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第一次最后陈述
【2003年7月25日在石家庄市裕华区法院法庭上】
审判长，各位法官：
感谢法庭给我提供这样一个机会，让我讲出我想要讲的一些话。
许多年以前，鲁迅先生曾经讲，大凡一个人上过战场，或者坐过牢，你就得对他刮目相看。感谢命运！战场我上过了；这半年多时间，牢也坐过了；今天，我又站在被告席上接受审判——我感觉很好。
仅仅在半年前，这一切都还是不可想象的。现在情况是不同了。因为我刚刚走过的这半年时光，内容是如此丰富，以致直到今天我还不能准确地概括出它的全部意义。我只知道在我的生命内部发生了某种根本性的变化，它使我整个的人生境界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对于我们所赖以生存的这个世界，对于我周围的人群，我的认识和把握，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清醒。
在裕华区检察院办案人员的强迫下，前一段时间里，我写下了有生以来最屈辱的文字，讲了有生以来最言不由衷的话。这就是刚才公诉人提供给法庭用以证明我有罪的所谓“证据”。
〔女公诉人大叫〕被告公然攻击我们检察机关……
〔审判长〕被告继续。
我知道我是无罪的。同样一件事，说法可以有千百种，但事实只有一个。我希望法庭最终能够找出这个事实，还事情以本来的面目。
我也知道，有许多人，带着不同的心情，在关心这个案子。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他们所期望看到的，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结局。
这个世界是有罪恶的。我的朋友王宏甲在他的著作中不止一次地讲到：“人是会为同类制造灾难的物种。”在我看来，一个人处心积虑地对另一个人实施迫害，就是人世间最大的罪恶！我请法庭相信，这肯定不是与本案无关的话题。稍微了解一点情况的人都明白，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是被一些人“制造”出来的。讲清楚这一点，或许有助于法庭查清事情的全部真相。
但是，奇怪的是，这半年时间里，即便是检察院办案人员采取残酷手段对我加以摧残的时候，我的思想，既集中不到案情上来，也集中不到那些想置我于死地的人身上来。
〔女公诉人〕审判长，被告又在攻击我们检察机关……
〔审判长〕被告讲简单点，拣主要的讲……继续。
我的心思完全被另外一类人和另外一些事情所吸引。
2001年11月，中共新华社党组决定，免除我新华社河北分社党组成员、副社长兼总经理职务。这以后的某一个夜晚，我家里来了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曾经是我兼任总编辑的《人物周报》的一个编辑，跟着我工作多年，很有才华，却沉默寡言。那个夜晚，他来到我家，很长时间没有讲话。最后，他极其认真地问了我一句:“他们为什么免你的职？你有没有经济问题？”
我当时就意识到这是我必须严肃对待的一句追问。我郑重地告诉他：“没有。我不会贪污，也不会受贿。”我告诉他：“你记住，在我的一生中，可能会犯许多的错误，但我不会贪污。我不会像有些人那样，费尽心机，把公家的钱搞成自己的钱。我不会做这种事，永远不会。”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说：“那好，这我就放心了。你多保重。”说过，人就走了。
这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大老远跑来，就为了听到我这样一个回答——我理解，那是一个年轻人——一个心地纯洁的年轻人——所能给予我的最高的爱惜！它使我进一步懂得，尽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人可以依仗权势或者阴谋诡计草菅人命，但是，有一个东西他却“草菅”不得，这就是——你的尊严！
年轻人的名字叫郭钊。我不知道现在他在哪里。不管法庭最终对我做出什么样的判决，我请我的妻子找到这个年轻人，告诉他——我没有骗他。我没有贪污，没有受贿，《起诉书》对我的指控，不能成立！这也是我对于所有关心我、爱护我的人，对于所有我深深热爱着的人们，所做出的诚实的交代。
我只关心这些亲人的感受。至于另外那一类人，他们在我的心灵里，没有位置。
法国作家雨果在他的长篇小说《笑面人》里写了一个老流浪汉。老流浪汉养着一条狼。他常常嘱咐这条狼一句话：“狼啊，你可千万不要堕落成一个人！”雨果不能容忍他的狼有可能堕落成的那样一类“人”，在我的心灵里，肯定没有位置。
我的妻子经常讲一句话：“离地三尺有神明！”到目前为止，我还是一名共产党员，不讲鬼神。但我确实相信，在今天这个法庭之外，另有一个法庭也正在开庭。那是一个常设法庭。主持那法庭的，是苍茫尘世万古不灭的法则和人的天良!
法网恢恢，天网也恢恢。任何一个人，最终都有一个结算的日子——谁也逃不掉。
我反复向法庭指出办案人员刑讯逼供的事实，到现在为止，目的仅限于帮助法庭查清事实的真相，还没有想到追究任何人的责任。但是，我不放弃追究的权利——对于如此无法无天的胡作非为，我也不大可能保持沉默。
我已经有七个月没有见到我的亲人们了。借此机会，我也告诉我的妻子和所有的朋友、亲人：一定不要为我担心。我曾经面对共和国检察官的严刑和污辱……
〔女公诉人〕被告多次污蔑我们检察机关……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最黑暗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而且，我要告诉你们，即便在这样的囚禁生活中，也有爱和温暖与我同行。我曾在湖南岳阳、山西阳泉和石家庄的几个地方被关押——这样一路走来，许许多多善良的人所给予我的关怀和照料，都令我刻骨铭心，没世不忘！正是因为经历了苦难，经历了苦难中的爱和温暖，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一切充满信心。在我眼里，世界宽广、辽阔，人生的舞台，没有边疆。
也是在苦难中，我才真正了解了我自己，我才知道我是多么地热爱你们！
刚才公诉人读的《公诉意见书》讲，师学军因为理想信念淡化，所以走上了犯罪道路云云。错！我没有犯罪。而且，从现在往前推三十年，我把我主要的精力和热情交给了工作，至今无怨无悔。但是，从现在起，我真的要有一个变化了。这以后，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将把我的热爱献给我的朋友和亲人。我不能白白坐一次牢。我应当从苦难中汲取教益和财富。
一定不要为我担心。
一个人，牢都坐了，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
有人不愿意我讲话！好，不让讲不讲啦。到这里吧，谢谢！
