。他说香港那个风水大师也有局限。那些箭拨弩张的机关,避避邪可以。但是,光避邪是不够的。对面那幢楼叫什么?叫白银世界。在驱祛邪气煞气的时候,你不能跟真金白银过不去。就像倒洗澡水不能同时把澡盆里的婴儿一起倒掉一样。还有,你看下面不正好有棵樟树吗?樟同张,一招一摇,财源就滚滚而来了。张仲平记得自己当时笑了笑,未置可否。生意不顺,怨天尤人,生意一火爆,就什么都是道理了。但是,不管怎么样,从自己公司卖出去的东西,买家赚了钱,总是件好事。但世界上的事情也就这么怪。生意一好,外面却有了闲话,还涉及到了张仲平,说3D拍卖公司当初与买家之间有内幕交易。张仲平知道这纯粹是他妈的瞎扯,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槌子一响,黄金万两。你轻轻松松地赚了钱,总有人不那么高兴,心里莫名其妙地直痒痒,恨不得逮着你咬上几口。张仲平很低调,尽量少来这里就是了。
这次却是老班长要来的,他只能从命。张仲平心里没有鬼,说到哪里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张仲平原来想订个大一点的包房就可以了。老板不同意,非得要把总统包房留给他。老板原来向他吹嘘过,说总统包房每晚的收费是八千八百八拾八元,不打折,老板说:“张总你就不用管了,你是我的贵人,今晚我请客,包厢费全免。”
总统包房有二百多平方米,铺着厚厚的土耳其地毯。进门的右手边是一个小吧台,左手边是一溜长长的真皮沙发,对面墙上是大屏幕的等离子背投彩电,两台,一台放碟唱歌,一台与四楼的演艺厅相链接,现场直播那儿的演出实况。房间里有两个大的卫生间。一律TOTO牌高级洁具。靠窗户的一面,隔出一层阁楼,通过镀金的旋转楼梯直到那里。也是两间房,左边的一间是棋牌室,中式装修,内设一张自动麻将桌,配了四张红木太师椅。右边的一间像个小会客室。摆着一张真皮双人沙发,配着钢化玻璃的高档茶几。另外也还有一台彩电,可以唱歌,也可以切换到转播台看演艺厅的实况。
动身之前张仲平给健哥打了电话,当他们一行被迎宾小姐引领着走进总统包房时,健哥已经先一步到了。正在二楼小房间里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听到动静赶紧下来迎接。老班长这个房间那个房间地看了一下,说:“不错。”又说:“是不是太奢侈了?”张仲平说:“哪里哪里。”健哥说:“外省不比京都,就这水平了。”只有丛林的话最不像话,他说:“房子大好呀,跟拉大坯又没有什么直接关系。”那个东北人的段子,刚才吃饭的时候说过,说男人最怕的就是两件事,一是拉大坯,一是操大B,都比较耗体力。老班长点着丛林的鼻子,笑着摇摇头。丛林不好意思了,说:“这都是从张仲平那儿学的。”张仲平说:“关我什么事?”丛林说:“有一句话不是你经常挂在嘴上吗?说男人的理想其实很简单,就是住大房子穿小鞋子。”
青瓷 第五章(4)
不一会儿,KTV城的老板来了,张仲平并不介绍老班长他们三个人的职业、职务,只说是我朋友。老板也不问,一个一个地派名片。他叫来的三个妈咪,也跟着一个一个地派名片。老板对她们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最珍贵的客人,把你们手下最漂亮的小姐都叫来,让客人挑,要大学生。”
老板拍了拍张仲平的肩膀,又冲其他几位点点头,说几位好好玩儿,就走了。只过了两分多钟,便有十来个小姐鱼贯而入,在客人面前站成一排。小姐的装束各有千秋,以穿吊带背心的居多。也有穿得比较严实像个淑女的。她们让客人挑的时候,是不能开口说话的,只能用眼睛说话。开口说话怎么行?总不能说,老板你要了我吧。那像什么话?她们脸上的表情大同小异,一般都是似笑非笑的样子,像是望着客人,又像是望着客人脑袋后面的墙壁。关于小姐的眼光,就没有统一的行业标准了,有跟客人对视的,也有左顾右盼的。但幅度和分寸控制得比较好,刚刚够把媚眼丢来抛出二三个来回也就行了。
大家你先来你先来地客气了一番,结果还是老班长先来。他挑了一个穿白牛仔裤露脐黑色小背心的。小姑娘条子好,眼睛忽闪忽闪地很会放电。丛林则挑了一个波霸,比较兴奋,说:“半斤还是八两?”小姑娘说:“你等下掂量掂量。”张仲平见健哥把摇控器抓到手里开始点歌,就挥了挥手,让再换一批。
第二批跟第一批差不多,但有一个却让人眼睛一亮,因为她有一头闪闪发亮、长到腰际的秀发。人长得也很好,白白净净、文文静静的样子。张仲平见健哥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就用指头一勾一摆,让她去陪健哥。她腰肢一扭,一屁股坐在了健哥身边,一条胳膊就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健哥脖子上。
张仲平挥挥手,把剩下的给打发了。他用手指头把妈咪勾过来,说:“让刚才的长发美女替我去叫个她的姐妹吧。”妈咪马上过去传达了张仲平的指示,长发美女望着张仲平一笑,接着从沙发上轻轻地一跳,起身出去叫人。张仲平对陪他唱歌的小姐从来不挑三拣四,基本上过得去就可以了。他知道她们这一行竞争也蛮激烈,有时候在休息室里呆一个晚上,来来回回地被客人挑上十来趟也轮不到一次上岗的机会,所以就乐得做一个长发美女的人情。很快就带了一个进来,张仲平抬头一看是个染了头发的,满脑袋的金光闪闪。张仲平说:“原来是金毛狮王。”她说:“正宗的。”张仲平说:“你是说你是正宗的杂交品种吗?”金毛狮边笑边一巴掌打了过来。
侍应生单腿跪着,上了两个水果拼盘,说:“我们老板送的,请慢用。”张仲平说:“谢谢你们老板。”侍应生问:“几位老板喝什么茶?”老班长要了人生乌龙。张仲平对健哥和丛林很了解,分别给他们要了龙井和参须麦冬。给自己要了一瓶矿泉水。四个小姐一个要了雪碧,一个要了可乐,长发美女和张仲平的,要的都是旺仔牛奶,另外要了一包西梅和开心果。丛林的问:“可不可以来一包烟?”丛林说:“不可以。”她说:“那来一碟鱿鱼丝,好不好?”丛林说:“好。”又点了两盒面巾纸。
于是开始唱歌。
老班长剪彩,唱了一首《懂你》,陪他的小姐唱了一首张信哲的《爱如潮水》,老班长接着又唱了一首《天堂》,然后与小姐一起对唱《心雨》。其它的人也一个一个地上阵,就唱开了。
别人唱歌的时候,剩下的人也不会闲着。歌厅里男人的手是职业旅行家,没有清闲,总要到处游山玩水,什么地方好就往什么地方云游。年轻美丽的女人,旅游资源特别丰富,那就哪里都去一下。哪里都光顾了,考察过了,就知道什么地方值得一趟一趟地去,或者就在那儿留连忘返,做实地考察和搞研究。嘴也不闲着,问女的姓什名谁,何方人士,芳龄多少。得到的回答就像股票市场上的信息一样当不得真。张仲平听到健哥的长发美女说她叫林青霞,就问金毛狮王是不是叫张曼玉。她说:“老板你好聪明。”张仲平说:“怎么,我猜对了?”她说:“你猜对了上面三分之一,我不叫张曼玉,叫张柏芝。”张仲平先在她身上测量了一下上面三分之一与下面三分之二交界的地方,然后说:“张柏芝人长得还可以,算是标准美女,唱歌却不敢恭维,因为她是鸭公嗓子。”张仲平影视演员中最喜欢宁静,每次唱歌都希望陪他的小姐叫宁静。金毛狮王说:“宁静丰乳肥臀,我可比不上人家。”张仲平说:“好呀,你说宁静大屁股大咪咪,不怕她找你打官司?”她说:“我可没有那么说,这话是你说的,我说的是莫言的一部小说。”张仲平说:“你还蛮有文化啰,你真是大学生?”她说:“是呀,师大中文系,三年级。”张仲平说:“你们毕业了是不是当老师教书育人?”她说:“唉,谁知道。”张仲平说:“你真是师大的学生吗?我可认识你们校长,要不要打个电话让他来把你领回去?”她朝张仲平挪过来,用肩膀和腰蹭着他,嗲声嗲气地说:“不嘛不嘛,我不要跟老公分开嘛。”张仲平说:“好,饶了你。”
青瓷 第五章(5)
一个一个问完了。女的开始反攻倒算,也问男的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发财。张仲平听到老班长说自己姓焦,哪个焦?不是性交的交,是姓焦的焦。小姐点点头,说:“我知道了。”老班长说:“你知道什么?”小姐说:“你的姓就是取长补短,水煮佳人。”张仲平忍不住插话道:“你的水有多吧?不过不准确,应该稍微改一改,叫油煎佳人,水煮焦不了,油煎才能焦。”老班长乐了,说:“姓焦好姓焦好呀。”
问到丛林,丛林自称姓公,说:“叫我老公就可以了。”他的半斤八两马上老公老公地叫开了,边叫边扭着身子往丛林身上蹭。健哥还是姓牛,不是文刀刘,是牛B大了的牛。说到牛B大了,小姐们马上兴奋起来,连张仲平姓什么都懒得问了。开始争先恐后地说段子。第一个段子是健哥的长发美女说的,她说:“本来公牛和母牛是一对,后来一头公像第三者插足,把公牛赶走了。但是不久,母牛还是想回到公牛身边,公牛却不要,问它为什么?公牛说,第一,好牛不吃回头草,第二,牛B大了。”健哥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啦。允许牛换错误,也要允许牛改正错误嘛,浪子回头还金不换哩。”长发美女说:“你说话象我爸爸。”健哥说:“你爸爸是干什么的?”长发美女说:“我爸爸是领导,我十二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叔叔,在外面摁门铃,是我去开的,他想讨好我爸爸,就表扬我,说我不错,这么小就会接客了。”
大家都笑了,气氛越来越好。张仲平唱了一首郑钧的《灰姑娘》,回头问大家要不要上点酒,健哥看了看老班长,说:“要不来点扎啤?”老班长手里拿着话筒,正准备唱《两只蝴蝶》,清清嗓子说:“来点红酒吧。”健哥马上说:“红酒好,适当地喝一点,软化血管。”
九点半一过,演艺厅的演出开始了。先是五对男女的劲舞,然后是二十来个姑娘的时装秀。季节变幻很快,这里没有冬天。春风一吹,裙袂飘扬,像绿的柳叶儿,婀娜多姿。像粉红的桃花,花枝乱颤。人的心事也就活了,就躁动了,就心旌摇荡了。春天也就过去了,就一步跨入欲望燃烧的夏天了。袒胸露背的夏天,灿烂的阳光开始在充满生机的胴体上跳跃。演艺厅里欢呼的声音,也就一浪高过一浪了。
张仲平一般是不喝酒的。在这种场合,喝不喝酒完全随意,不需要他来陪。况且,老班长、健哥和丛林都有专人陪。也不是陪,是赌,摇骰子,谁输了谁喝,愿赌服输,这种场合下喝酒,男女就平等了。
转播演艺厅节目的电视里不断传来欢呼声。老班长不时地抬起头看着,大家也就陪着看。健哥的长发美女很乖巧,正准备唱《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这个时候把音消了,把小脑袋搁在健哥肩膀上,陪着他一起看转播的节目。张仲平也顺着他们的眼睛看。那里,有个姑娘正在跳印度舞,还比较专业,不是脖子扭扭屁股扭扭那么简单的问题。男人头女人腰,那腰扭得像发情的水蛇一样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在她腾挪跌宕之际,那光芒四射的秋波,也就满场地抛洒了。酒饮微醉、花看半开。醉眼里的舞者是何等的风情万种。这时丛林的半斤八两突然哇地叫了一声。丛林说:“叫什么叫?”半斤八两说:“老公,你温柔一点好不好嘛?”丛林说没有问题,拿起话筒准备开唱《女人是老虎》。
张仲平把手机装在裤兜里,退身出去了。
半个小时以后,当张仲平回到总统包房的时候,印度姑娘已经先他一步到了,老实不客气地将一条腿斜跨在老班长的腿上。她卸了妆,眉心的朱沙痣还留着。她长得真漂亮,要什么有什么。刚才那四位本来也是百里挑一的,跟她一比,居然有些黯然失色,真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看得出来老班长兴致很高,他虽然也还照顾着白牛仔裤,那只揽着她的腰的手并没有放下来,但在精力的分配上还是看出了他的倾向性,明显地在印度姑娘身上。
老班长摸了摸印度姑娘眼角下悬挂着的两颗亮晶晶的东西,说:“这是什么?”回答说:“鳄鱼的眼泪。”“这个呢?”老班长的手一下子跳到了她肚脐眼上,那儿镶着闪闪发光的钻石一样的东西,从小到大一颗挨着一颗地围了半个圈儿,印度姑娘说:“你猜?”老班长做沉思状,说:“半边月亮。”回答说:“错了,是小鸟天堂。”老班长说:“距离不对呀,这儿,最多只能叫蝴蝶泉边,小鸟天堂应该在下面。”印度姑娘毫不犹豫地在老班长脸上刮了一巴掌,说:“哇噻,你好流氓。”老班长开心地大笑了,他拍了拍白牛仔裤的大腿,说:“去点首歌,《把根留住》。”
扶桑海岸五至十八层是酒店客房。张仲平刚才出去办了两件事,一是找妈咪要了跳印度舞的姑娘来坐台,一是在酒店总台开了三间房。一间豪华套房,二间双标。他凑到老班长耳边说了几句,老班长说:“不好吧?”张仲平说:“房卡你先拿着,等下唱累了,打个盹也可以呀。放心吧,这里百分之一百地安全。”老班长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房卡接了,接着上句,唱“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张仲平又拍拍印度姑娘的肩膀,示意她跟着他走。到了二楼的小厅,张仲平掏出钱包,抽出几张百元大钞,给她,说:“这是你们这里的价格,把客人陪好,回来再给你发奖金。”印度姑娘说谢谢,抱着张仲平往他脸上啄了一下。张仲平一把将她推开,说:“听客人的安排,乖点。”
青瓷 第五章(6)
张仲平把白牛仔裤也叫上来,也是先给她小费,也叫她听老板的话。她说:“双飞呀?”脸上做着惊讶的表情。张仲平说:“什么双飞?显得你有文化是吧?你知道什么叫双妃?告诉你,不是飞翔的飞,是妃子的妃,也就是说要让客人有一种做皇帝的感觉。懂了吗?”她说:“懂了。”张仲平说:“不错,你很乖。”张仲平与白牛仔裤从二楼下来的时候,印度姑娘正好从水果拼盘里挑了一小块哈密瓜,往老班长嘴里送。白牛仔裤仍然坐在老班长的旁边,拿过话筒,和刚把嘴里的东西吃下去的老班长一起唱《糊涂的爱》。接着,健哥唱了一首《少年壮志不言愁》。等字幕打下来,发现了一个错别字,本来应该是峥嵘岁月何惧风流的,打成了峥嵘岁月何处风流。健哥发现了,说他妈的。老班长也发现了,说:“看看,都是一些什么人在搞文化产业。”说完把张仲平叫到二楼棋牌室,打通了北京家里的电话。说了两句把电话递给了张仲平。张仲平说:“嫂子你好,有没有时间过来玩两天?呀。哦。噢。是。正陪老班长打点小麻将呢。老班长在我这儿你就放心吧。”边说边摁了一下摇骰子的按纽,让它发出一片脆响。
老班长接过张仲平递过来的电话,顺手在张仲平肩上按了按,笑笑,点点头,转身下楼去了。
张仲平坐在太师椅上,摁了一下摇骰子的按钮,叠得整整齐齐的麻将牌浮出桌面。张仲平摁了另一个按钮,轻轻地把牌摊倒,拨到了桌面上露出的洞里,再摁一个钮,另外一副麻将牌又出来了,刚才那副在桌子里面哗哩哗啦地洗着。张仲平伸手在面前的牌堆里随便抓了一张,翻出来一看,是一张二饼。这让张仲平想起了不久前认识的鲍律师,那次打牌他杠上开花,开出的二饼一炮两响,他和丛林都是大番子。鲍律师是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的法律顾问,听说早几天喝酒住院了,在打吊针。张仲平不想一个人在楼上呆得太久,便也下去了。
丛林要了房卡,他要张仲平把半斤八两的小费付了,让她走。又找张仲平要了车钥匙,准备去接小曹。张仲平说:“你行不行?”张仲平指的是他喝了酒,开车有没有问题。张仲平没喝酒,金毛狮王代表他分别与老班长、健哥和丛林喝过交杯酒。他们七个人一共喝了五瓶人头马。丛林说:“这点酒算什么?没事。”他躬身凑在老班长耳边,一只手挡在自己嘴边上,跟老班长耳语了几句,老班长半欠着身子,手扬了扬。丛林转身对健哥也是如此这般了一番,然后,示意张仲平跟他走。两人来到电梯口,丛林说:“侯头那边有新情况没有?”张仲平说:“正在一般性地接触。”丛林说:“要抓紧。”张仲平说:“嗯。”
健哥不要房卡,要张仲平去把房子退了。他唱了一首《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又与长发美女一起唱《知心爱人》,“让我的爱伴着你直到永远”。金毛狮王唱了一首《青藏高原》,高音上得去,音质也很好,健哥和张仲平不禁为她鼓掌。张仲平说:“厉害。”长发美女说:“不止哩。柏芝多才多艺,吹拉弹唱,都会。”张仲平说:“真的呀。”金毛狮王凑到他耳边,说:“跟她学的,她是林青霞嘛,出道得早,武功了得。”张仲平说:“是不是呀?”
健哥也要走了,他先跟老班长请假,笑笑,说没有办法,老婆今天出差刚回来,要交家庭作业。老班长已经起身,要送他,他死活不肯。老班长只好依他,指示张仲平代劳。健哥也不同意,仍然让张仲平陪老班长。张仲平说:“送到门口吧。”到了门口,健哥说:“上次跟你说的事,还记得吗?”张仲平知道他指的是法人股拍卖的事,便点了点头,问:“怎么样了?”健哥说:“有点眉目了,到时候再跟你说吧。”张仲平再次点点头,也就不追问了。健哥说:“我先走了,等下替我送送领导。”张仲平笑了笑,说:“你放心吧,我会让领导尽兴的,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家休息。”
又唱了一会,老班长起身对张仲平说:“我请会假,让两位大美女陪我到劳动广场上走走。”张仲平马上说行行行。
只剩下三个人了,张仲平唱了一首《爱江山更爱美人》,又唱了一首《回到拉萨》。长发美女与金毛狮王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拥着张仲平,三个人唱了《山不转水转》之后,她们俩一起唱《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歌,用的是英语。张仲平说:“不错。”她们说:“一般般啦。”又点了《夫妻双双把家还》,要张仲平一起唱。张仲平说:“算了,你们唱吧。”见张仲平没有了兴致,她们也不唱了。张仲平掏出钱包,付了她们的小费,把她们打发走了。她们还不想走,张仲平说:“快点去吧,还能赶晚晚场。”
偌大的总统包房里只剩下张仲平一个人了。侍应生进来问:“老板是不是要买单?”张仲平说:“好,你先把单打出来吧,我还要在这里坐一坐,你顺便把电视换成录相节目吧。”侍应生说是,仍然半跪着,拿着茶几上的遥控器,把节目调换了过来。演艺厅里的节目已经完了,电视里正播放成龙与章子怡合演的一部功夫片。侍应生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张仲平觉得声音太大了,拿过遥控器摁了一下静音。里面打打杀杀的却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给人的感觉就是不知道他们在瞎折腾些什么。
青瓷 第五章(7)
总统包房的门窗都没有打开,空气不对流,装修房子残留的气味与女人的香水味长期混杂在一块儿,那种味道怪怪的。人多唱歌的时候不觉得,人一走,房子一空下来,人其他方面的感觉一退位,嗅觉就发挥作用了,那股味道也就冒了出来。张仲平有鼻窦炎,不可抑制地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
张仲平在沙发上斜躺着,将两条腿撂在茶几上,他觉得有点头昏脑涨,昨天他也是大半夜才回家,陪西区法院执行局的局长唱歌。上床之前,唐雯跟他说看了一个电视节目,小孩上网视频聊天,龌龊得很,不知小雨会不会受影响。张仲平要唐雯多关心一点,唐雯说她会关心,要他也抽空多陪陪女儿。张仲平说行。嗯,怎么会想起这个来了呢?张仲平使劲摇摇头,却又把另外一个人摇了出来。张仲平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会儿想到她。
张仲平摆弄着手机,想给江小璐打个电话,又担心太晚了,影响她上班,或吵了她的睡眠。他跟江小璐在一起挺有意思,是情人,却像一对老夫妻。张仲平这时想到的那个傢伙给他的感觉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他跟她已经见过一面了,时不时地还通通电话。他老想放肆地逗她,撩她,跟她拌嘴,惹她生气。他当然不会真的让她生气,那又会让他很心疼,很怜惜。
张仲平上大学那会儿,是一个诗歌觉醒、复苏然后迅速泛滥成灾的年代。有一种说法,说是年轻人扎堆的地方,随便扔一粒小石子,就能砸到一颗诗人的脑袋。那时的年轻人对诗歌的迷恋,就像现在的年轻人之于英特网。遥想仲平当年,也是一个神神叨叨的文学青年。专业课可以逃课,考试可以只打六、七十分,却不可以一日不作诗吟诗。那时多么年轻、多么意气奋发。老班长唱童安格的歌,“多少岁月,凝聚成这一刻,期待着旧梦重圆。”可是,旧梦真的能够重圆吗 ?
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长得像夏雨呢?你为什么要让早已化成灰烬的诗歌的精灵死灰复燃呢?
张仲平独自笑了。他知道诗可以怨,那就放纵一下吧。于是,第一个字出现在手机彩屏上以后,后面的字便像流行感冒病毒一样迅速地繁殖了,让他头脑有点发热,嗓子有点发痒。
老班长是去劳动广场散步看夜景去了,还是上房间了?丛林和健哥都是聪明人,他们提前溜走了。对于这个问题,张仲平也当然可以不管。现在的男人似乎也就这点乐子了。刚才跟老班长的夫人通电话,她的声音响响的,似乎很快乐很单纯。真这样,才好哩。童安格要把根留住,老班长也要把根留住。“一年过了一年啊,一生只为这一天,让血脉再相连,擦干心中的血和泪痕……”可是,还有泪痕吗?与他一见如故的鲍律师有天给他发了条短信,后来一下子就在圈子里传开了,那条短信息说,男人吃喝嫖赌都是为了家。
可是,每个人的精神家园呢?你,张仲平,曾经也还是个诗人哩。可是,谁他妈的现在还惦记着这个?
张仲平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刚才写的文字发给她。她的手机号码早就储存在他的手机里了。把它调出来,再轻轻地一摁键,他的那首小诗,就会像看不见的洁白的鸽子,展开晶莹透明的翅膀,飞向一个他还不知道的什么地方。
发还是不发?
张仲平搞不清楚了,到底刚才的写诗冲动是一种矫情还是明明写好了又不发出去是一种矫情。自己是在期待着什么呢,还是在害怕什么?
我喜欢雨
来自上天的润泽
一种单纯的颜色
一种自然的生长
我喜欢念你的名字
什么也不思什么也不想
直到心底的钟声
真正的敲响
叮叮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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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第六章(1)
江小璐打电话要张仲平到她家里去一趟,她儿子毛头病了。
张仲平见过她妈妈一次,她帮张仲平开了门,朝他笑一笑,说:“你是小赵吧。”江小璐赶紧说:“不是不是,是张总。”张仲平不知道是江小璐的妈妈把他的姓记错了,还是把他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觉得两种可能性都有,都很正常,也就笑了笑,说:“阿姨你好。”张仲平叫阿姨之前犹豫了一下。他比江小璐大十几岁,江小璐的妈妈也只比他大十几岁。阿姨有点叫不出口,可是,不叫阿姨叫什么?也许应该叫岳姐?这种叫法有典故,张仲平有个做生意的朋友,续弦的老婆比他小了二十多岁,第一次去见老丈人,看同自己的年龄差不多,岳父岳父的实在叫不出口,灵机一动,脱口叫了一句岳兄。后来,自己当做笑话到处乱讲,自认为很经典。
江小璐表情戚然,眼睛红红的,刚刚流过泪的样子。难怪刚才接她电话的时候,还以为她感冒了。
毛头是个可怜的孩子,一生下来心脏就有问题。他长得不是很像江小璐,虎头虎脑的。这时很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张仲平。张仲平跟他打招呼,他很快把眼光挪开了,然后又回过来偷偷地看他。那张脸圆乎乎的,眼睛鼻子没有长开,张仲平没法从中猜出他父亲是什么样子。
江小璐说:“你这会儿有事吗?可能要用一下你的车。”张仲平说:“没问题。”江小璐到卧室里去拿包,张仲平跟着,江小璐很快地抱了一下他的腰。她的头仅仅在他的胸脯上蹭了一下,就把他轻轻推开了。她转过脸,抽了一下鼻子。张仲平说:“没事,我会陪着你。”
去医院的路上,江小璐抱着毛头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指着街上的车子和房子要毛头看。毛头安安静静地坐在她怀里,对江小璐要他看的车子房子不感兴趣。他老是偷偷地望着张仲平。张仲平做着鬼脸逗他,他开始还很害羞,后来终于憋不住,咯咯咯地笑了。江小璐说:“他跟你倒是不认生。”张仲平说:“是呀。”江小璐不说话了,她的手轻轻地压在张仲平搁在杂物箱上的右手上。毛头看见了,也去抓张仲平的手,小傢伙的手肉嘟嘟的。张仲平说:“你儿子吃醋,不让你挨我哩。”江小璐的手没有因此移开,反而稍微使了使劲。张仲平略一扭头,看到她轻轻地笑了一下。
张仲平帮毛头挂了专家门诊。江小璐报的名字就是江毛头。张仲平说:“还没起名字吗?”江小璐说:“不用以前的名字了,等他上学的时候再正式换一个。到时候,你给取一个,行不行?”张仲平看了江小璐一眼,不敢乱说话,只说到时候可以帮你参谋参谋。江小璐回看了他一眼,说:“是呀,到时候再说吧。”
专家拿听诊器在毛头的胸前听了听,小傢伙居然没有哭。专家一边瞟着江小璐,一边说好乖,然后就开了一系列单子,都是一些检验项目:心电图、B超、CT、核磁共振、多普勒、同位素扫描等等。张仲平想问有没有重复的,见江小璐没吭声,也就忍住了。近些年,医务工作者的形像在老百姓心目中一落千丈,以前叫白衣天使,现在差不多可以叫白衣屠夫,宰你真是没得商量。
光是排队就花了不少时间。张仲平抱着毛头上楼下楼的时候,走在旁边的江小璐紧挨着他,有时候还会有意无意地托着他的胳膊,好像这样可以帮助他减轻一点负担。江小璐说:“谢谢你。”张仲平朝她笑笑,说:“你不要客气,你一客气,别人就看出我们不是一家人了。”江小璐嘴唇一抿一抿的,脸就微微红了。
所有的费都是张仲平抢着排队交的。回到家里,江小璐将那些交费存根整理了出来,差不多四千多块,江小璐望着手里那些单据,有点发呆。
江小璐把张仲平叫到卧室里,轻轻地把门关上,说:“可能还得找你借点钱。”张仲平说:“没有关系,你看一看,还需要多少?”江小璐说:“我也不知道。要不然,再借我四千块吧。到时候一起还你,只是,时间可能会长一点。”
张仲平说:“钱的事情你别太操心。什么还不还的,给毛头看病要紧。等下我再取六千给你吧,先用着,不够再跟我说,好不好?”
江小璐抿着嘴,朝张仲平点点头,轻轻说:“真的谢谢你。”张仲平说:“你看你又客气了。”他伸手在她后颈窝里挠挠。江小璐头微微一仰,把他的手轻轻夹住了。江小璐就那样歪着头,望着他,张仲平顺势搂着她的腰想低下头吻她,她把头一歪躲开了,但她回抱张仲平的两条胳膊却在加力,江小璐轻轻地连叫了张仲平三声,使劲地把头埋在他胸前,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
从江小璐家里出来,张仲平到侯昌平家里去了一趟。这是上班时间,侯昌平应该不会在家。张仲平特意挑这个时间去的。他觉得侯昌平不在家比在家效果可能还要好一点。张仲平为侯小平买了两刀安徽泾县生产的红星牌宣纸,很贵。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考虑,似乎完全没有必要。但张仲平不这么想,好纸与差纸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一点侯小平肯定分辨得出来。侯小平要是当着候昌平念一念,那宣纸就物超所值了。张仲平与侯昌平的老婆已经很熟了。她知道张仲平就是为他们儿子请书法老师的那个老乡。张仲平还为他儿子侯小平送去了各种各样的书法字帖,一大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老说这钱这钱的。张仲平说:“嫂子,你就甭管了。我不是每次来都要拿几张小平的作品吗?将来小平出息了,那就是钱。我这是投资原始股哩。” 侯昌平老婆说:“是吗?”张仲平说:“可不是吗?”
青瓷 第六章(2)
张仲平回到公司,问小叶有什么事没有。小叶说:“有人来找过您。”张仲平问:“谁呀?留下名片或者电话没有?”小叶摇摇头,张仲平又问:“说了什么事吗?”小叶又摇了摇头。张仲平再问:“那人长得什么样子?据你看像是干什么的?”小叶歪着头想了想,说:“那人个子不高,比我只高一点点,比较胖,像个老板吧,具体干什么的,我看不出来。不过,他说他认识您,还会来。”张仲平说:“你没让他打我电话?”小叶说:“我跟他说了,但他不肯打,说要跟您见面。我看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事的样子。”张仲平觉得这事有点怪。想了想,到底没有想起会是谁。张仲平说:“下次碰到这种情况,你要想办法把上面的问题弄清楚。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别人找上门来,肯定有事。”小叶说:“要像那人那样,怎么办?”张仲平知道对小叶生气发脾气都没有用,看了她一眼,进了自己办公室。
张仲平查了一下自己办公室的座机电话,发现徐艺曾找过他。张仲平拿起话筒,摁了一下回拨键。电话通了,徐艺抢在张仲平之前开口说话,说就想汇报一下,咱们公司注册的事做完了。
张仲平心里说,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汇报什么?你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老板了,有什么事还用得着向我汇报?又说什么咱们公司的,弄得你的公司像3D拍卖公司的分支机构或者我张某人占了你的股份似的。张仲平知道徐艺这么说是有意向他显示自己的谦卑和套近乎。不知道为什么,张仲平并不喜欢他这样。
张仲平说:“徐总办事效率蛮高嘛,公司叫什么?”
徐艺说:“时代阳光。”
张仲平说:“时代阳光?不错,名字挺响亮的。”
徐艺说:“哪里哪里,政府不是提倡阳光工程吗?拍卖就是阳光交易,咱们这是赶时髦。”
张仲平说:“这不叫赶时髦好,叫紧跟时代步伐。开业的日子定下来没有?我还等着给你送花篮哩。”
徐艺说:“公司不准备单独搞什么开业庆典。要搞的话,可能会跟第一场拍卖会一起搞。”
张仲平说:“是不是呀,这么快就揽到业务了?”
徐艺说:“没有没有,我们也是向3D公司学习,准备先做几场艺术品拍卖。拍品好征集,拍拍字画呀古玩呀什么的,来的人多,图个热闹吧。不然,新的公司一没名气,二没业绩,拿业务很困难。”
张仲平说:“时代阳光能够从事文物拍卖?徐总你们公司搞了一千万的注册资金?”
徐艺说:“朋友帮忙,朋友帮忙,张总您知道这种事情的。”
张仲平说:“那也不错呀,起点蛮高的。第一场拍卖会准备安排在什么时候?”
徐艺说:“看准备的情况吧。先做一场小拍。快的话,也就个把月。到时候还想请张总押押角。”
张仲平说:“到时候再说吧。”
徐艺说:“别到时候再说了,我上午给您打电话,就是想跟您说这事儿,怎么样,就这么定了?”
