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2011-09-09 16:17:47 来自: 一先先(声声月)
分享一段文字吧，原本是我写的信。。。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今天我给你赏析一首词吧。久未文学，今天写的美一点。这是温庭筠的一首《梦江南》，全词是这样的：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过尽千帆”的两句，这是我目前最喜欢的诗，在所有读过的诗词中。现在，我对这两句充满了感觉，和切身的体验。这也就是我喜欢它的原因，也就是好文学之切合人心的所在。
我为什么喜欢它呢？因为这首词，这两句，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字：等。
“词为艳科”，这是和诗相比。温庭筠是“花间派”的利剑，然而这首词，却很是淡然，很是开阔，很是真挚。它是白描的，是叙述的，或者只是一个第三方观望的视角，它所揭示的是一个等待的姑娘，在一个漫长的下午独自凭栏的场景和侧影。
“梳洗罢”，她是睡醒起来。这个没有情节的故事从这里开始，作者选取了这样一个静寂的时刻，开始了对等待的叙述。在词的正文之前，可以想见她是独自睡、独自起的，梳妆打扮也是独自的。这在下文有所揭示。这个姑娘进入词人眼中的时候，她的“梳洗”已经停当妥帖了。“梳洗罢”做什么呢？她来到望江楼，独自凭栏，远眺——看那远征的人回来了没有，即使她很有可能知道，今天仍旧不会回来。这里暗含了这样一个意思：“女为悦己者容”。不然，梳妆打扮还有什么意思？
“独倚”就是正面的描写、直接的叙述。她梳洗完毕，就到望江楼来望远了。“望江楼”是江边的楼，地点一定是在江南水乡，不是像我在的这样的帝都。然而在哪儿都是一样的，“等待”是千古相通的。“独”是因为没人陪伴，因为她所想念的人不在这儿。当然她可以找一个女伴，平日里她也肯定有其他的生活内容，但是这首词所截取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一个独自的下午——我们不知道，像这样的下午，这样的光阴，这样的等待，在她的生活中占据了多少。或者竟是绝大多数呢。至少在心理感觉上是如此。这也就是最打动人心的片段。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全篇的精华；而“千帆”二字又是精华中的“句眼”——她等了很久很久，盼过了一只又一只的帆船，有归帆也有远航的，来来往往，穿梭不息。“千”字形容多，这是一个作者的第三方观望的视角，然而也确实如此——从睡醒起来，到看过千帆，时间已经流转到了黄昏。她伫立了这么久，盼过了这么多的帆。然而，没有一只是载着她希望的归帆，所以就是，“皆不是”。这么些往来的帆船，“千帆”，全都不是，这真是好绝望的否定。
那么她看到了什么呢？“斜晖脉脉水悠悠”。夕阳的余晖，波光粼粼地在水面上，一闪一闪，漫漫无边。到了黄昏，一天又将结束，明天又将是同样的、漫漫无边的等待。（我现在就特有这种感觉。每天都一样，等待是漫漫无边的。）她今天，已经度过了这样无奈的一个下午。而明天，明天仍将继续。“以诗解诗”是个理解文学的好办法，如果用白居易的《长相思》来理解这一句，则是非常妥帖的注脚：“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江水是绵延不绝的，正如思念的延续，也如等待的无边。当人不在，“过尽千帆皆不是”的时候，她所能看到的，也只有如此了。除非到“归时”，等待是绝没有尽头，思念也是不会停止的。当“千帆”都来来往往地经过，而和她没有关系时——无论这是客观的还是她主观的也不想有关系——这一句还衬托出了一丝寂寞。而“过尽千帆皆不是”，则只有更多的无奈。
最后，“肠断白蘋洲”，就是这个场景和画面的收束，是她今天等待的结局。并不意外，又是一个断肠天。“白蘋洲”只是长满白蘋的水边小洲，而“肠断”则是这里的人。这还令我想到《诗经?氓》中的“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这是个很典型的小姑娘的情感，见到某人就喜笑颜开，见不到泣涕涟涟。对比而言，这首词里的姑娘就成熟一些，不过仍可以相互说明。她没有等到航帆归来，所以“肠断”。而这个“肠断”，更是一种状态，就像每天每天的等待一样，不会短时就消失。对此等待的结果，对此等待本身，她只能肠断白蘋洲。这个“肠断”的原因，就是上文所说的一切，就是“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是作者直接点出来的，让上文的感情更鲜明，更直接，也更突出。如果不这样说，则又是回味悠长的一种结尾，以景物作结，情感也自然在景物之中了。体会的深浅，就在于对“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领悟的深浅。
在以前的日记里我也大概写过，其实我不想做古代翘首以盼望穿秋水的旧式姑娘，为守候一个绿杨下远去的斑騅的重新道来而日日相思，夜洒断肠泪。可是时光流转到了今天，尽管我有自己的工作、生活和乐趣，却仍旧免不了类似的感情。果然“古今人情一也。”好的文学作品需要体悟，而体悟需要时间和经历。我现在，确是对“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这两句，有了切身的体会和爱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