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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
文：樊芮彤
1
黄昏的薄雾笼罩着海平面上缓缓下沉的惨淡夕阳，数以万计金丝般的光线化为淡淡的金色斑点，跌落到大海的怀抱中。初春的海的潮汐褪去了往日汹涌澎湃的狰狞，宛如小家碧玉般温和。起伏的潮轻轻地拍打着金色的沙滩，如情人间的呢喃般，用我不能理解的语言悄悄地诉说着他对她亘古的爱恋。从远处飘来的海风褪去凛冽，在夕阳之下盈盈地包裹着我，静静地，轻声低诉着悠远的歌。
暮春说：这样的海景，在冬日里很少见。
暮春是一只猫，一直同我一样孤苦伶仃的流浪猫。他生于那样温暖的春天，却也是在无情的春天被他的主人舍弃在这大海之畔。
春天，对他来说，无疑是个残忍的词汇。可他却总是无法割舍，正如每年的暮春将至他都会不远万里回到这片海，渴盼着自己能够重新被主人温暖的双臂托起；正如他不能忘记自己的名字。
暮春，是三月的意思，是曾经在那个欢乐窝中幸福快乐地生活的暮春出生的季节。一个温暖而又多情的季节。
百转千回，暮字变成了慕。
从暮春有绿色的猫眼中，我读出了像一个孤独剑客一样浪迹天涯的暮春是多么渴望和留恋那夏至未至的暮春的温暖。
黄昏的最后一刻，夕阳彻底被大海吞没。一阵海风从我身上跨过，带着月光独有的清冷，我身上那几根稀稀拉拉的猫在风中冷得发颤，根根都如针尖似的竖了起来，露出皮肤上狰狞可怕的灼烧的痕迹。
2
这种透骨的凉仿佛定时闹钟一样准时提醒着我：该吃饭了。
老兄，我先去弄些吃的！我朝暮春挥挥前爪，便惶急地跑出海滩。
作为一只流浪猫而言，赶得准时间吃饭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尤其是我这种难看得不行的小可怜鬼更是至关重要，一天的生计全在于此——没有哪家的女主人会大发慈悲地把剩饭剩菜留给这样一只丑陋的猫。
或许是因为心中惦念着暮春，我的速度慢了不少。等我赶到垃圾堆时，这附近的野猫们早已蜂拥而至，疯狂地抢夺着自己喜爱的食物，就连平时好得像一个人的野猫兄弟俩都为了一个鱼脑袋而大打出手。
等大家蜂拥而散时，留给我的就只剩下一些烂果子了。
好在不算太迟！
看着褐迹斑斑的果子，我的心中虽然有些遗憾未能抢到鱼骨头，却也无不满足地想。从成为流浪猫的第一天起，我就学会了认命。我自知，对于我这种瘦弱又丑陋的小野猫来说，能勉强填饱肚子就是件天大的幸事，所以我从来不奢求能有一顿大饱口福的盛宴。
匆匆地衔着几个果子跑回海滩，正好看见暮春萧条的身影。他雪白绒球般的小脑袋正倔强地抬得老高，目光仿佛在和月光僵持不下，像是在同命运做较量。
我的心“腾”的一声，有一种被震撼的感觉，可随即又可笑地摇了摇脑袋：看来这个新朋友还是没有学会认命，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相较于我而言，暮春拥有着足够的幸运。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曾经受到过主人极尽的宠爱，长得可爱讨喜，只要捧着线团撒撒娇就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喂他吃食，还从未受到过虐猫党的侵袭。这样幸福的他，为什么非得执着于找回他的主人呢？
3
喵呜！暮春！
我嘶哑着嗓子叫了两声，把“晚饭”摊在沙滩上，便看见暮春迈着优雅的猫步向我走来。看着他优雅地吃着烂果子的样子，我惭愧地低下了头，心中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认识到我和这个新朋友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猫。
或许他想找到他的主人是对的。
日子就在无数个黄昏和黎明的交替中从我的猫爪的缝隙中溜走，转眼间便到了暮春时节。樱花淡雅的香气越来越浓，可暮春脸上的表情却一天比一天苦，情绪越发低迷。可他还在等，在暖洋洋的春季里，他不愿意放过一次找到他主人的机会。
真是只傻猫！
老兄，走吧，我带你去散散步！
不忍看暮春落寞的样子，我勾勾他的前爪，打算将他带到大街小巷转转。
嗨！老兄，这有一条鱼！快看！
正当我们俩走到一家超市门口时，正巧碰上售货员将一个黑袋子扔进后巷，我的鼻子灵敏地动了动，闻着海鲜的味儿，肚子不由得“咕噜咕噜”叫了起来。等售货员的身影消失不见后，我赶紧跟了上去，打开袋子一瞧，原来是几条腐坏的鱼。
我舔了舔嘴角，贪婪地望着袋子里的鱼，这下又可以饱餐一顿了！
暮春，快！有鱼吃！
我三下两下窜过去，一头埋在袋子里吃鱼，却没有发现危险正在向我靠拢。
喵呜！快跑！
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暮春！我突然感觉到一股粘稠的温热液体在我身上流淌开来，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就像暮春的浪花拍打在我的身上。我惊恐地扭过头去。刚刚从拐角走出的售货员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他手中拿着一根粗大的棒子，狠狠地敲打在暮春的脊背上，嘴里叫嚣着：终于抓到你这只偷吃的死猫了！
刹那间，海风停止了呼吸，春日的和煦被驱逐出境。随着死亡的逼近，春季的残忍一点一滴被清晰勾勒，显出原形。暮春的对春的向往、对温暖的渴慕、对主人的期盼都在与命运争执不下的过程中，在暮春时节，这个肮脏的小巷里被画上了句号，像乐章最后一曲的终止符，悄然离我远去。
作者：樊芮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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