张仲平说:“行呀,只要徐总看得起。”
徐艺说:“那张总的出场费?”
张仲平说:“免了吧,我要你记着你欠了我两份人情。”
徐艺哈哈一笑,说:“行行行。”
跟徐艺通完电话,张仲平把小叶叫了进来。
张仲平说:“今天下班你先走吧,到丹青斋去一趟,把这两幅字给装裱了。对,丹青斋在香水湾文物一条街上。叫他们抓紧时间,看一个星期能不能赶出来。”
小叶说;“如果赶不出来呢?”
张仲平说:“那就换一家。那条街上,字画装裱店满街都是。要他们注意装裱质量。”
小叶临出门之前,张仲平又把她叫住了。他想了想,觉得这事还是找个圈子外面的人去办比较妥当。
张仲平把那两幅字从小叶手上拿了回来。那两幅字卷在旧报纸里,小叶打都没有打开。
唐雯把张仲平叫到卧室里说:“你发现没有,这个周末小雨回来以后,好像一直闷闷不乐的?”
张仲平说:“我也有这种感觉。会不会是上次告状的事在学校里受了委屈?”
唐雯说:“是呀。万一赵老师对小雨有什么成见,不理不睬的,或者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小雨就难了。心理负担会很重。”
张仲平说:“得找个机会跟赵老师沟通一下。”
唐雯说:“要不然请赵老师吃餐饭?”
张仲平说:“可是可以,就怕赵老师太忙,请不到。他也不一定会答应吃饭。你想一想,请他吃饭只能就近,人来人往的,难免不碰上别的老师和小雨的同学。这样对小雨更不好。开车到远一点的地方吧,又好像太慎重其事了。还有,去一个什么档次的店?一般的店不像话。好一点的店,一餐饭几千元,好像也没有那个必要。”
青瓷 第六章(3)
唐雯说:“你说得对。但是,就这样去找他,可能也不行。他要真的有什么想法,还不三言两语就把咱们给打发了?”
张仲平说:“当然,找人怎么能空着手去呢?”
唐雯说:“那你看送点什么东西好?”
两个人便讨论给赵老师送什么东西。唐雯说:“不知道赵老师抽不抽烟,要不然送两条好烟?”张仲平说;“烟呀酒呀就算了,有点俗。送的东西还是要有点意义。比喻说皮带、领带、或者钱包什么的。”但张仲平很快又自我否定了,因为这些东西太私人化了,好像是情人之间送的东西。唐雯说:“有人给你送过这些东西没有?”张仲平说:“没有。我哪有情人?好啦,算我用词不当,情人改成爱人,可以了吧?外人不宜送这些东西,因为你不知道对方的品位。”唐雯说:“要不别费那个脑筋了,反正礼多人不怪,只要送的东西够几百上千的,就行了。”张仲平说:“那可不行。给别人送礼,特别要考虑的就是别人的喜欢和需要。要是不喜欢,钱等于白花了。如果你送的东西,正好是他想买又舍不得自己花钱买的就最好了。收礼的人那份心情真正是花钱买不到的,你再求他办事就容易了。所以送礼就是送心情。否则,你到商场随便抱一大堆东西往人家家里去,钱花了,别人不一定领你的情。”唐雯说:“可惜我们对赵老师也不怎么了解。要不然,干脆给他打个红包?他喜欢什么需要什么,让他自己去买。”张仲平连忙摇头,说:“不妥不妥,又不是逢年过节,学生家长凭白无故地给老师打什么红包?赵老师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最敏感了,这样做会让他觉得受了污辱。人家毕竟是教书育人的先生。再说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赵老师的真实想法,他万一为了图表现,将红包往校长那儿一交,我们和小雨岂不是要被他搞得无地自容?那会一点退路也没有,你说呢?”唐雯说;“送个礼不会这么复杂吧?”张仲平说:“你一直在学校呆着,跟社会上的人打交道不是很多。你是不知道,送礼的事学问可大了。其实像你搞经济学的,可以跟社会学交叉,说不定真能出成果。除了前面讲的,还可以举些例子,比如说,花同样多的钱,送的礼不一样,效果完全不一样。在一个不太昂贵的礼物类别里挑选顶尖价格的礼物,和在比较昂贵的礼物类别里挑选比较便宜的,对于接受礼物的人来说,心理感受是不一样的,这里面是不是有学问?学问大了。”唐雯说:“你做生意整天就琢磨这个?真是难为你了。”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给赵老师送一个MP3。赵老师年轻,应该会喜欢时尚的电子产品。MP3是现在的年轻人中间除了手机以外最时尚的玩意儿,还不像数码相机那样正规。张仲平亲自跑到电脑城挑了一款韩国产品。年轻人哈日、哈韩的挺多,有些人就对电子产品迷恋上瘾。那款MP3很小巧,在款式上偏向中性。张仲平是这样想的,如果赵老师喜欢,可以自用。如果不喜欢也没有关系,可以转送给别人。小雨不是说他正在追求被她们气走的那个外语老师吗?正好送给她。上次开家长会张仲平见过她,很洋气,应该是一个很活泼很开朗的女孩子,在穿着打扮上属于吊起挂起、叮叮当当的嘻哈族。如果赵老师将MP3送给她,她应该会喜欢。
第二天晚上就送去了。赵老师怎么也不肯收。张仲平说:“这是我们公司集团购物时商场派送的奖品,没有花钱的。”张仲平送礼轻车熟路,知道其中的奥妙就是给受礼的人一个接受的理由。张仲平这次找的理由尽管有点牵强,但重要的是传递了一个信息——没有花钱。这样,授受之间便有了一种玩笑与随意的意思。东西不管值多少钱,既然送的人没有花钱,收的人也就没有必要那么认真,当着玩儿似的就行了。
赵老师终于很勉强地把东西收下了,张仲平和唐雯这才开始问小雨的情况。
赵老师说:“张小雨同学人很聪明,就是太有个性了,很犟。有个性不能说不好,但是,太有个性,就要注意了。举例来说,她本来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早几天却嚷着要辞职,还给我写了一份辞职报告。我没有理她,本来想搁几天找个机会跟她谈一谈的。可是,她倒好,先撂担子了。年级开会的时候不去,班上课代表的工作也不抓,搞得我的工作很被动。没有办法,只好将她的学习委员给下了。”
张仲平心中暗自叫苦不迭。他知道小雨很任性,她一定是感觉到了赵老师对她冷淡,又拿不准,想用这种方式试一试赵老师的态度,没想到赵老师会顺手推舟,给她来个下马威。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当什么学习委员,也不要紧。明明当得好好的,一下子没有了,落差就大了,现在一些工作了几十年的领导干部,都是可上不可下的,退休离休也会搞得人病恹恹的,何况小孩子?哪里会有这种承受能力?小雨这几天闷闷不乐的,八成就是这个原因。
青瓷 第六章(4)
唐雯说:“怎么会这样呢?赵老师,你看这件事还能不能挽回?”
赵老师说:“恐怕有点难。新的学习委员已经定下来了,是班上同学选举产生的。”
张仲平不好再说什么,他觉得这件事情是他跟唐雯没有做好。上次出了那事,就应该跟赵老师及时沟通一下,防患于未然。这跟做生意是一样的,有了隐患,一定要消除在萌芽状态,你要疏忽大意,等到弄出一些枝枝节节来,就麻烦了。
3D公司最近的主要任务是盯住侯昌平,得想办法早点把委托拿下来,不能等到别的公司开始做工作了再去努力,到那时,侯昌平就是有心帮你情况也会复杂得多。
张仲平被唐雯碰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走神了,马上抱歉似地笑了一下,又冲着赵老师笑笑,说:“赵老师,小孩有时候不懂事,跟家长花的精力很有关系。咱们两口子太忙了,平时关心不够,完全靠学校靠老师了。有些事情如果做得不妥当,家长应该负主要责任,还要请赵老师多多包涵。”
赵老师说:“包涵谈不上,大家能够互相理解就好了。”
张仲平说:“对对对,小孩子不知道,我们做家长的还不知道吗?当老师辛苦不说,有时候确实挺委曲的。”
赵老师说:“一般来讲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毕竟我们也是这样过来的。”
张仲平说:“对对对,我看赵老师就不错,很有责任心。”
赵老师说:“应该的。张小雨那儿,我会主动找个机会跟她谈一谈的。学习委员的事,这个学期肯定不行了,下个学期再看看吧。”
唐雯说:“赵老师真的谢谢你了。”
赵老师说:“没有什么。噢,还有,上次那件事,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这次年级评先进肯定没有份了。这倒没什么,我最怕的是班上的荣誉受影响。别的家长也找过我,我也跟他们说过,能不能也请你们到年级组长或者校长那里去走动走动,表表态,谈谈你们家长的想法?”
张仲平马上说应该的应该的。唐雯见他那样,也跟着一个劲的点头,说:“没问题没问题,我们尽快去。”
“这个赵老师不简单呀。”跟老师分手以后,张仲平对唐雯说:“他是想让我们去领导那儿为他做说客,消除影响呢。”
唐雯说:“他年纪也不大,这些套路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的。”张仲平说:“还要到哪里去学?打开电视现成的。新的领导上台了,新的政策出台了,都要层层表态,统一思想。”唐雯说:“我们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哪里知道这些?”张仲平说:“逼的。这就叫适者生存。不过,校领导那里还真得去一趟,送点东西,让他们叫小雨在年级里当个干部吧。”唐雯说:“行不行呀?”张仲平说:“有什么不行的?事在人为嘛。我倒是考虑,这样对小雨到底好不好。”唐雯说:“要消除她的挫折感,只有正面鼓励了,当个干部是最好的鼓励。”张仲平说:“不错,你进步很快的。”唐雯说:“不过,千万千万,这事不能让小雨知道是我们在折腾。”张仲平说:“那当然。你知道这在社会上叫什么?叫买官。”唐雯说:“小雨难道不是很优秀吗?”张仲平说:“那倒是,咱们俩的女儿嘛。”
礼送出去了,两口子心里多少踏实了一点。开车回家的时候,张仲平想到了唐雯到上海去拜访博士生导师的事,就问怎么样了。唐雯就有点嗔怪:“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亏你还记得问一问。”张仲平忙说:“都是我不好,我太忙了。不过,你要是真考上,我会很紧张。”唐雯说:“你紧张什么?”张仲平说:“你没有听说吗?现在教授招研究生一般要招四类人。一类最好是当官的领导,可以解决社会上各种关系问题;一类最好是有钱的商人、企业家,可以解决买单的问题;还有一类最好是年轻漂亮的,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解决情人问题;最后一类则必须是真正做学问的,负责传承他的衣钵。”唐雯说:“照你这么说,我不是没有希望了?”张仲平说:“你属于第三种人,年轻漂亮。”唐雯很快乐地笑了笑,说:“你这是损我还是夸我?”张仲平说:“既不是夸你,也不是损你,实事求是。我这人别的不会,就是喜欢讲真话。都几十年了,你还不知道我?”唐雯说:“看来你对老婆评价还蛮高的。”张仲平说:“那当然,就一个老婆嘛。”唐雯说:“谁知道你。”张仲平说:“你不知道我呀?”
唐雯说:“不读个博士不行,学校里竞争很激烈的。”张仲平说:“是呀,中国人就是累。”唐雯说:“有什么办法呢?大家都这样。”张仲平说:“那倒是。”唐雯说:“考博士主要看外语成绩,导师那儿,问题应该不会很大,我给他孙子买了礼品,花了三千多块哩。”张仲平想说你要是花了三万块,事情可能还有点谱,如果只花了三千来块钱,真的就只能是液化气站工人的生活来源——靠运气了。但他忍了忍,终于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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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第七章(1)
法人股拍卖的事,健哥已经轻描淡写地谈到过两次了。有关具体内容,张仲平却一点都不知道。他也不好去打听,只能心里惦记着,希望健哥早点打电话约他。
有天快下晚班的时候,健哥的电话终于打过来了。
健哥说:“见个面吧。”张仲平说:“行呀。”健哥说:“还是老地方吧。”张仲平说:“好。”
他们通电话的时候总是这样语言精炼,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两个人都觉得这样挺好。
老地方在雪松路上,是一个洗浴广场,叫碧海蓝天。
张仲平比健哥先到十来分钟,开了个贵宾房,然后发了个短信给健哥。
健哥一会儿就到了,说:“先吃点东西吧。”张仲平说:“行呀。”让服务生送了两份套餐。两个人一边用餐一边扯着一些闲话:某某厅下面的一座宾馆早几天发生了一次火灾,烧死了十几个在三楼唱卡拉OK的,一查,那娱乐城原来是厅长的小舅子开的;省委一个副秘书长家里被盗了,小保姆多事,报了案,结果牵出一桩受贿案;一个大学生捅死了同寝室的三名同学,跑到海南被人举报,提供线索的人获得了二十多万元的奖金;一个中了福利彩票头等奖的夫妇,给家里的兄弟姐妹每人分了十来万,却引起了叔叔舅舅和其他亲戚的不满,纷纷找他们借钱,弄得两口子有家难回,据说男的还挨了打。
健哥说:“报纸上电视里十条新闻有七八条跟钱有关,你看看这社会。”张仲平说:“有点乱套了。”健哥说:“一个社会如果每个人都想尽办法捞钱不是好事呀,这才是社会最大的不安定因素。”张仲平说:“问题是这个社会不能没有钱。”健哥说:“没有钱不幸福,有钱就幸福吗?”
用餐以后,健哥说:“先洗个脚吧。”张仲平说:“行呀。”马上将服务生叫来,他去安排两个好一点的技师。健哥说:“找个力气大一点的。”服务生说:“男技师可以吗?”健哥说:“随便。” 张仲平说:“还是找女的吧,不是有个欧阳师傅吗?请她来吧。”
欧阳师傅五十来岁,两只手可以左右开弓。她的力气很大,健哥疼得叫了起来,嘴里却说舒服。欧阳师傅边洗边跟健哥聊天:“老板肠胃不太好。”健哥说:“是呀。”欧阳师傅说:“不过肾功能很好。”健哥说:“是吗?这我倒是不觉得。”张仲平问自己的技师,说:“我哪里不好?”她回答说:“老板哪里都好。”张仲平说:“你倒是很有眼光。”那个女技师笑笑,并不接茬。张仲平觉得没味,就闭上眼睛,随她怎么掐怎么搓。
两个洗脚的技师做完以后走了,张仲平暂时没有安排新的服务项目,他想趁着这个机会跟健哥谈点事。
两个人脱得赤条条的进了湿蒸房。健哥说:“香水河投资,听说过没有?”张仲平说:“知道。是省里最早的上市公司之一。”健哥说:“法人股。六千三百万股。”张仲平说:“哦。”
健哥说:“委托书下达以后,多长时间可以操作完?”张仲平说:“如果有买家,也就十来天吧。”健哥说:“最近最高法院出台了一个规定,就是关于法人股拍卖的,你找到后好好看看。”张仲平说:“行。”健哥说:“香水河投资是上市公司,法人股好卖。现在有两个问题:第一,省里的意思是最好不要进入拍卖程序,而是动员省内的企业协议收购;第二个问题比较棘手,如果拍卖,交给哪家拍卖公司?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打招呼的人就已经不少了。”
张仲平很快将健哥的话琢磨了一下,在健哥那里,第一个问题肯定只是技术方面的,如果根本就没有解决的可能性,就不会选择这个时机来跟他谈。至于第二个问题,才是他俩共同关心的。不过,张仲平对这件事看得很清楚,听健哥的安排就行了。在他这一边,只是一个操作问题。但是,这又不纯粹是他跟健哥之间的事,还有别的拍卖公司需要对付。
健哥起身到外面的小冰柜里去换了一条洁白的湿毛巾,顺便也给张仲平带进来一条。健哥把湿毛巾贴在面孔上,继续说:“如果能够把买家控制在省内企业的范围以内,第一个问题是可以做工作的。省里不过是怕上市公司的壳资源外流。现在批一家上市公司太难了。”张仲平说:“这个没问题,可以搞定向拍卖。只是,如果对竞买人的条件进行限制,成交价格可能会有些影响。”健哥说:“只要没有法律障碍就行。”张仲平说:“可以先找买家。”健哥说:“在找买家的过程中,如果消息不小心透露了出去,只怕会有更强劲的对手出来跟你争。”张仲平说:“所以只能秘密进行,只要买家一落实,马上刊登拍卖公告。等别的拍卖公司反应过来,我们已经落袋为安了,你看呢?”健哥沉吟了一会儿,说:“先这样做吧。另外,评估的事,我已经跟北京的一家评估事务所打过招呼了,会放在那边。不容易呀。按照我刚才提到的那个规定,资产评估机构由申请执行人和被执行人协商选定。今后挑选拍卖公司,也会这么办。”张仲平说:“这都是形式。不管怎么样,这边的拍卖公司越不知道消息,越晚知道消息,越好。”健哥没有吭声,两个人的面孔都被湿毛巾遮着,互相之间的表情看不见,张仲平不知道健哥点头没有,但他知道健哥没有发表不同意见。张仲平知道,健哥准备跟他谈的,暂时只有这些了。
青瓷 第七章(2)
张仲平说:“最近挺忙吧?”健哥说:“干我们这行哪天不忙?”张仲平说:“嫂子呢?这几天有没有时间?”健哥说:“她的工作倒是清闲。”张仲平说:“我最近收了一件青瓷,想请嫂子帮着看看,估估价。”健哥说:“这种事情,你直接跟她联系就可以了,不要跟我说。”张仲平说:“好。”
张仲平说的嫂子叫葛云,在省博物馆工作。她们家算是文物世家。葛云大学念的是考古专业,她爸爸葛家轩曾经是省博物馆的副馆长,兼任过省文物商店的总经理。两年前因心肌梗塞去世了,生前既是文物方面的专家,也是省内古玩方面有名的玩家。
分手的时候,健哥找张仲平借了白鹤丹枫高尔夫球场的会员证,说准备陪他们老板去打打球。健哥说的老板就是他们院长。老班长来的那一次,张仲平陪着一起吃过一餐饭。张仲平说:“要不要给你们老板也办个证?”健哥说:“有这个必要吗?会不会节外生枝?”健哥用的是反问句,其实是不同意。张仲平却不觉得这么问上一句是多此一举,问上一句,表明张仲平已经想到了那一层,某些方面的心意也就到了。至于该不该做什么事,则由健哥看着办。
张仲平在报纸上看到了时代阳光拍卖公司的公告,刚准备给徐艺打电话,徐艺却敲门进来了,他是专程给张仲平送请柬和艺术品拍卖目录来的,侯小平的两幅书法作品都入选了,排在第37号和第38号。这件事张仲平一个字也没有向徐艺提过,3D公司的人也不知道,拍卖委托手续是江小璐去办的。
问题出在作者简介栏里。当时张仲平是将侯小平的简介给了江小璐的。那份简介是张仲平在外边的商务中心打印的,凭记忆写了几项侯小平的获奖情况。张仲平没想到时代阳光拍卖公司没有采纳简介中的一个字,只说侯小平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入的,有的人写字写了一辈子,也就混一个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干干。徐艺公司却一抬手就给侯小平封了一个。张仲平觉得这有点不太严肃,却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改正这个错误,只好心里笑一笑,想,徐艺的这场拍卖会可能有点够呛。
没想到还不错。以前3D公司做艺术品拍卖,都是租用三星级、四星级宾馆的会议室搞预展。徐艺却把预展放在了白银世界一楼的大堂里。白银世界刚刚评上五星级,大堂也算富丽堂皇。大堂是宾馆的脸面,能够说服宾馆同意在那里搞这种商业性质的展览,真的很不容易。白银世界地理位置不错,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要么气宇轩昂,要么雍容华贵,可以说往来无白丁。而拍卖会预展的那几天,所有进进出出的客人,首先就会眼睛一亮,在轻柔的背景音乐中,为那些悬挂得整整齐齐的山水、花鸟画所吸引。书画艺术是高雅艺术,是精神文明,有文化的人喜欢,有钱人为了显示自己的档次和品位,也需要。所以,预展放在大堂里,效果比宾馆会议室好多了。
在拍品的选择上也费了心机。一般来说,历代名家的精品是少不了的。这关系到拍卖会的档次。不管真的假的,也不管卖得掉卖不掉,如果没有徐悲鸿的马、齐白石的虾、李苦禅的鹰、吴作人的骆驼或者金鱼,买家来看什么?当地名流的大作也得有。这意味着本场拍卖会得到了行内的认可。圈子里的头头脑脑,从来就不愁自己作品的销路。他们送作品来参拍,是捧你的场,但他们的参加也有弊端,一是他们的作品往往标价很高,而且互相较劲儿。某某的作品一平尺都那个价,我的不可能比他的还低吧?一是千万不能让他们来看预展,一看预展就糟了。他们的观感惊人地一致:拍品除了自己的以外,其他的真是水平有限。名家作品要么形迹可疑,要么就是应酬之作。他们的这种观感是一定要在看预展时当场发表的。区别只在于是直截了当还是拐弯抹角。这都不算什么,徐艺与众不同的地方,是征集到了省里、市里几个已经退居二线的领导干部的墨宝。不过,最能吸引眼球的还是徐艺将卫视当红节目主持人波波和她的两位闺中密友的手笔也弄到了拍卖会上。她们三个人举办的那档午夜悄悄话节目,收视率一直居高不下,话题从女性的穿衣打扮,到花心男人识别术,到男女交往谁买单,到女人的青春美丽是否能够货币化,到婚外情、一夜情,所有女性的隐秘世界,几乎无所不包。本来,悄悄话说到了唯恐世人不知的地步,是个矛盾,但是三个人分正方、反方和裁判兼和事佬,唧唧喳喳的,也很是热闹,正应了三个女人一台戏的俗话。还好,徐艺也还懂得分寸,没将她们的作品重点推出。只将她们的拍品配了玉照挂在大堂进门左手边的一隅。
没想到还是引起了参观者的注意。有个客人提出要按照拍卖目录中的参考价当场购买。他看中的是波波的两幅作品,一幅写意中国画,一幅书法。那幅写意中国画只能算是小品,兼工带写,画的是红梅。书法作品是隶书,一看就知道临过刘炳森的帖,写着“剑胆琴心”四个字。波波是当地红得发紫的人物,她原来不过是电视台一个相貌平平的采编人员,后来通过海选成了一个美容机构的形像代言人,做了不知道多少次手术,变成了一个连她父母亲都差点认不出来的标准美女,重返传媒界,一下子就成了街头巷尾无人不知的名腿。电视节目主持人被称为名腿而不是名嘴,就有点意味深长。波波还嫌自己名气不够大似的,借着拍卖会的机会展示一下才艺,可以向她的“粉丝”证明自己不是随便玩的。
青瓷 第七章(3)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徐艺正陪张仲平在大堂里参观。徐艺手下一个漂亮的小姐走过来,问卖不卖。徐艺说:“你说呢?”漂亮小姐说:“我不知道,要不然请那位客人过来跟徐总谈一下?”徐艺说:“谈什么?当然不卖。这是拍卖会的预展,又不是摆地摊。”漂亮小姐说吐吐舌头。徐艺说:“不过,你们要好好跟客人解释,争取客人现在就办竞买登记手续,把他们拉到拍卖会上来。”漂亮小姐说:“哦。”徐艺说:“再说了,提前办理竞买登记手续的客人,不是可以获得公司准备的特殊礼物吗?你们要争取多将礼物送出去哟。对于派送礼物的公司员工,公司的奖励措施是一定会兑现的。”
张仲平随口问道:“徐总准备了什么礼品,怎么没见给我也送一份?”徐艺笑了笑,说:“张总要是现在办理竞买登记手续,礼品马上奉送。”张仲平说:“噢,是这样。”徐艺再次笑了笑:“跟张总开个玩笑。”接着扬手将刚刚离开的那个漂亮小姐招了过来,给张仲平作了介绍,对她说:“先把你的礼物派送一份给张总吧。”漂亮小姐名叫于玲,对张仲平眨巴了几下眼睛,又故意装模作样地对徐艺行了个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屈膝礼,诺一声遵命,便款款移步到了张仲平跟前,伸出两条胳膊往张仲平脖子上一吊,没等他避让得及,脸颊上就已经被印了一个吻。于玲很快地与张仲平分开了,退回两三步,天真无邪的望着他,好像在征询他对刚才所获礼物的看法。
张仲平很快地朝大堂四周一望,在脸颊上被弄得稍湿的那一小块地方抹了一把,问徐艺道:“这就是贵公司为竞买人准备的特殊礼品?”
“不是所有的竞买人,是提前办理竞买登记手续的竞买人。”徐艺装着很严肃的样子回答他的前老板:“挺俗套的创意。不过,也还说得过去。做艺术品拍卖嘛,总是要雅俗共赏的,对不对张总?”
于玲也歪着头问张仲平满意不满意,张仲平不想跟徐艺的下属开玩笑,也不想扫徐艺的兴,只好笑笑。于玲很快活地拍起手掌来,说:“徐总记得给我发奖金。”
于玲走了以后,张仲平用手指点点徐艺,笑着摇了摇头。他在想,如果我真的是徐艺的客户,是时代阳光拍卖公司需要攻关的人,刚才于玲问我满意不满意的时候,我可能会顺着竿子爬,说不满意,除非再来一份,所谓好事成双。或者说,你等一下,有来无往非礼也,我也要回赠一份同样的礼物给你,要不然,不是非礼你了吗?我如果真这样做,事情会怎么样呢?或者我即使什么也不说,但在一阵清香扑面而来,敏感的面部肌肤承受了来自于两片鲜活潮湿的嘴唇的攻击之后,我是否仍能心如止水?这种礼物不是社会公认礼节,跟西方社会的贴面礼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有一种玩笑和随意的性质,却大有深意 ,体现了策划者和实施者的邪乎劲儿。它实际上无意于一种表态,一种暗示,一种鼓舞: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中发生的礼尚往来,具有嗳昧的想像空间,为男女之间的进一步交往开了一扇方便之门,也为男女之间的小故事由前台发展到幕后埋下了充分的伏笔。要知道,公司白领毕竟不是娱乐场所的三陪小姐,这样半真半假的投怀送抱,真是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对于徐艺的搞法,张仲平不会说什么。他对这种搞法并不欣赏,更不会去学习或者摹仿,却也并不藐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每个公司有每个公司的套路,有什么可说的呢?只是,徐艺的这种搞法对3D公司有可能构成威胁。大家在一个道上混饭吃,锅里不碰到碗里碰到的,你跟他比品牌势力,他跟你比别的野路子,胜负就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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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第八章(1)
时代阳光拍卖公司在广告造势方面也别出心裁。当地每天出版发行的报纸有十来种,徐艺选择了发行量最大的白鹿都市报,这是省报的副刊,却丝毫没有正儿八百的严肃面孔。倒像养在暗处的外室,古灵精怪,活泼可爱。有老百姓关心的热点难点问题,也有市井的奇闻轶事,还有娱乐圈里的动态和花边新闻。报纸全彩版,版式设计新颖大方,重点突出。时代阳光拍卖公司隔天一次,一共做了三次四分之一通栏。中间穿插了几封读者来信,就赠送给竞买人的特殊礼物展开了讨论。先是道学家的抨击,后是市场营销人士的赞誉,然后是和事佬的中庸之道,或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或点到为止,或欲盖弥彰,拿捏得非常到位。读者的兴致和好奇被充分调动起来以后,又嘎然而止,似乎另有玄机。他们在电视上也做了广告,选的是图文电视股市沧海栏目。另外就是交通广播电台,在“半点路况播报”中插播,一天也要播放几十次。平安路、解放路同时在扩建,城市交通拥挤,所有的司机几乎没有不听这个节目的,覆盖面之广可想而知。徐艺还向一个电信信息台交了钱,以免费信息方式,向它的手机信息用户,发出了全城第一则商业信息广告。这则信息跟你平时莫名其妙地收到的中奖通知和香港六合彩投资密籍不同。拍卖公司的名称、地址、联系电话都是实实在在的。手机信息还告诉你,公司备有精美礼品,免费赠送给前一百名前往领奖的人,公司负责报销往返的士费,并同时参加信息台每周一次的抽奖。因为在此之前有关送香吻的讨论已经有点沸沸扬扬,所以,那些接到信息的男士无不趋之若鹜。但徐艺早已变招,这次是每人五注当期机选的福利彩票。可能有人觉得这是哗众取宠,但也没有人觉得失望,因为时代阳光拍卖公司赠送给你的只是一个发财致富的祝愿与梦想,你忍心拒绝吗?说不定就中了五百万呢?
张仲平冷眼旁观徐艺的这些动作。看到他把一场普通的商业拍卖会搞得这样风生水起,不得不暗自感慨,他以前在3D拍卖公司工作真是被埋没了。这小子如果今后再耍出一点什么花招来,张仲平是不会觉得奇怪的。当然,他们俩作为各自公司的老板,风格完全不一样。徐艺喜欢热闹喜欢做秀,他则喜欢水深流急,宁愿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地小心谨慎。换一种说法,徐艺喜欢敲锣打鼓唱大戏,张仲平喜欢低声哼唱,喜欢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徐艺将公司开业庆典与首场拍卖会的地点,设在白银世界宾馆大堂里,就在进门右手边原来经营茶座的地方。
到了拍卖会的那一天,所有走进会场的人都眼睛一亮,就连张仲平都以为徐艺请了礼仪小姐。徐艺摇摇头,说:“全是公司的员工。”张仲平看着身着统一服装,胸前斜挎着绶带的时代阳光拍卖公司的女职员,说:“不错不错。”徐艺倒是很谦虚,说:“马马虎虎啦。”
徐艺脸上很平静,但那种不动声色是经过了掩饰的。作为老板徐艺并没有上窜下跳,主要是身佩绶带的员工在忙。除了来了重要的客人,徐艺会前去打打招呼外,其他的时间,都陪着张仲平,算得上指挥若定。
徐艺说:“已经办了五十多块竞买牌了。张总你看,还不断有人来。”张仲平说:“不错。”张仲平说的是真心话,早几年3D公司举办艺术品拍卖会,办理竞买登记手续的能够有二十来人,就相当不错了。
张仲平瞟了一眼大堂里的挂钟,离拍卖会开始只有二十来分钟了,江小璐还没有来。波波倒是到了。一来就有人围着她,要她签名。所谓的开业庆典,就是由她在拍卖会开始之前,宣布两位前省部级领导的简短贺词并代表时代阳光拍卖公司作一个不超过三分钟的致辞。
江小璐今天下午本来要上班的,为参加拍卖会,特意与同事调了班。张仲平交给她的任务很简单,花二千块钱再把侯小平的字买回来。江小璐说:“委托手续是我去办的,我再把它买回来,这不是要我当托儿吗?”张仲平说:“什么托儿?当然不是,你把自己看成一个真正的买家就可以了,别的就不要管了。”江小璐用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望着张仲平,嘴嘟了嘟,终于没有说话。张仲平又说:“拍卖会我会主持一段时间,记住,我们并不认识。”
望着旋转门的张仲平眼睛忽然一亮,那儿,一个女人正被两个男士一左一右地簇拥着进来。
不是江小璐。
是曾真。
在别处的徐艺也看见了。张仲平看见他很快地朝她们走了过去。看得出来,曾真一行三人是他们公司请来的记者。
曾真伸出手让徐艺拉了一下,又扬手朝不远处的波波打了个招呼。张仲平的眼光围着曾真转。他看到她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很快活地笑了,笑得腰枝一扭一扭的。等到她一只手掩着嘴,眼光一顾盼,就看到了一直盯着她看的张仲平。她跟徐艺和波波说了句什么,留下两个男同事去采访,自己径直朝张仲平走了过来。
青瓷 第八章(2)
她身材高挑,长发披肩,身体曲线舒展流畅、凹凸有致。她的嘴唇好像总在若隐若现的歙动,这使她的脸很自然地生动起来。
她在张仲平跟前站住了。他说:“嘿。”她也说:“嘿。”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他说:“你让我回到了二十年前。”曾真说:“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说,我让你想到了初恋什么什么吧?”张仲平说:“不幸被你言中了。”曾真说:“你真的胆子大,这种老掉牙的谎话也敢说。”张仲平说:“是不是已经有一百个人对你这样说过了?”曾真说:“那又怎么样?”张仲平说:“不怎么样。其实说这种话的人很蠢,那等于说眼前的这个人是替代品。”曾真说:“知道你还说?”张仲平说:“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明明知道会伤别人的心,却不敢撒谎。而且,我的损失很惨重呀,我都忘了跟你拉手了。”她说:“你现在还来得及。”张仲平说:“真的吗?”见曾真把手慢慢地抬了起来,往他面前一伸,便一把把它抓住,坏坏地一笑,说:“真是一只好凤爪。”她不干了,把手抽出来,在他手背上重重地打了一下,说:“讨厌。”张仲平说:“说我还是说你的……爪子?因为讨厌就是讨人喜欢百看不厌的意思。”曾真说:“你这话是跟你们家的中学生学的吧?她有没有告诉你,可爱就是可怜没人爱的意思?”
张仲平笑着摇了摇了头,他还是望着她。她也还是望着他。两个人好像在比赛,看谁先把眼光挪开,好像谁先挪开谁就输了。
她有点熬不住了。她将叉开了五根玉葱似的手指头的手掌伸在他眼前,又从小到大地把它们一根一根快速地收拢,像收一把精致的檀香扇,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曾真说:“够了吧?”张仲平说:“不。”他做出上流社会很绅士的样子向她倾斜过来,像要请她跳舞似的,他压低嗓子说:“看得见,摸不着,靠不着边,够不着底。”曾真说:“我踢死你。”张仲平说:“你听懂了?”曾真说:“什么?” 张仲平说:“那你干嘛要踢我?”曾真说:“你痞得要死。”张仲平说:“是不是呀?”曾真说:“你给我的第一印像挺好的,以为你有文化有品位,没想到,你这么俗。”张仲平说:“你喜欢生的呀?”
这种气氛是张仲平所希望的。刚才见她的那一会儿,他还以为自己会胆怯。两个人见面之后的对话,跟电话里的打情骂俏不一样。打电话也好,发手机信息也好,因为互相之间看不到对方的面部表情,脸皮就可以厚一点。面对面的调情,就不一样,稍微一过,就会不自然,一闪一闪的灵光,就会像水里受惊的小鱼儿一样地游走。
曾真说:“我不想理你。”张仲平说:“我也不想理你。不过,我们都做不到,是不是?”曾真说:“是你个大猪头。”停了一会儿,曾真问:“没想到这个社会还有染上香菱之癖的人。怎么样,最近几天没有新作吗?”
张仲平知道曾真的话是什么意思。从老班长来的那次开始,张仲平便隔三差五地给她发信息,全是他自己写的诗,尽管她一次也没有回复过。
张仲平说:“运气不好。我大概碰到了一个年龄有了老奶奶那么大的编辑,这个编辑欣赏水平有限,不理我这个文学中年,连一封铅印的退稿信都没有给我回过,弄得我好有挫折感的。”
曾真嘻嘻笑了,说:“你肯定是个一稿多投的主,连老奶奶都不放过。”
张仲平说:“天地良心。不过,我对那些年轻美丽的女编辑倒是很能理解。你想呀,你总不能指望她们马上就跟你回信,说欢迎来稿。”
曾真说:“呸!”
张仲平说:“公共场合,请勿随地大小那个。你难道没发现吗?我这个人还是不错的,用过的都说好。”
曾真嘟着嘴,皱起眉头瞪了张仲平一眼。张仲平摇摇头,说:“不好看,你的眼睛本来是椭圆形,现在正逐步向三角形方向发展,简称三角眼。”曾真说:“懒得理你。”
并没有真的不理他,曾真说:“有几首差不多快到发表的水平了。比如说那首《遇见》,还有《幸福的子弹》,还有《某月某日的花园》。”张仲平说:“知音啦。干嘛还不给作者回信?”曾真说:“编辑的心思比较大,可能准备帮你出一本诗集,让你继续努力哩。”张仲平说:“激动人心的好消息呀,继续努力就是欢迎继续来稿的另一种说法,是不是?”
曾真不答话了。她的眼波在盯了他一下之后,跳开了。张仲平不让它跳开,紧紧地追踪着,像手里攥了一根绳子似的,让它在外面溜了一圈,然后又把它牵了回来。
张仲平说:“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分吗?”曾真说:“你省省吧。”张仲平说:“真的。你瞧。”张仲平伸出两根手指头,在他和曾真之间优雅地划了一个来回。曾真朝张仲平和自己看看,首先笑了。
青瓷 第八章(3)
是的,他俩都是一身唐装。而且,都是绿的。
张仲平的唐装是亚麻的,是沉着的墨绿色。中国书画是一种国粹,拍卖师穿唐装比穿西装得体。唐装风行过一阵子,现在除了饮食娱乐行业的少爷,已经很少有人穿了。张仲平的这一身,还是以前主持艺术品拍卖会时穿的。好在张仲平身材保养得还可以,几年前的衣服穿在身上,还算合身。曾真的唐装是丝绸的,是明快的淡绿色。那上面有三朵工笔绘制的牡丹花,红的。多情玫瑰,富贵牡丹。牡丹其实是一种很俗艳的花。红配绿,看不够。这种旧社会农村大嫂的审美趣味,在现代美学观念中却是一种色彩搭配上的低级错误。可是,正好应验了大俗大雅那句话,这样一身衣服穿在曾真身上,却是要多得体有多得体,简直玲珑剔透,美仑美奂。
“你再看。”张仲平又用自己的那两根手指在拍卖会场上划了大半个圈,眼睛仍然紧紧盯着曾真说:“这里有将近一百号人,除了你和我,还有另外一个穿唐装的吗?没有。面对此情此景,我不禁要从心灵深处大声呼喊,哇噻,真他妈的绝配呀。”
曾真把小拳头扬起来,却没有落到张仲平身上。她把它松开,然后垂下了:“你这个人,很讨厌。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暴力倾向。”张仲平说:“你干脆说想亲我不就得了?”曾真说:“切。”张仲平说:“不是吗?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你想打我,约等于想亲我。”曾真说:“我晕!”张仲平说:“别,还没怎么着哩。”
徐艺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张仲平朝曾真挤了一下眼睛,然后朝主席台走去。他看到了江小璐,这会儿正在登记处办手续。场子里不少人朝她那边看。江小璐一身洁白。她也是很会穿衣打扮的。要想俏,一身孝,她又在脖子上系了一条淡红色的丝巾,这使她上了淡妆的俏脸上好像凭添了一抹似有似无的鲜活的红云。其实,那一抹丝巾如果是淡蓝色的,可能更养眼。但那会显得有点冷,会缺乏现在这种虽不示张扬却尽显活泼的动感与张力。
波波在致辞,她的训练有素的嗓音很好听。底下的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在电视里已经很熟悉了的那张脸。又好像在研究她的眼睛鼻子嘴唇哪一部分是原装的,哪一部分是人工的。致辞完了,会场上响起了很礼节的掌声。
轮到张仲平上场了。他的眼光 在原来他们呆过的地方找到了曾真。曾真没有动,越过人头,正远远地望着他。张仲平迈上拍卖台的脚步,因此有了不为人察觉的一弹一跳的意思。
“我是一颗幸福的子弹
向你瞄准已经一万零一年……”
张仲平临场发挥得不错。优秀的拍卖师讲究与竞买人的交流与沟通。你要在很短的时间里,分辨出哪些人是某一件拍品真正有诚意的买家,然后你要能够挑起他潜伏于内心深处的那种争强好胜的占有欲望,因为拍卖成交价是在竞买人之间的竞争中产生的,所以,所谓的拍卖技巧,就是不露痕迹的挑起群众斗群众,那是一场由拍卖师占主导地位的智力互动游戏。当然,这一切的基础是人气,是竞买人的多少。那些第一次参加拍卖会的竞买人,众目睽睽之下,多少有点发懵,很容易变成一只好斗的公鸡,谁也不愿意轻意认输俯首称臣。
前面的作品拍得很顺利。买家很多,举起牌来此起彼伏的,很少流标。成交价格有高有低,有成千上万的,也有四五百、八九百的。拍波波的作品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高潮,那幅红梅拍了四千八。
很快,轮到侯小平的作品了,张仲平不由得朝江小璐看了一眼。
张仲平对近现当代书画艺术家的情况非常熟悉,会场冷场的时候,还能穿插一些艺术家的奇闻轶事和对其艺术风格的评价。拍到侯小平的作品时就有些为难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什么可说的?学字学画的少年儿童一抓一大把,他们就像没成材的树木,也许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可毕竟只是一种可能性,所以,他现在的作品应该是没有多少商业价值的,因为投资艺术品看中的主要是它的保值增值功能。小孩子学字学画还都有一个习惯,就是落款时喜欢标明作品产生时的年龄。这大概是跟齐白石学的,齐白石活到老画到老,每幅作品的题款都注明了年龄。侯小平的字只能算是习作,落款处某年某月多少岁标注得清清楚楚。偏偏徐艺又给他编排了一个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的头街。否则,张仲平还能说一点,比如说,可以谈小书法家的发展前途,大器早成,后生可畏,买他的字真的就像投资原始股。但这虽然勉强算得上一个理由,价格却不可能走得太高,因为这种原始股是还没有上市的,而且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上市。当然也可以拿孩子的爱心说事,说拍卖成交款将捐给革命老区同龄的失学儿童。刚才拍波波的作品时就是这样做的,波波亲自上台宣布自己习作的成交款将捐给警察杨建国的遗孀和他们不满二岁的儿子。杨建国是当地那会儿的英雄人物,为了追捕一个盗窃犯被捅了十三刀,报纸电视已经炒过一阵子了。不知是徐艺还是波波的主意,波波的做秀是拍卖会、商业演出活动和爱心奉献的嫁接,具有一定的观赏性。但不管怎么样,对于拍卖公司和拍卖师来说,只要不涉及到拍品质量方面的担保,为了调节气氛的临场发挥是没有人较真的。可是,该怎么说侯小平呢?张仲平只能就字说字。侯小平的第一幅作品写的是“大展鸿图”几个字。张仲平说大展鸿图好。做生意的朋友大展鸿图,是事业越做越大,左右逢源,日进斗金。政界的朋友大展鸿图,意味着组织的信任,年年有进步,有了更好地为人民服务的机会。做老公的大展鸿图就更好了,说明身体经得起考验,不用吃药,就能在广阔的天空自由地翱翔,真是收放自如。后面的话题点到为止就可以了,否则也太不严肃了。张仲平在叫价之前继续鼓吹,说侯小平的字已得颜体精髓。颜体,颜真卿,书法界的泰斗、大腕儿,与王羲之齐名的,受过杨国忠的迫害。杨国忠是谁?杨国忠是杨玉环的兄弟。杨玉环是谁总该知道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迷倒了唐朝两代君王。还是个胖姑娘,因为唐朝以丰腴为美。那个年代的女同志幸福着呢,不用吃减肥药来折磨自己。张仲平故意偷换了一个概念,他拍卖侯小平的作品,谈的却是颜真卿和杨玉环,真的不知道哪儿跟哪儿。叫价一开始,买家不知道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上了张仲平自由发挥的当,竟刷刷刷地就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青瓷 第八章(4)new
张仲平的嘴很利索,二百、三百、四百的报价,价位一下子就到了六百元。张仲平说:“18号小姐出价六百元……刚才那位先生怎么样?好,26号出价七百元。”
经过几轮竞价,竞买人只剩下持18号牌的江小璐和一个剃光头、穿休闲服的中年男子,26号。他长得很胖,脖子上有一条粗粗的链子金光闪闪。
“八百。”张仲平报出价位。是江小璐举的,张仲平对着她说了声谢谢,然后马上将视线投向了26号,好像在说,看你的了。26号抬头看了张仲平一眼,但是,他没有动。张仲平说:“看来26号有点犹豫了。我们应该允许先生有点犹豫。这是一个节奏掌握的技巧问题。有的先生喜欢快,有的先生喜欢慢。当然也不能太慢了,太慢了,女同志不高兴。”场下嘻嘻直乐。26号显然经不起这种煽动,他一边摇头一边笑,刷地将号牌举过了头顶。张仲平说:“很好。26号出价900元,他经过短暂的犹豫,觉得应该再咬紧牙关举那么一下。”
张仲平的视线又转移到了江小璐身上。场上很多没有举牌的人,也顺着张仲平的眼光一齐望着她。她的脸有些微微地红了。她真漂亮。江小璐脸红可能是因为紧张和兴奋,她已经进入角色。至少,她看起来已经很像一个真正的买家了。张仲平看着她,轻轻地笑了。她也望着他,好像也轻轻地笑了一下。她那好看的胳膊再次轻轻地扬了起来。
张仲平说:“好,一千元。18号小姐出价一千元。”这时场上响起了掌声,并不激烈。张仲平顺着掌声望去,发现带头鼓掌的是徐艺。他站在场外,微笑着望着江小璐,很像那么回事似的拍着巴掌。
张仲平给江小璐的价位已经到了。张仲平说:“有出价一千二百的吗?加二百元,相当于打麻将点了一个小炮。场上有喜欢放炮的先生吗?”
“我喜欢自摸。”说话的是26号。他嘻皮笑脸地回应张仲平,边说边举起了手里的号牌,然后扭头看了江小璐一眼。
张仲平说:“26号出价一千二百元。非常感谢,大家给炮手一点掌声好吗?”
掌声响起来。江小璐右手在额头上捺了一下。张仲平注意到了,他说:“好,一千四,18号小姐出价一千四百元。”但江小璐连忙向他摇手。张仲平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又笑了笑,说:“什么,你刚才不是举牌?噢,对不起,18号小姐不是举牌,她只是提醒我们,她有一头多么美丽的秀发。”场上有很轻的笑声附和着张仲平。气氛愉快。张仲平说:“好,现在的价位是一千二百元,属于26号先生。还有加价的吗?一千二百元第一次,一千二百元第二次……噢,21号,18号小姐旁边的21号,出价一千四百元,噢,不,二千元,21号喜欢广播体操中的跳跃运动,出价二千元,非常感谢。还有加价的吗?18号?26号?好,二千元第一次,二千元第二次,二千元第三次,成交!”张仲平抬着掌心向上的左手指向21号,右手敲响了手里的拍卖槌。
张仲平没有想到,侯小平的另外一幅作品也卖了二千元。买受人也是21号。他们是两个人。一个年轻,二十来岁。一个年老,五十多岁。两个人都西装革履的。年纪大一点的那一位,正襟危坐,头发发亮,好像打了啫喱水。这是一个很容易辨认的人,因为他长得像王志文。很瘦、很精神,鼻子尖上还有一粒黄豆大的黑痣。对于侯小平的第二幅作品,张仲平刚刚报出拍品的编号和名称,“王志文”嘴唇一歙,持21号牌的年轻人就举起了手里的号牌,同时报出了二千元的出价,把江小璐举牌的过程一下子给省略了。
张仲平只拍了五十幅作品,剩下的一百多幅,让拍卖师许达山拍。名义上,许达山才是时代阳光拍卖有限公司的拍卖师。在张仲平下场之前,江小璐弓着身子,也悄悄地退场了,她要在七点钟以前赶到收费站去上班。
曾真的两个同事也走了,这种采访也就走走过场,拍卖波波作品的场景已经拍摄了,已经够做一个一、两分钟的报导了。他们俩个要赶到台里去制做节目,争取今天晚上在电视里播出来。
张仲平下场以后跟曾真呆在一块儿。张仲平说:“怎么样?”曾真说:“什么怎么样?”张仲平说:“本人的风采呀?”曾真说:“还行吧。”
与曾真的这两句对话有点干巴巴的。这引起了张仲平的注意,拍卖会前两个人的话语环境没有得到延续,张仲平觉得曾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为什么没有跟她的同事一起走?张仲平觉得要搞清楚她为什么留下来,其实很简单,就是看她是否还有别的事。张仲平说:“让我开始还债好不好?”曾真说:“你除了欠揍还欠什么?”张仲平说:“我还欠你一辈子的冰激凌。”曾真说:“不是跟你说冰激凌是垃圾食品吗?我看你干脆把它换算成人民币得了。”张仲平哈哈一笑,说:“你们女孩子就是这样的,喜欢什么偏偏说讨厌什么,比方说,一边胡吃海吃零食,一边嚷着减肥。”曾真说:“你蛮了解女孩子的嘛。”张仲平说:“怎么样?你喜欢哪一种?奶油、巧克力还是葡萄?”曾真说:“我喜欢草莓的不行吗?”
青瓷 第八章(5)new
在接下来的几次见面里,江小璐却一直在跟张仲平谈那次拍卖会,显得很兴奋。江小璐对他说:“没想到拍卖还挺有意思。”张仲平说:“是呀,男人要是早出生几千年更有意思,那时新娘都能拍到。”江小璐说:“是吗?有拍老公的没有?”张仲平说:“有拍卖皇冠的,没有拍老公的。”江小璐说:“我估计也没有。”她要将上次张仲平给她的二千块钱还给他,被他拦住了。张仲平要她留着用,说:“你在拍卖会上的表现很出色,这是奖金。”江小璐知道张仲平是在巧立名目找借口帮她,也就不再推辞。她说:“那两幅字,还有波波的那幅画,真的值那么多钱吗?相当于我两三个月的工资哩。 ”张仲平说:“艺术品的价格是很难说的。有人喜欢,愿意花钱,就值钱。没有人喜欢,就不值钱。像其他商品一样,价格取决于供求关系。”
那个时候,后来发生的另外一件与那场拍卖会有关的事情,让张仲平和江小璐都没有想到:江小璐到时代阳光拍卖公司去结账的时候,侯小平的那两幅书法作品又回到了她手上。徐艺对江小璐说:“我受一位朋友之托,将这件礼物转交给你。”江小璐说:“怎么回事?”徐艺说:“君子成人之美。我那位朋友见你喜欢,就替你买了下来。”江小璐想到了那个人是谁。江小璐说:“礼物太贵重了,我恐怕接受不了。”徐艺说:“不。至少我不这样看。我那位朋友也不这么看。”
张仲平已经是侯昌平家的常客了。
张仲平将三千六百元拍卖成交款交到侯昌平手里的时候,侯昌平有点生气,说:“你开什么玩笑?”张仲平说:“不是开玩笑,这是小平作品目前的市场价格。”侯昌平说:“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运作的?”张仲平笑笑说:“拍卖会又不是3D公司做的,我怎么运作?”侯昌平还要说什么,张仲平笑着打断了他。张仲平拿出了拍卖成交确认书的底单和财务结算单。本来张仲平还带了一本时代阳光拍卖公司的拍卖目录,但没有拿出来,担心侯昌平看到了自己儿子的简介又会提出什么问题,他难得再解释。
张仲平说:“我不会害侯哥的。我连百分之十的拍卖佣金都替小平扣了。这完全是侯小平同学的合法所得,经得起查。”
侯昌平再说什么就见外了。等张仲平把那个信封放到电视柜里面,跟他并排坐在沙发上之后,侯昌平拍了拍张仲平的手,就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两个人干坐着看了一会儿电视。张仲平准备起身走了,侯昌平伸手在他膝盖上压了压,说:“张总你要没有什么急事,就再坐一会儿。”
后来,侯昌平就跟张仲平谈起了胜利大厦拍卖的事。
侯昌平说:“公告送达的日期快满了。”张仲平说:“是吗?”张仲平既不想表明知道这件事,也不想表明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这件事,他为侯小平所做的一切,好像就具有了明显的功利目的,就会显得很俗气。但要是表明一点也不知道,侯昌平心里也会看轻他,认为他太虚假,所以,张仲平暗自觉得还是说是吗之类的搪塞话比较好。
侯昌平却把这个问题绕开了,这已经有点心照不宣的境界了。侯昌平说:“可能下个月就要确定拍卖公司了吧,你跟院里司法技术室的关系怎么样?”
这也是不怎么好回答的问题。说不好,侯昌平的压力会比较大,他如果要想帮你,还要考虑怎样处理与司法技术室的关系。说好,侯昌平又可能会有顾虑,怕你只把他当一个摆设,显不出他在这件事情上的重要与份量。张仲平虽然并没有打算这一次就谈胜利大厦拍卖的事,但对于怎样跟侯昌平谈,也还是打过几次腹稿的,基本的原则是不能把话说死,先看侯昌平怎么说,再想办法应对。
张仲平说:“拍卖委托的事归司法技术室管,拍卖公司是做生意的,不可能不跟他们接触。彭主任是从办公室新调来的,倒是见过几次面,就是不知道他跟别的拍卖公司关系怎么样。”张仲平讲的也是真话,没有故意耍滑的意思。只是更多的细节没有说,这段时间他跟彭主任的接触很频繁,唱过几次歌,吃过几餐饭,互相之间感觉还不错。侯昌平与彭主任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如果张仲平把与彭主任具体交往的情况告诉侯昌平,侯昌平也就会怀疑,张仲平是不是一转背就会把与他的交往情况也告诉彭主任或者别的人,那样的话,谁还跟你打交道?再说,他跟彭主任的那些交往对于拍卖公司来说很稀松平常,尚停留在自我感觉阶段,这也是算不得数的。
侯昌平点了点头,对张仲平的回答可能还满意,说:“彭主任我还是熟的。他早几年从区法院调上来的时候,我还在政治部工作,是我去考察的。”
张仲平说:“是吗?这样就好了。老同志的话,他还是要听的。”
青瓷 第八章(6)new
侯昌平笑笑,摇了摇手说:“那也不见得,此一时,彼一时呀。”
张仲平知道侯昌平这是不想把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毕竟这种事情太敏感了。侯昌平如果太明显地帮着张仲平,彭主任就会怀疑他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效果反而不好。
司法技术室已经从全市几十家拍卖公司中挑选了十来家,规定中院今后的拍卖工作就由这十来家做,并组织入围的拍卖公司开过了一次会,讲了今后拍卖委托的操作原则。主要是听取双方当事人的意见,由他们选择拍卖公司,能够协商一致的,就定下来。出现分歧,就抽签解决。表面上看起来,案件当事人都有话语权,其实不见得。里面有很大的操作空间,执行局的法官仍然可以起很大的作用。
侯昌平说:“院里发了一些文件,鲁局让大家传阅了一下。具体怎么搞,还没有布置。不过,张总我也跟你讲句老实话,别的执行法官会怎么做我不清楚,在我这里,可能也不会替哪家拍卖公司做工作,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把你当朋友,才跟你交这个底。”
张仲平说:“那是那是。”侯昌平的话好像是在回绝他,但他不这么看。否则,侯昌平也就用不着主动跟他扯这件事。他认为,侯昌平的话也可以从另外两方面去听。一方面,到目前为止,他对拍卖公司仍是一视同仁,没有或者不会亲哪一家疏一家,不会对案件当事人去施加什么影响。这是他的态度,这个态度与院里相关文件是一致的,作为承办法官他只能这样做。第二,生意是你在做,既然案件当事人有权利选择拍卖公司,你就应该知道怎么做,点醒你一下,就是在帮你了。
果然,侯昌平接下来问了张仲平另外一个问题:“张总知道胜利大厦的申请执行人是谁吗?”张仲平说:“是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吧?”侯昌平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张仲平说:“外面听说的。”侯昌平说:“不是我跟你说的吧?”张仲平说:“不是。”侯昌平笑了笑,又伸手在张仲平的膝盖上拍了拍。
张仲平说:“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的颜若水,不知道侯哥熟不熟?”侯昌平说:“你认识他?”张仲平说:“嗯。”侯昌平说:“他跟一个姓鲍的律师请过我。你知道,我是不喜欢到外面吃饭的。我也不太喜欢跟律师打交道。我没有跟你说过吧,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具体经办这个案子的人姓马,叫马亮。他倒不像那个鲍律师那么滑头。”张仲平说:“哪天去钓鱼吧。你,我,颜总,就咱们三个人,最多把马亮也叫上。不要什么名目,也不谈什么具体的事,只是在乡下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放松放松,侯哥你看呢?”侯昌平想了想,说:“张总你又没有跟我商量过这事,由你安排就行了。”见张仲平笑着点了点头,侯昌平又说:“我看到时候能不能再把鲁局叫上。”张仲平说:“听侯哥你的。”侯昌平说:“看看,你弄错了吧,我可什么也没有说。”张仲平挠着头说:“对对对。”
侯昌平说:“有个叫龚大鹏的人,张总你也知道吧?”
张仲平知道这个人,那是一个建筑包工头,曾经请丛林和他吃过一餐饭。张仲平本来想老老实实地回答说知道,可他不知道侯昌平对这个人的态度,也怕侯昌平追问,反而把丛林牵了出来。回答说不认识也不好,侯昌平问到他,肯定知道他或者认识他,说不定龚大鹏还跟他说过与张仲平、丛林交往的情况,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张仲平就等于向侯昌平说了假话。张仲平想到这一层,只好装着不经意地反问侯昌平:“怎么啦?”
侯昌平没有让张仲平为难:“他是胜利大厦的建筑商。最近到处找人,闹得比较厉害。”张仲平说:“闹什么呢?”侯昌平说:“他有个官司就是告胜利大厦的开发商的,官司打赢了,却执行不了。因为那幢楼是在中国银行作了抵押的,而且早就被查封了。东方资产管理公司是唯一合法的申请执行人。”张仲平说:“按照《合同法》,建筑工程款可以优先受偿,这对龚大鹏还是有利的。”侯昌平说:“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进入到具体的执行程序,情况会复杂很多,不过,这件事并不影响拍卖,最多也就是拍卖成交款的分配问题,跟拍卖公司没有什么直接关系。现在,你们公司还没有拿到拍卖委托,如果到时候拿到了,心里知道有这件事就可以了。”张仲平说:“谢谢侯哥。”侯昌平说:“谢什么?还是那句话,我可什么也没有说。”张仲平赶紧笑一笑,说:“对对对,今天晚上我也没来侯哥家,看张艺谋的电影去了,《十面埋伏》。”
侯昌平没有跟张仲平讨论怎样在司法技术室那边做工作的事。不用交待,张仲平自己会抓紧。张仲平有个基本的想法,如果将司法技术室的工作做到了位,就可以把政策用足。被执行人不是已经找不到了吗?通知照发,该履行的程序照样履行。如果被执行人不来,就算他自动弃权。这样一来,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的意见就很重要了。他们又听谁的呢?可以通过丛林找找鲍律师,让鲍律师去影响他们。当然还有侯昌平。只要侯昌平肯帮你,敲敲边鼓,颜若水那么精明的人,还会不知道该怎么做?
青瓷 第八章(7)
事情谈得差不多了,张仲平问侯昌平:“小平最近的字写得怎么样了。”侯昌平说:“一直练着。自从跟了梁主席之后,进步很快。他妈妈说过好几次,要好好感谢你。”张仲平摆摆手,表示感谢不感谢的问题根本不用提,说:“现在的小孩子学字学画的不少,大部分就是坚持不下来,再就是找不到一个好老师,多走了不少弯路。”侯昌平说:“是呀,梁主席水平高呀。听说他给人题牌匾一幅就是几万?”张仲平说:“对,一个字一万。”侯昌平说:“请他花了不少钱吧,我代表小平谢谢你呀。”张仲平说:“侯哥这样说就见外了,我跟梁主席很熟,他也是看小平有出息,是棵好苗子。”
侯昌平指了指电视机柜里的信封:“小老弟,信封你还是拿回去吧,否则,我反而不好帮你。”张仲平说:“侯哥千万别这样说,这事说到哪里去都过得了硬,帮小平卖了两幅字而已。”侯昌平望着张仲平,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会儿,说:“好,这种事情下不为例。传出去不好,对小平的健康成长,也不好。”张仲平说:“行,我听侯哥的。”侯昌平说:“你不要这么说,你的心意,我领了。”张仲平说:“不管怎么说,小平的事,我会负责到底的。”侯昌平又笑笑,摇了摇头。
张仲平出门坐在自己车上以后,把跟侯昌平谈过的话回味了一遍,觉得这次没有白来。侯昌平第一次叫了他仲平,再一次地叫了他小老弟。张仲平还认为临出门之前自己的那个表态也还不错,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承诺,一种许愿,也可以说什么都不算。什么叫负责到底?将老师一直请下去,叫负责到底,将小平读中学的费用上大学的费用,都包下来,也叫负责到底。其中的伸缩性很大,可以说太笼统了。但也正因为如此,彼此才能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接受,因为事情的变数还很大,谁也不知道这中间会出现什么别的状况,话就不能说得太满、太死。否则,你对侯昌平拍胸脯,侯昌平有可能会认为你俗,好像就是冲着你的许诺才办事似的,反而会弄得大家很尴尬和没有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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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第九章(1)
张仲平决定去擎天柱拜访一下山水酒业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胡海洋,上次就是他花巨资买下了擎天柱牌保健酒的注册商标和配方。
胡海洋的办公场地是租来的,半山坡一幢老式别墅。他的办公室是主卧改的,就一张大班台,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八卦图,另外一面墙上贴着从电脑里下载的一张彩色图片,竟是两条蜥蜴。胡海洋曾经是股市叱咤风云的人物,张仲平对于他到擎天柱风景区兴办实业多少有些不理解,问他是不是打算在这里过什么隐士生活。胡海洋笑一笑:“不是隐士生活,是换一种环境。擎天柱是新开发的旅游区,别的不说,这里的思想观念、经营理念,比开放城市,比省会城市就滞后了好几年,利用这一点,就不知道有多少商业机会,你说呢?”张仲平说:“有道理。”其实这不是张仲平关心的问题,他只想知道胡海洋对于香水河法人股感不感兴趣,以及是否具有一次付款的能力。他表面上是来拜访胡海洋,其实是对他的实力的一次实地考察。
张仲平却又不敢轻意提及香水河法人股的事,他担心胡海洋泄露消息。除非这件事与他有了利益上的关系,保密才会成为他的一种自觉行为。张仲平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因为关心这件事情的人越多,变数也就越大,对张仲平争取这一笔业务的障碍也就越大。
胡海洋是个爽快人,问张仲平是不是手上有了什么好项目。张仲平说:“这次来,确实是带了任务的。只是,这会儿不方便说,如果胡总不介意,能不能向我证明一下贵公司的投资能力?”胡海洋说:“投资能力这个概念比较狭隘了一点,好像在查公司账上的银行存款似的。现在都讲资本运作能力。”张仲平说:“这个词也不好,让人想起空手道。”胡海洋说:“那是因为有些害群之马把这个词儿给玷污了。其实,现代企业都讲究资本运作,那是一种高水平的运作,需要整合各种资源,项目策划是基本要素,组织资金是根本要素。所有的商业行为、经济活动,最原始的和最基本的功能,就是赢利。所以,只要有好的项目,资金自然而来。靠钱赚钱是第二步,那不过是一个具体的操作问题。”张仲平说:“可能我们做拍卖的关心的还是你能不能组织到资金,没有真金白银,你就不能成为拍卖会上的买受人。”胡海洋说:“这个与我刚才的话并不矛盾。可以这么说,只要有好的项目,我们在很短的时间组织到几千万、几个亿的资金都是没有问题的。我的意思不知道向张总说清楚没有?我有多少自有资金,你可以不管。但是,如果你有好的项目,我完全可以在你要求的时间之内,将你要求的数额,一分不少地支付给你了。”张仲平说:“是不是呀?”胡海洋说:“是。一切取决于项目本身。”张仲平说:“比如说?”胡海洋说:“让我猜猜看,张总手上是不是有了哪家上市公司的法人股?”张仲平说:“这是你说的。可是,你怎么会这么猜呢?”胡海洋说:“利用排除法。张总应该知道,省会城市的房地产我不会感兴趣。车子或其他实物,我也不会感兴趣。剩下来的,就是我打了十来年交道的证券市场了。现在法人股拍卖闹腾得很凶,我知道咱们省有几家上市公司的法人股已经被冻结了,这不是什么秘密,打开电脑就查得到,张总你说我猜得有道理没有?”张仲平说:“我喜欢跟胡总打交道。”
胡海洋带领张仲平去参观正在动工的酿酒工厂。那是一个几千亩的林场,胡海洋把它租下来了。公司要用的是其中一个很小的部分,一个叫鬼谷湾的地方。
读过老书的人都知道鬼谷子。书上说,鬼谷子,楚人也,周世隐于鬼谷。又说他是晋平公时人,一日来到鬼谷山上,便潜住其中,人但称他为鬼谷先生。不想那鬼谷子才学渊深,通天彻地,兼及几家学问,人不能较量。你道他那几家学问?一曰数学,二曰兵学,三曰游学,四曰出世学。又说他为人占卜、所言吉凶休咎,应验如神。还说他弟子来就学者不知多少。先生来者不拒,去者不追。最有名的四大弟子乃孙膑、庞涓、苏秦、张仪。鬼谷湾跟鬼谷子有关。传说鬼谷子曾经在此修行了几十年。半山腰的鬼谷洞里还遗留着鬼谷子的一部天书,那是一块像两扇门板一样大的青石板,上面奇形怪状的文字自然是谁也看不懂,否则的话,那还了得,不仅能够能掐会算,还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擎天柱的鬼谷湾、鬼谷洞到底是春秋战国时期的那个著名纵横家修行的地方,还是当地为了开发旅游资源的牵强附会?没有人去深究。但这里山深树密,幽不可测。鬼谷湾终年清泉不断,从深山处逶迤而来,弯曲成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湾里两边的山上古木参天,宛如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张仲平有点被迷住了。
胡海洋向张仲平介绍说:“其实酿酒厂只占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而且在全部建造完毕投入生产之后,也看不出这是一座现代化的保健酒生产基地。你看到的将是一座复古的酿酒作坊。剩下的地盘用来干什么?我们公司已经与韩国一家企业签订了正式合同,将在这里建成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产权式生态别墅酒店——鬼谷湾生态家园。我们已经聘请国际著名的CHM公司担纲设计。CHM公司之所以中标,是因为它们的设计理念就是天然去雕饰,讲究和谐统一、浑然天成、返朴归真。但别墅内的设施又将是多功能的、时尚的和引领潮流的。届时,这里既有小桥流水人家,又有风车吊桥庄园古堡。我们要的不是微缩景观,不是大杂烩式的别墅模型展览。可是,怎么样才能做到中西合璧古今贯通?酒。酒是没有国籍的,它是一种世界通用的特殊形态的文化语言。想一想不久的将来这里终日飘荡着绵长清纯的酒香的那种诗情画意吧,我要让每一个到这里来的人都忘掉世俗的纷争与倾扎,真正做到宠辱皆忘快乐似神仙。”张仲平说:“哇噻。”
青瓷 第九章(2)
张仲平的哇噻引起了胡海洋的注意,他笑一笑,说:“张总是不是以为我在吹牛皮?”张仲平说:“哪里哪里。”胡海洋说:“就是嘛,你以为我真的跑到擎天柱喂鸟来了?项目不算大,也还没有到张扬的时候。”
回到办公室,胡海洋给张仲平看了一件东西,一张中国银行的外汇进账单。胡海洋说:“鬼谷湾生态家园首期投资三千万美金,也就是两个多亿人民币吧。韩资中的一千八百万美元已于昨天到位,也就是这张单据。”胡海洋将进账单据搁在他那张简陋的大班台上,用两根手指头往张仲平面前轻轻一推:“张总不期而至,总不至于怀疑我是为了应付张总对敝公司资信情况的考察而做的假吧?那我岂不成了能掐会算的鬼谷子了?”
张仲平说:“我当然不会这么想。没有金刚钻哪敢揽瓷器活?其实拍卖公司从不为竞买人的资金实力操心。进场的时候要交保证金,举牌成交以后后续资金不能如约到位,拍卖保证金要被吃掉的。拍卖公司有什么可担心的?胡总参加过拍卖会,是知道这一点的。”
胡海洋说:“那当然。我想张总的担心是在别的方面。”张仲平说:“不错。是关于保密方面的问题。一切尚在运作之中,我们公司不想节外生枝。”胡海洋说:“我明白。如果是房地产呀什么的,张总你可以不用说,如果是上市公司的法人股,我可以跟你表个态,敝公司肯定感兴趣。比如说,香水河投资。”张仲平说:“胡总关注过这只股票?”胡海洋说:“我们已经注意它很久了。香水河投资已经连续两年亏损,早已ST,就快要PT了。我们看中的是它的壳资源。你想一想,如果我们能够成为它的控股人,再将擎天柱鬼谷湾生态家园旅游开发项目,擎天柱牌保健酒生产营销项目注入进去,会是一种什么状况?”胡海洋将桌面上的那张美元进账单收回去,轻轻地抖了抖:“我们无需动用这上面的资金,不需要。但是,如果香水河投资法人股真的进入拍卖程序,我们会去搏一搏的。”张仲平说:“胡总的决心有多大?”胡海洋说:“你可能会放弃一只下金蛋的母鸡,但你不会放弃一只会下金蛋的恐龙,尽管这只恐龙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病入膏肓。”张仲平说:“好呀,看来我这次没有白来。”
张仲平在侯昌平那里活动的同时,也在加紧跟颜若水联系,作为申请执行人,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的选择至关重要。颜若水却一直约不上,有一次也是中途变卦。但每次颜若水嘴里都客气得很,搞得张仲平一点脾气也没有。颜若水说张总要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说吧,大家这么好的兄弟,就不要讲那个繁文缛节了。张仲平心里更不踏实了,这种事哪里是能在电话里说的?张仲平只能干着急,生怕别的公司捷足先登。他也曾想过找找健哥,看他有没有办法在颜若水那里备个案,又怕事情搞复杂了反而不好。
张仲平忙就忙在中午和晚上的应酬上,要约不上人,又闲得很无聊。有天正好空档,就给曾真打了个电话。电话通了,没有人接。又跟丛林打电话,丛林说他刚到北京呢。张仲平想,再打个电话吧,再约不上人,中午只好在办公室吃盒饭了。结果打了江小璐的电话,没想到也是通了没有人接。
张仲平的董事长办公室共两间,外面一间放大班台和博古架,里面一间是个带卫生间的小房间,放一张双人沙发和一对单人沙发,另外配了钢化玻璃的茶几和一台24寸的长虹彩电。员工有什么事找他,在外面就谈了。有时候法院的朋友也会来公司看看,有什么重要的事,就在里面那间谈。有时候他们来监拍,拍卖会之前或者之后,张仲平也会把来人单独叫到里面,塞给他或者她一个红包。其实那不能叫红包,叫误餐费,也就几百块钱,大家都不当真。平时张仲平中午没有应酬,就在这里看看电视休息休息。
张仲平边吃盒饭边看完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30分,又随便翻了几下报纸,就睡了。刚睡着了没一会儿,门铃响了。公司中午没有其他人,因为隔了二、三重门,门铃响了好一会儿张仲平才听到。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上门推销或者派发广告的,但门铃一直响着,好像知道里面有人似的。张仲平穿着拖鞋和睡衣去开门,从猫眼里一看,竟是曾真。一只手将门铃死死地摁住,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门开了,门铃还响了好几声。
张仲平说:“真的是你呀?”
曾真说:“怎么,不认识了?”
张仲平说:“你以前头发可没有这么漂亮。”
曾真说:“因为我用了新的人参飘柔。”
两个人说说就笑了。
曾真说:“你烦不烦人。这是我最讨厌的一则广告了。”张仲平说:“我也是。但里面有句话,看来还是不错的。”曾真说:“哪一句?”张仲平说:“我的她,终于回来了。”曾真说:“切。”
青瓷 第九章(3)
张仲平说:“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曾真说:“怎么啦?”张仲平说:“跟你打电话也不接。”曾真说:“什么时候?”张仲平说:“吃午饭之前,本来想请你吃饭的。”曾真说:“不可能吧?”曾真的手机小小的,就吊在胸前,她拿起来看未接电话,翻到了,问张仲平是不是这个。张仲平凑过去一看,说:“是呀。”曾真说:“谁叫你用座机打,号码我又不熟。”张仲平说:“我的手机你熟吗?”曾真说:“更不熟。”
曾真说:“真的气死我了。”张仲平说:“怎么啦?”曾真说:“刚才跟几个同事在水榭红楼吃饭喝酒。本来还开开心心的,小李子来了个朋友——我又没请他,跑来蹭饭吃不说,居然还说出那种话来。”张仲平说:“说什么啦?”曾真说:“平时说说其实也没什么,可是,今天是什么日子知道吗?是我的生日呢。你一个不速之客,说那种话是不是太龌龊了?”张仲平说:“小李子的朋友这会儿在哪里?”曾真说:“你干嘛?”张仲平说:“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把他给卸了。”曾真嘻嘻一笑,说:“你老人家太矫情了吧?”张仲平说:“我是认真的。”曾真说:“得了得了,凭你这身子骨,不一定是人家的对手。”张仲平说:“那就更好了,打赢了,是英雄救美。打不赢,也是英雄一怒为红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除了赚得芳心还可以赚得红酥手为我包扎伤口。”曾真说:“你贫不贫?还听不听我说啦?”张仲平说:“当然听。你快点说,那傢伙都说什么啦?”曾真说:“半年前我跟周洲——就是我们台另外一个女记者,在鸟语林一人买了一套房子,那傢伙居然敢打赌说肯定是别人帮我们买的。”张仲平说:“可能是你们地方没有选好,鸟语林是有名的二奶村。”曾真说:“鸟语林是小户型的单身公寓,就是为白领开发的,买房的当然是年轻人多。再说了,谁规定不能在鸟语林买房?我还有车哩,也是别人帮我买的?”张仲平说:“你是碰上嫉贤妒能的人了。社会上就有这样的人,你比他有钱,他就不高兴。你要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他会认为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路不正。把比自己混得好的女人想得坏一点,可以掩盖自己的低能。”曾真说:“我看那傢伙就是这样。气得我差点把酒泼到他脸上,真是气死我了。”张仲平说:“干嘛生气?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他胡说八道,你就当他是放屁。”曾真说:“问题是小李子也跟着起哄,他是知道我跟周洲的实力的。”张仲平说:“小李子在哪儿,我连他一块儿卸。”曾真说:“你行不行呀?”张仲平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看见你这样生气的样子,我真的实在是受不了,哇哇哇哇。”曾真看了张仲平一眼,说:“你这个老同志还不错。”张仲平说:“你不生气了吧?”曾真说:“是呀,也当小李子是在放屁得了,噗噗噗,好臭的。”
张仲平觉得曾真真的有点像自己的女儿小雨,说不生气就真的喜笑颜开了。她把两只手插在牛仔裤屁股兜里,嚷着要张仲平带她参观他的公司。张仲平说:“我是公司的法人代表,要参观就参观我得了。”曾真说:“你有什么好看的,老胳膊老腿的。”张仲平说:“你这话不对。你没听电视里天天嚷吗?人老,还挺有劲儿。说的就是咱们这一号。再说了,要是我本人没什么参观的,公司就更没什么可看的了,就几间房子。要不你先跟自己倒杯水,我先换一下衣服,呆会儿,公司的人要来上班了。”
公司确实没有什么可看的。张仲平换好衣服从休息室出来的时候,曾真正趴在博古架的玻璃门前研究里面的古董,曾真说:“滥竽充数了吧张总,我看见里面好像有两瓶酒。”
张仲平早几天去擎天柱是开车去的,胡海洋非要他又带几箱酒来不可。胡海洋说:“放在汽车尾箱里,不费事,你应酬多,也替我宣传宣传。现在广告词没出来,可用一个段子来代替:喝了咱的酒,赶紧往家走,若是走得慢,裤子会撑烂。”胡海洋这人不错,明明是送酒给你,却搞得像是求你帮忙。他的酒在擎天柱销得不错,很受日本、韩国游客的欢迎,而且价格不菲。张仲平自己不喝酒,请客的时候也不好自带酒水,一是不方便,其次是怕被请的客人以为他是为了省钱。张仲平知道有些被请的客人老爱明里暗里打听你买单花了多少钱,好像以此来判断你对他的重视程度。但吃完饭以后,再从汽车尾箱里顺手拿几瓶送人,别人也会很高兴地接受,特别是这种保健酒。胡海洋的酒是作旅游产品开发的,瓶型设计花了大价钱,看起来实在是很漂亮,连张仲平都忍不住拿了两瓶摆在空空的博古架里。
张仲平说:“你是不是嘴馋了?要不要帮你去买点零食来下酒?”曾真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觉得自己生日没有过完似的。不过,零食小吃就算了,我们俩就这么干。”张仲平说:“就这么干?你还来真的呀?”曾真说:“怎么,你舍不得?”张仲平说:“你有没有搞错?这是保健酒,喝了会有反应的。”曾真说:“有什么反应?”张仲平说:“就是不行变成行,行变成很行,很行的变成擎天柱。”曾真说:“真的吗?”张仲平说:“是呀,这酒,最能乱性了,我怕自己变成色狼。”曾真说:“谁喝过谁还不知道呢,你要是被我灌得趴下了,烂醉如泥,你想变成色狼也不行呀。”张仲平没想到曾真这么敢说,笑笑,没吭气。曾真说:“干不干?”张仲平说:“不干。”曾真说:“真的呀?”张仲平说:“真的。”曾真说:“你也太不行了吧。”张仲平说:“小姑娘别乱说话。我这个人意志脆弱,经不起逗的。”
青瓷 第九章(4)
张仲平当然是能够喝酒的。写诗的人,怎么能不会喝酒呢?上大学的时候,啤酒能喝一打,白酒能够喝七八两到一斤的样子。酒喝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话就多,天马行空,恣肆纵横,妙语连珠。还唱,流行歌曲、样板戏、帕瓦罗蒂。上大学的张仲平喝起酒来真是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张仲平能喝却不贪杯。下海自己办了拍卖公司以后,说不喝酒就真的滴酒不沾了。他担心醉酒误事。他应酬又多,知道你能喝,你哪餐不得喝?你跟这个喝了跟那个不喝?你这回喝了下回能不喝?关键是你喝酒一次失误都不能有。圈子里的事传得很快,谁敢跟一个酒鬼打交道?吓都会把别人吓住。张仲平坚持不喝酒,开始大家也不习惯。说不可能吧,做老板的怎么能不喝酒?不喝酒怎么培养感情怎么做生意?上次外省一家法院来当地异地执行,那个执行局的局长跟健哥是北京短训班时的同学,健哥叫张仲平去认识认识。一起吃饭的时候,那局长听说张仲平不喝酒,非常吃惊,他说:“我们那儿拍卖公司的老板都是海量。”健哥替他解围:“张总是儒商,不会喝酒但业务做得不错。”是的,张仲平不喝酒等于放弃了在餐桌上把关系搞得很融洽的机会,但权衡利弊,张仲平认为也算不上什么损失,反而可以显出自己的个性,有几个法院的朋友就对他说过,他踏实稳重,事情交给他让人放心。
曾真自己打开玻璃门,拿出了那瓶酒,一下子就将酒盖打开了。曾真说:“我们划拳,谁输了谁就喝一口,不准耍赖。”张仲平说:“你来真的呀?”曾真说:“当然来真的。怎么,你是不想干还是不能干?”张仲平不想破例,就说:“你真的想干,我们就干点别的,好不好?”曾真说:“你别啰嗦。”张仲平说:“我可以请你去蹦极,坐过山车,继续为你过生日,行不行?”曾真说:“这会儿我就是想喝酒,要喝酒。”张仲平说:“是不是我的思想政治工作没有做到位,你还在生小李子那个朋友的气?”曾真说:“没有啦。我只是刚才喝酒没尽兴,老觉得心里不自在,有点堵。”张仲平说:“你这个感觉可能是真的。我有个女朋友就跟我说过类似的话,算了,不讲给你听了,你听了会打人的。”曾真说:“什么话?你这个人蛮讨厌的,说一半留一半。”张仲平说:“是你要听的哟,可别说我那个什么。”曾真说:“不想说就别说,吞吞吐吐的,吊别人胃口。”张仲平说:“小姑娘别乱说话,吞吞吐吐是动词还是形容词?”曾真说:“我踢你。”张仲平说:“别踢我,好了,我说我说我全说。我那位女朋友说,人生有许多许多痛苦,但最最痛苦的莫过于光说不练。”曾真说:“唉!我还以为什么名人名言。就这话,有什么不能说的?”张仲平说:“你真不知道呀?我这是洁本,原创作品是这样的:曾经有一份美仑美奂的人体盛宴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因为那个时候我真傻。真的,我光知道恋爱不知道做爱。”曾真说:“STOP!停!嗓子难受,让我呕吐先!”张仲平说:“别别,你别误会,我说的女朋友不是那种女朋友,只是女性朋友,比我大五、六岁哩。”曾真说:“是你哪种女朋友关我什么事?”张仲平说:“对对对,不关你的事,也不关我的事。我们继续说喝酒的事吧。你一个人喝,我陪你一直到你尽兴,怎么样?”
曾真说:“你都不喝酒,怎么陪?”张仲平说:“你喝酒,我喝白开水。”曾真说:“你想得美吧。”张仲平说:“你喝一口酒,我喝一大杯白开水。”曾真说:“你就是喝一桶白开水那也叫没味。”张仲平说:“要不这样,我们也划拳,也赌。你输了,喝一口酒。我输了,赌什么都可以,请吃饭请玩都行。”曾真说:“吃什么都可以玩什么都可以吗?”张仲平说:“随你点。”
公司陆续有人来上班了。张仲平起身把门关上,两个人对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开始划拳。
一上场,张仲平就输了。曾真点了一餐麦当劳。接着,又输了,曾真又点了鹏程大酒店的小吃。再来,张仲平还是输了,曾真这次点的是香水河的水煮活鱼。张仲平说:“不行不行,这样不公平。”曾真说:“怎么不公平了?”张仲平说:“你的手指头太美了,我老盯着看,反应就迟顿了。”曾真说:“你的手那么丑,还不是一样让我分神?”张仲平说:“我们玩石头剪子布。”曾真说:“玩就玩,谁还怕你。”
换一种玩法,张仲平仍然是孔夫子搬家,尽是输。不一会儿,就输了海内酒楼的鱼翅、鹏程大酒店的鲍鱼燕窝。玩的方面也是风卷残云,各种热舞吧、酒吧、高尔夫球、网球、保龄球、乒乓球、羽毛球、健身会所、室内攀岩、游泳,很快就被张仲平输了一个遍。曾真歪着脑袋,问旅游算不算?张仲平说:“算。”曾真又问:“出省可不可以?”张仲平说:“出国都可以,只有一件不行,就是坐神州五号遨游太空,因为还没有开设这样的项目,再说,那也太贵了。”曾真说:“那我就给你一点面子吧,不坐太空船了。”于是张仲平又输了一趟三亚,一趟九寨沟,一趟大连,一趟哈尔滨,一趟拉萨。国外部分曾真手下留情,只选了南非和越南。
青瓷 第九章(5)
曾真马上发现了问题:“老张,你输得太多了,虱多了不痒,你不打算兑现吧?”张仲平说:“我像光说不练的人吗?”曾真说:“你怎么兑现呀?这一个月你什么都不能干了,必须天天请我吃饭呢。”张仲平说:“你有问题吗?”曾真说:“还得天天请我玩呢。”张仲平说:“你有问题吗?”曾真说:“你还要继续赌吗?”张仲平说:“可以继续,直到你尽兴为止。”曾真说:“你要是再输,这一辈子我可就吃定你了。”张仲平愣了一下,刚要开口,曾真也抢着开口了,他们于是同时说出了五个相同的字——
“你有问题吗?”
曾真嘻嘻一笑,主动地喝了一口酒。曾真嘴一抿,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老张谢谢你,你让我赢了这么多。不管真的假的,我都挺开心的。赢的感觉真爽。”张仲平说:“我也要谢谢你。因为跟你在一起我也挺开心的。不过,男的跟女的,输赢是说不清楚的,赢就是输,输就是赢。我们俩,谁赢谁输还真的不知道哩。”其实,最后一句话张仲平没有说出来,是他心里想的。他喜欢曾真。从第一次看到她开始,就喜欢了。那时他就有一个感觉,觉得他跟她之间,迟早会发生点什么。对此,他既有所期待,又有一点莫名其妙的不安。他对自己期待的是什么,很清楚。对引起他不安的东西,就稍微复杂一点,好像清楚又好像不清楚。似乎与他的初恋情人夏雨有关。他跟夏雨的关系早就没有什么了,又好像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纠缠在那儿。如果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的交往是一场小小的战争,这场战争可不可以没有胜者和败者,也不要两个人都输呢?那就只有一种结果,就是双赢。生意场上大家都把双赢挂在嘴上,实际上是一种互利互惠,也许做生意真能做到这一点,在男女交往的问题上也能有这样的结局吗?
曾真说:“老张你有点儿走神了。怎么搞的,喝酒的是我又不是你?”张仲平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呀。”曾真说:“是不是呀?”张仲平说:“你学我说话,学得还挺像。”
张仲平这会儿还想到了江小璐。他跟她的关系倒是挺简单的。他与曾真的关系,会不会也能那样简单?
曾真说:“老张你下午还有什么事要办吗?”张仲平说:“我要到省高院去一趟,昨天跟一个朋友约好了的。怎么啦?”曾真说:“没有。我可能要借你的休息室用一下,酒喝杂了,我这会儿有点头晕了。”张仲平说:“你到这儿休息吧,要不要帮你买点醒酒药来?”曾真说:“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有一点头晕而已,躺一会儿就好了。”张仲平说:“那我跟你泡杯浓茶。”曾真说:“你不用管我,先去忙吧。”张仲平说:“那好,你走的时候,替我把门关上就行了。”曾真说:“好。”张仲平说:“还有,就是不要偷东西。”曾真说:“哇?偷东西?偷什么东西?”张仲平说:“我不告诉你。告诉了你,你就知道这里面什么东西最值钱了,你如果要偷,就会一偷一个准。”曾真说:“姓张的,我踢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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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第十章(1)
张仲平到省高院要见的人是健哥,他把车子停在了省高院对面的鸳鸯楼,然后跟健哥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他到了。
一会儿健哥就到了。他上车以后,嗒地一声把汽车里面的音响打开了。将音量调得不高不低,好像到车上来就是为了欣赏音乐。
张仲平的车子贴了太阳膜,不仅车窗贴了,前面的挡风玻璃也贴了,外面很难看清楚里面。
健哥递给张仲平一个上面印了省高院名称的案卷袋:“评估报告出来了。就我一个人有。你自己去复印一份,原件过两天还给我。”
张仲平接过来,并没有打开看,想了想,塞在了司机座位底下。
健哥说:“不要到公司里复印,随便找个路边小店,离高院远一点。”张仲平说:“好,我亲自去弄。”
健哥说:“买家的情况怎么样?”张仲平说:“差不多了。他很感兴趣。”健哥说:“关键是实力,主要看他有没有支付能力。”张仲平说:“应该没有问题。当然,真的定下来以后,也还是要一段时间准备,谁都不会把那么多钱搁在银行账上。”健哥说:“这个是自然的。我这边也还有一些工作要做。差不多了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张仲平说:“你要不要跟买家见个面?”健哥摆摆手:“那倒没有必要。”停了一会儿又说:“是省内的企业吧?”张仲平说;“对,省里一家做酒的公司。”健哥猜了几家省内大的白酒生产企业,张仲平都说不是。健哥说:“这样最好,大的公司跟省里的来往密切,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挺麻烦的。”张仲平说:“这家公司好像没有什么背景,是靠自己在股市里打拼出来的。”健哥说:“你也不要掉以轻心,现在这个社会,哪个人是靠单打独斗发财的?你好好查一查,看跟省里那些公子哥儿有没有关系。那帮傢伙很难缠,一闻到腥气就老盯着不放。”张仲平说:“好。”
健哥说:“跟买家的接触也要郑重,不要被别人抓了辫子告你恶意串通。”张仲平说:“这个我知道。健哥你放心吧,我们靠拍卖吃饭,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守法经营。”健哥说:“你要替我把好关。这件案子错综复杂、万人瞩目,不能出半点差错。”张仲平说:“我会小心的。”
健哥说:“其它的事情就照以前的规矩办吧。”张仲平说:“行。哪天嫂子有空,叫她给我打个电话。”健哥说:“这事还不急。不过,先准备到那儿也可以。你跟她商量吧,我就不管了。”
健哥下车之前,又特意地叮嘱了一下张仲平:“有什么事我跟你联系。”张仲平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健哥的意思:就是我不跟你联系你不要跟我联系。健哥是对的。这段时间,他们还是少联系、少见面的好。免得碰到了院里的人和圈子里的人,别人会往那方面想。
健哥刚下车,唐雯给张仲平打来了手机,问他在哪儿。张仲平说:“我刚出电梯,正准备去省高院,怎么啦?”唐雯说:“没怎么啦,看你晚上回不回家吃饭。”张仲平说:“才几点哟?”唐雯说:“怎么?老婆跟你打电话还要规定时间呀?”张仲平说:“没有没有。我是说这会儿我还不知道呢。不知道到省高院办事顺利不顺利,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有饭局。”唐雯说:“行了,你不用解释了。”张仲平说:“你是不是想我了?”唐雯说:“想得很。”
张仲平把手机往副驾驶员的位子上一扔,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唐雯一般不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的,今天是怎么回事?张仲平想起曾真在他办公室里休息,这会儿不知道走了没有。也不知道唐雯跟他打手机之前,是否先往公司打过电话。她如果打了电话,曾真又没有走,曾真听到电话没有呢?如果听到了,她该不会去接吧?照道理是不会接的,但她喝了酒,迷迷糊糊的,就很难说了。
张仲平拿起手机,想给自己办公室打个电话,想一想又算了。如果唐雯真的已经往办公室打过了电话,而曾真正好又懵里懵懂地接了,也早木已成舟了。不过,听唐雯的口气,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但是,女人的心思你是摸不透的。如果是既成事实,还真得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圆场。
这时手机先响了起来,却是江小璐:“你找我呀?”张仲平说:“是呀,本来要请你吃中饭的,没想到你不理我。”江小璐说:“手机调到振动,没听见。”张仲平说:“你在干嘛?”江小璐说:“刚下班,你呢?”张仲平说:“这会儿要去办点事。”江小璐说:“那你先忙吧。”张仲平说:“好呀。”
前后几分钟的时间,张仲平便跟两个女人撒了谎,一个是唐雯,一个是江小璐。张仲平也知道撒谎不好,但一个男人如果有了私心杂念,不撒谎还真不行。他不知道曾真离开办公室没有。他还没有跟她怎么着,就已经把她放在了可以为她撒谎的地位。撇开这个不谈,张仲平的心情还是十分舒畅的。香水河投资两个亿的法人股拍卖,似乎正在健哥的掌握之中。也许不会等太久,就要真的进入拍卖程序了。张仲平很容易算出来,这笔业务做下来公司能够进账多少,那当然是个令人振奋的数字。一定要拿到手,一定要做好。时代阳光拍卖公司的那场艺术品小拍非常成功。徐艺早几天跟他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兴趣一起做一场大拍。张仲平当即就很委婉地回绝了他。但他希望徐艺做。徐艺当初成立公司时,张仲平就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否则,他怎么会那样帮他?吃错药了?徐艺只要继续做艺术品拍卖,就可以让他的拍卖会成为处理自己所做业务后续工作的一个环节。所以,他不仅鼓励徐艺做艺术品大拍,还建议他可以找北京或者上海的同行一起做,做得越大越好。不知道徐艺考虑他的建议没有。还有健哥的老婆葛云,他希望她能早点约他。就像健哥说的,有些事情,还是早点准备的好。
青瓷 第十章(2)
一路上塞车很厉害。张仲平回到公司的时候,小叶正准备下班,张仲平让她等一下。”
张仲平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翻了一下座机通话记录键,没有唐雯的电话,算是舒了一口气。推开休息室的门,却见曾真还在,正裹着他的毛巾毯睡觉,睡得很香,连他推门进来都没有醒,张仲平悄悄儿地退了出来。
张仲平对小叶说:“你到下面的花店给我买点花上来吧。”小叶说:“干什么?”张仲平看了小叶一眼,笑了一下。他知道小叶这么问不是别的意思,是问他做什么用以便确定买花的品种。张仲平说:“你把下面的花统统买上来吧。”轮到小叶看张仲平了。张仲平说:“你当然要挑选一下,蔫的不要。”花店就在楼下,不是专门的花店,跟商务中心在一个门面里。剩下的花儿已经不是很多了。刚才张仲平路过的时候,就准备把花带上来,但他又怕曾真已经走了。
等小叶出门之后,张仲平来到离他办公室几间房的拍卖大厅,将临马路的窗户打开,让外面车水马龙的声音成为一种背景,然后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张仲平告诉唐雯说,今晚又不能回家吃饭了,要跟省高院的朋友谈点事。唐雯说,好嘞。唐雯好像忘了一、两个小时以前跟他打电话的事。她说好嘞的时候带了一点拖腔。张仲平觉得那里面有无奈的成份,也有理解的成份,可能还有一点撒娇的成份。不过,张仲平又想,其实唐雯的回答跟以往并无二致,是自己心怀鬼胎,才觉得她的回答内容丰富大有深意罢了。
小叶捧着一大把鲜花进来了,果然各种各样的花都有。小叶说:“张总要不要养起来?”张仲平说:“不用,你放下吧。”小叶说:“那我走了?”张仲平说:“好。”
张仲平捧着花进了休息室。他先把花搁在曾真脑袋旁边,但地方太窄了。她一翻身,就会把它们给压坏。又拿开放到她的脚边,觉得也不妥,就把它放在了茶几上。那一捧花用玻璃纸扎着,但还是太大了,几乎把茶几占满。这样的话,他就没有地方坐了,而他是准备了坐在茶几上的。他想一想,又把花挪到了电视机上面。
张仲平坐在茶几上看着仍在沙发上睡觉的曾真。她的披肩长发染成咖啡的颜色,垂下来,将她的半边脸颊若隐若现地遮住。她一定是梦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唇一抿一抿的,似有一种隐隐的笑意。张仲平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真的差点把她当成夏雨。都是鹅蛋形的脸蛋儿,都是圆圆的、翘翘的下巴。不肥不瘦、高高挑挑的身材。特别是举手投足中的那种味道,活泼开朗、阳光灿烂,又有一点儿妖媚。
夏雨,他们分开已经多久了?曾经有过的缠绵徘恻,已经被浩瀚无际的太平洋隔断了。是的,夏雨远在美国。跟她有关的一切,也好像早已随风而逝,像一面蒙上了厚厚灰尘的镜子。
曾真的出现纯属偶然。如果小雨不惹那个小小的麻烦,如果小雨他们校长不逼着家长想办法把那个已经录制好了的节目撤下来,如果张仲平那天要找的那一连串的人,中间有一个没找到。或者,曾真那天没有碰到小雨她们几个同学,不知道那条根本就不算新闻的线索,那么,他们也就不会认识,还在各自的圈子里不搭界的忙忙碌碌。现在呢?她已经躺在他的沙发上了,拥着留有他身体味道的毛巾毯曲膝而眠,像一座小小的不设防的江南小镇。杏花春雨,一帘幽梦。一个优雅卧睡的女人,就像被主人娴静地搁置在沙发或床头的一本书。
用书比喻女人已经是很俗套的了。而且往往仅仅停留在打开、合上这两种简单状态的比拟上。其实,书是多么复杂的事物呀。比喻,你可以从书的类别、品种,联想到女人的林林总总、纷繁复杂。书店里各种书籍浩如烟海,可是,你要想找一本什么样的书,也还是相对简单的。书店会先把它归类,比如,社科书在一楼,自科书在二楼,文学类在一楼A区,经济类在一楼B区等等。你要分辩一个女人的种类,就没有这种指南了。女人本身就是一个谜,你不在乎她,她就是一个异性动物,你要在乎她,她就能让你陷入迷宫。曾真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曾真翻了一下身,她现在是侧卧在沙发上了。她的一条胳膊弯曲着,枕着自己的脑袋。另外一条胳膊垂在沙发边,冰清玉洁,质感就像他上次买的那尊青瓷,也像一截洗得像玉一样白的莲藕,鲜嫩的润滑中似乎饱含了脆生生的水汁。她的脸被那条胳膊挡着,他只看得见她的耳朵。她的右耳耳垂上有一大一小两颗痣,这丰富了她的肉肉的耳垂的内容。她的肩胛骨微微地隆起,像凝固了的水波的一次优美的起伏,然后柔柔地滑落下去,一直铺陈到腰际。腰是细细的,收束而内敛。也应该是柔柔的、软软的。细是可以看出来的。柔和软则必须通过触摸,必须借助于手的感觉。她的一条腿像做跨栏动作似地抬起,之后就停在那儿不动了,这使她的小小的翘翘的屁股有了一点点错落,像瓷质花瓶的肚子,因为有了稍微的变形而灌注了一股跳动的生命和旋律。她的腿受了牛仔裤的包裹和毛巾毯的掩盖,透露不了更多的信息和内容,只一味地挺拨和修长。
青瓷 第十章(3)
张仲平欣赏着曾真的睡姿,没有半点心跳加速的感觉。这跟他与其他女人在一起时不一样。他跟她们在一起时总是直奔主题,恨不得在几秒钟之内就找到书中的华章和中心思想,否则心里老是不踏实。连跟江小璐在一起时也是这样,常常会没来由地兴奋,偶尔一两次还会因为那种兴奋而仓促和潦草。曾真这会儿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他觉得自己对她所抱的态度是亲切的、详和的、宠爱有加乃至于由着她的性子的。他用目光来回地抚摸着她的身体,感到很从容很自然。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张仲平的公司高居二十一楼。街道上的车声听起来比较微弱,有点飘。外面的霓虹灯亮了,它们的反光偶尔会在曾真的身体上掠过。张仲平不知道是应该把她叫醒,还是应该等她自己醒来。这会有点不同。相同的是,不管她以怎样的方式醒来,都会第一眼就看到他,因为他在她醒来之前,会一直坐在那里看她。
今天是个好日子。几个小时以前健哥透露给他的信息让他心情愉快,尽管紧接着唐雯给他打来了电话。但这算不了什么。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整天捧着那几本书,也是很枯燥的,偶尔给老公打打电话,不过是一种调剂。不管怎么样,在唐雯眼里他还是称职的,他赚的钱基本上都拿回家了。至于他的那些花花事,她是一点也不知道的。因为他对她瞒得滴水不漏。对于唐雯来说,不知道的事就是不存在的事。他工作很忙,把一家公司打理得风生水起,容易吗?整天忙于应酬、围着别人转,不停地揣摩别人,不停地陪笑脸拍别人的马屁,容易吗?那是要以牺牲家庭生活的部分内容为代价的,也是没有办法的。在社会上混的人,不都是这样吗?但周未他基本上是呆在家里的,陪老婆和孩子。他们夫妻之间每周有两次以上的性生活,质量很稳定,中等偏上。
对于曾真来说,今天是不是也是个好日子呢?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多大了?二十二岁?二十五岁?对了,她属羊,今年应该是二十四岁。本命年,大生日了。他是跟她第二次见面时知道她是属羊的。在时代阳光拍卖公司的拍卖会上,他们两个提前溜号,他请她去吃冰淇凌,开的就是她的车。厉害呀,年纪轻轻的就是有车一族。她的车上挂满了公仔,全是羊,各种各样的,像在驾驶室里开了一个饰品店。当时他跟她玩笑,说你得小心一点。你属羊我属虎,羊入虎口,你还有救吗?迟早要把你吃掉。
张仲平望着睡眠中的曾真,已经拿定了主意,要把两个人的好日子变成一个特殊的日子。他跟她见面三次了,已经很久了。何况他还给她写过那么多的诗。除了夏雨,他的那些女朋友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会写诗的。她们是他的同谋,那种虚情假义的抵抗,不过是监守自盗的一种掩饰。多亏了她们才使他的走私活动能够顺利得手,哪里还需要他发思古之幽情?再说了,现在谁要是以诗人自居,没准别人会把你当成怪物,现在流行荤话痞话,追女孩子讲究的是三分钟搞掂、一夜情和天亮以后说分手。而当年夏雨是欣赏你的才气的。夏雨。怎么老是夏雨?难道就不能彻彻底底地忘了这个女人吗?书上说,你最在意的人才会构成对你的伤害。可是,都已经二十年了,你的心不是早已经不知道疼了吗?二十年。从跟夏雨写诗到跟曾真写诗,这就是中间相隔的距离。不错,二十年前他们相爱了然后分手了。可那算什么相爱?对,他亲吻过她的鲜嫩的嘴唇,抚摸过她的小小的圆润的像鲜活的水蜜桃一样的乳房,他还跟她写过不下于三百首既狂热奔放又轻吟浅唱的爱情诗。她说他坏。但他还就是没有真正坏过一次。他非常高尚、非常负责任地没有把她变成女人。他是有机会的,特别是在夏雨大学毕业分配在一所中学教书之后,和她同住的另外一个女教师几乎整夜不归家。他们两个和衣躺在床上,隔着薄薄厚厚的化纤制品、纯棉制品相互拥抱。那个时候电视机还不多,隔壁邻居家里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山口百惠的《血疑》,还有就是《聪明的一休》。“一休哥。”“来啦。”日本动画片,充满了后来十分流行的脑筋急转弯式的智慧,大人小孩都爱看。他们海阔天空地说了多少废话呀。有时候也会突然停下来,听着电视。更多的时候夏雨会突然说,你爱我吗?他说,爱。 夏雨说,你真的爱我吗?他说,爱死你了。夏雨说,我不信。他于是想了好多好多的办法,证明给她看。有一首诗就是他用手指头上的血写的,他拿着一把小刀,将手指头划破了,把汩汩的血当做墨汁使用。他拿诗给她看,他说,你信了吧?夏雨说,我信了我信了,你这傻瓜你这傻瓜呀。她疯狂地抱着他的头,第一次主动地把舌头伸到他的口腔里,企图在里面翻江倒海,她的泪水把那张美丽圣洁的脸打湿了,又把那些湿漉漉的眼泪涂在他的脸上、脖子上。那个时候,他是多么畅快,多么幸福。他的爱得到证实。她信了。他也以为她信了。可是,他们的爱情遭遇了面包。事情发生得没有一点征兆,毕业留校的张仲平去外省参加一个短训班,回来的那一天,正是夏雨跟一个从美国来的资本家的公子喜接连理的日子。可以想像,张仲平是怎样的悲愤欲绝。他对夏雨的爱在一秒钟之内土崩瓦解了,一下子变成了恨。他从此懂得了两个道理:你必须有钱,有钱你就是赢家;你不能认真,认真你除了是输家,还是傻瓜。
青瓷 第十章(4)
“水。”
声音是从曾真的嘴里发出来的,她翻了一下身,然后舔了舔嘴唇。她的眼睫毛真长真亮呀,在她的眼眶下,投下了像月亮中的阴影似的半弧形的一抹,还会颤动,像一丝丝云彩的掠过。然后,曾真的眼睛就张开了。
她看着他,他觉得她的眼睛慢慢睁开以后,突然睁大了。她的像新春的柳叶儿一样秀美的眉毛,微微地皱起来了。她看着他,有点嗔有点羞的样子。
曾几何时,夏雨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他的。
张仲平早就不是傻瓜了。他让她看着,然后,头朝身后的电视机轻轻地摆了摆,引导她去看上面的花。张仲平说,祝你生日快乐。曾真的眼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到了那些花。鲜艳的花,芬香扑鼻的花。那么多,把整个电视机的顶部全部遮蔽了。曾真的眼光停留在那些花上,好像有点发呆。
后来,她回过眼神来看他了。他认为她会说谢谢。她却没有说。她为什么连一声谢谢都不说呢?她是不是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那么,她是愿意接受他的了?至少,她没有拒绝。
他和她互相看着。那种对视是猎手与猎物的对视。没有回避。好像谁最先移开目光,就是示弱,就会立即落荒而逃,成为对方的牺牲。谁是猎手,谁是猎物?一般来讲,猎手还是由男人来充当比较好一点。如果最后变成了狐狸打猎人,那只能说明猎人太差劲和狐狸太狡猾。一切取决于双方力量的对比。
猎手是需要首先采取行动的。张仲平早在不知不觉中坐在沙发上了。就是曾真躺着的那张双人沙发。他的两条胳膊也撑在沙发上,将曾真的小脑袋罩在中间。他轻轻地抬起右手,选择曾真左边的鬓角作为接近的目标。他要将手指像一把桃木梳子一样温柔地穿插进她的头发,咖啡色的头发,一丝一缕地从指缝间滑落,丝丝入扣,柔软而舒服。但是,曾真小脑袋一偏,躲开了。这一次的躲闪完全在张仲平的意料之中。他改换了一下方位,这一次是左手对右边鬓角的侵略,又被她躲开了。张仲平的登陆失败了,曾真一连躲了两次,却仍然盯着他。关键的问题是她没有叫。来自猎物的无声的抵抗却总是要有的。否则,那不等于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那种唾手可得的胜利,岂不是一点趣味都没有?无声的抵抗属于一种原始的形态,等于一下子就把两个人的较量,界定在了体力劳动的范围。语言的抗拒就不一样了,会使追逐与逃避上升为思想与精神的范畴,使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因为形而上的东西总是莫测高深的,往往在没有找到问题的症结之前,就已经误入歧途。
张仲平一点也不着急,他让自己的手指变成桃木梳子的努力重复了几次,却总是无功而返。他觉得自己的嘴,应该作为增援的武力加入战斗了。他是一个多么温柔的猎手呀。乖乖别闹。他轻轻地说,像哄一个孩子。明明是他自己在闹,却要她别闹。是一种典型的贼喊捉贼的搞法,企图通过这两个字原本的意义,造成猎物心智方面短暂的迷失,让她觉得仿佛真的是自己错了,从而乖乖就范。曾真没有上他的圈套,她继续反抗。将两条胳膊反撑在沙发上,企图突破他肌肉发达的胳膊构筑成的封锁线。怎么撼得动?而且效果适得其反,负隅顽抗的结果,恰恰让他缩小了自己的包围圈。他就是要让她感觉到已经大兵压境。她不得不用自己的两条胳膊乃至于整个身子来承担两个人的重量了。这种力量的对比多么悬殊,多么残酷。他却仿佛胜券在握,坏坏地笑着,看着她拼着全力来对付。他知道,要不了多久,她为了解除那种溺水般的气闷,就会胳膊肘一弯。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够获得短暂喘息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来了,却也使得他与她头挨头、肩并肩地躺在了一起。
她在喘息。他的呼吸却是匀称的,对他来说战斗的序幕尚未真正拉开。但他必须及时向她靠近,让她觉得两个人的体力都有所消耗,双方力量的对比其实是势均力敌的。所以他也不着痕迹地故意喘息,并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具有一种颤抖的意味。好香。他在她的耳边轻轻的叫唤,你怎么这么香? 我好喜欢。我真的好喜欢闻你的肉香。天啦。
她仍然一个字也不说,他觉得她要逃跑的决心其实是不坚决的。那可能仅仅是一种受到了意外惊吓之后的本能反应,或者甚至仅仅是一种不习惯,一种意义十分不确切的害怕。
他轻而易举地说出了对她的喜欢。尽管他有所保留,说喜欢的是她的香味。但这种表达却是自然的。这仅仅是个开始。他以对她的喜欢替自己的粗鲁作了辩解,就像一个馋嘴的食客盛赞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何况他的粗鲁也不是真正的粗鲁,真正的粗鲁是伤筋动骨的。可是他,对她是何等爱怜,既有所撩拨,又有所照顾。
青瓷 第十章(5)
他用两只手紧紧地攥压着她的肩胛,使她的小脑袋的活动半径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她不得不看着他。在这种情况下,她要想不看着他,就只有闭上眼睛一条路可以走。而闭上眼睛便是一种妥协,是投降的表示。这会儿她显然还不想投降。
你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好看?他说。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与她对视着,眼睛一眨也不眨。他这是向她表明,他没有说假话。真的。她的眼睛确实很好看。可是,他在说完这句话以后,却率先闭上了眼睛。还轻轻的摇了一下头。好像有意提供给她一个机会,让她想想,看怎么回答他问题。他说他没有办法。对于他自己都没有办法的事,你除了听任他摆布以外,还能怎么样呢?
还有你的鼻子。他闭着眼睛,像是一种喃喃自语。这么小巧,又这么挺拨。他把眼睛睁开,然后向她倾斜而下,缓慢地,是一种蚕吃桑叶的速度。他完全清楚自己说话的气息,已经在吹拂着她的脸了,但还留着一张纸的距离,这样的距离足够让他们的汗毛互相亲密的拂逆。她会觉得痒吗?那种痒会不会一直渗透到她的心里去?他感到了她的唇干舌燥,因为他和她离得那么近,他完全听得到她嗓子做吞咽动作的声音。对嘴唇的语言赞美必须省略。因为最好的赞美不再是语言。嘴唇和嘴唇是可以有另外一种对话方式的。可以互相包含、互相吸吮、互相纠缠。他好像按捺不住了。他加快了呼吸的速度。他说,我要亲你。让我亲亲你,好不好?
他遭遇到了迄今为止最有模有样的一次阻击。她的手被他压着,几乎不能动弹。她只能拚命地摇自己的头,以躲避他的嘴。他完全知道对她的嘴唇进行占领的战略意义,也就决不轻意放弃。噢,噢,噢,噢,他从嘴里发出这样的单音节,像为她的摇头晃脑加油打气,也像是一种起哄。这使她的反抗与挣扎,具有了一种玩笑和被观赏的意义。这种意义对她是相当不利的。她一定是意识到了。所以她屏住浑身力气,挣脱了他的手。她翻了一下身,侧身对着那堵墙壁了。
她挣脱了他的双手,却没有从沙发上跳起来,而她本来是能够那样做。最重要的是,她仍然没有喊叫。他偷偷地笑了。战斗还将继续,但他已经看到胜利的旗帜在不远处飘扬。
他紧紧地贴着她曲身躺着。他的一条胳膊插在她的脑袋与沙发之间,对她是一种搂抱,也像是为她提供了一个可以活动的枕头。他听着她的喘息,非常善解人意地没有动作,就像有意让她在战斗的间隙作片刻的休整。
小憩的时间是短暂的,必须趁热打铁,一气呵成。火候由他掌握。这一次他的骚扰分两个地方进行。他将自己的嘴唇打湿,紧紧地贴住她的后颈窝。这里没有驻防,他的舌头可以在后颈窝那一小块开阔地上自由地游走。她身体的香味扑面而来,像成熟的麦子。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闲着的手,贴近了她的腰。男人头女人腰。那儿真的非常柔软,有一种暖玉的温度。她动了一下,还伸出一只手拨了一下他的手。但抵抗并不明显,也不顽强,倒是他自己有一点犹豫。也不是犹豫,而是一种担心,好像害怕她的凝脂一样的肌肤,会在他已经微微有一点发汗的手掌的抚摸下融化。因此,他向上摸索前进的速度是跳跃性的、不规则的。时快时慢,时轻时重,有时像手持探雷器的工兵一样小心翼翼,有时又像抚摸一条宠物狗、宠物猫一样行云流水。
但在攻击那两个山头时还是遇到了麻烦。按照他的作战计划,当然是希望能够一举拿下。但没料到它的掩体设计得非常精密,加上他的姿势使得他只能采取佯攻之式,一攻之下居然没有成功。胡乱地裹在她身上的那床毛巾毯,也成了她的天然屏障,这使得他不得不先腾出手来把它连拉带扯地从她身上弄掉。他在做这项工作时,她基本上是随着他的,可能觉得他有权处理他自己的私有财产。但他的手企图再次爬上那个制高点时仍然不得要领。他没有办法,只好实施强行突破,从山脚下往上冲。因为包裹得太紧,他的进攻便演变成了对它的践踏与蹂躏。她还是没有叫。他却不忍心了,非常不情愿地决定从那儿慢慢撤下来。但撤下来之前,还是要以占领者的姿态进行安抚的。蹂躏它的是手,当然必须用手来安抚,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但那种隔靴搔痒的安抚其实非常暖味,更像是一种侦察兵的活动。果然,他很快就找到了暗道机关,乳罩的褡扣在正前方,巧妙地掩藏在两个山头的沟缝之中。他的手指曾经无数次地干过类似的勾当,像一个非常熟练的技工,一紧一松,掩体就被解除了。他吁了一口气,把玩着手里的果实,那是胜利的果实,也是盛夏的果实,应该多汁而甘甜。他是一个嘴馋的孩子,但仍然沉得住气,他知道那已是他的囊中之物,这会儿不会被人抢走。他用牙齿咬着她的休闲衫的下摆,慢慢地往上褪,终于在手的配合下,完成了与它所包裹着的身体的分离。她裸露着的上身呈现在他面前了。在这之前,他没用太大的力气就改变了她侧卧的姿势。现在,她是仰卧着正对着他了。她的眼睛早已经闭起来。不是一般的闭,是使劲地闭。她的鼻翼在歙动,她的小小的、洁白的珍珠贝一样的牙齿在咬自己的嘴唇。她的脸扭曲着,仿佛是痛苦的,却绝对是生动的、美丽的,绯红如霞,令人惊艳。她的手也没有闲着,使劲地抓着毛巾毯的一个角,好像要将它抓出水来。她在喘息,又像是在颤抖。他很快地扯掉了自己脖子上的领带,解开领扣,拎着领口,将衬衫一下子就从头上扯离了自己的身体,两条胳膊一甩二甩,把它甩在了地上。他的上身也赤裸着了。他紧紧地贴着她,好像要用他那发达的胸肌,压抑住她的山峦的起伏。
青瓷 第十章(6)
“真真。”他说:“真真。宝贝儿。”他的话语含糊不清,好像舌头有点大的样子。因为他是咬着她的耳朵说的。肉肉的、软软的耳垂。他的声音因此有些低,有些沉,又厚重,又柔和,又有一点飘忽不定,好像隐忍着浅淡的痛楚和挥之不去的忧郁。“我想亲你,我真的想。我要亲你哩。”他说的这些话,好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又好像是自己在表决心。他仍然咬着她的耳朵。她没有动,不知道是担心一动他会不小心把她的耳朵咬痛了,还是在他的厮磨下已经被暂时催眠。他征询她的意见的行为,其实是很虚假的,就像一个胜利者征询俘虏的意见一样。他当然用不着等到她的答复才开始动作。他吻她的脸,同时侧身下来用手抚慰她上身的每一寸肌肤,面面诸到而又重点突出。她没有轻意地交出她的嘴唇,他也不强迫她,恋恋不舍地慢慢离开,其实心里是没有失落感的。他知道要不了多久他又会回来。他吻着她的下巴,像缓慢地攀爬一座小小的山崖。又从那儿逶迤而下,多么光滑细嫩的脖子,白天鹅的脖子,长长的,有着天鹅绒般的质感。他的舌头在那儿徜徉,又静静地停下来,因为他体察到她的颈动脉的跳动了,那也是她的生命的搏动。他觉得应该给予充分的重视。所以他的一只手也朝那儿汇聚了。那是一只战斗过的手,此刻却有着母亲般的温柔。但那种抚摸不是简单的、平面的,他有意地添加了足以或者仅仅够她察觉的把握的动作,却又有着残酷的暗示。好像在说,要是不听话,就会被掐死。她好像听懂了他的暗语。因为她这会儿是乖乖的、听话的。好了,他的舌头现在可以往下了。他的舌头往下云游的时候,他的手则以同样的速度向上,仿佛是一种换防。他的手开始抚摸她的脸,用手指捋捋她的被细细的汗水浸湿之后黏在光洁的额头上的头发,让它们汇拢到大部队那儿去。然后,他的手又顺势下滑,轻轻地揉捏她的耳垂。兵分两路,他的舌头已经漫游到她的锁骨处了,在平滑的涡状下陷的低洼地,他整个儿的脸停住了,好像在试探那儿的深度可不可以埋下他整个的头。他吻着她那儿的皮肤,他的舌头变成了熨斗,要把那儿熨平。其实那儿也是光洁的,没有一丝皱褶的。之后,舌头的行军进度明显地加快了。他的手也已经顺着她的脖子,通过后背,来到了她的腋窝。那是另外一个水润草嫩的地方,是许多食草类小动物的梦中天堂。他用嘴含住她一只乳房的动作有点突如其来。他并不是担心它们会像两只机警的兔子眨眼逃掉。他知道它们这会儿不会逃,也逃不掉,他到底是有些按捺不住的。他的嘴一下子被塞得满满的,这使得他的呼吸开始有些困难。为了自己不至于堵得慌,他不得不把它吐出来一半。他的手拿捏着另外的一只,觉得这是对那只立过赫赫战功的手的最好的犒劳。我要草莓。那一次在冰屋里,曾真跳起来喊着,像个孩子。其实,那时她就开始撒娇了,女人只向自己信任的人、自己爱的人撒娇。我也要草莓。草莓成熟了吗?他用手指尖轻轻地撩拨着它,他用嘴唇时轻时重地吸吮着它。她的身体早已变成了汪洋大海中的一条船,一条风口浪尖上的小小的舢板。她的喘息已经非常急促了。他觉得差不多了,自己的手可以拖泥带水地深入下去了。却没有料到她的手却已像闪电一样先期到达,牢牢地抓住了自己牛仔裤的开口。他想用一根手指头寻找她的小拳头的空隙,想挤进她的拳头的内部将它们各个击破,却挤不进去。也不是完全挤不进去,但他不想使用蛮力。他的手没有在那里做过多的纠缠,再次往下,隔着牛仔裤粗糙的纤维,越过她的小腹,直达小腹下边略略往上鹘突的地带,好像测试土壤的松紧。之后,他的手拔军而回。她的手却没有跟着他的手回来,仍然停留在那里。他小心翼翼地不去碰它,而是去弥补刚才犯下的错误,被他忽略了的肚脐眼。他把头埋在那儿,用它去蹭,用舌头在那儿兜圈子。我要你,他说。我真的要你。他伸展开身子,伏在她身上,紧紧地贴着她。他的主力部队像刚刚召开了誓师大会一样士气高涨、情绪激昂了,硬硬地杵着她,向她显示了尖刀连势不可挡的强大声势。本来,他的手为了给他的脸、他的嘴腾出空间,已经环绕到了她的后腰的位置,这时突然杀了一个回马枪。这一回,他只轻轻地一掰,她的手就顺势松开了。可是,嘴里却在说,不,不要。他说,要,我要。她还是说,不,不要。他说,要。一下下,就一下下,三秒钟,好不好?她的牛仔裤不是被他的手剥下来的。他用的是脚趾头,夹了她的裤腰,腿一曲一伸,问题就解决了。他这样做,不是出于一种轻慢,实在是因为他的手和嘴都忙不过来了。他的嘴回到了她的唇边,他稍稍用力一掀,她的嘴唇便像花瓣一样盛开了。她的嘴唇是湿的,口腔里存留着甜甜的酒香。他含着她的唇,她却咬着他,都把他咬痛了。他让舌头加进来,让她感觉到衔弄才是一种正确的方式。她却不听他的,还是一颤一颤地咬他。他的两只手,早就回到了她的乳房上,他使劲地抓它们,揉它们。他是很认真很用劲的。因为她自己的手也已经在抓它们、揉它们了。不知道是他在帮她的忙,还是她在帮他的忙。反正他和她第一次有了合谋和并肩战斗的意味。他褪下自己的裤子的动作是轻车熟路的,在几秒钟以内便已完成,他想,总攻的时刻终于来了。
青瓷 第十章(7)
她的那一声喊叫是撕肝裂肺的,正好发生在他进入的那一瞬间。这是他与她肌肤相亲以来,她第一次扯开嗓子喊叫。在这之前,他已经非常成功地把她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招架之功的软体动物。她的喊叫不是消魂蚀骨的那一种,因为她的两只手同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顶着他的髋骨,企图一下子把他掀开。她没有能够做到,但把他给吓着了。就像一头准备撒蹄狂奔的雄狮被另外的偶然事件分了一下神。他在她上面,半撑着,有一点发愣。几乎是同时,他和她一起说话了。他说:“怎么啦?”她说:“好痛。”
“痛?怎么会痛?”他乖乖地、及时地退了出来。像做错了事,又不知道错在哪里的孩子。他凑在她耳边,轻轻地问她。
她没有看他。她什么都没有看。因为她紧紧地皱着眉头,正在隐忍着呻吟:“我是第一次。”
他感到眩晕。他没有想到自己会眩晕。他没有想到这会是她的第一次。不会吧?不是都已经二十四岁了吗?怎么会?不是说现在的处女要到幼儿园去找吗?其实他的眩晕不是因为怀疑,是因为惊喜。意外的惊喜。她给他的。他当然早就想过跟她睡觉的事了。有个作家不是说过吗?男人跟女人第一次见面就在心底里惦量,两个人存不存在做爱的可能性,何况她还像夏雨。一个他怨的人,一个他恨不得找她报仇雪恨的人。没有想到,她的完整,像薄胎瓷器一样圆润天成的完整,会在她自己生日的这一天,为他而碎。
他对她充满感激。那是一种什么感觉?用一句俗套的话来说,真的是不胜荣幸之至。还有骄傲,还有荣耀。可是,曾真呢?要不要对她说声对不起?说,还是不说?她和他,是不是你情我愿呢?他还真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除了跟唐雯。他跟唐雯的第一次是手忙脚乱、不得章法的,两个人都似懂非懂的。来自于农村的唐雯甚至在他们的初夜,郑重其事地在自己屁股下面垫了一方白绫。他半真半假地跟她开玩笑,说:“你这个小封建,是不是还要挂到大街上去展览?”唐雯羞涩地一笑:“我只要让你记着就行了。”那一次见红是他们合法的夫妻生活的开始。他当然不会想到跟唐雯道歉,她也不需要他道歉。那个已经被极端简化了的仪式,只是一个像征,表明她将自己的命运从此交给了他,两个人从此将相濡以沫。张仲平接着想到了他的那些情人。她们没有一个给过他这种作为男人至上的惊喜与虚荣的得意。除了曾真。曾真,我亲爱的宝贝儿。你只是一个被我诱奸的人,还是你早已拿定主意,要在你生日的这一天,把自己交给我,交给你甚至都不太熟悉的这么一个人?张仲平那会儿没有想到,那天晚上的性行为是他另一场命运的开始。也许他想过,却无力抵抗?他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对于被他打败的对手生出了发自内心的尊重,他对她顶礼膜拜的心思都有了。
他真的跪在她身边了,不是跪在沙发上,是跪在地板上,他觉得她这会儿应该是高高在上的。他把他的头埋在她温热的双乳之间,抵着它,揉着它。又抬起头,用脸去蹭它,用舌头去舔它。他的手在她的脚踝边摸着了她的内裤,洁白柔软的薄棉制品,他拿着它,用它去轻轻拭擦他刚刚战斗过的地方,她的生命的泉眼。他知道鲜花会在那儿绽放,一朵碧血桃花或者鲜红的玫瑰。那花儿,可比电视机上的任何一种花都金贵。有的人,甚至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可是他看到了。他真的看到了,像在洁白的宣纸上浸晕开的一抹胭脂。他觉得自己是不该看上那么一眼的,好像看了就是对她的怀疑,是对她的不恭和亵渎。但他还是看了。这让他愧疚。她的手已经不知不觉地落在他头上了。他是应该抬起头来奉献给她一个微笑的,他却胆怯了。他又不想露怯,于是选择了逃离。是逃离还是贴近?他的舌头离开她的双乳,去它这个时候最应该去的地方了。
伤口在看不见的里面,他已经看到了她流的血,现在他嗅着它的气味了,那是被春天的朝露浸湿了的泥土的气味,那是鲜嫩的青草的气味,那也是含苞欲放的花朵的气味,混杂着她的体香,糅杂了他自己生命精华的味道。而这一切,都来自于她的花蕊,那是一朵真正的玫瑰之花,每一片花瓣都柔软娇嫩,饱含着随时准备汩汩渗出的甜美甘露、琼浆玉液。他又冷又热,无法自制了。他同时感到了她的颤栗。她也感到乍热乍冷吗?他的舌头变成了火,火的舌头,由表及里,舔舐着,钻游着,旋转着。她被火热的舌头灼着了。她在躲避,又像在迎合。她的扭动和呻吟死灰复燃,反过来又刺激了他,鼓舞了他,使得他更加投入了。她的扭动更加激烈了,她的呻吟燕鸣莺啭,她在抓他的头发,却因为他的头发短短的而没有抓住。但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一下子就明白了。行不行,宝贝儿?他说。他和她脸贴着脸了。她并不回答他,只把两条胳膊像常春藤一样,缠绕着他的脖子,好像要把他的头拉得更靠近自己一些。他不知道是自己挺进去的还是滑进去的。多么滋润而温暖。他不是只顾自己,不顾其它的,怎么样,疼不疼?他问她,声音柔和得要命,他的动作也是迟迟疑疑的,带着试探的意味,生怕伤着了她,仿佛随时准备撤退。噢。她回答他,意思不甚明了。嘿?!他的寻问也改了,是语言又不是语言。噢唔。她应和着他,嘿噫!他也唱和了。他想她的伤口奇迹般的愈合了,或者,那种伴随着战鼓一样的心跳的精心操作掩盖了它。她顶着他,好像要把他顶到天上去,去云中散步,他则撞击着她,就像叩击一口在天荒地老里沉睡了几千年的老钟。这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开始,他和她还要借助简短的口语和手语,进行相互的提示、引导和较正,很快地,他们就融汇贯通浑然一体了。一切都不重要了,天塌也好,地陷也好,都不重要了。或者,他和她,要的就是天塌地陷?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两个人的呻吟与呼喊,只有神秘的水洼被捣腾得哇叽哇叽直响的声音。呀噢呀噢,她叫着。嘿噫嘿噫,他喊着。她把他箍得那么紧。他也使劲地箍着她。两个人都恨不得把对方箍到自己的肉里面去。呀噢呀噢。她叫着,你这坏蛋坏蛋坏蛋快呀坏蛋呀噢……
青瓷 第十章(8)
张仲平回到家里的时候,唐雯还在书房里,抬头望着他,说:“怎么回事,你怎么电话都不接?”张仲平说:“是吗?”他拿出手机,真的有几个家里的未接电话。唐雯说:“没干什么坏事吧?”张仲平说:“哪里啰,跟省高院的朋友在一块儿洗澡哩,手机没有在身边。有一个大单,这一两个月就要做了。是一家上市公司的法人股。”一个外面有情况的丈夫,说起假话来根本不需要打腹稿。张仲平说假话的水平比较高,因为他的话总是真假掺半。唐雯是相信他的,或者说,她是愿意相信他的。唐雯说:“你不要太累了。”张仲平说:“没有办法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一沓一沓的钞票向你纷至踏来,好像只要你伸手就能抓到怀里,你说,谁能停得下来?”唐雯说:“那也不要把身体累垮了。否则,钱再多,又有什么用?总不能像别人说的,先拼命挣钱,再拿钱去治病养身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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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第十一章(1)
徐艺的公司在紫金大厦26楼,占了半层。从健哥手里拿到那份评估报告后,张仲平便决定到徐艺公司看看。
公司招牌做得很大,差不多占了半面墙, 一出电梯就能看到。也很有特色,用的是一块厚厚的花梨木板,就那么刷成原色,公司名称用很有金石味的篆体雕刻出来,再涂上墨绿色,射灯一照,森森地发光。
进门接待处坐了一个漂亮的小姐,正是上次给张仲平送香吻的于伶。于伶肯定也认识张仲平,早已笑得面若桃花。公司是大开间的,只用齐胸的档板一格一格地断开。坐班的人不多,往来的人也不多,这使得公司看起来有点空荡荡的。徐艺的办公室很大,地面先是嵌了大理石,茶几和沙发的下面又铺了厚厚的羊绒地毯。张仲平点点头,说不错。心里却在想,租的房子,贴大理石干嘛。徐艺办公桌上光电脑就有两台,一台台式的,一台便携式的。对面靠墙有个巨大的鱼缸,光电控制,里面养了一些热带鱼。三种颜色,一种红色的,一种黑色的,还有一种是银色的。张仲平忍不住拿鱼跟徐艺开玩笑:“徐总这鱼养得有讲究。”徐艺笑一笑,说:“请指教。”张仲平说:“黑道白道。”徐艺再次笑了笑:“不是还有红颜色的吗?怎么讲?”张仲平就等着徐艺问这句话,说:“黑白两道加上粉红女郎。”徐艺哈哈一笑,说:“张总真会开玩笑。”
张仲平又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五尺整张的横幅,装在玻璃框里。竟是范曾的《观沧海》。曹操东临竭石,骑着高头大马,红色大斗蓬猎猎飞扬。徐艺赶紧说:“范曾款。是不是足以以假乱真?”张仲平见多了书画赝品,知道从哪里着眼。一看线条水墨,一看风韵神采,一看气象格局,一看题跋印章,还有纸墨印泥等用料。这画虽有七分形似,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破绽。张仲平很早就认为范曾是能成大气象的画家。对于他的画风作过仔细研究,他的画,线条生机勃然、返璞归真、雄浑之中蕴神秀、娴熟之至反生涩、勾划之际如云之出岫、泉之注地、自然流畅、闲适高洁,一般的仿品,只能得其皮毛。张仲平见徐艺盯着自己,便朝他笑了笑,说:“这幅画太有名了,不做艺术品拍卖倒是无所谓。要是真准备在艺术品拍卖方面下功夫,我建议最好换掉。”徐艺一拍额头,连声说有道理,叹了一口气,又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呀,司法拍卖有张总这样的公司在前面挡着,很难分上一杯羹呀。”张仲平说:“话可不能这么说。”徐艺说:“那也是。上次张总给我的建议很好,我跟北京、上海的同行联系了一下,有几家还蛮有兴趣。”张仲平说:“是不是呀?”徐艺说:“可能会定上海的一家,已经签了意向书。不过,我还是希望咱们3D公司也能加盟,一起把声势做大一点,也不影响张总在法院的业务嘛。”张仲平还是摇了摇头:“徐总你有这方面的兴趣,我又何必跟你抢这碗饭吃?”徐艺说:“那也行。到时候张总可要多多指教。”张仲平说:“徐总客气了。你们公司上次的艺术品拍卖不是做得挺好吗?再说了,北京、上海那边多的是高人。”
徐艺说:“咱们3D公司做艺术品拍卖时,不是有一份委托人和竞买人的名单吗?不知道能不能借用一下?”张仲平看了徐艺一眼,没有马上回答。徐艺要的这份名单,是公司的一种资源,属于商业机密。不过,既然3D公司已经决定不再做艺术品拍卖,那份名单便不再具有使用价值。何况,徐艺如果早有单干的打算,恐怕早就暗中备份了。徐艺这时候问他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试探他关于不做艺术品拍卖的表态的真假?要真这样,这个徐艺的疑心也太重了。不管怎么样,张仲平都必须在这里停顿一下,让徐艺觉得能够拿到这份名单不容易。张仲平倒不是想让徐艺对他心存感激什么的,主要是这样犹豫一下,彼此会自然一点。见张仲平点头应允,徐艺也就赶紧表示感谢。
徐艺一定要请张仲平吃饭,张仲平说:“算了吧。”徐艺说:“那不行,张总对我的支持太大了。”张仲平说:“大什么大,也就抵一餐饭。”徐艺说:“张总这样说,我更要请了。”张仲平说:“跟你开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都是专门请别人吃饭的,一听这两个字,就烦。”徐艺说:“不是一回事。”张仲平说:“真的算了,我还有个约会,今天真的没有时间。”这时候徐艺的手机响了,他一边示意张仲平先等等,一边掏出手机接电话,一边侧身接电话,一边将音量调小了,但那声音还是传到了张仲平耳朵里,这让他心里一咯噔。声音那么熟,难道真是她?张仲平不好竖起耳朵听,有点拿不准。他想应该不太可能吧?但是,她是你什么人?你敢打这种赌吗?
张仲平没有留下来跟徐艺一起吃饭。他是从曾真那里过来的,已经定好了到她那儿吃饭。两个人的关系迅速升温,表现之一就是曾真一下子迷上了厨艺,发誓要为他煲世界上最好喝的汤。
青瓷 第十一章(2)
回到车上以后,张仲平还是忍不住给江小璐打了个电话,问她在干嘛,江小璐说在上班。张仲平说:“刚才你的电话占线。”江小璐说:“不可能吧?我们上班不准打电话哩。”张仲平说:“是吧?”江小璐说:“对。你找我呀?”张仲平说:“也没什么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江小璐轻轻地笑了一下,说:“那好吧,没事我挂电话了噢?”张仲平说:“好吧。”
张仲平到底没有搞清楚,刚才跟徐艺打电话的是不是江小璐。江小璐来徐艺公司办过侯小平书法作品的拍卖委托,参加过那场艺术品拍卖会,后来又来结过账。她跟徐艺当然是有机会认识的。两个相互认识的人通通电话本来是很正常的。徐艺电话里的声音又确实像她。徐艺接电话时,本来是想避开他的,只是出于礼貌才没有那样做。可是,她又说没打过电话,真的假的?如果真的是她,她会有什么事主动给徐艺打电话呢?她说她在上班,不能接电话。可他打电话给她,她又明明接了。江小璐从来没有上过3D公司,他们两个也很少在公开场合一起露面,徐艺应该不知道她跟张仲平之间的关系。刚才徐艺接电话时背对着他,不过也没有说上几句,只说回头再联系。联想到徐艺在通话时将音量拧小了的小动作,张仲平知道徐艺要跟电话里的人谈的事,是要避开别人的。如果那人不是江小璐,张仲平不会操这份闲心。但如果是她呢?他们俩要谈的又会是什么呢?
张仲平在曾真楼下泊好车,想了想,还是把刚才给江小璐打电话时留在手机上的号码给删了。
张仲平开车到省博物馆接了葛云,准备一起吃晚饭之后再到公司里去看东西。
张仲平说:“嫂子你看去哪里?”葛云说:“随便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就行了。”张仲平说了几个地方,葛云都说行呀行呀,张仲平反而不好办了。最后还是葛云定的地方:“要不,还是去廊桥驿站吧?”张仲平说:“好呀,那里的糖醋鱼做得不错。”葛云笑了笑,说:“你跟永健一个样,说哪里好,总是那里的什么什么菜好吃。”张仲平说:“让嫂子见笑了。”葛云说:“你太太做的菜肯定好吃。”张仲平说:“别的方面倒是还可以,就是做菜一般般。”葛云说:“张总不错,知道背后夸老婆,现在这种男人可不多了。”张仲平说:“这些好作风都是跟健哥学的,他就经常夸嫂子。”葛云明显地高兴起来,说:“是吗?”
廊桥驿站是一座茶坊。早几年有一部美国小说叫《廊桥遗梦》,后来还拍了电影,讲婚外情的。廊桥驿站多少有点洋为中用、中西合璧的意思,用得很贴切。倒不是说它能够让人产生婚外情的联想,而是其它方面。首先,它本身就是建在两幢大楼之间的一座临时建筑,就像一座廊桥。其次,后面的驿站二字,让人想起陆游那首词,《卜算子·咏梅》。现在的茶坊跟以前的茶坊不太一样了,大家不是专门来这里扯谈打牌消磨时间的,往往是有生意上的事情要谈,虽然可以边饮边谈或边吃边谈,但总有一点匆匆过客的意思,可不就像一个驿站吗?葛云说:“廊桥驿站不错,有点品位。”
廊桥驿站总共三层,一楼是大厅,接待散客,二楼三楼是大大小小的包厢。包厢名称就有些特色,用的全是词牌名,什么西江月、浣溪沙、望海潮、踏莎行、一剪梅、虞美人等等。装修也很古朴典雅,大厅和包房都挂着画,是传统的中国画,还摆着古董。古董是小件的,其实大多是仿古工艺品,都标了价,也不贵,客人要是喜欢,可以买单拿走。客人要开票也行,可以开到茶钱里去。一杯茶多少钱?很有水份,所以可以明目张胆地虚开发票。大件的、值钱的古董也有,一般在大包厢里。也是经常换的,有时候是两把太师椅,有时是明代紫檀木牌匾,还有一次是一张龙床,有人说是曾国藩老家的东西,马上有人反驳,说那不可能,曾涤生一生小心谨慎,生怕功高盖主惹老佛爷不高兴,哪有胆子惹那个是非?况且年代也没有那么远。那其实是民国时期的东西,齐白石早年做的木匠活。当然,说曾国藩的东西不是真的,说是齐白石的手艺也有可能不是真的。客人爱怎么说怎么说。茶坊老板听说是个女的,本人就是画画儿的。做这些真古董假古董的生意时,并不刻意,超超脱脱的,完全听其自然。标个价在那儿,真假却不作承诺,随你看,随你找什么人来做签定。看中了拿走,看不中,让它仍然撂那儿,总会有看得中它的人,生意做的就是一个缘字。廊桥驿站跟别的茶坊确实有点不一样,这可能就是葛云说的品位吧。
来廊桥驿站吃饭喝茶就是停车不太方便。他们到的时候果然车位紧张。张仲平请葛云先下车找包厢,他则在保安的引导下去找车位泊车。
廊桥驿站的服务小姐也很特别,一律文文静静清清秀秀的样子,穿着茶坊自行设计的旗袍,朴素淡雅,有一种出水芙蓉的清纯味道。
青瓷 第十一章(3)
张仲平泊好车从原木楼梯口上来的时候,迎宾小姐笑脸盈盈:“请问是张总吗?”张仲平点点头,迎宾小姐说:“你是跟葛云姐一起来的吧?”张仲平又点点头。小姐说:“张总请随我来,葛云姐在桂枝香。”张仲平就想,小姐不说葛云小姐而说葛云姐,看来葛云是这里的常客,说不定跟这里的老板熟。一进门,果然有另外一个女人在场。葛云将她跟张仲平作了介绍,正是廊桥驿站的老板。姓祁,单名一个雨字。年龄跟葛云差不多,风姿绰约的样子。老板很知趣,给张仲平派了张名片就笑笑走了。
张仲平与葛云的事情很简单,他曾经跟健哥提过,说收了一件青瓷,想请葛云看看,帮着估估价。
健哥肯定已经跟葛云作了交待,所以她和张仲平之间的事情办得很顺利。伴着大厅里古筝的袅袅绕绕的曲调,葛云用铅笔在廊桥驿站点菜单上写了几个阿拉伯数字,用两根手指头夹着,递给张仲平。张仲平接过来看了一下,说行。就把它捏成一团,扔在了小圆桌的烟灰缸里。那个烟灰缸是廊桥驿站订做的陶制品,造型朴拙,很可爱。葛云笑一笑,尖着手指把那团纸从烟灰缸里拎了出来,又慢慢地展开,拿起桌上的火柴,一划,嗞的一下就着了。廊桥驿站的火柴也是订做的,火柴梗很长,有二、三寸,每盒十根,客人可以带走。听说很适合老太太拜佛时上香。现在拿在葛云手里,把她的手指映得红红的。她另外一只手的手指兰花着,拿着那张菜单,凑近火苗,让它燃烧。张仲平看到那张小小的纸片升腾起一小团火,慢慢地卷起来,由橙黄到淡红到灰到黑。葛云把剩下的那一部分扔回到烟灰缸里,看着它继续燃烧。燃完了,那根长长的火柴梗上的火苗还没有熄。葛云把它举在眼前,欣赏着,直到火苗差不多靠近她的手指尖,这才轻轻地一口气把它吹灭,也放回到那只烟灰缸里。好像还不放心,又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把杯里的茶水倒一点在烟灰缸里,这才望着张仲平,轻轻地笑了。一直欣赏着葛云的动作的张仲平赶紧回了她一个笑。他并不认为葛云这是小题大做,有些事情还是缜密一点为好。
菜上来之前,葛云的估价工作就已经做完了。两个人以前也做过这种事,所以很默契。等会儿吃完了饭,他们还要一起上张仲平的公司看东西。张仲平小时候学过画,自己能画两笔,也能看一点,后来搞艺术品拍卖,看过不少书,也有一点实践经验,但对瓷器的鉴别鉴赏就差远了,上拍卖会的东西要公开展览,品相太差了是不行的。行还是不行,葛云一看就知道了。这是很关键的问题,如果葛云觉得拿不出手,或者够不上她刚才在纸上写的那个价,张仲平还得另外想办法找东西。
张仲平的公司是两套四室二厅的商住两用房改的,加在一块儿有将近四百平方米。张仲平的办公室旁边,原来有一间保姆房,改做了储藏室,只有张仲平一个人有钥匙。那里面的东西都是张仲平在各地的文物市场上淘来的。它们先得以另外一个人为委托方,上其它公司的拍卖会,再由张仲平在拍卖会上把它买回来。这样兜了一个圈之后,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摆放在张仲平的博古架里了。这其实就是张仲平不会跟徐艺联合主办艺术品拍卖会的真正原因。因为如果3D公司也是拍卖人,就会变成在自己举行的拍卖会上买东西,而这是《拍卖法》明文禁止的。在别的拍卖公司买东西就不同了,只要你肯出价,想买多少就买多少。当然,这些东西上别的公司的拍卖会,是要支付佣金的,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公司业务做得越大,进进出出的钱就越多。反过来,进进出出的钱越多,公司的业务又会越做越大。拍卖公司就是这样滚动发展的。这样一想,佣金成本就不算什么了。相反,如果不拐这么一个弯,公司财务根本没有办法把账做平。从另外一方面来讲更是这样,生意不是一个人做的,生意要大家一起做,拍卖业务哪家拍卖公司不能做?人家凭什么要给你?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获得,获得与付出总是成正比的。可是,有些东西又是不能见光的。你拿着支票或者拎着现金去送人只会把别人吓着。这不是一个送还是不送、拿还是不拿的问题,这是一个怎么送和怎么拿以及由谁送由谁拿的问题。当然,也不排除直接拿现金的,对于这样的人,张仲平先就怕了几分。认为这种搞法太初级阶段了。这种人不出事情才怪,所以总是敬而远之。你跟人交往不仅不能出事,跟你交往的人,也得选择好,在别的地方也不能出事,否则就会把3D公司牵进去。张仲平对健哥就说过,对别人的保护太重要了,因为你在保护别人的同时,也在保护自己。反过来说也是一样,你保护了自己,同时也就保护了朋友。张仲平这话只对健哥说过一次。那还是好几年前,张仲平找健哥争取扶桑海岸的业务那会儿。那也是他俩第一次在碧海蓝天洗桑拿,当时,两个人脸上都盖着一小块洁白的湿湿的冰毛巾,从始至终,健哥什么话也没有说。
青瓷 第十一章(4)
在廊桥驿站慢慢悠悠地吃了饭,张仲平又陪着葛云到了公司。
张仲平把那尊莲花尊搬到办公桌上,让葛云看。葛云先瞟了一眼,说:“噢,青瓷。仿的是南北朝时期的器物,那时崇尚佛教,莲花缸和莲花尊最多。”她把它捧到手上顺着倒着看了看,又用手摸了摸,说:“还不错。算得上高仿。单说这浮光就褪得很专业。”又用手指轻轻地弹了弹:“你听这声音。”张仲平将东西接过来,也弹了一下,却没有听出什么名堂。他之所以在河南老头儿那里充行家,是早就认定了那东西不是真的,卖家心虚。他明白,自己连皮毛都不懂。他朝葛云笑笑:“早就想找个机会向葛云姐请教,我觉得古瓷器的鉴定学问真的很深。”葛云说:“那当然。鉴定的方法很多,有分类法,比较法,甄别法。就说甄别法吧,要看造型、看胎釉、看工艺、还要看纹饰、看彩料、看款式等等,门道还真是不少。”张仲平说:“有什么快速入门的诀巧没有?”葛云说:“捷径是没有的。不过,刚刚入门的人,可以从望闻问切入手,这跟中医看病有类似之处。”张仲平说:“请葛云姐快点教教我。”葛云说:“这望,是指会识光。先看品相,东西是给别人看的,所以要有美感。正因为人们喜欢它,就会经常抚摸,经常把玩,年深日久,器物表面自然生出一层包浆,发出一种内敛的宝光,令人一见生爱。新做的器物也发光,但这种光是浮在表面上的,行话称之为贼光、浮光,贼亮亮的刺眼,像暴发户穿了新衣服,生怕别人看不到。年代久远的老器物的光彩却是从骨子里面散发出来的,像那种有文化涵养和底气十足的成功人士,给人的感觉决不会张牙舞爪地嚣张,而是十分柔和、温馨和自然。”张仲平一边点头一边很及时地拍马屁:“就像健哥那样的。”
葛云轻轻地笑了一下,继续侃侃而谈:“什么是闻?这就跟做假者使用的方法有关了。为了除掉刚才说到的那种贼光,常用的方法是用酸浸,或者用茶水加少量碱煮,总之是靠化学物质浸蚀出来的,器物表面看起来斑驳陆离,古色古香,但仔细用鼻子嗅一嗅,就能闻到酸碱之气。这类东西肯定面世不久,当然不能把它当古物来对待。还有就是问,就是询问器物的来龙去脉,从物主的回答中寻找蛛丝马迹,用甄选法来进行分析,从中求得接近真实状况的判断。”张仲平忍不住插话:“要把假的说成真的,就离不开语言,要掩饰一个错误可能又会露出另外的破绽,这就是言多必失的道理。”葛云点头表示赞同:“所以人们才说沉默是金,那种夸夸其谈的人,把什么都挂到嘴上的人,是不能合作的,是成不了大事的。”张仲平说:“葛云姐说得太对了,鉴别古瓷器跟做人识人还真有相似之处。”
葛云说:“最后是切,就是用手直接把握器物,通过手掌的摩擦,手指的敲击,手掌的按压等一系列手段,正确判断器物。还是拿去浮光来说,有的做假者用兽皮打磨,就像漆匠师傅给新打的家俱上油漆之前做的那样,来回摩擦,这样,光也许可以褪去一点,但只要用放大镜一看,釉面上总能看出无数平行的细条纹。这大概就叫顾此失彼吧。张总有时间可以找找相关的专业书看看,你们搞拍卖的,接触实物的机会也多,张总这种有心人,经常看一看,琢磨琢磨,要入门是不难的。”张仲平说:“入门不难,要想成为葛云姐这样的专家就难了。好在我其实也就是为了做生意,事情反而简单了。在生意人眼里,什么真的假的,其实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就拿这件东西来说,我查过资料,仿的确实是南北朝的器物。放在地摊上,叫价三、五千的,作为现代工艺品,那是真的,硬要说成是文物,就假了。可是,即便是假的,要真上了拍卖会,叫价二三百万的,谁又敢轻意地说它是假的?唬都先把人给唬住了。”葛云说:“张总这话有道理。一切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不过,真的假的也还是有客观标准的。所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像馆藏文物鉴定、考古发掘,当然要讲真伪、断代。否则,就太不严肃了。但进入市场之后就不同了。市场有市场的特点。讲究公平交易,愿打愿挨。真假反而成了第二位的东西。”张仲平点头称是。
葛云说:“那家拍卖公司怎么样?”张仲平说:“应该还可以吧。他们老板在我这里做过部门经理。”葛云说:“他认识永健吗?”张仲平说:“健哥他是知道的。干我们这一行的,要不认识健哥,等于还没有入门。不过,在我这里工作时应该没有打过交道,他负责的是区一级的法院。”葛云说嘴里“噢”着点了点头。
张仲平说:“东西要不要先拿过去?”葛云说:“还是先拿过去吧,免得下次又要到你这里来。放我那儿,等到他们正式开始征集拍品时,我直接往那儿送。”张仲平说:“行。”
青瓷 第十一章(5)
原来的箱子呀、毯子呀什么的,就不要了。张仲平找了几张报纸把它们裹了一下,又用透明胶布缠住。张仲平是不便把葛云直接送到她家里去的,只能把车开到省高院家属大院。张仲平在省高院的熟人太多了,要是拎了东西与葛云一起走,碰到熟人就说不清楚了。对于这些细节,张仲平还是很注意的。他早就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没有开自己的那辆奥迪A6。他的车子经常借给省高院的朋友用,认识那辆车子的人不少。他开的是曾真的那辆粉绿色的POLO。好在葛云没有带袋子也没有带包,那尊莲花尊不是很重,捧着拎着都不太费劲儿。健哥家他以前去过,在三楼,家里的博古架上也是摆满了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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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第十二章(1)
张仲平跟唐雯说最近比较忙,每天都早早地开了车出去。其实他上午没什么事,他只是想早早地跟曾真见面。
那天,他刚到曾真那儿不久,小叶就打来了电话,说有个人找他。张仲平问什么人。小叶说:“就是上次来公司找过你的那一位,矮矮的、胖胖的,张总你不记得了?”张仲平心想,世界上矮矮胖胖的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他是谁?就说:“你把电话给他,让他跟我说。”那边的电话换手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大,很急,让张仲平感到他好像凑近了他的耳朵在嚷嚷:“张总是我。”张仲平根本没有听出他的声音来,说:“请问你是哪位?”他说:“我是小龚呀。”张仲平说:“小龚?老龚吧?”他说:“对对对,老龚老龚,龚大鹏,请你跟丛林法官吃过饭的,张总你把我给忘了?”
张仲平其实早就应该想到是他,只怪这段时间跟曾真在一块儿,太不想事了。张仲平说:“龚老板好久不见了,找我有什么事吗?”龚大鹏说:“张总你好难找呀,我到你公司都来了两回了。”张仲平说:“没有办法呀,哪个呆在办公室里发了财的?龚老板有什么吩咐,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龚大鹏说:“电话里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要不我早就跟你打电话了。”张仲平说:“是不是呀?”张仲平说这话的时候,扭头望着曾真。她朝张仲平侧身躺着,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在张仲平的胸膛上轻轻地划来划去,有时候还游弋到下面,顺便搓两把。龚大鹏说:“张总要是这会儿在搞事,我就在公司等吧。一直等到你搞完事回来,要得啵?”张仲平联想起丛林介绍龚大鹏时向他诉苦的样子,心想总算领教了。龚大鹏找张仲平可能跟胜利大厦的拍卖有关,但张仲平想不出他能够帮他什么忙。见张仲平征询似地望着自己,曾真从床上一跃而起,把他一把扯起来,说:“快去吧,总不能让你玩物丧志吧。”
张仲平跟丛林打了个电话,想找他问一问,看龚大鹏那边是不是有了什么新情况,这样,去见龚大鹏心里也好有个底。丛林接了电话,说正在开庭,没等张仲平开口就把电话给挂了。
陪龚大鹏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龚大鹏手指一戳,对张仲平说:“这是我兄弟。”张仲平朝小伙子点了点头。他觉得他们两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当然,龚大鹏所说的兄弟可能不是指有血缘关系的那种,而是朋友的另外一种叫法。
张仲平没有把自己的办公室打开,就在外面的接待室里跟龚大鹏谈。小叶早就帮他们把电视机打开了,里面正在播放李咏主持的那档吵吵嚷嚷热热闹闹的节目。龚大鹏同来的那位兄弟看得咧着嘴直乐。
张仲平要小叶帮他们续了水,问:“龚老板最近忙什么?”龚大鹏说:“还不是那鸟事。”张仲平说:“上次丛林法官好像建议你去找执行局和立案庭,争取早点执行立案,怎么样了?”龚大鹏说:“就是想跟你汇报这事。我去找了鲁冰,还找了刘培炎,对,就是刘院长,他们已经答应了。”张仲平说:“那好呀。”龚大鹏说:“好什么呀,只是参与分配。”张仲平说:“参与分配也不错呀。”龚大鹏说:“张总你还拐不过弯来吗?我要的是优先受偿而不是参与分配,什么叫参与分配?分一块钱叫参与分配,分一百万、两百万,也叫参与分配,太被动了。”龚大鹏说的倒是实话,就那么一点东西,如果先支付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的本息,可能就剩不了几个子了。张仲平说:“龚老板还想怎么样呢?”龚大鹏说:“我没有别的想法,能够拿回来五百万就行了。”张仲平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你说得倒轻巧。龚大鹏说:“我投进去的五百万,一块砖一根钢筋一斤水泥算得出来的,还有工人的工资呢?还有资金的利息呢?还有打官司花的钱呢?这些就算了。”张仲平说:“我不是法院里的法官,说了不算。不过,我跟龚老板说句实话,你要有心理准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龚老板要想实现你刚才说的那个目标,恐怕有点难。”龚大鹏说:“噢,上次我给你看过判决书没有?我都能倒背如流了,判处被告人鸿发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偿还原告人民币五百万元或等值财产。如果赢了官司却拿不到钱,我费劲打那官司干嘛?”
看来龚大鹏还是不太懂。司法程序中审执是分离的。也就是说,审判是一回事,执行又是另外一回事。官司打赢了,却完全执行不了,或者只能执行一部分,这种情况现在是太普遍了。要不法院里为什么老是喊执行难呢?不过,这就不是归张仲平向龚大鹏解释的问题了。
张仲平说:“龚老板找我,不知道我能帮什么忙?”龚大鹏说:“我希望张总能将那笔拍卖业务接下来。”张仲平笑着:“原来龚老板是想照顾我的生意,谢谢你。”龚大鹏说:“这事不是我说算的,我给个消息,希望张总去争取。据我所知,已经有几家拍卖公司在那里活动了,争得很厉害。”张仲平说:“龚老板消息还挺灵通的。”龚大鹏也不谦虚,说:“整天为这件事跑,多少知道一点消息。不过,张总是丛法官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希望张总来做。如果真的归张总来做,我们兄弟之间好说话。别人来做我不放心。”张仲平说:“龚老板看得起我,好呀,再次谢谢你。”丛林一直没有回电话,估计开庭还没有完。张仲平不好过多地说什么,只好附和着龚大鹏。龚大鹏虽然声明这事不由他说了算,但他说话大包大揽的,又好像这件事就他一句话似的。对此,张仲平当然不会太在意。龚大鹏有多大的能耐,难道他张仲平还要指望他去冲锋陷阵?当然,也没有必要对龚大鹏太冷淡,不当一回事。张仲平生意做久了,自然知道败事容易成事难的道理。做成一件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各种各样的因素很多,而要将一件事搅黄了,那就太容易了。
青瓷 第十二章(2)
龚大鹏这么三番五次地要跟张仲平直接见面,肯定不会仅仅为了向他提供拍卖信息那么简单,他又不蠢,知道这信息对于张仲平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那么他来找张仲平就有需要或者说利用他的地方。
张仲平说:“龚老板有什么想法直接跟我说吧,看我能够做什么。”龚大鹏说:“到时候肯定有用得着张总的地方。只是,能不能等到张总把这笔拍卖业务接下来以后再说?”龚大鹏望着张仲平笑了笑,有点狡黠的样子。张仲平说:“原来龚老板对我没有信心。”龚大鹏连忙说:“不是不是,张总你别误会,我是把你当兄弟的,就是因为看好你才找你的。你这个人可以交。上次我请你和丛法官吃饭——你看我老提这件事,你帮着点菜,老往便宜的菜点。后来洗脚,你又不声不响地抢着买了单,就冲这一点,我就敢认你做兄弟。”张仲平说:“没想到龚老板还这么细致。不过这没什么,换了别人也会这样做的。”龚大鹏说:“那可不一定,外面的人我见多了。不说这个,我确实有事要找张总你谈。这件事对我很重要。不过,因为跟另外一个朋友的事还没有完全谈妥,所以这会儿又还真不好跟张总说。张总你能够理解吗?”张仲平说:“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你对合作伙伴负责,也就是对你自己负责,做人做事就应该这样。”龚大鹏说:“那就好。我跟张总见面,等于是先挂个号,打个招呼,到时候再具体谈。”张仲平说:“行呀。”龚大鹏说:“张总你别嫌我啰嗦,你在中院要努力。”张仲平说:“谢谢你。”龚大鹏说:“真的要努力。”张仲平笑了,说:“那就再一次谢谢你。”
张仲平把龚大鹏两人送到电梯口,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座机正好响了,是江小璐。
江小璐说:“你不在公司呀。”张仲平笑了,说:“我不在公司怎么接你的电话?”江小璐也笑了,说:“我已经来过一次电话了。”张仲平说:“噢,我也刚进门。”江小璐说:“你最近挺忙的?”张仲平说:“是呀,有点忙。”江小璐说:“我们好久没有见过面了。”张仲平这些天跟曾真泡在一块儿,跟江小璐就有些疏远,他看了看座机上显示的时间和电话号码,说:“你在家呀?”江小璐说:“是呀。”张仲平说:“那好,我来看你吧。”江小璐说:“行啊。”
江小璐上了淡妆,身上洒了香水。张仲平说:“嗬,你好漂亮。”江小璐笑了一下,说:“跟平时一样呀。”张仲平说:“对对对,你总是这么漂亮。”他轻轻搂着她,咬她的耳朵。江小璐闭上眼睛,轻轻笑着。两个人从门口开始,互相搂着亲着往卧室的床上移。张仲平把她慢慢地放倒在床上,好像她是一件易碎品,必须小心轻放。张仲平亲她的嘴唇,先把上面的含到嘴里,然后是下面的。她的嘴唇湿湿的、凉凉的、软软的,像汁多肉肥的花瓣。江小璐被亲得开始娇喘起来,张仲平这才开始为她宽衣解带。张仲平没有想到江小璐会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有那个吗?”张仲平说:“什么?”江小璐咬着嘴唇,说:“套子。”什么套子?张仲平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江小璐说:“我去买吧。”
江小璐说的是安全套。张仲平跟她在一起差不多两、三年了,第一次没用,以后就再也没有用过。他们以前做爱也是从来不挑日子的。江小璐也从来没有怀过孕。江小璐是结过婚又离过婚的女人,还生过孩子,怎么样避孕是不用张仲平操心的。怎么今天突然喊着要他带套子?
张仲平自然不会让江小璐去。一个年轻漂亮的单身女人,要是万一在买套子的时候碰上了什么熟人,那算怎么一回事嘛。
药店不远,下楼几百米就到了。张仲平身上没有零钱,药店老板收了他一张百元大钞,问他要不要别的。不等他回答,就给他推荐了两种药,一种是什么王,一种是什么哥。张仲平很烦躁,说不要,情绪一下子就坏了。
张仲平跟曾真倒是准备了一大堆劳什子。什么口服避孕药,什么女性避孕药膜、药栓,当然也有安全套。但曾真任何一种都不肯用。张仲平说:“傻瓜,你不怕怀孕呀。”曾真说:“怀孕就怀孕嘛,正好跟你生个儿子。”见张仲平怔忡在那儿,曾真嘻嘻一笑,说:“老张瞧把你吓的,脸都绿了。你紧张什么嘛?你要是不想要,我去流掉就是了。”张仲平说:“流掉?说得轻松。流掉是那么好玩的事吗?伤身体,弄得不好还要死人哩。”曾真说:“你吓唬未成年少女吧。我不少朋友做过哩。周洲就做过。无痛可视人流,几分钟搞掂,像来一次月经。”张仲平说:“你放屁,简直胡说八道。”曾真说:“好了好了,你别那么粗鲁,我用就是了,行不行?”曾真说是说,在用过几次之后,就再也不肯用了。直到张仲平找到了一种试剂。插到早晨的尿液里,几分钟就可以准确地测试出女性的排卵状况,把那几天危险期避开就行了。
青瓷 第十二章(3)
江小璐是怎么一回事?
安全套原来叫避孕套,后来有专家说,避孕套的叫法并不确切,因为它忽略了另外一个重要的功能,那就是安全。江小璐跟张仲平在一起,既然从来没有怀过孕,那么,关于怀孕方面的问题就等于并不存在。比如说,江小璐做了节育手术,或者说上了节育环,或者吃了长效避孕药。她突然提出要使用安全套,说明出了新的情况。这个新的情况,极有可能是江小璐有了新的性伙伴。
张仲平心里头有点不爽。但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他和江小璐算什么呢?说穿了也不过是一种性伙伴关系而已。这种关系既不受法律保护,也无需相互制约。至于相互忠诚,那倒是另外一个层次的问题。可是,在这个层次上,他张仲平从来就是不及格的。比如说,几个小时之前,他在曾真的床上,再上溯几个小时,他又是和唐雯躺在一起的。张仲平是一个喜新不厌旧的人,从来就不觉得从这张床到那张床地南征北战是对自己和别人的一种辱没。那么,按照一种对等原则,他可以找曾真,江小璐自然也就可以找别的男人。他跟曾真在一块不会想到要告诉江小璐,江小璐要真有了别的男人,也自然不会告诉他。这可以说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张仲平还是感到了郁闷。张仲平打开车门,上了车。能不能够理解是一回事,心里舒不舒服是另外一回事。江小璐你怎么能这样?心里一个声音说。张仲平,她江小璐为什么就不能这样?心里另外一个声音说。两个声音轮番在他心里大喊大叫。除了郁闷,还真他妈的找不到好词儿来形容。
她是要防止从我这儿染上病呢,还是担心把病传给我呢?如果是前面一种情况,那么,从他们两个人第一次做爱的时候起,就应该如此,因为两个无需履行忠诚义务而又具有性关系的人,其实是时刻准备着屈服于来自于其它方面的诱惑的。做爱时使用安全套,便成了一种必要的保护和自我保护。比如说,政府提倡娱乐场所的小使用安全套,就是这个道理。因为你不是她的唯一。今天跟这个明天跟那个,属于高危人群,真要染上病还不知道是从哪儿染上的。
但是,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呢?那就意味着江小璐已经意识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她可能已经从别的男人身上染上了病,只是并不想把它传染给张仲平而已。这样说来,她对我倒是很负责任的了。但这他妈的算怎么一回事嘛?要真对我负责,就不要跟别人乱搞嘛。但是且慢,如果站在江小璐的角度换位思考呢?你他妈的张仲平不是也在跟别人乱搞吗?
张仲平脑子里弯来绕去的,怎么也过不了那个坎,反而弄得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他跟自己说,你不能怪江小璐,因为江小璐不是你什么人,她和你关系平等。怪她就等于怪你自己。好吧,我不怪她,我也不怪自己,我什么人都怪。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可是,怎么干呀?还能干吗?张仲平吐了一口长气,他知道自己不会上去了。
张仲平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往江小璐家里打了个电话:“噢,实在对不起,刚才接了个电话。有点急事需要去处理一下。”江小璐说:“是吗?”张仲平说:“对。”江小璐有一小会儿没有吭声,然后说:“行,你先去吧,我为你准备中餐?”张仲平说:“不不不,不用了,你别等我了。”江小璐仍然没有放下电话,她犹豫着说:“仲平,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张仲平说:“生气?没有。我生什么气呀?”江小璐说:“你真的不是生气?”张仲平说:“真的,我是真的有事,刚才公司来了电话。对不起哟。”江小璐说:“仲平,我本来还想跟你说件事的。”张仲平说:“是不是呀?电话里能不能说得清楚?”江小璐说:“你真的不能上来一下吗?”张仲平说:“实在对不起,这事有点急。”江小璐说:“那好,那就换个时间吧。”张仲平说:“行行行,再联系好吗?”
张仲平开着车子,在小区里兜了两个圈。他是从正门进来的,特意选择从侧门出去了。这里他还会不会来,他不知道。但他在兜第二个圈时,将车窗摁了下来。他让车子慢慢滑着,用一种很专业的投篮动作,将那盒新买的安全套,投进了小区设计得很漂亮很卡通的垃圾桶里。
张仲平回到了曾真那里。
曾真说:“你身上一般什么味儿?”张仲平说:“没有吧。”曾真在他脖子上嗅嗅,又在他头发上嗅嗅,说:“就有。”张仲平说:“公司刚打了空气清新剂,是不是那种味儿?”曾真说:“不对,是香水味儿。法国毒药香水,老牌子,我以前用过,还挺贵的。”张仲平说:“怎么会呢?”曾真说:“该我问你呢。身上怎么会有法国毒药香水的味儿?干什么去了?”张仲平说:“不是去公司了吗?”曾真说:“离开咱家去公司之前或离开公司来咱家之前呢?开小差没有?”张仲平说:“天地良心。”曾真说:“什么天地良心?谁知道你的良心是不是大大地坏了?”张仲平说:“好吧,不讲良心。可这么一点时间,脱裤子都来不及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咱老张最能打持久战了。”曾真噗嗤一笑,说:“说得也是,不过,那你也得发誓。”张仲平到底有些心虚,举头三尺有神灵,誓是随便发的吗?就说:“发什么誓嘛?怎么发?”曾真说:“你不发誓也可以,不过俺老张家的要检查。”张仲平笑一笑,说:“你要怎么检查?”曾真三下两下就把张仲平的衣服扒干净了,说:“上来吧,你这臭人。”张仲平乖乖地上去了。但他没有料到曾真会一下子泪流满面。曾真就是这样,像个孩子,经常不用多云转阴天直接就能来点小阵雨。曾真搂着他的脖子,望着他,期期艾艾地说:“仲平你可不准欺负我。”
青瓷 第十二章(4)
丛林下午一点多钟才回电话,问张仲平上午找他干嘛,张仲平把龚大鹏的事说了,丛林说,龚大鹏最近在院里活动得很厉害,跟他打交道得注意一点。张仲平说,行,晚上要没别的事,就一起吃饭吧。
张仲平工作的那个圈子其实很小,说话办事处处得小心谨慎。跟曾真在一块儿,却能够彻底放开。张仲平老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在别的地方失掉的自尊,在曾真身上重新找了回来。纯粹从性关系的角度来说,曾真简直是个天才,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一下子就从一个不谙床笫之事的处女变成了一个艺术大师。张仲平感到她武功精进,真的是如获至宝。她还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潜力:只要两个人往床上一躺,就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张仲平说:“你怎么这么厉害?”曾真说:“你才厉害哩。”张仲平说:“你还别说,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干,被你开发出来了。真想给你授予三八红旗手的光荣称号。”曾真说:“男人春风得意的时候,荷尔蒙分泌最旺盛,比喻说成功的政治家、军事家和商人,性能力跟他的事业运气成正比。”张仲平说:“你是要我表扬你吧,意思是说,你是我爱情事业双丰收的功臣。”曾真说:“你说呢?”张仲平说:“那还用说。”曾真说:“那你要奖我一百块钱。”张仲平说:“一百块钱太少了,一百零一块钱吧。”曾真说:“哼,一点都不幽默。”
曾真问刚才打电话的是谁,张仲平说:“是我同学,市中院的,怎么啦?”曾真说:“离婚没有?”张仲平说:“小蹄子怎么说话啦?”曾真说:“没有呀,要是离了婚,就给他介绍对像嘛。”张仲平说:“女人是不是天生喜欢做媒呀?”曾真说:“不是,幸福的女人才对做媒感兴趣,因为她恨不得所有的好朋友都能分享自己的幸福。”
晚上跟丛林一起吃饭,曾真建议去人民公社大食堂。张仲平说:“那里太吵了,丛林不喜欢。”曾真说:“那就到船舫上去吃鱼。”船舫在河西香水河边上,张仲平不想去,因为他家就住在河西白鹿山下,又不好直接说,便说打电话问问丛林,看他的意见吧。丛林回电话说:“吃餐饭跑那么远干嘛?随便找个地方吧。”张仲平知道他嘴里说随便,其实对吃饭的地方最讲究,就说:“要不然去廊桥驿站得了,那儿挺安静的。”丛林说行呀,又问:“你那边还有谁?”张仲平说:“我老婆。”丛林说:“大的小的,不是教授吧?”张仲平说:“你别装傻了。”丛林说:“我怎么搞得清楚你的?那行,我把小曹也带上吧。”张仲平说:“要不要开车来接你?”丛林说:“不用了,早几天我借了一辆捷达。”
小曹是丛林女朋友中间相处时间最久的,张仲平已经见过好几回了。曾真跟丛林、小曹是第一次见面,但她是记者出身,一见面就很快跟人熟了,她先是赞美了一番小曹的耳环,后来念了几条手机里的段子,气氛一下子就融洽了。更多的时候,曾真则紧紧地靠着张仲平,吊着他的胳膊,仰着脸笑盈盈地看着他。张仲平很受用,对丛林挤了挤眼睛,说:“只有心中有了爱,麻子也能放光彩。”曾真笑得花枝乱颤,忍不住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小曹见曾真跟张仲平亲亲热热的,也想闹,她说:“我说个段子吧。有个老师上地理课,说非洲有个地方气温高,好热好热的,如果想吃烧饼最简单了,和好面做好以后往墙壁上那么一贴,一会儿就熟了。有个学生有问题了,他说老师老师,天气要是那么热的话,人怎么受得了,还不热死呀。你们猜那个老师是怎么回答的?”丛林说:“这还不好办?买台空调吧。”小曹说:“不对,你怎么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张仲平倒是想了几个答案,又怕小曹也说他没有幽默细胞,就忍不住想耍巧,说:“这个问题很简单,你也只能难倒丛林,因为该同志已经被你迷得脑袋不好使了。我是不好意思回答的,我派曾真小朋友回答得了。”曾真把手指头伸到嘴里咬了咬,做了一会儿思考状,然后说:“老师说,小朋友,那儿的人不怕热。为什么呢?因为那儿都是熟人呀。”
小曹高兴得拍起手来,说:“真真好聪明哟。”曾真说:“谢谢你的夸奖,我讲一个吧,正好也发生在幼儿园里。话说幼儿园有个小男生,对阿姨说,老师老师你好漂亮,我好喜欢你的,我们交个朋友好不好啰。那个阿姨说,不行的。小男生说,为什么呢?阿姨说,因为老师不喜欢小孩子呀。那小男生急了,说老师老师你不用担心,我会很小心的。”
张仲平和丛林都笑了,小曹笑得最响。曾真问小曹说:“这个段子我也是听幼儿园的一个朋友讲的,是不是来源于生活呀?”小曹说:“好有味的。”张仲平说:“丛林你小心一点哟,你的竞争对手连幼儿园都有了。”丛林摇摇头,说:“真的是无孔不入呀。”曾真说:“你好黄。”丛林说:“无孔不入就是黄呀?”曾真说:“仲平你说他黄不黄?”张仲平说:“这还用说吗?你说黄那就是黄,因为你永远是对的。如果万一你也有不对的时候,那也好办,修改标准答案。”
青瓷 第十二章(5)
丛林说:“你看你看,男人要是拍起女人的马屁来,这世界准乱套。这样吧,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人的什么器官一兴奋就可以放大六倍?”曾真嘻嘻一笑:“你这个问题我知道,我估计小曹也知道。小曹你知道,是不是?”丛林不依不饶地说:“知道就说嘛。”曾真说:“是男人有的?”丛林说:“健康男人都有。”小曹说:“是不是女人也有?”丛林说:“健康女人也有,而且是两个。”曾真说:“是不是大像鼻子?”小曹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说:“是不是这个?”丛林说:“我就知道你们猜不出来。”曾真和小曹一起叫起来,说:“不对呀?”丛林说:“当然不对。”曾真说:“老公,你知道吗?”张仲平说:“像我这样的人,阅尽人间春色,肯定是知道的。”曾真说:“什么阅尽人间春色,真是讨厌,知道就说,不然不理你。”张仲平说:“我说阅尽人间春色是在提示你,因为丛林说的是人的瞳孔。”
轮到张仲平了,说:“我要说的是一副对联,看你们谁先猜出来。上联是,天下英雄豪杰,到此无不低头屈膝;下联是,世间贞女节妇,进来纷纷解带宽裙;横批是,天地正气。”张仲平话音刚落,曾真便抢着伸出了一只手掌,在张仲平面前得意地一翻一翻,说:“对不对?”张仲平说:“对,你很聪明。”小曹说:“我也猜到了,是五号,我现在就要去那儿,真真,你去不去?”曾真说:“我陪你吧。”
等她俩出了门,张仲平说了龚大鹏找他的事,丛林说:“那个姓龚的整个一个农民,他的口号是我是原告我怕谁。你知道他执行立案是怎么立上的?”张仲平说:“怎么弄的?”丛林说:“他不知道是怎么找到刘院长家里的,刘院长一下班,他就找他磨,简直不让人休息。每次去手还不空着,有时是几斤鳝鱼,有时是几只乌龟,还有一次是螃蟹,故意让它们从篓子里跑了出来,爬得满屋子都是。刘院长烦都被他烦死了。算了,我也不想跟你说得太多。关键是这傢伙老逼你替他做事,做了什么事,又老喜欢到处说。有些事也不是不能做,可是你老把这些东西挂在嘴上,听到的人会怎么看?当初可能不该让你跟他认识。”张仲平说:“那倒没有什么,我这边自有分寸。”丛林说:“反正你要把握好,别跟他搅到一起去了。”张仲平说:“好。”
张仲平说:“你的事怎么样了。”丛林说:“正在弄哩,竞争很激烈,开销也挺大的。到时候你可能要帮我报点发票。我不想找那些律师。”张仲平说:“没有问题。要不要替你准备一点现金?”丛林说:“暂时不需要。”
丛林最近挺忙的。东区法院院长先是被双规,后来被逮捕了,位置空了出来。都说那位置不吉利,已经有两任院长出了事了。但是,位置毕竟是位置,怎么说也是有吸引力的,而且,想去坐的还不少。丛林年富力强,但在中院已经是老庭长了,按照院里院领导的年龄、学历结构,一时半会儿可能难得上去,院党委就想把他先放下去。丛林自己也想去。丛林的竞争对手主要有两个,一个是东区的常务副院长,一个是市政法委的一个什么处长,大家都在活动。张仲平用手指往上面指了指,说:“跟老班长说了没有?”丛林说:“前段时间我不是去了一趟北京吗?说了,老班长当即就跟这边打了电话,就怕远水解不了近渴。”张仲平说:“那倒是,各有各的门路。”丛林说:“这种事情,尽力就行了,结果是次要的。”张仲平说:“能够有这种心态最好。”丛林说:“四十多岁的人了,人和事看了不少,也就那么回事吧。”张仲平说:“心态还是可以再积极一点。”丛林笑了笑,说:“怎么积极?去争去抢?”张仲平说:“你去又没有升,只是平级调动,应该是很有希望的。”丛林说:“看吧,你别替我操心了,抓紧办你自己的事,我已经跟鲍律师说过了,侯头那儿要你自己抓紧,你们这种生意,立竿见影的,争的人抢的人倒是不少。”张仲平点头称是。
这时正好曾真和小曹推门进来,丛林就闭口不说这些七七八八的事了。
吃完了饭,张仲平说:“搞搞活动吧。”曾真说:“去游泳吧。”丛林说:“怎么不提前说?没准备衣服。”小曹说:“要不去做健身,丛林你是要多锻炼锻炼了。”张仲平说:“怎么样小曹,丛林是不是吃不消了?”丛林说:“我吃不消,有没有搞错?”丛林虽然不服气,健身却不去,说:“健身运动太激烈了,明天肯定会腰酸背疼的,一个星期都难得恢复。”曾真说:“那去蹦的怎么样?”小曹说:“好呀,我好久没去过了。”丛林说:“不去不去,太吵了。”张仲平说:“看看,有代沟了是不是?你俩也是,要学会照顾老年人嘛。”最后统一了思想,去打保龄球,就去了鹏程大酒店。
青瓷 第十二章(6)
回家的车上,曾真说:“吃饭之前你们谈什么,鬼祟祟的?”张仲平说:“怎么啦?”曾真说:“他没有说我什么吧?”张仲平说:“没有,你怕人说吗?”曾真说:“我怕什么?”张仲平说:“就是。”
张仲平不想让曾真搅到自己公司的业务里面去,想了想,还是对她说了丛林的事,问她丛林像不像当院长的样子。曾真说:“这个你还不知道?中国的官儿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他要是当上了院长,就会有院长的样子。”张仲平说:“不见得吧?”曾真说:“怎么不见得?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张仲平说:“你怎么会见得多了?”曾真说:“因为我外公呀,我外公就是管这些事的。”张仲平说:“你外公是谁呀?”曾真说:“我外公是谁?你是商人,可能不知道我外公是谁,你要是在官场混过,就知道我外公是谁了。”张仲平说:“快说,你外公到底是什么的干活?”曾真说:“我外公是省委组织部的头儿。只不过,已经退休好几年了。”张仲平说:“你怎么不早说?”曾真说:“你又没有问过我,怎么啦?”张仲平说:“丛林的事,现在正处在关键时刻。”曾真说:“你是说我外公能够帮得上忙?”张仲平说:“那还用说,让老人家发挥点余热嘛。”
曾真说:“要不要打电话告诉丛林?”张仲平说:“倒不用那么着急,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还有呀,你外公肯不肯出面哟?”曾真说:“那就要看你的了。我可告诉你,我外公最疼他老人家的宝贝外孙女了。”张仲平说:“原来我们还有共同的语言。”曾真说:“你要是敢欺负我,你得小心一点。”张仲平说:“那我就跟你外公比赛看谁更疼你。”
曾真说:“我外公挺古板的。”张仲平说:“他老人家有什么个人爱好没有?”曾真说:“怎么,你想刺探军情,好到我们家去搞腐败呀?”张仲平说:“哪里哪里。”曾真说:“好多人都怕我外公,不过,我倒觉得他挺好玩的。”张仲平说:“怎么好玩?说出来听听,看俺能不能学习学习。”曾真说:“我跟你说件事肯定要笑死你。他退休以后,也就种个花儿呀养个鱼呀什么的,也帮我外婆干点家务活。有年夏天帮着收拾晒好了的衣服,其中有我的一副胸罩。我那时的胸罩是里面有水的那种。”张仲平说:“为什么有水?噢,知道了,为了%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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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第十三章
张仲平接到侯昌平电话的时候,都快中午十二点了。曾真已经将煲好的天麻炖乳鸽从罐子里盛出来摆放在了小饭桌上,屋子里飘荡着令人口舌生津的香味。
侯昌平说:“忙什么张总?”张仲平说:“没有忙什么,侯哥有什么吩咐?”侯昌平说:“你要是没事,中午我请你喝酒吧。”张仲平连忙说:“你还在院里呀,我来接你吧。”
张仲平赶紧穿衣起来,侯昌平的电话让他有点心里发虚。一个是打电话的时间,都中午十二点了,早过了约请吃饭的最佳时间。另一个就是侯昌平说话办事的风格,有事没事绝对不会为了喝几盅小酒而正话反说。侯昌平是用办公室座机给他打的电话,说完很快就把电话给挂了,张仲平估计侯昌平有话想当面跟他说。
正是侯昌平慎重其事的态度让张仲平感觉到可能出了什么状况。上个星期六的钓鱼活动进行得不错。侯昌平,颜若水,还有他们公司的小马,再是张仲平,四个人一共钓了三百多斤鱼……
张仲平的预感不好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上个星期与曾真一起在东方神韵大酒店游泳的时候,碰到了江小璐。江小璐就跟鲁冰在一起,而且显然在东方神韵大酒店开了房。
江小璐要跟谁上床睡觉,张仲平是不能管的,想管也管不了。既然连婚姻这种排他性的契约都越来越被人明里暗里违背,他跟她的那种关系,又有多大的约束力呢?女人是一种资源,越年轻越美丽,这种资源也就越具有稀缺性,想要独享或分享这种资源的男人也就越多。但一个女人要奉献自己,还要自己去酒店主动开房,却决不是一件小事。对于江小璐来说,几乎没有可能性。东方神韵酒店是五星级酒店,打过了折的价格每晚要四五百块钱。江小璐就是想主动开房,也没有这种经济能力,更没有这种必要,因为她自己就有一套二室一厅的房子,那个小区还不错,她的房间里也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鲁冰呢?鲁冰更没有必要去开房了。市中院执行局属于正科级,高配半级,也不过是副处,一个月的工资一千多块钱,不吃不喝也开不了几次房,所以鲁冰也不会在那里开房,开了房只会是别人买单。何况以自己的名义去登记开房,会留下电脑记录,鲁冰是搞法律的,不可能这么弱智。
那么,替他们两个开房或者买单的,一定另有其人。这个人是谁呢?
青瓷 第十四章
……
龟兔赛跑的故事是唐雯跟张仲平讲的,唐雯有时看到了什么好书也跟张仲平谈一谈。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可以不管公司的具体业务,但可以宏观调控,在原则问题、经营策略上给他提个醒儿。龟兔赛跑的故事新解就是从一本经济学的通俗读物上看来的。张仲平觉得有意思,在一次开工作例会的时候,就跟自己的下属扯谈似的讲了。兔子输了赛跑以后很不服气,第二场比赛的时候再也不敢大意,自然很轻松地就赢了。但是没想到第三场比赛兔子又输了。为什么呢?因为比赛的线路变了,中间有一条河,乌龟可以游过去,兔子却只能绕着河边跑,这样就不知道走了多少弯路。第四场比赛之前,兔子就与乌龟商量,兔子说,书上说,太阳升起的时候,非洲草原上的动物就开始奔跑了。狮子知道如果它赶不上最慢的羚羊就会饿死。对羚羊来说它们也知道,自己跑不过最快的狮子就会被全部吃掉。可是,咱们不是狮子和羚羊,而是兔子和乌龟,咱们俩干嘛要做对头?比赛的线路就像纷繁复杂的市场环境,谁也控制不了,不如联合起来。在陆地上我驮着你,遇到过河的时候,你驮着我,这样只要大家充分发挥各自的优势,咱们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总是能够得到并列冠军,实现双赢。
……
不管张仲平回得多晚,唐雯很少先上床睡觉,她总是一边看书一边等他。张仲平也知道分寸,不管是在外面应酬还是跟曾真厮混,时间一般不会超过十二点。张仲平从曾真那里回来之前一般都是冲过澡的,回到家里洗脸洗脚属于重复劳动,却也不能省。张仲平看过一本杂志,上面说女人的嗅觉比男人的灵敏得多,对男性身上类似香的气味非常敏感,尤其排卵期。所以,张仲平在曾真那里洗澡从来就不用什么洗发香波和沐浴液。有一次张仲平直接上床被唐雯逮着了,说:“是不是在外面洗过了?”亏得张仲平反应快,说:“是是是,今天接待任务比较重,洗了三次脚。”唐雯说:“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有点发青。”张仲平说:“是吗?可能太累了。”唐雯说:“悠着点嘛。”张仲平说:“你还说我,我看你也挺辛苦的。”唐雯说:“没有办法,快要考试了。”张仲平说:“是吧,复习得怎么样?”唐雯说:“还行吧,谁知道考试的时候会怎么样。”张仲平说:“你也要悠着点。”唐雯说:“跟我们竞争的都是一些刚出校门的小青年,有些还是硕士直接考博士,我要是悠着点,前面的辛苦等于白费了。”张仲平说:“不要太勉强自己,只要尽力就行了。”唐雯说:“有时候看书太累了,就希望你早点回来。有时候精神好一点儿,又想你就是再晚回来十几二十分钟也挺好的,这样我可以多看几页书。”张仲平已经成功地把唐雯对他的盘问转移开了,也就打个呵欠,说:“是不是呀?”两个人躺在床上,有时候各自看一会儿书,有时仍然扯谈。主要是唐雯向张仲平说她们学校的事。学校是给唐雯分了房子的,房改的时候买了下来,现在出租。唐雯说现在的学生可不得了,本来是租给女生的,有次去收房租,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男生。有时还会在垃圾篓里发现用过了的安全套。张仲平说:“你还操这份心,现在大学生都允许结婚了,同居算什么?听说你们学校就有女生在男生寝室里睡觉的,也有男生在女生寝室睡觉,一到半夜,床铺还吱吱乱响。”唐雯又说一个同事得肝癌死了,发病前也看不出来,在医院里住了不到半个月,却不行了。张仲平笑她说话有逻辑错误,好像医院把人给治死了似的。唐雯说:“多可惜呀,才三十五、六岁。”张仲平说:“三十六岁是个坎,不好过,黛安娜死的时候就是三十六岁。”唐雯说:“你倒是关心国际风云。”张仲平说:“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所以要善待自己。”唐雯说:“其实考上博士又怎么样,我们院里的刘博士你都想不到住的是什么地方,防空洞。”张仲平就说:“困难是暂时的。”唐雯说:“谁知道,听说学校征地拆迁遇到了麻烦,拆迁办强行拆屋时误伤了一个老太太,不知道要拖多久。”张仲平说:“总是有希望的吧,我们的国家毕竟正在一天天地强大起来。”唐雯说:“你说话有点像党和国家领导人嘛,你自己什么时候强大起来呀。”唐雯一边说一边往张仲平的关键部位一探。张仲平本能地一躲,躲开了唐雯伸过来的一只手。想一想,觉得不妥,又赶紧抓住她的手,允许它放在自己的肚皮上……
青瓷 三
青瓷 第十五章
拍卖委托书是由南区人民法院下,一式两份,时代阳光拍卖公司排在前面,因为徐艺最终还是选择了做主拍单位。
侯昌平的气儿也慢慢地消了。
侯昌平说:“张总我把你当朋友,既然你觉得这样的格局能够接受,我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让鲁冰那小子去折腾吧。这件案子一结,我就光荣退休了。”
张仲平给龚大鹏打了个电话,跟他说已经拿到了拍卖委托书的事。龚大鹏说:“张总你来电话之前,我正准备上你公司去,我们见个面好不好?”张仲平说:“你什么时候能来?”龚大鹏说:“马上马上。”
龚大鹏一来就说:“张总,拍卖时间必须往后推几天。”张仲平没想到龚大鹏一开口就会这样颐指气使,忍了忍,说:“怎么啦?”龚大鹏说:“因为我的事情还没有谈好。”张仲平说:“你的事情还没有谈好?你的什么事情还没有谈好?”龚大鹏说:“当然是购买胜利大厦的事。”张仲平说:“怎么,你准备把胜利大厦买下来?”龚大鹏说:“我现在是个穷光蛋,哪里有钱买胜利大厦?但我有五百万在里面,这你知道的。”张仲平说:“是呀,那又怎么样呢?”龚大鹏说:“我把张总当朋友,跟你说没有关系,我现在正在跟一个老板谈,他说如果他能够买下这个项目,我那五百万的账他认,而且后面的工程仍然让我继续做。”张仲平说:“这是好事呀,让他来参加拍卖会嘛。”
龚大鹏说:“张总你没看我这么着急吗?为什么要你帮我往后推几天,就是有问题嘛。”
张仲平说:“什么问题?”……
……
徐艺很悠闲地在公司里看报纸,张仲平问他情况怎么样了。徐艺说:“打电话咨询的不少,打保证金的还没有。”张仲平说:“还有三天时间,估计会不会有人来办手续?”徐艺说:“难说。”张仲平说:“这么大的项目,别人还要做可行性论证,照道理应该跟拍卖公司直接接触了。有这样的买家没有?”徐艺说:“还没有。”
徐艺争取做主拍单位是经过了慎重考虑的,可以说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占一个主拍单位的虚名毕竟显得意气用事。对他们公司来说,这是接受法院委托的第一笔业务,只能做好,不能做砸。否则,就是别人再怎么想帮你,也会不放心。因为法院直接面对申请执行人和被执行人,众目睽睽的,活干不好或者拖泥带水的,不等于是给法院添麻烦吗?其它的还有什么可谈的?徐艺又不傻,对其中的厉害关系应该很清楚,应该不大可能轻意去冒这种风险。
当然,拍卖公告刊登出来以后没有一点反映的情况也是有的。拍卖是一种市场行为,你总不能把人强行拉到拍卖会上来。即使有人办理了竞买登记手续,在拍卖会上却不举牌的情况,也很普遍。拍卖会并不像某些影视作品里出现的镜头那样,好像只要一上拍卖会,就应者如潮争先恐后。举牌是那么潇洒的事吗?
……
青瓷 第十七章
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张仲平自认为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要跟谁有了那层关系,会对她很好,一旦分手拜拜,也不会太往心里去,因为总是能够及时找到新的来填空。认识曾真以后,张仲平其他的花花事儿几乎就没有了。一是他的精力顾不过来,另外一个原因,是他感觉到曾真这个傻姑娘太会黏他,太会发嗲,也太会耍小性子,张仲平还就吃这一套,要再到外面去招惹,就有点过份了。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张仲平一愣,一看号码,心更是一沉,他没想到曾真会在这会儿跟他打手机。这是星期天,上午九点多钟,张仲平在家里还没有起床。他跟唐雯刚刚做完,
……
手机里传来江小璐的声音。
怎么会是江小璐?
她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干嘛?
“你好你好。”
张仲平回答。
“你好,你这会儿忙吗?”
“嗯,有点儿忙,换个时间再联系好吗?”
“那……好吧。”
曾真说:“谁呀?……
……
青瓷 第十八章
张仲平两点四十分就到了公司,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多钟龚大鹏还没有露面。张仲平三点多钟的时候给他打手机,居然关了机。以后再打,就一直关着。张仲平知道龚大鹏改变了主意,他也许在拍卖会之前再也见不到龚大鹏了。
龚大鹏要变卦张仲平也没有办法。但是,你龚大鹏如果不想见面或者有事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完全可以打个电话来,更用不着连手机也关了。他口口声声称张仲平为兄弟,这种做法却不怎么样。还是丛林说得对,幸亏没有跟他弄得太黏糊,这小子到底不像干大事的样子。
张仲平还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就是不知道该不该跟江小璐打个电话
……
曾真要张仲平笑一下,可是张仲平怎么能够笑得起来呢?他心里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又想,曾真想干什么吗?该不是想生米煮成熟饭,拿他们的孩子来胁迫他吧?
曾真说:“怎么啦老公,你不想要我给你生个儿子呀?”张仲平说:“怎么可能嘛?”曾真说:“怎么不可能?呶,我都想好了,我不是早就把工作辞了吗?就呆在这儿,年把时间,孩子就生下来了。”
一回到家里,曾真就把衣服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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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第十九章(1)
张仲平下午一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跟徐艺打电话。徐艺说:“对不起张总,今天下午肯定不行了。”张仲平说:“怎么啦?明天就要拍卖了呢。”徐艺说:“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出了点意外,周运年死了。”张仲平说:“周运年是谁?”徐艺说:“我的一个朋友。这样好不好,我晚上再给你打电话?”不等张仲平回话,竟把电话搁了。
徐艺是怎么一回事?不会借故避免与他见面吧?这个周运年是个什么人物?他跟徐艺的关系应该非同一般。否则,徐艺也不会把他抬出来作借口。张仲平的疑问徐艺本来是可以解释的,谁知话没说完就收了线,语气还很急。张仲平如果追个电话过去,反而显得太急切。说到底,时代阳光拍卖公司是主拍单位,3D公司是协拍单位,太急切了,就有一点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意思。可是,这个周运年到底是谁呢?他跟徐艺又是什么关系?应该找个人问一问。问谁?还是问丛林吧。
张仲平打通了丛林办公室的电话,说:“知道周运年是谁吗?”丛林说:“周运年?哪个法院的?”张仲平说:“我也不知道,听说刚死了。”丛林说:“你说的是省国土局的那个新局长吧?他上任还没半个月呢?怎么,他死了?怎么死的?你跟他有什么关系吗?”张仲平说:“没有没有。我认都不认识,就向你打听一下,怎么回事?”丛林说:“我哪儿知道?喂,你们家不是有个搞新闻的吗?问她呀。”
曾真这时早已醒了,见张仲平眼睛望过来,赶紧直摇头,又突然一跃而起,打开了桌子上的手提电脑。
在时事新闻栏目中,一下子就找到了关于周运年的条目:
猎者被猎 局长魂断野猪林
野猪林原来是一个畜牧农场,离城二三十公里,被一个新加坡商人租了下来,开始养奶牛。后来听说要办跑马场,政府不批,又办野生动物园,里面养了一些狮子、老虎、大像、长颈鹿、鳄鱼等等的飞禽走兽,包括野猪。养野猪是为了让它名符其实,附带办了一个野战排训练营,让厌倦了城里生活的人来这里打猎。城里的人口味刁,不管多么新奇的东西,玩几下就腻了,先是斯洛克,后是保龄球,然后是高尔夫、钓鱼,洗脚、按摩就不用说了,太不上档次。最近禁赌,有意思的娱乐活动就更少了。据说,人本性是嗜血杀戮的,只是文明的进化让他的野性沉淀了下来。不经常玩玩心跳加速的游戏,反而会退化。打野猪还有钓鳄鱼,就是这种游戏。
看起来像是一个偶然事件……
……
江小璐?
一个知道蝴蝶效应理论的人,当然不会放过种种联想。为徐艺工作的江小璐后来是不是也认识了周运年?完全有可能的。否则,周运年花那个价钱买那两幅字干嘛?发神经啦?
几年以后,江小璐亲口证实了张仲平的猜测。那时,江小璐已经混出头了,她找了一个新西兰华侨,准备移民去那个千岛之国。她在临行之前约见张仲平,希望在远赴异国他乡之际与他最后见上一面。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还是在她寓所的小客厅里。家里的陈设没有什么大的改变,江小璐说她的父母亲将会暂时住在这儿,直到她替他们也办好移民手续。江小璐对于自己新老公的情况也不想详谈,只说他很有能力,或者说很有钱,好像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那一次江小璐主动地谈到了她对钱财的态度:“谁要是经历过没有钱的滋味,就不会假模假样地装清高,视金钱如粪土。爱不爱财不是区分君子和小人的标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男人的所谓气质、气势、气派,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靠金钱财富支撑和装点的。”这话从江小璐嘴里说出来,张仲平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觉得她像是在为自己的婚姻作辩解。张仲平说:“告诉我,你爱他吗?”江小璐莞尔一笑,说:“他对我很好,这就够了。男人挣钱,总是要花到女人身上的,他能看上我,是我的运气。至于爱,好像这个字已经被你们男人用滥了,女人的爱只有一次,对于女人来说,有比爱更重要的东西。”江小璐的客厅里添置了一架珠江牌钢琴,这使得那个小客厅显得更加拥挤了。张仲平觉得跟几年以前的老情人讨论这些问题多少有些滑稽,所以马上接了一句:“对。不结婚的人才谈情说爱,打算结婚的人只会谈婚论嫁,更多地考虑合适不合适。”江小璐轻轻地一摇头,又很快抿嘴一笑。张仲平望着她,回想起了第一次到她家里来的情景,他在门口换上了一双红色的女式拖鞋,然后以一种侵略的姿势进攻了江小璐的脚板心。一眨眼,多少年就过去了。张仲平接着在那架钢琴上的原木小相框里,看到了江小璐的照片,他认出了那张照片的背景,野猪林野生动物园。张仲平还没有开口,在他旁边侧身站着的江小璐便主动地跟他谈起了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脸色淡定,语调平稳,好像在向张仲平讲述偶尔看到的一篇小说。江小璐手里捧着那个相框,说照片就是那天照的。他对我很好,那个时候他的老婆已经出车祸死了,所以我们的关系已经有了一种半公开的性质,谁知道会出现那种事。张仲平问起周运年的死因,江小璐摇了摇头,说:“这事我至今想不明白,当时我上了一趟卫生间,回来他已经被撞趴下了,我对他的事其实了解不多,他是一个谜一样的男人。据说,当时所有随行的人,包括野生动物园的老板都劝他别冒那个险,他不听,好像跟死神有个约会似的。”张仲平说:“对于一个搞行政的人来说,这事简直有点不可思议。搞行政的人都是政治动物,这周运年要么太不成熟了,要么是性情中人,要么,就是另有隐情。”江小璐的大眼睛对着张仲平扑闪了几下,很快将相框扑着放在了钢琴上。江小璐低下头不再望着张仲平,说对不起,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然后她轻轻地笑了,右边脸颊上露出一个深深的酒窝。
青瓷 第十九章(2)
这种谈话过于沉重,不符合江小璐约见张仲平的原旨。江小璐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想跟你见上一面。你知道吗,那场拍卖会是我的生活彻底改变的开始。”张仲平说:“想得到。不过,咱们可不可以也不谈这个?”江小璐说:“好吧,不谈这个。”
张仲平也跟江小璐谈了那一次曾真给她打电话的事。江小璐说:“你不提,我还真的忘了这件事,那确实有意思呀。”张仲平说:“事情过去了,才觉得有意思。”江小璐说:“我没有她的胆子大。我想她一定很爱很爱你。”张仲平笑一笑,说:“你呢,你爱过我没有?”江小璐说:“这句话也可以由我来问,你呢,你爱过我没有?”张仲平说:“是呀,这个问题确实难以回答,有人说爱,是因为心里没有爱;有人不说,是因为……
……
这是一次严重的事故,当场砸死了三个卖菜的小贩,五个买菜的则被砸成重伤,对于侯昌平来说,却只是一场虚惊,他老婆和另外三、四个人只能算轻伤。
张仲平和侯昌平一左一右地架着侯昌平的老婆往出口走。张仲平要开车送侯昌平的老婆上医院,被侯昌平拒绝了。他老婆的脸虽然有点愁苦,也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侯昌平说:“拍卖会重要,你要好好把关,这些事我来弄就行了。”他老婆也努力对张仲平笑笑,又对侯昌平直点头。张仲平掏出钱包要给侯昌平一点钱,被侯昌平喝住了,说你的钱很大吗?张仲平讷讷地怔在那儿。侯昌平拍拍张仲平的肩膀,说:“仲平,我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你去忙吧,我留下来照顾她。”张仲平说好。事后一想觉得自己的行为确实有点傻,大堂广众之下,哪个会要你的钱?你的钱真的比别人的大呀?侯昌平的老婆没什么大碍,等晚上再上他们家去看看吧!好在她并无大碍,等晚上再上她家一趟吧。
为侯昌平老婆的事耽误了不少时间,张仲平车开得比较急,没想到上了建国路又开始塞车。青龙路、荔枝路已经修好了,建国路的交通压力大为改善,平时很少塞车,除非是出了车祸。张仲平没有料到,建国路上的这次塞车与他们将要举行的那场拍卖会有关。
三十多人企图围堵建国路,被及时赶到的交通警察驱散了。溃不成军的那一小股人马,开始四面八方逃散,后来又沿着没有拆除的脚手架,爬上了胜利大厦三楼,并且很快就打出了白布红字和白布黑字的条幅标语。标语就两条,白布红字写的是:“还我血汗钱”,白布黑字写的是:“我们要吃饭”。这两条标语都指代不明,含糊不清,不像那些国有企业上街堵马路的工人。那些人旗帜鲜明,打出的标语口号指名道姓,说要揪出某某大蛀虫大贪官,诉求直截了当,明明白白,完全是文化大革命标语口号和大字报风格的一种遗风。
人行道上已经围拢了不少人,互相打听和询问。这个城市的人是喜欢管闲事的,知道出了事,没有不围拢来看热闹的。这个城市本来禁止汽车鸣笛的,开车的司机一不耐烦却故意一声一声地按着短喇叭,交警手臂威严地指过来也不管。交警不知道企图堵马路的那伙人是何方神圣,见他们已经爬到马路外边的楼上去了,也就开始专心专意地忙于本职工作,不太去管那拨人了。楼上又没有斑马线单黄线双黄线,也没有红绿灯,怎么管?再把他们赶到马路上来吗?那不找事吗?这事应该归维稳办管。维稳办是维护稳定办公室的简称,是一个合署办公性质的常设临时机构。为什么说是常设的呢?因为政府的大政方针是稳定压倒一切,稳定是一项长期的战略任务;为什么又是临时的呢?因为据说这个办公室没有单独的人员编制,人员从各有关部门抽调。牵头的是政法委,抽人的单位包括城管、民政、公安、武警、法院、国有资产管理办公室和农村工作委员会,它的职能是专门负责处理冒出来的突发事件,主要是下岗工人和农民未打招呼的聚众性活动。
张仲平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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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第二十章(1)
“仲平仲平。”
手机里曾真的声音气若游丝,把张仲平吓了一大跳。
张仲平说:“你怎么啦?在哪儿?”
曾真说:“我在医院里,省人民医院,五楼,你能过来一下吗?”
张仲平接电话的时候正在和健哥一起洗桑拿,张仲平把情况一说,健哥让他赶紧去。
省人民医院看病的人很多,大厅里挤得满满的,像一个集市,却很少能够看到一张笑脸。就像监狱里的人才真正懂得自由的可贵一样,人只有病了才知道健康的重要。也许人们的面部表情也是可以相互传染的,到医院里来的人都没有心思笑,每个人似乎都神色凝重,带着一种死鱼的脸色。
曾真却正远远地望着张仲平微笑。
曾真坐在五楼妇科门诊候诊厅红色的塑料围椅里,眼睛一直盯着电梯口,张仲平一在那儿出现,她的笑容马上就在脸上绽放了。张仲平一眼就看到了她,朝她快步走了过去。
张仲平走近了才看清楚,曾真脸色苍白,她的笑跟平时的完全不一样,是那种软弱无力的笑,好像努了很大的力,才把脸上的肌肉调动起来。
张仲平一只手抱着曾真的头,另外一只手抓住了曾真伸过来的一只手。外面阳光灿烂,曾真的那只手却冰凉冰凉的。
张仲平说:“怎么啦?”
曾真歪着头,从下往上地望着张仲平,她很快地又朝他笑了一下,喘了喘气,说:“你快点表扬我吧,说我好棒的。我做掉了,你说的那个受精卵,已经有豌豆那么大了。”
张仲平说:“不是已经预约好了,说两天以后才做的吗?”
曾真说:“两天以后是周末,我怕你出不来,不能陪我,所以就提前了。”
张仲平说:“你怎么不跟我说,这种事怎么能够一个人来?”
曾真说:“瞧,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张仲平说:“你是真的傻呀,你看来这里的人,有哪个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不都有老公陪男朋友陪吗?只有一种人才没有人陪,……
……
张仲平把钱拎回河西家里的时候,唐雯正好也在,在书房里复习。
张仲平说:“给你的,把钱存到你卡上去吧。”唐雯拍拍张仲平的头,说:“不错,仲平同志是个好同志,还知道交国税。是不是胜利大厦拍完了?”张仲平说:“是呀,这不?”唐雯说:“佣金算起来不是应该有六七十万吗?”张仲平笑了一下,说:“刚才还在表扬我,一转背又嫌少呀?”唐雯说:“没有,随便问一下。怎么,随便问一下都不行呀?”张仲平说:“行,怎么不行?不随便问都可以,谁叫你是我老婆呢?只是,你可以随便问,我却不能随便说,原来我也是跟你打过招呼的,道理就不再说了,希望你能理解。我这也是为你好,为了这个家好,懂吗?”唐雯说:“懂。我只是怕你变坏。不是有一句话吗,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张仲平,说:“要变坏早就变坏了,我又不是才有钱的。”唐雯说:“说得倒也是。要是钱多了就会让男人变坏,那所有做老婆的人,不都要阻止老公赚钱了吗?”张仲平说:“是呀,没有这么傻的女人吧?噢,还有一件事,我今天下午可能还得去一趟擎天柱。”唐雯说:“前不久不是已经去过一趟了吗?”张仲平说:“是的。香水河法人股拍卖的事很快也要做了,有些事要跟那边的胡总商量一下。”唐雯说:“怎么每次都是你往他那儿跑?”
张仲平叹了一口气,说:“没有办法呀,人家是买家嘛。现在就一个买家,不求着怎么行?不过,也还说不定呢,主要是看胡总那边怎么定,到底是他过来,还是我过去。噢,上次他不是也到这边来了吗?我还邀请你一起去吃饭,是你自己不去的,你忘记了?你不知道,有些事很重要又很敏感,不好在电话里谈。”
唐雯说:“仲平你让我好好看看你。”
张仲平说:“怎么啦?”
唐雯说:“这事没有什么问题吧?”
张仲平说:“有什么问题?”
唐雯说:“你最近好像特别忙,你知道我们已经多久没有同过床了吗?……
……
可是,葛云向他表示一切OK是什么意思呢?
就这样刷下来,事情会有点麻烦。张仲平知道,除了时代阳光拍卖公司,今年下半年乃至于明年上半年,都还没有听说省里市里还有哪家公司从事文物艺术品的拍卖。
葛云怎么会让这种情况出现呢?
张仲平知道葛云是个行事缜密的女人,他还记得当初在廊桥驿站烧那张小纸片时她那副小心谨慎的样子。葛云深知事情的严重性,肯定不会允许出什么差错。
退一步来讲,如果当初她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张仲平也还是可以想办法的。毕竟,徐艺已经欠了他不少人情。可是,现在拍卖图录都已经出来了,怎么去弥补呢?
青瓷 第二十章(2)
万不得已,只有说服徐艺通过增拍的方式,临时加印一个单页。但是,这种打入“另册”的搞法,多少有点牵强。如果让人知道,另册里面的拍品是谁提供的,买家又是谁,那就不妙了,搞得像定向拍卖似的,等于活生生地留下把柄让别人去抓。这种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夹杂在整本图录里,当然也有这方面的问题,但因为有那么多同类拍品打掩护,目标就小多了。
说穿了,张仲平担心的还是香水河法人股拍卖的事。如果不拍了,也就用不着走这个过门;如果还是要拍,但不由3D公司来拍,当然也就用不着由张仲平来走这个过门。
自从上次跟健哥一起洗桑拿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健哥让张仲平等消息。张仲平心里有事,不敢烦健哥便时不时的给葛云打电话,有次还以向她请教为由头,给她送了两个鸟食罐,是他特意在省文物商店挑的,但他跟葛云很默契,有关香水河法人股的事,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健哥也没有托她带过什么话。如果那件青瓷上了拍卖图录,表示一切上了正轨,现在没上,就是一个不好的信号,等于原来的约定起了变化,张仲平感到很被动,因为他不清楚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香水河法人股还会不会拍?
如果拍,健哥会交给谁来拍?
如果不拍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等于事情的发展变化超出了健哥的控制范围。这种希望的破灭,肯定会让张仲平觉得很遗憾。这有一点像钓鱼,好不容易一条大鱼上钩了,你放线收线地忙乎了大半天,以为可以用渔捞去捞了,突然啪地一声……
……
其实,从张仲平内心深处来说,他是不想在委托单位找当官的做什么靠山的,更不想和把持着拍卖委托生杀大权的人结盟,将公司的生存与发展依附到某一个人身上。道理太简单了,所谓官场上的权力也就像市场上的财富,总是处在一种不确定的流动状态,财富不是永恒的,权力也不是永恒的,谁能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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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 第二十一章
从张仲平进门算起,曾真就呕吐了两三次,最后一次,她干脆蹲在卫生间里不出来了。
张仲平跟了过去,陪她蹲着,帮她在背上轻轻拍拍,说:“怎么啦?”曾真说:“惨了惨了,可能上次没有流干净,还得重做一次。”张仲平说:“怎么会这样?你去的又不是什么小诊所,怎么会出这种事故?”曾真说:“那我为什么会吐?”张仲平说:“是不是你晚上没有盖东西,着凉了?”曾真说:“着凉了哪会这样吐?医生说了,有那种可能性的。”
曾真抱着张仲平呜呜地哭起来,眼泪滂沱,期期艾艾地望着他,说:“我的运气怎么这么糟糕?”
张仲平说:“你先别着急,还不一定哩。”
曾真说:“你快点去拿怀孕测试条,快点去呀。”
一测,那两条表示怀孕的红线又在那里隐隐直现。曾真前边的眼泪没有干,这下又马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曾真一哭,张仲平心就软,心痛得要命。也有一点心烦。他收拾着刚才找测试条时扔得满床都是的安全套和避孕药膜,不满地说:“看你下次还用不用。”
曾真说:“就不用就不用。”
张仲平说:“你这么任性,还不是自己吃亏?”曾真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她突然把他拨拉开,冲到床边抓起那些东西,又转身一下子冲到厨房里把它们统统地扔到了垃圾桶里。
曾真回来对张仲平说:“我这是任性吗?”张仲平说:“你看你,不是任性是什么?”曾真说:“你说任性就是任性,可是我认为不是,我只是爱你,我只是想跟你生个儿子。”张仲平说:“哪里有你这么闹的?”曾真说:“我怎么闹了?我说过什么都不要你管。我一个人生,一个人带。你说不要,我二话没说,一个人就上了医院。打掉了,我还是要怀,你要,我就留着,你不要,……
……
曾真妩媚一笑,说:“哇噻,你好酷。”然后,她收敛了笑容,幽幽地说:“张仲平我是认真的。”
张仲平仍然直视着曾真。
“切,崩溃吧你。”
对,就是那么几个字。他感到了一种崩溃。一种把自己交出去的冲动。那是一种临近崩溃的感觉吗?不。不要。他马上调动起内心深处一种豁出去了的想法,用它所带来的勇气与力量做最后的一搏。他觉得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抵挡那种即将到来的崩溃。
张仲平说:“曾真你听好了,你一直在逼我。这可能是你犯的一个小小的错误。我已经四十多岁了,也曾经有不少人逼过我,威胁我,我很乐意投降。因为我不是一个讲原则的人,我很乐意变通,除非碰到了那条底线。谁去碰它,谁都不要想得逞。包括我自己,也包括你曾真。所以,拜拜了您。”
张仲平说着,起身慢慢地往门口退去。
曾真从床上爬了起来。这一次,她没有冲过来抱他。她走了一条与他完全相反的道路。来到窗户旁边,啪地一声推开了窗户,又蹭地一下,……
……
青瓷 四
青瓷 第二十二章
这个麻烦使张仲平在唐雯心目中的好男人的形像受到了严重的挑战。一想到这一点张仲平就多少有点怨曾真。昨天晚上干嘛那样做?你这样做有什么充分必要的理由?或者换一种说法,你非得这样做不可吗?你给我出的这种难题,万一真的解决不了呢?我怎么办?你又怎么办?你不这样做真的会死呀?
……
……话题又回到了《周易》上。胡海洋说:“一般的人不知道《周易》,知道的也仅以为是一部占卜的书。连秦始皇都是这样的想法,对它很蔑视,这才使它在焚书坑儒中躲过一劫。至孔夫子起,历代儒学对它的评价却很高,把它排在四书五经之首。现代名人、学者对它的评价更高了,认为它无所不包。包括天文、历数、数学、音律、科学、哲学、艺术甚至医学、兵学、术数等等,许多中外学者对《周易》的作者西伯姬昌更是崇拜和敬仰得一蹋糊涂,将之奉为神人、圣人。比如蒋介石,他的两个名字都来源于周易中的‘豫’卦:六二介于石,不终日贞吉。《像》曰: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又比如钱钟书的《围城》,男主人公叫方鸿渐。鸿渐二字源于‘渐’卦:初六,鸿渐于干。什么意思呢?是说大雁渐渐地飞到了水边的浅滩上,很有诗情画意吧。”
张仲平笑了一笑,没有接话,他也请人算过命,却从来没有接触过《周易》。
胡海洋说:“西伯姬昌也就是后来的周文王,他开始写周易的时候已经82岁了,身份是个阶下囚,他是从周族首领沦为阶下囚的,人生际遇的反差特别大。关他的人是谁?就是残暴的殷纣王。殷纣王为什么关押姬昌?原因荒唐透顶。据司马迁说,纣王时有个九侯,九侯有个很不错的女儿,不仅长相漂亮,而且还很贤惠。她被殷纣王召进宫之后不喜欢与殷纣王酒河肉林地淫乐,纣王一发怒就把她给杀了,还株连到她的老爸九侯,纣王把他也杀了。鄂侯为九侯辩护,殷纣王也把他杀了。那时候杀人多简单,像割韭菜一样。殷纣王把鄂侯杀了还不算,竟然下令让刽子手将他剁成肉酱做成肉饼让大臣们吃。西伯姬昌听闻此事之后仅仅长叹了一声,就被人告了密,就这样成了囚犯。昨天还贵为首领,侍者成群,今天却沦为阶下囚人下人,等于天上地下,一脚踏在阴间,一脚踩在阳间。可以想像,刚开始的时候,姬昌一定是惊魂未定的,九侯、鄂侯被杀的血腥味可闻可辨,自己时时刻刻都有被杀的危险。上午我们测的那个鱼字,说头上有把刀,这把刀跟姬昌头上的刀比就真的不算什么了。姬昌头上的刀会不会落下来?什么时候落下来?谁知道?不说姬昌不知道,就连殷纣王也不知道。照道理他是应该知道的,因为姬昌的命运就掌握在他手里。但这种说法其实经不起推敲,因为殷纣王本身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他要动什么念头,常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悬着是最难忍受的状态。很多人不怕死,却怕不死不活。姬昌要改变这种状态,只有一种办法,就是自己占卜。姬昌以前人们占卜用的都是伏羲八卦,需要用龟甲。坐在牢里的姬昌哪里来的龟甲?只好就地取材用蓍草来代替。姬昌将八卦图用蓍草节摆在地上,不用演算,光是方位就已经让姬昌不寒而栗。纣王贵为天子,处离位,属火,西伯姬昌处地位,属水,两相相克,势大为上,姬昌斗不过纣王,看起来只有死路一条。谁想死呢?姬昌虽然已经82岁了,仍然不想死。不想死怎么办?只有求变一条出路,置于死地而后生。怎么变?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换位。比如可以让河流改道,河北面一些属阳的地方就到了河的南面,反而属阴。后来的风水先生为什么总是建议起屋时座北朝南?为什么朝向已定的建筑为了改变阴阳变化而设立一些机关、玄关?无非是通过人的行动改变自然天成的原始状态。”
……
青瓷 第二十三章
曾真说:“胡总要你在外面做什么?”张仲平说:“要我在外面做机灵鬼,别那么傻傻地伤你了。”曾真望着他没吱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的手机怎么接不通了?她怎么能这么干?”张仲平说:“我有一个感觉,她对昨天晚上的事,有点将信将疑。她要是把心思用在我身上就惨了。”曾真默默地靠过来,又搂着了张仲平的腰。过了一会儿,曾真说:“你早点过去吧。”张仲平说:“没有必要风声鹤唳吧?”曾真轻轻一笑,说:“你还嘴硬。”张仲平说:“对不起,宝贝儿。”曾真说:“仲平你别这么说,知道你心里有我,疼我,我心里也就踏实了。”张仲平说:“是不是呀?”曾真说:“是的。你走吧,车不要开得太快了。我向你发誓,保证不虐待你的宝贝儿,让她好好儿睡一觉。”张仲平说:“你过来,让我好好地亲亲你。”曾真说:“亲什么亲,我跟你又不熟。”
青瓷 第二十四章
健哥打电话让张仲平把公司的材料好好准备一下。张仲平问:“是不是那件事?”健哥说:“有点关系吧。你留意一下这几天的报纸,院里会发一个公告,向社会公开招聘从事评估、拍卖的中介机构。这事市中院已经走到前头了,省高院也有人在起哄。”
张仲平早几天就听到了风声,是市中院司法技术室的彭主任跟他说的。彭主任的儿子今年考大学,张仲平正好有个同学在省教委考试院工作,主动请缨把小彭大学录取的事揽了过来。那个同学这段时间忙得不亦乐乎,张仲平约了好几次才将他约上。彭主任虽然是法院的,却很少跟教委系统的人打交道,他自己找的关系七拐八拐的中间人很多,见张仲平把直接管招生的人请到了,而且还是个处长,一下子就放了大半个心。张仲平觉得还不够,一边跟他们两个人敬酒、挟菜,一边越俎代疱替他的同学拍胸脯,要彭主任放一百个心。他同学也很给面子,虽然对于张仲平的说法只是笑笑点点头没有表什么硬态,但这个时候能够出来赴宴本身就是一个态度。看得出来彭主任很高兴,他事后跟张仲平暗示了一个意思,说市中院执行局目前移送过来的案子不是很多,但张总公司业务做得不错,又会做人,在市中院肯定会有机会。彭主任又自告奋勇,愿意替张仲平出面请省高院司法技术处的董处长。彭主任是省医学院毕业的,董处长是他同届的同学。彭主任说:“董处长早就说了,说市中院的搞法不错,对省高院是个促进,也可以考虑把评估、拍卖工作归笼起来统一管理。”
……
两个人脱得赤条条地进了湿蒸房。
健哥说:“你们商场有句话讲得好,说如果不能制订规则,就得适应规则。现在院里已经给了我们规则制订的权利,如果我们不好好地下活这盘棋,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吗?所以,我在想,如果这只水桶不由我拎着往你们公司提呢?或者说,如果我们先把这条大鱼放到水塘里去,让大家都来钓,而最后仍然由你来钓着呢?”
健哥的话终于让张仲平完全踏实了。对于健哥来说,早就不是跟不跟张仲平一起做的问题,而是怎么做的问题。健哥首先考虑的是是否绝对安全,张仲平是完全心领神会的。没有健哥的安全,也就没有3D公司的安全,两者是相辅相成的。但是,游戏的范围扩大了,参加的人多了,你还要让这些新参加的人成为聋子的耳朵,成为你秘密通道的掩体,通过完全合理合法的程序,使看起来不确定的利益成为你的确定利益,这能办到吗?那些参加游戏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张仲平对那些干得好的拍卖公司的老板太了解了,知道没有哪一个是吃素的,鱼都放回水塘了,它还会只上你这只钩?或者说你还有本事抢在别人前面把它钓上来?难道健哥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或者说风险吗?……
青瓷 第二十五章
从擎天柱一回来,张仲平就直奔曾真那儿。
两人缠绵过了,曾真从柜子里抱出来一大堆东西,要张仲平洗了澡以后换上。
张仲平说:“怎么啦?”曾真说:“没怎么,给你买了T恤、长裤、袜子、皮带、皮鞋、还有短裤,统统换上吧。”张仲平说:“换上?换上怎么见人呀?”曾真说:“什么话?让你焕然一新,反而不好见人啦?”张仲平说:“不是,我是说呆会儿……到了河那边,我怎么说?”曾真说:“有什么不好说的?……
……
张仲平回到家里,唐雯和小雨欢呼雀跃起来。小雨说:“哇,欢迎老爸闪亮登场。”唐雯怔了一下,说怎么搞得像新郎倌似的?小雨对那个饰物果然感兴趣,对那把牙刷却直摇头,说:“老爸以为我还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吧。”对唐雯的那个提包也叫好,说老爸很有品位嘛。唐雯看了一下坠牌上的价格说:“这么贵?”张仲平批评她,说:“钱是来干什么的?是用来花的。男人赚钱为什么?就是给自己的女人花,给自己的孩子花。不要问买得贵不贵,只要问花得愉快不愉快就行了。”小雨说:“我完全同意老爸的观点,如果老爸再给我买一双耐克鞋,我就更加更加愉快了,我会狂喜。”唐雯说:“还说呢,你今年已经买过两双了。”
两口子到了床上,唐雯用在张仲平身上的形容词变了,……
徐艺那场大型文物艺术品拍卖会,将于上午九点钟在东方神韵大酒店国际会议厅举行。
张仲平上午八点左右就带着曾真到了。他还担心来得太早了,没想到别人来得比他还早,已经占去了三分之二的座位。
更让张仲平没有想到的是,居然会在拍卖会场上碰到龚大鹏。龚大鹏隔了老远就跟张仲平打招呼。拍卖会场上放着悠扬舒缓的背景音乐,音量很低,龚大鹏的声音却很高,惹得那些衣冠楚楚的男女都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们。
等龚大鹏走近了,张仲平说:“龚老板气色不错呀,红光满面的,最近是不是发达了?”龚大鹏说:“还不是托张总你的福。除了胜利大厦的项目在做,最近又在搞路,一两公里吧。”张仲平说:“是吗?不错,龚老板是个人才。”
这时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一个穿着红底金花的唐装、梳了发髻的年轻女子款款而来,一来就挎着了龚大鹏的胳膊,却歪着头对着张仲平笑。张仲平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一时却没有想起来,站在他旁边的曾真表面上不动声色,挽着他一条胳膊的手却在暗地里使劲掐他。
……关于艺术品的投资,著名经济学家凯恩斯有个‘更大笨蛋理论’,是说一个投资者之所以完全不管艺术品的真实价值,即使它一文不值,也愿意花高价买下,是因为他预期会有更大的笨蛋花更高的价格买走它。这就像击鼓传花的游戏,只要你不是最后的、更大的笨蛋,就仅仅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当然也有从头到尾被人骗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这种人性格或心智上有缺陷,就是相信天上掉馅饼的神话,所以被人宰那是活该。说到齐白石的作品, ……
……
青瓷 第二十六章
新任命的东区法院代理院长不是丛林,也不是另外两个曾经参与竞争的人,是从西区法院调去的一个常务副院长.张仲平是无意中从市中院司法技术室彭主任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他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张仲平和彭主任分手以后马上给丛林打了个电话,丛林说:“这已经是旧闻了,早两天我就知道了。”张仲平说:“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丛林说:“告诉你有用吗?真调过去了,我还可以找几个朋友聚一聚。现在被淘汰出局了,还聚什么?是听我骂娘还是听我吐苦水?”张仲平说:“那我们俩见个面吧。”丛林说:“行呀,不过还得等两天,这会儿我在深圳出差哩。”
三天以后张仲平和丛林碰了面,丛林没带小曹,张仲平也没有带曾真。他们没有去酒家茶楼,而是开着车顺着香水河跑了很远,一直开到了没有水泥路、柏油路的地方。
张仲平说:“怎么会这样?”丛林说:“为什么不能这样?官场如商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张仲平说:“多少也还是有点意外。西区那个常务副院长有什么背景没有?”丛林说:“你怎么问这么弱智的问题?我如果过去了,还只是平级调动,他不一样,算升了半级,你说他有背景没有?”
张仲平说:“你呢?你的事有人给你一个解释没有?”
丛林说:“你要什么解释?谁会给你解释?你知道吗?有人告了我的状,就是你做拍卖的那桩案子,胜利大厦在建工程,说我判案时运用法律不当,反应到了市人大和省人大。”
张仲平说:“那个案子不是早就结案了吗? ……
青瓷 第二十七章
徐艺老来电话问张仲平的那位台湾朋友过来没有。张仲平说:“还没呢。徐总不是已经收了五万块钱了吗?付款期限又还没有到,那么急干什么?”徐艺说:“不着急不着急,也就是问问。”
其实张仲平比徐艺更着急,那个台湾朋友当然是他虚构出来对付徐艺的。健哥上次说老板到英国考察也就十来天,回来以后把选拨评估、拍卖机构的事情一落实,香水河法人股拍卖的事马上就可以操作,他才想出那个办法拖延。张仲平也觉得这事还是有点悬,也是没办法,所以,心里老不安,觉得必须跟健哥见面了,两个人需要再把每个细节好好地斟酌一下,可不能出任何意外和差错。
俩个人又在老地方见面了。
健哥说:“仲平你那个买家是不是真的靠得往?”张仲平说:“没有问题,这几天他天天跟我打电话,随时准备过来。”健哥说:“你对他的控制程度怎么样呢?”张仲平说:“健哥担心哪方面的问题?”健哥说:“有个问题你考虑过没有?如果我们以八家拍卖公司的名义统一发布拍卖公告,那也就是说,八家公司的任何一家都可以接受竞买人的报名。那么,他会不会一家一家地去谈条件?。哪家公司少收他的佣金,甚至不收他的佣金,他就到哪家公司去报名?”
这个问题张仲平早就想到过,也算是他和健哥一起策划的操作方案中的一个小小的漏洞……
……一千万很快就入了3D公司的账。胡海洋在3D公司财务部开了收款凭证,过到张仲平办公室来,问张仲平拍卖公告刊登出来没有。张仲平早就想到了回复的话,说:“还没有。健哥,也就是执行局刘局长最近翻出来了一份文件,说是法人股的拍卖公告必须刊登在全国性的证券类报刊上,我们正在联系版面。”胡海洋说:“这个圈子里的熟人我还有几个,要不要我帮忙联系?”张仲平说:“千万别这样……
青瓷 第二十八章
平平静静地过了两天,徐艺再没有打电话来催款了,祁雨和葛云还有健哥那边却也没有了消息。
市中院司法技术室彭主任儿子如愿考上了大学,明天的答师宴定在巴蜀布衣酒楼。消息是丛林告诉张仲平的,张仲平对于去不去有点犹豫。丛林说:“你别去了?你在中院认识那么多人,在宴会上晃来晃去的,不太好,打个红包就行了。”张仲平也是这样想的,如果市中院的其他朋友以为他跟彭主任走得很近,今后办事反而不方便。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张仲平也不能错过跟彭主任走得更近一点的机会。但这只要两个人心里有数就行了,用不着让别人都看到,所以,红包是一定要送的,却又不能在彭主任的办公室送……
……星期六、星期天张仲平再也不敢开手机了,就怕曾真再打电话来找他。曾真是知道家里的座机电话的,难道又是她那儿出了什么事?还好是唐雯接的。万一真是曾真,就好圆场了,因为唐雯接电话的行为等于告诉曾真他这时接电话不方便。
电话里那个女的说:“怎么把手机关了?……
……
2004年3月16日——2004年7月21日第一稿
2005年1月29日——2005年7月5日第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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